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爹,你这是?”郭药师觉得蔡京的笑容深不可测,略略有些紧张地说,“儿子说错话了吗?”
蔡京捋了捋下巴上的白胡须,忽然间哈哈笑起来。
“你没说错。阿骨打让完颜娄石担任国使,就是出于你这种想法。”
“这就对了。”
“啊?”
“咱会按皇上与太师交代的事项,依葫芦画瓢,不走样地落实。”
“关于燕云十六州的交割,阿骨打开出的条件,是不可能谈判的。他用完颜娄石就是这个意思。”
“甭管是真是假,你只说,你会怎么当这个国使。”
“完颜娄石是个榆木疙瘩脑袋,不开窍。”
“真的吗?”郭药师有些诧异。
“不是他不开窍,而是作为武将,服从是天职,看懂了这一层,就知道该怎么应对阿骨打了。”
蔡京注视着郭药师的表情,他并不认为这个干儿子像人们说的那么狡黠,相反,他还有几分朴实。于是,他又拐了一个弯问:“如果任命你当大宋国使出使金国,你会怎么做?”
蔡京说话总是不紧不慢,那神情像是闲聊,但句句话中都有骨头,都有见识。郭药师仔细咂摸他的话,心想,若是天祚帝身边有干爹这样的宰相,即便是金宋联手也斗不过啊。他这么思虑着,蔡京又嘱咐他:“药师,今天请你来作陪,老夫是想让你和完颜娄石交上朋友。”
“这个……干爹,咱还真闹不清阿骨打是怎么想的。”
“干爹,这个恐怕有点难。”
“你说,阿骨打怎么会派一名武夫来充任国使?”
郭药师说着,就把昨天去参加朝会大典路上发生的事讲了一遍,蔡京认真听了,回答说:“完颜娄石这种人,冷得像一块冰,硬得像一块铁,轻易不会与人交朋友,但一旦他信任了你,便会为你两肋插刀。”
“听说过。”郭药师想了想,回答说,“这完颜娄石是大金阿骨打皇帝的远房侄子,是阿骨打最信任的人之一。”
“干爹的话,儿子记住了。”
“听说过他吗?”
蔡京忽然定睛看了郭药师一会儿,然后压低声音问:“你曾经是后辽萧太后手下的四大天王,耶律大石、萧干、张觉,你和谁相处最好?”
“没有。”
郭药师想了想说:“听说耶律大石挟持萧太后寻找天祚帝去了,萧干不知去向,张觉归顺到大金国了。阿骨打任命他仍当平州知府,兼管滦、营二州。”
“好,这么说我就放心了。”蔡京这时抿了一口茶,转了话题问,“药师,过去你和大金国的这位完颜娄石,有过交道吗?”
蔡京又问:“这个张觉,你过去与他相处,是否有交情?”
“不会的,咱家里自从有了她,就像暗夜里有了夜明珠。”
“有,咱俩都不满耶律大石的专横,萧干仗着他的妹妹是萧太后,也很跋扈,只有咱和张觉没人撑腰,故常常聚在一起喝大酒,发牢骚。”
蔡京点点头:“这么说,老夫可得叮嘱你,别把香环宠坏了。”
“这就很好,你要设法与张觉重新修好。”
郭药师连忙回答:“干爹你说哪里话,香环我是托在手上怕飞了,含在嘴里怕融了。”
“啊?与他修好?”
见郭药师默不作声,蔡京又追问:“药师,香环你不满意?”
见郭药师惊愣,蔡京开导说:“你现在是大宋皇帝任命的河北招讨使,马上就要驻节燕京,而平州与燕京山相连地相接,是近邻,所以,老夫才要你与平州知州张觉做个好邻居。至于为什么要修好,还有一个更深层的谋略,老夫在这里就不对你多讲了。”
蔡京这一句,反倒让郭药师接不上话了。盖因香环曾经是蔡京府中膳房的女佣。郭药师听说她在蔡府膳房待了八年,便想着她一定是个烹饪技艺绝佳的庖厨。于是便提议她做一桌饭菜饷客,香环回答说不会,并解释,她只是在膳房中专做包子的。郭药师一想,做包子也好呀,咱女真人最喜欢吃包子。香环却回答说,做包子她也不会。郭药师这就惊奇了,你既在膳房中做包子,怎么不会做包子呢?香环回答说,蔡太师家中做包子的共有九人,分别负责揉面、选料、剁馅、调味、制作、上笼、观火、起件、味碟。香环连这九个人都不是,只是专司切姜丝葱花。郭药师听了不免咋舌,艳羡蔡京家里日子过得精细,心中自然也就把香环看轻了。但处上一些日子,他发现香环接人待物都很得体,那份矜持和气度,竟比周围看惯了的辽国契丹贵族女人胜出许多,又不免从香环身上看到了南朝的雍容华贵的女人生活,于是越发对南朝的文化顶礼膜拜了。
郭药师忽然意识到蔡京请他今天来陪宴,是有重要任务交给他,于是兴奋地追问:“干爹,你不多讲,我怎么知晓该如何和张觉修好呢?”
