栋摩想了想,回答说:“去年的七月份。”
斯时窗外月色迷茫,关下的原野一片寂静,似乎有一股巨大的蛰气在流动。阿骨打似乎想穿透夜色,看得更远一些。不知过了多久,他问栋摩:“五弟,我们是啥时候打下中京的?”
“我记得你当时建议在大定府挥兵南下,过榆关攻打平州,围攻燕京,干掉耶律淳。”
宗望说道:“是的,从榆关到中京,大约四百里地。”
“是啊,这是一条近道儿。”
屋子里剩下的三个人都起身走到阿骨打跟前。阿骨打扭头看了看他们,又指着窗外说:“你们看看这榆关之外,山海相连,往前过了海阳,不用三日就到了辽中京大定府。”
栋摩也朝远处望了望,看不清楚,他下意识揉了揉眼睛。阿骨打忽然笑了,用一种歉疚的口气说:“我没有采纳你的建议,而是决定先取西京大同,再取燕京。”
阿骨打注视着窗外,仍没有回头:“你们过来看看。”
栋摩回答:“大同一仗,迟早要打的。我当时是想先打燕京,把这块硬骨头啃下来,更能提振士气。”
“父皇!”宗望跟过去,对着阿骨打的背影轻声喊了一声。
“我提出先打大同,一来是想先把天祚帝逃往西夏的路给他切断,二来也是为了这座榆关。”
皇帝的这个举动,似乎是对眼下的争论不感兴趣。顿时,争论双方都歇了口舌。
“为了榆关?”栋摩一愣,“这一点,你从来都没说过。”
在这次会议上,栋摩与宗翰就如何对待张觉产生了激烈的争论。宗翰直言不讳地指出,张觉这个人不可信,甚至认为阿骨打皇上对张觉过于欣赏。栋摩却认为张觉先是弃守居庸关,此后又率三州军民开城归顺,这个功劳非常之大。论功行赏,在所有辽国归顺的官员中,张觉应摆在第一。很明显看出来,宗望赞同宗翰的意见,但他生性谨慎,绝不会当面顶撞自己的亲叔叔。陈尔栻只是低头喝茶不置一词。阿骨打听任两人争执了一会儿,忽然站起来踢了踢腿,走到东窗前朝外面眺望。
“我是没有说过,但以当时的态势,对能否攻下榆关,我的确没有把握。冬天了,我们打居庸关,可以用火攻;大热天的,毒日头底下,狗都热得老伸着舌头,何况人?咱女真人的子弟兵,就怕大热天打仗。”
却说阿骨打那天召见平营滦三州军政官员,宣布要把平州建成大金国的南京这一重大决定后,当天下午就离开平州,仍旧赶回榆关安歇。晚饭后,他召聚栋摩、陈尔栻、宗望、宗翰四人再次登上关楼,开了一次极为重要的会议,专门讨论筹建南京事宜。
宗翰在军事战略上对阿骨打的心思吃得最透,这时忍不住插话说:“当时,僭越称帝的秦晋王耶律淳还没死,手下还有二十来万人马,加上榆关素有天下第一雄关之称,如果冒险攻关,一旦失败就会影响士气。大金国一旦受到重挫,不但影响伐辽战争的全局,也会给天祚帝提供复国的机会。”
曹勇义为何当了不速之客,突然出现在平州驿站呢?这里头也有一段故事。
“宗翰说得对,这正是我当时所想。”阿骨打赞许地朝宗翰点点头,接着说,“现在回头来看,这榆关已变得可有可无了。”
曹勇义看出张觉父子神情有些异样,不免心下生疑,但也不便说什么,只好老大不情愿地随着张觉父子进了东厢房。
“可有可无?”栋摩又是一愣。
“客随主便,听你的。”
“对,可有可无。”阿骨打加重语气说,“因为榆关内外,都是咱大金国的土地。当年秦始皇修建长城,也含了这榆关在内,都是为了抵御像我们这样的异族对中原的入侵。后来,不少异族越过长城进入到中原,建立了与汉人抗衡的政权,如鲜卑人建立的北魏,契丹人建立的大辽。现在,轮到咱们女真人了。我虽然没有觊觎中原的野心,但也不愿意看到榆关成为阻挡我们的天堑。”
曹勇义坚持要进去,张觉只得拉住他往东头拽,一边走一边说:“走,咱们去东厢房,等这房子收拾好了,再回来不迟。”
“皇上说得太好了。”宗翰兴奋起来,“保住榆关,就保住了我们通向中原的咽喉。只有保住了平州,榆关才能控制在我们手上。”
“不要紧,你别把我当客,咱们赶紧坐下来,我有要紧话说。”
“这才是关键。咱们可以不去想问鼎中原的事,但总得把通向中原的这扇门保住了。这也是我要把平州建成南京的理由。”
曹勇义说着抬腿就要进门,张觉赶紧拦住他,说:“曹大人,换间房,这屋子我刚眯了一会儿,还没收拾。”
阿骨打重新回到先前的椅子上坐下,然后示意大家也都回来坐下,并朝门外喊道:“水老哇。”
“可不是。”
“在。”水老哇应声儿推门进来。
“从燕京来?”
