“如果他不肯被你们活捉呢?”
“不会的,他毕竟是大辽国的皇帝,我们会活捉他。”
“谛妹妹,我们会有办法的。”
“你会杀他吗?”
完颜宗翰的口气中充满了自信。萧莫谛并不打破砂锅问到底追问丈夫有什么办法,她只是感叹:“你是战神,没有你做不到的事情。”
宗翰笑了笑说:“谛妹妹,你不用解释,我想,很快我就会与天祚帝见面的。”
“逃亡的皇帝毕竟还是皇帝呀,我肯定会善待他,”宗翰说话的语气好像要讨好萧莫谛,他朝心上人挤了挤眼睛,调侃道,“何况他的老婆,如今和我睡在一个炕上。”
“翰哥哥,对不起,”萧莫谛一边擦拭着眼角的泪花,一边解释说,“对天祚帝,我并不怀念。”
“翰哥哥!”
萧莫谛放下碗筷,眼眶里闪出了泪花。打从完颜宗翰娶她为妾后,这一年半以来,她从来不在宗翰面前提天祚帝,好像这个人在她的生命中压根儿没有出现过。宗翰怕勾起心上人的伤心回忆,也从不提她在辽上京的往事。宗翰刚才突然提到天祚帝这个名字时,萧莫谛完全没有思想准备。来到西京后,她深居简出几乎与外界隔绝,因此她不知道天祚帝的任何消息。昨天,赵良嗣在她面前提起天祚帝,她拦住了他的话头。她对现在的夫君非常满意,她很珍惜这来之不易的爱情。所以她拒绝与外人谈过去的事。当赵良嗣拿出天祚帝母亲的那颗虫珀吊坠时,她的心一颤,有那么一忽儿的时间,她发觉天祚帝除了可恨,也很可怜。童年他失去了母爱,晚年又奔波在逃亡的路上……但她立刻意识到这刚刚萌生的同情心会毁了她现在的爱情,于是又强压了下来。但偏偏宗翰又主动提起,仓促间她感到慌乱,有些把持不住自己了。
萧莫谛两颊飞红,既害羞又生气,泪珠儿滚出了眼角,她赌气地要起身离开。完颜宗翰连忙拦住她,赔小心说:“谛妹妹,你别生气,这玩笑开过分了,我向你道歉。不过,我还要告诉你一个消息。”
“怎么,你认为他死了吗?”
“还是天祚帝的吗?”萧莫谛连忙捂着耳朵,说道,“不听,不听!”
“天祚帝?”萧莫谛仿佛被马蜂螫了一口,“他还活着吗?”
“不是天祚帝的。”
“昨儿夜里,天祚帝攻陷了宁边州。”
“啊,是谁的消息?”
“他说什么了?”
“你姐姐的。”
席间,宗翰问萧莫谛:“你知道今儿个早晨,希尹前来报告了什么消息?”
“萧莫娜?你们攻破燕京之前,她不是被耶律大石带走了吗?然后她就失踪了,我再没听到她任何消息。”
宗翰一进膳房,就闻到诱人的香气,按他的习惯会先喝一碗羊杂碎汤,但他迁就吃素的萧莫谛,先喝了一碗二米粥,然后再就着羊杂碎汤吃煎饼。
“萧莫娜没有失踪,耶律大石把她带到了天祚帝那里。”
当宗翰到前院与希尹、余睹会见的时候,萧莫谛也跟着起床了。小六儿等几名丫鬟帮着她盥洗梳妆完毕,她就亲自到厨房里,让厨师熬一锅放了红枣和枸杞的二米粥,摊了几张白面煎饼。另外,将头天就准备好了的羊杂碎汤重新加了姜丝与干红辣椒加热。
“那,姐姐肯定没有命了。”萧莫谛顿时紧张起来,“翰哥哥,你说,我姐姐是不是没命了?”
趁着赵良嗣还没到来的这段时间,他回到后院与萧莫谛一起享受了一顿可口的早餐。
宗翰盯着萧莫谛,不解地问:“你为什么觉得你姐姐会死呢?”