“香环在老夫府中是最泼辣的,怎么娇贵起来了?”
蔡京浅浅一笑:“我今天不讲,是因为会有人专门找你深谈这件事。”
“过不惯,她娇贵。”
“谁?”
“过得惯吗?”
“王黼。”
“她很好,现住涿州。”
“啊,是王大人。”
蔡京看着郭药师用手背擦嘴角上残留的茶滴,也不说什么,只转了话题问:“香环怎样了?”
郭药师还想问得详细一点,蔡京却起身伸了个懒腰,对他说:“刚才所言之事,不可对任何人讲,现在,让管家领你到花厅那边小坐,香环的几个姐妹都想见见你,你给她们带礼物了吗?”
郭药师拿起茶盏咕噜咕噜就喝干了,他放下瓷盏,丫鬟又给他沏上。
郭药师回答说带了,并言孝敬干爹的礼盒都给了管家。蔡京不再说什么,抬抬手,让管家领走了郭药师。
“干爹,遵命!”
蔡京踱到客厅毗连的小客房里,躺在罗汉榻上小寐片刻养养神,待他重新回到客厅,只见几案上的点心与茶汤都已换过,只是方才郭药师坐过的椅子上,换成了峨冠玄裳的林灵素。
蔡京一笑:“我看你嗓子干了,你先喝杯六安州送来的贡茶,这茶叫龙芽,有兰草香味。”
见蔡京出来,林灵素连忙起身拱手施礼。蔡京抬抬手示意他坐下。对这位林灵素,蔡京心里头很不喜欢。正是这位以当代张天师自诩的天师道道士,将徽宗弄得神魂颠倒,不管大小事,都要向林灵素请卦问符以卜吉凶。在蔡京看来,朝政就是朝政,信仰就是信仰,二者不要掺和在一起。他相信孔子“怪力乱神”的断语。但是,当徽宗被林灵素的左道迷惑时,他不但没有制止,反而还一味地附和怂恿。譬如说,徽宗每个月都要召聚各衙门大臣陪他一起,听林灵素来禁中讲一次道术。本是经筵之地,却偷梁换柱成了林灵素的布道之所。一些大臣很有意见,蔡京虽有腹诽,但却非常认真地参加每一次布道。所以说,除了他自己,满朝文武中没有第二个人知道他内心其实很讨厌林灵素的作为。包括林灵素自己,也认为蔡京是他命中的贵人,因为正是蔡京的极力荐举,林灵素才被徽宗任命为“大宋护国佑民太一纯清国师”。蔡京违心做这些事情,只有一个目的:只要是徽宗高兴的事,就一定要主动去做。
“紧张。”郭药师舔了舔嘴唇,咧嘴笑道,“但他不是我干爹,所以没这么紧张。”
却说金国皇帝阿骨打变卦,不想完全交出燕云十六州的消息传到汴京时,徽宗皇帝的确感到震惊,虽然他仍在第一时间找蔡京询问解决之道,但却提出两道旨意:一是要让尚书省将燕云十六州历史沿革写出节略报呈;二是希望就此事召山西招讨使种师道与威武军节度使郑虚中进京垂询应对方略。听到徽宗的旨意,蔡京感到不安,因为燕云十六州的历史沿革,此前就由中书省整理出一份,徽宗也看过。这至少表示他对前一份节略不完全放心,而中书省的堂官正是他蔡京,还有召种师道与郑虚中二位大臣进京垂询之事,更显敏感。因这二人正是当年对联金灭辽意见强烈的反对派。正因如此,才将他们调离京城安置边陲。如今徽宗却要调他们进京,这意味着徽宗的态度有了微妙的变化,不是说他对以蔡京、童贯、王黼为首的密盟派大臣产生了不信任,但至少可以认为他想听听密盟派之外的大臣们的意见了。
蔡京瞧着郭药师,对他窘迫的样子既好笑,又满意,于是打趣地问:“你见天祚帝,也这么紧张吗?”