“给咱们煮点奶茶吧。”
“专程来看看你。”
水老哇抓耳挠腮,为难地说:“皇上,茶可以煮,但没有奶,我们长途行军,带不了奶牛。”
“曹大人,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啊,我怎么忘了,这里不是草原。”阿骨打自嘲地一笑,“那就煎一罐子茶来。”
这驿站不算太大,但曲里拐弯、大大小小也有二三十间房子。曹勇义当过多年的平州知州,这驿站就是在他手上拆了重盖的,所以他来这里如同回家,闭着眼睛都不会走错路。甄五臣住在朝南的一进三间的那套最为豪华的客舍里。张劲本想把曹勇义领到别的房间,但曹勇义熟门熟路,直朝这间他每次来必住的客舍走来。张觉才从房间出来,与曹勇义撞个正着。张觉慌乱中差点被门槛绊了一跤,努力稳住情绪,对曹勇义抱拳一揖说:
水老哇领命退了下去。阿骨打借着昏黄的灯火,将在座的每个人审视了一遍,然后问道:“你们说说,谁能决定平州的未来?”
张劲故意高声说话,意在报信。张觉已听出说话的是已经降金的原南院枢密副使曹勇义,心中不觉一惊,暗忖这老家伙怎么到这儿来了?便低声对甄五臣说:“躲在这儿别动,我去去就来。”说罢,拔腿就往门外跑。
这话问得突兀,大家都不吱声儿,都在思索。阿骨打又追问了一句:“很难回答吗?栋摩,你说说看。”
“啊,是曹大人,你不是在燕京吗?怎么到这儿了?”
栋摩答道:“张觉这个人,经营平州多年,在当地的老百姓中,有很高的威望。”
张劲刚出房门,便听得驿站前厅传来杂沓的脚步声,接着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嚷道:“这不是小劲子吗?听说你爹在驿站,我就赶来这里寻他。”
阿骨打不表态,又问宗翰:“你说说你的想法。”
“怎么回事?”张觉顿时慌乱,他习惯性地一搓手,吩咐儿子,“小劲子,快去看看。”
宗翰坚持自己的观点,不假思索地回答:“除掉张觉,平州才能确保万无一失。”
张觉话没有说完,忽然听得驿站门口传来吵闹声。
阿骨打又把目光转向了宗望。
“不用思虑,我现在就……”
宗望回答:“皇叔与宗翰,各有各的道理。平州太重要了,让张觉独镇一方,似乎也不太合适。”
甄五臣没想到张觉会突然变脸,一时还估不透这个老狐狸真正的心思,只得应景儿地赔着笑脸说:“明府大人,您再思虑思虑。”
三人回答之后,阿骨打与陈尔栻对视了一眼,这时听得水老哇在门外喊道:“皇上,茶煮好了。”
“让小劲子去南京?门都没有!”张觉斩钉截铁回答,“甄五臣,我本可以把你捆绑起来交给阿骨打皇帝,但看在我与郭药师多年的交情的份儿上,权且饶了你这一回。现在你就回燕京去,告诉郭药师,我与他现在各奉其主,过去拉伙儿称兄道弟的袍泽之谊,一风吹了。”
“送进来。”
甄五臣见张觉的口气有些回缩了,便建议道:“明府大人,我只是传话,你若有意打探虚实,五臣我斗胆建议,让少帅随我去一趟燕京。”
水老哇与另一名亲兵轻轻推门进来,手上拎着一罐子热气腾腾的茶水。亲兵双手托着五只粗瓷碗,他们倒好茶水,摆到每个人面前,然后又退了出去。
张劲还欲追问,张觉喝住他,言道:“劲儿,不谈这些事情,不要误导甄五臣,以为我这个堂堂正正的兼领三州的大金国的平州府知府什么都同意了,这事儿,八字还没有一撇呢!”