三位首脑紧急会揖之后,宗翰并没有立即做出军事部署,一来是因为刚刚开始的暴雪天气还会持续几天,茫茫荒原上的积雪浅处也淹过马腹,而且道路全部封冻,人马调动非常困难;二来是天祚帝翻过渔阳岭后没有取道东胜,说明他出兵的第一目的不是进入西夏。这一点他同意耶律余睹的分析。但他并不认为天祚帝攻占宁边州仅仅只是为了打粮。据现在所掌握的情报分析,天祚帝应该是带领他所有的人马离开了夹山,这么大的军事转移,这位逃亡的皇帝究竟要干什么?宗翰感到有必要获得更多的情报,然后再作决定,于是他让两位副手各自回府,在自己的军团内做好战斗前的准备。然后他让小八爷去驿馆通知赵良嗣速来会面。
“她不是帮助她的丈夫秦晋王耶律淳篡位吗?秦晋王死后,她又成了皇太后,维持着燕京政权。听说秦晋王刚登位的时候,天祚帝还恶狠狠地放话说,如果哪一天他抓住了萧莫娜,一定会把她杀死。”
宗翰忽然兴奋起来,他对两位助手说:“谁赢谁输有什么要紧的?关键是天祚帝这只老狐狸露面了,这一回,说什么都不能让他逃掉。”
宗翰摇摇头:“可是他没有杀她。”
听完探马的报告,希尹对自己坚持的观点开始反省,但对余睹仍不服气,他悻悻地说:“这回余睹赢了。”
萧莫谛苦笑了笑:“这怎么可能呢?”
但是,这场争论却因为第二个探马的到来立刻停止。这个探马是在骨必朵被天祚帝劈死之后赶回大同送信的。他向三位首脑报告了发生在宁边州的最新战况:第三军团的将士们死伤甚多,攻城不克后,又退回到柔服县防守。
宗翰于是转了个弯问:“当年,天祚帝非常喜欢萧莫娜,这是真的吗?”
不管希尹与余睹两人的情绪如何变化,宗翰却一直专注地听着他们的争论,他喜欢每次会议都能听到不同的声音。这位才三十五岁的年轻元帅,善于从别人的争论与责难中发现问题。
萧莫谛点点头。
希尹鼻子里哼了一声,表示他不屑听到这样愚蠢的猜测。
宗翰把嘴凑近萧莫谛的耳朵,低声说:“听说天祚帝娶你为妃,就因为你是萧莫娜的妹妹?”
“天祚帝的第一想法是复国,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他不会出逃西夏。”
萧莫谛不置可否,但眼神里掠过一丝惆怅。
希尹呛了余睹一句:“按你的说法,天祚帝并不想逃往西夏。”
“你们姐妹感情好吗?”
余睹继续说下去:“希尹监军说得对,在严冬里发动战争,是军事上的大忌,主要的问题就是给养。但在我看来,天祚帝攻打宁边州,就是为了补充给养。离西夏最近的边城是东胜,但东胜只是一个县城,物资储备要比宁边州少很多。”
“好,不好能叫姐妹吗?”
希尹粗暴地打断余睹的话,他觉得余睹的话是存心讨好宗翰,偏偏宗翰偏袒余睹,宗翰看出希尹的鬼心眼儿,制止他说:“希尹,让余睹把话说完。”
“但你们性格完全不一样。”
“余睹将军你别忘了,打仗不是狩猎,一个军团出来,连给养都无法补充!”
“翰哥哥,你别绕弯子了,快告诉我,我姐姐还活着吗?”
从宗翰的鼓励中,耶律余睹猜出他是同意这一观点的。但他也看出希尹的嘴角浮出了冷笑,此时他无法两旁讨好,只得继续按自己的分析说下去:“天祚帝是一个由着自己性子做事的人,他常常冒着暴风雪,到旷野上寻找饥饿的狼群,或者钻进密林里打蹲熊。尽管大臣们反对他这样做,认为冰天雪地中狩猎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但天祚帝从不听他们的主意,他从不肯猫冬,恰恰相反,只要天上一下雪,他就精神抖擞……”
“活着。”
“啊,”宗翰浓浓的剑眉一扬,“你往下说。”
“这就奇了,天祚帝怎么会不杀她?”
耶律余睹曾是天祚帝手下最有权势的大将,归降大金后,就一直担任宗翰的副将,论战场上的经历,他比希尹丰富,但他看出希尹始终提防着他,故每次议事他都小心翼翼。眼下宗翰的提问,使他无法回避,他只能说出自己的判断:“我认为,奔袭宁边州,应是天祚帝亲自指挥的战役。”
“不但不杀她,他俩化敌为友,重新恩爱起来。”
希尹自以为分析透彻,宗翰却不作评论,他转而问耶律余睹:“余睹,你了解天祚帝,你说说,希尹的话有没有道理?”