阿骨打抿了一口茶,自言自语说:“没有奶,这茶味儿就苦了。”
“我家主子得了多少赏钱,我也不太清楚。”
“苦味养心哪。”陈尔栻喝得津津有味。
“这是官,钱呢?听说南朝皇帝赏了郭药师很多钱。”
“老先生喝得惯就好。”阿骨打看着陈尔栻将一碗茶喝干,便又亲自拎起瓷罐给他斟了半碗,然后坐下来说,“老先生,关于平州的未来,他们三人的话,你同意谁的?”
甄五臣自然而然就把声音压低了,说:“我家主子让我转告蔡太师的话,条件由明府大人提出。明府大人,我私下揣度这件事儿,你开条件时,可以拿我家主子作个比较。我家主子献出涿、易两州,八千兵马,南朝给他封了河北招讨副使兼燕山制军,这是三品大员,有职有权。少帅,你要知道,南朝的三品大员,比起辽国的一品王爷还要值钱哪!”
陈尔栻搁下碗,用手背擦擦嘴角的余滴,慢悠悠地说:“大元帅和两位少帅的话,我都同意,又都不同意。”
“是的,这是关乎身家性命的大事,你不说出南朝的条件来,我爹怎么能作决断呢?”
阿骨打故意瞪了眼睛嗔道:“老先生,你啥时候也学会耍滑头了?”
“你是指归顺的事?”
陈尔栻龇牙一笑:“皇上说我这倔老头子耍滑头,是在抬举我,耍滑头的人,都住在汴京城呢!”
张觉不回答,张劲察言观色,觉得该自己出马了,便接过话头说:“五臣将军,你家主子郭药师让你前来,究竟透了多大个底?”
这慢悠悠一句取笑话,引得满屋子哄堂大笑。陈尔栻自己却不笑,他捡起先前的话头说道:“谁能决定平州的未来,这个人不是张觉,也不会是李觉王觉什么的,而是咱们大金国的皇帝。”
张觉这席话,既是表白又是嘲弄,呛得甄五臣像吃了一只朝天椒。但他听得出张觉这是要面子的话,于是以讨好的语气回道:“明府大人到哪儿都是忠臣,这一点,咱主子药师大人看得透彻,所以他早就估计到,我来平州见你传话,一定不会顺利。”
阿骨打怔了一下,问:“你是说我?”
“五臣不要乱说。”张觉斥责甄五臣,“我还兼任临海军节度使,手下五万人马,一个都没有损失。自我归顺大金国后,阿骨打皇帝待我不薄,他仍让我在军政两方面全管三州,没有委派任何一个官员,也没有调走我一名军卒。从这点上说,阿骨打比起南朝皇帝,要大方多了。”
“对,是你,阿骨打皇上!”陈尔栻说到这里,又转过脑袋问坐在旁边的栋摩,“大元帅,你知道皇上为何要在燕山里头转悠四十天吗?”
甄五臣敛了笑意,不无嘲讽地答道:“明府大人,你虽进士出身,但起于军幕,兴于甲帐,怎么现在只当知府了?我看阿骨打是在学南朝开国皇帝赵匡胤,与你玩那种‘杯酒释兵权’的游戏。”
“踏勘嘛!”栋摩脱口而出。
张觉问他:“你笑什么?”
“对,踏勘,但为什么要这么风餐露宿地踏勘呢?”
甄五臣忽然笑了,然后直摇头。
没人回答。顿了一下,陈尔栻便问阿骨打:“皇上,我能趁此机会,把你的想法说出来吗?”