“这不可能吧?”
“一过冬至,兵马猫冬,这是祖辈传下的规矩。退一万步说,真是天祚帝出山了,他也不会绕道去长途奔袭宁边州,他一定会去进攻东胜,从那里,他才能进入西夏。”
“我怎么会骗你呢!”
“你为何有这种判断?”
“你从哪儿得到的消息?”
希尹回答:“咱认为,这是天祚帝派出来打粮的部队,他藏在夹山粮草奇缺,难以度过冬天。”
“天祚帝的行踪,一直在我们的掌握之中。”
刚才希尹的回答显然令宗翰不满意,他早就看出这位本族兄弟表面恭顺,内心中却有那种不肯屈居人下的傲劲儿,为顾全大局,他总是避免与之争执,但他作为主帅仍要提醒,问道:“希尹,你得到情报后,作了哪些布置?”
完颜宗翰的话激起了萧莫谛对姐姐的思念,她还想刨根问底,但是,小八爷这时进来禀报说赵良嗣已经在客厅等候,宗翰于是对萧莫谛说了一句“你等着吧”,就随小八爷到了客厅。
宗翰言语不多,但每次打仗排兵布阵都深思熟虑,三言两语说出来句句都是良谋。将士们只要执行,皆能出奇制胜,他的威信就是这样建立起来的。这一点,连完颜希尹也不得不佩服。这也是他有些惧怕宗翰的原因。
大约一个时辰后,完颜宗翰又回到了后院。一直心神不宁的萧莫谛想继续问姐姐萧莫娜的事,又怕犯了打探军事机密的忌讳,所以她尽量装出平静的样子。但宗翰看出她的心思,主动拣起先前的话头问:“谛妹妹,你知道你姐姐现在哪儿吗?”
完颜希尹说这两个字的口气既有些紧张,又有些不知所措。他比完颜宗翰大两岁,虽然都姓完颜,但他不是阿骨打家族的近支。他认为宗翰之所以得到阿骨打的信任,是因为这位铁血将军是老皇帝的亲侄儿。宗翰从小与二太子宗望一块儿长大,两人气味相投,处得比亲兄弟还亲。哥儿俩最受阿骨打青睐,所以被委以东、西两路大军的主帅。希尹、娄石,还有阿骨打的亲儿子宗干、宗弼等,都只能在两支大军中担任副职。完颜希尹虽然心中十二分不高兴,但也只能藏着掖着不能表露。因为宗翰的确是大金军中的灵魂人物,在将士们中,宗望被称为“菩萨太子”,而宗翰则被称为“铁血元帅”。他英勇善战而且残酷无情,无论对辽还是对宋,他都持强硬态度。熟悉内情的人都知道,在阿骨打生前,能够影响他决策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陈尔栻,一个就是宗翰。
“在哪儿?”
“是的。”
“宁边州。”
“那就是说,宁边州那边的战况,眼下还无从知晓。”
“她随天祚帝到了那儿吗?她真的成了天祚帝的女人?”
“他率领第三军团全部人马杀回了宁边州,出发之前派出哨马前来大同向我禀报军情。”
“你想不到吧?”
“他现在哪里?”
“真的想不到,天哪,原来姐姐心中一直在惦念着这个男人。”
“骨必朵。”
“第三批探马也回来了,他们亲眼看见,你姐姐穿着大红斗篷,站在宁边州的城楼上。”
“这就更说不过去了。”宗翰本想作更严厉的训斥,但看到希尹涨红的脸,便又忍住了,改口问道,“给你送信的哨马,是谁派出的?”
“天祚帝会带着她逃往西夏吗?”
宗翰的口气非常严厉,希尹听了忐忑不安,但他也不知道原因所在,只得推测回道:“八成,那一支哨队全军覆没,没有一个活着回来报信。”
“不会。”
“既然有兵士,为何辽兵进攻宁边州,守军却事先没有得到任何消息?”
“你怎么知道不会?”
“有,只是一个哨棚,几十号人,属云内州的部队。”
“赵良嗣说他们不会。”
宗翰想了想,又问:“渔阳岭有守军吗?”
“赵良嗣,他说有十万火急的情报告诉你,就是说这件事吗?”