“对,明府大人!”张劲一边插话。
“你说吧。”阿骨打颔首同意,接着还补了一句,“他们现在也该知道了。”
“啊,你现在是明府大人。”
陈尔栻于是讲述了阿骨打皇帝正在实施的战略部署:
甄五臣张了张嘴,但不知道往下说什么。张觉严肃地纠正他说:“大将军是萧太后封的,他封了四位大将军,我和你家主子都是京南防御使。现在看起来,这是个应景儿的官职,自归顺大金国后,阿骨打委给我的官职是平州府知府,兼领营、滦二州。”
张觉归顺以后,曾在栋摩引领下来燕京觐见阿骨打。之后回到平州,虽有谢表奉上,但对平、营、滦三州军队与官员的处置却只字不提。按惯例,凡归顺过来的地方长官,一定会将地方人丁财政赋税册簿及军队编制驻防情况汇总呈报。郭药师降宋,第一件事就是将涿、易二州的关防印信簿册档案呈送大宋朝廷。但张觉却没有做这些事情。尽管阿骨打说过仍然让张觉主持三州军政,但谕旨归谕旨,作为降官,张觉至少也应该做出一个姿态,譬如说主动报请金国朝廷,派人来主持军务或主政州务。总之,军政两样至少让出一项,张觉丝毫不作表态。首先看出这个问题的是陈尔栻,他及时向阿骨打说出了自己的疑惑:张觉到底是真的归顺还是权宜之计?其实,阿骨打也已看出了问题,但因那时要与南朝谈判燕云十六州的归属及疆界的划分,另外也觉得张觉这个人虽然不可靠,但为稳定大局,暂时还得采取羁縻策略。这个人是用还是弃,还得观察一段时间再作决定,所以才搁置一边没有采取任何举措。不过,阿骨打还是让陈尔栻暗中关注张觉的动静。燕京及山前六州划割南朝的日期确定后,阿骨打这才腾出手来处理张觉的事情。此前,陈尔栻就张觉的为人及这些时在平州的行踪做了一些秘密的调查,大辽的降官除了康公弼,几乎很少有人说张觉的好话,何况张觉仍一方面装聋卖傻不主动向金国皇帝呈送疏牍,一方面在平州一手遮天。阿骨打于是与陈尔栻密议,趁离开燕京回金上京之机,实地踏勘燕山五大关的山川形势,为平州可能发生的变故早作安排。这一趟考察下来,阿骨打更加坚定了在平州设立南京的决心,并多次与陈尔栻密议,认为解决张觉问题的时机已经成熟。
“啊?”
这一席话,陈尔栻慢条斯理讲了半个时辰。他落下话头,关楼内出现短暂的沉默。
“五臣,你再不要喊我大将军了。”
宗翰还是第一个挑开了话题,朝栋摩一笑,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皇叔,咱们俩曾为此人争得面红耳赤,其实都是多余的。”
“大将军,你这话从何讲起?”
“是啊,多余的。”栋摩夸张地咂咂嘴,似乎不这样就不能缓过神来,“张觉这老小子,要是敢反水,我会亲手宰了他。”
“看来,郭药师还没有掌到实权。”
阿骨打说:“问题是张觉现在还没有反水,因此不能动他。”
“燕山知府王安中兼任。”
陈尔栻接着说:“还有一件事不得不防!南朝虽然在战场上真刀真枪地干不怎么在行,但耍阴谋搞策反还是高手。郭药师反水,就是童贯他们策动的结果。咱们可要提防他们暗中与张觉勾搭。南朝君臣没有拿到平、营、滦三州,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谁是正使?”
“所以说,平州的变数很大。”阿骨打端起粗瓷碗抿了一口已经凉透的煎茶,接着说,“咱们在平州,首先是要斗智,然后才是斗勇。”
“咱们南朝皇帝,当今圣上赵佶。”
“咱不怕斗勇,怕的是斗智,事儿一复杂,咱脑袋瓜子就疼。”
“谁封的?”
栋摩说着,就把脑袋连拍了几下,这动作把大家逗笑了。
“河北招讨使。”
笑毕,宗望问阿骨打:“父皇,对张觉,我们究竟应当采取何种策略?”
“五臣,你家主子现在是个什么官?”
阿骨打指了指陈尔栻说:“老先生给了四个字。”
其实,甄五臣的叙述并没有以上这么完整,郭药师也没有把所有的底牌都告诉他。尽管甄五臣大包大揽,好像什么都知道,但张觉凭经验就能推测出,甄五臣只是一个跑路递话的,再加上这件事来得太突然,如何回复还得三思而行,所以,当甄五臣说出原委后,张觉便说:
“哪四个字?”宗望继续问。
那一日,蔡京在汴梁城中宴请大金国特使完颜娄石,特意安排郭药师作陪。宴会开始之前,蔡京与郭药师密谈,就是希望他利用自己与张觉的私人友情,劝其归顺南朝,并言此事已征得徽宗皇帝同意。郭药师领此密令,既感到为难,又感到兴奋。为难的是,他觉得张觉这个人虽然仗义讲交情,但花花点子也多。既已归顺了大金国,让他再次背盟,单凭两人的私交是不可能的,若非遇到大困境,仅凭一己之力无法度过,张觉才有可能叛金归宋,这样的困境眼下还看不到。郭药师认识到了这一点,但他并没有打退堂鼓,因为他看出来了,南朝虽然缺乏冲锋陷阵的勇将,但多的是钱,从他接触的那些官员来看,哪一个不是铺着银子当路走?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哪个不爱官,哪个不爱钱?郭药师就是冲着这两点才“弃暗投明”的。他相信,有钱能使鬼推磨,有权能让鬼变仙。他认定只要南朝肯出价钱,张觉还是有可能献出平、营、滦三州的。他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蔡京,这位大宋王朝的第一文官当下就爽快地承诺:只要张觉肯归顺,什么条件都可以谈。郭药师于是将这桩特殊的使命应承了下来。离开汴京到来燕京后,他密令甄五臣前往平州投石问路。甄五臣为了避人耳目,弃了官道不走,挑了一艘帆船,扮成运布的商人,从塘沽取了海道到达海阳。他兜了这么大一个圈子,无非是想让人相信他不是从燕京来的,而是在辽东地面上做生意,后经榆关而来平州的。到了海阳,他听说阿骨打皇帝还在平州境内转悠,也就不敢贸然进关。恰在此时,他从线人嘴中得知,张劲前往医巫闾山神庙敬香去了,于是便在海阳觅了一家客栈住下,单等张劲回来,然后再与他“邂逅”,一同回到平州。
陈尔栻回答:“打草惊蛇。”
张劲半是解释半是催促。甄五臣点点头,便讲出了事情的原委。
“打草惊蛇?这不是故意弄出动静来让人怀疑吗?”