“因为柔服离西夏更近。”
“是的,”完颜宗翰深情地看了萧莫谛一眼,轻声说,“谛妹妹,哥给你提个建议好吗?”
“为何总辕不设在州城,要设在柔服县呢?”
“你说。”
“柔服县城。”
“今后,不管是南朝还是我们大金国的官员,凡是要与你见面的,你全都拒绝,你不要见他们。”
“一千人,”宗翰说了一句,又问,“第三军团的总辕设在哪里?”
“好,我本来就不想见他们。”萧莫谛想了想,又警觉地问,“翰哥哥,昨天我与赵良嗣相见,给你惹麻烦了吗?”
希尹答:“第三军团的一个团。”
“没有,他是想通过你,让我信任他。”
听完希尹的报告,宗翰锁着眉头深思了一会儿,问:“宁边州驻扎了多少部队?”
“啊,他不是说有十万火急的情报要当面告诉你吗?”
大半个时辰前,宁边州失守的消息传到了完颜希尹的官邸。乍一听到这个消息,完颜希尹不免生起了焦灼,因为失败的部队属于他的军团。他觉得这件事非同小可,同时他也知道完颜宗翰已经归来,于是急速通知耶律余睹一起前来元帅府禀报军情并商量对策。
“是的,他来大同三天了,就等着与我见面,他不相信希尹与余睹。我想他肯定是听到了什么风声。”
完颜宗翰说着,吻了吻萧莫谛比羊脂玉还细腻的脸蛋儿,然后翻身下炕,穿好衣服去了前厅。
“是吗?”
“这么早两人一起赶来,一定有急事。”
“希尹与余睹不和,两人互不服气,这是自家的事儿,我不想让人知道。”
“我。”这是小八爷的声音,“大帅,希尹监军与余睹都统都来了,在前厅等候你。”
“赵良嗣的情报有用吗?”
“谁?”完颜宗翰问。
“南朝鼓动张觉叛变我大金,南朝自以为得逞了,但我们夺回了平、营、滦三州,并坚持要了张觉的人头。南朝君臣认为我是大金国最难对付的人,所以派赵良嗣前来向我示好。”
宗翰听完萧莫谛的述说,立刻睡意全消,他正想就此事再作详细的询问时,却听得门外有人轻轻地喊他:“大帅!”
“怎么示好呢?”
当玉山倾倒、银瓶乍泄的男欢女爱稍稍停歇,不觉已交寅时,但窗外仍一片漆黑,激情之后感到慵困的萧莫谛很想依偎着完颜宗翰强壮的胸膛美美地睡上一觉。突然,她记起了赵良嗣托付的事情,于是摇醒了刚刚睡去的完颜宗翰。
完颜宗翰不愧是大金国的铁血元帅,任何时候柔情也不会取代理智,这会儿,他没有满足萧莫谛的好奇心,只轻描淡写地说:“南朝不可信,他们刚刚出卖了张觉,现在,又把天祚帝出卖了,谛妹儿,天祚帝已成了瓮中之鳖。”
当萧莫谛准备挪步离去时,完颜宗翰把她拦住了,借着温馨的烛光,他看到萧莫谛俊俏的脸蛋上闪耀着瓷一样的光芒。寝房里的砖炕烧得很热,只穿着一袭素丝睡袍的萧莫谛周身散发着一股说不出的让人销魂的香味。离家差不多两个月的完颜宗翰一直怀念这种香味,当然,还有她那一双脉脉含情的会说话的眼睛。他心中的某种渴望一下子被撩拨了起来,眼下他首先要解决的不是饥饿而是欲火中烧。他迅速把自己身上的衣服扒光,将颤抖而又期待的萧莫谛抱上温热的炕头……
“啊,我多替姐姐烧香,求佛祖保佑她平安。”
完颜宗翰回到元帅府,已经是下半夜了。他也是因为在武州地面遭遇到暴风雪而阻碍了行程。萧莫谛虽然不确定他能否在冬至日赶回来,却仍然坚持等候。当日夜思念的夫君带着一身雪花出现在她的面前时,她立刻伸出两只温热而柔软的手在他生满短鬂而又冰凉的脸颊上揉搓。她想着丈夫长途跋涉归来,一定是又累又饿,便张罗着要给这位风雪夜归人弄一碗热汤喝喝。
萧莫谛说着说着眼圈儿又红了,完颜宗翰看着她,心里头忽然浮出了一个大胆的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