“节骨眼儿的话,甄将军你一句也没讲,我当然不清楚了。甄将军,咱把老爹给你请来了,这会儿,你该竹筒倒豆子了吧?”
看到宗望一脸惊诧,陈尔栻又解释说:“蛇不惊就不会出窠,不出窠的蛇,你怎么打它?”
“他说不清楚。”
看看宗望还想打破砂锅问到底,阿骨打说:“宗望,这事情到一步说一步,到时候出了新情况,老先生会及时点拨。今天时候不早了,先歇息吧。”
“大将军,你不问问来由就说要绑我,这算哪门子事儿啊?少帅没对你说我为啥来的?”
此时已近一更时分,天上起了薄薄的浮云,上弦月时隐时现。众人随阿骨打走下关楼,宗翰走在陈尔栻后头,看着他略略弯曲的背影,心中陡生敬意,于是伸手拍了一下陈尔栻的肩头,感叹地说:“老先生,今夜榆关论政,你与皇上一个运筹帷幄,一个燮理阴阳,若能及时记录下来,必定也是脍炙人口的妙文。”
“不许你花舌头!不讲实话,我就下令绑了你。”
“对呀,”宗望立即附和,“老先生,你自己把它写出来吧。”
“不知道是不是巧合,反正我上岸不久就碰到少帅了。”
陈尔栻摇摇头,答道:“这样指点江山的大文章,我一个酸秀才哪里写得出来。”
“不知道为何正好碰上他,世上真有这等巧合?”
宗望说:“我看你经常翻看柳子厚、韩退之、欧阳修、黄鲁直的文章,我想,你的文笔不会比他们差。”
“不知道。”
陈尔栻闻听此言,便停下脚步郑重其事地对宗望说:
“你怎么知道张劲要去医巫闾山?”
“少帅,你这话万不可再说。柳子厚游山诸记,效法的是《穆天子传》;韩退之的《佛骨表》,黄鲁直的《跋奚文》,学的是西汉王子渊的《便了券》的文笔;至于欧阳文忠公的《醉翁亭记》,可谓把《公羊传》《谷梁传》体会到了骨髓里,虽是山水游记,倒有春秋笔法。他们都是一代文豪,我自幼及老,都在揣摩他们,却也未能望其项背。少帅你以为是在夸我,其实是在折杀我也。岂敢,岂敢!”
“大将军,这一路上到处都是大金军,你让我送死呀?”
本是一句玩笑,没想到陈尔栻如此较真。在场的人,包括阿骨打在内,无不对他肃然起敬。阿骨打对宗望说:“你,还有宗翰,今后与老先生讲话,要知深浅。”
“为什么不走官道?”
宗望、宗翰同时回答:“我们知道了。”
“塘沽上船,海阳靠岸。”
阿骨打又悄声问宗望:“左企弓他们撤退的事,安排得怎么样了?”
“从哪里坐船?”
宗望回答:“为保万无一失,我让左企弓安排曹勇义先去平州与张觉联络。不管出现何种情况,我们都想好了对策。”
“坐船来的。”
“如此甚好!”
“你是怎么来的?”
阿骨打说着打了一个哈欠,众人于是在关楼下分手,各自回下榻处安歇了。
第二天一大清早,张觉父子就来到卢龙驿,秘密会见了甄五臣。一见面,张觉就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