与徽宗会见后,这个春节蔡京可没过好。有两个问题一直在他脑子里萦绕:一是如何让徽宗转变态度,改变会见种师道、郑虚中的初衷;二是如何应对阿骨打提出的交割条件,明里怎么谈,暗中又怎么使劲。其间,他与童贯、王黼有过磋商,也单独询问过赵良嗣。最终,他自信找到了解决之方。在他的战略中,郭药师、林灵素、梁师成都是他的棋子。前天,他就从梁师成处得知,徽宗皇帝昨晚要在李师师家里会见林灵素与梅二娘。于是,他提前将林灵素请到府上,要他见机行事,让徽宗坚定信心信任密盟派,处理与金国谈判的事务,由王黼掌控枢机全权负责。他之所以只字不提童贯,也有一层不能说出的原因。盖因童贯也在三年前获得太尉头衔。太师、太傅、太保,位列朝中三公,太尉不在此列,只是类似于前朝兵部尚书的一个职衔。童贯对此一直耿耿于怀,并处处游说,希望能晋升太师勋衔。他知道,此事绕不过蔡京,没有蔡京的奥援断断不能成功。因此他不止一次或明或暗地向蔡京示好,曲里拐弯表达自己的意愿。蔡京经过深思熟虑,于节前向徽宗建议升童贯为太师,但不再兼任太尉。这种安排可以看出蔡京的老谋深算,一是如此可以满足童贯的要求,二是借此也可以削弱他的实际权力。因为有了这一个变故,故他授意林灵素将对大金国事务的处置权交由王黼调度。虽然王黼也有一肚子小心眼,但毕竟是他一手栽培的“自己人”。
郭药师的椅子前摆了一张雕工考究的铁木茶几,上面放了一碟冰鲜的荔枝,一碟楝花蜜腌制的子姜片,一碟掺了桂花的黑芝麻切糕,一碟绍兴特产茴香豆。客厅丫鬟给郭药师上了一盏热茶,平日野惯了的郭药师,双手搭在并拢的膝盖上,显得十分拘谨。
叙茶片刻,蔡京示意服侍在侧的两名丫鬟退了出去,林灵素看到丫鬟退出掩上了门,便主动挑开了话题,向蔡京报告了昨夜在天香楼与徽宗皇帝餐叙的情况。
郭药师从地上爬了起来,依旧回原来的椅子上坐下了。他之所以喊蔡京为干爹,原是有一段故事:自郭药师携涿、易二州投归大宋,他一时间成了宋朝第一功臣,徽宗皇帝下旨让他来汴京领赏并在宫中赐宴款待,蔡京、童贯都是陪客,诸多赏赐让郭药师受宠若惊。蔡京也将自己府中的一个名叫香环的丫鬟赐给郭药师,并对他说,这丫鬟聪明伶俐,平日在府中是当干女儿养的,郭药师连忙顺杆儿爬,言道:“老大人,你既把干女儿香环赐给了末将,从今以后,我就是你的干儿子了。我喊你干爹。”蔡京笑着颔首就算默认了此事。
蔡京听罢,捻着白须沉思片刻,斟酌着说:“明日夜里东华楼上观灯,皇上会去,童贯、王黼都会去,老夫会趁便御前进言,对大金国的谈判,重中之重是尽快交割燕京。只要燕京归了我大宋的版图。燕云十六州就是我们的囊中之物了。”
“遵命,干爹!”
林灵素平日与朝廷大臣交往甚多,在他看来,对朝政之娴熟,对国事之参详,没有人比得过蔡京。他于是附和着说:“燕云十六州是一条龙脉,燕京是龙头,大同是龙尾,只要控制了龙头,最后又拽住龙尾,联金灭辽的大计,就彻底实现了。”
见郭药师头叩砖地,蔡京笑道:“药师,起来吧,小心别把头磕破了。”
“灵素你说得不差。”蔡京瞟了一眼窗外女墙边栽着的一丛翠竹,接着林灵素的话头说,“当年秦始皇修长城,走的路线就是龙脉。自东向西,东为生门,西为命门。只要控驭好了东北与西北,泱泱华夏就安然无恙。”
却说郭药师眼见须眉全白的蔡京走进厅堂,连忙屁股离了椅子,急趋几步上前单腿跪下,正要抱拳行揖,这才想起这是辽国礼节,连忙又屈下另一条腿按大宋规矩行了晋见之礼,口中响亮唱喏:“郭药师晋见干爹。”
“太师所言极是,秦始皇虽为千古暴君,但所修长城却是千古功德。”
按安排,完颜娄石与李靖由赵良嗣陪同,于午时抵达。郭药师接到通知于巳时抵达。当郭药师在大相府前下马被上前迎接的胥吏领进府邸第二重厅堂时,落座不过片刻,身着一品官服的蔡京便从内厅走了出来。大宋官阶,八大衙门的堂官都是正三品,一品二品并非命官实衔,而是勋职,即将德高望重的出将入相的显官升为太师、太傅、太保这样的爵位而获得一品二品资格。蔡京早在十八年前就是朝中一品大员了。现在朝中享受勋职的王侯或介胄之臣虽也有三十余位,但论资格,蔡京仍稳居第一。无论从哪一点上来看,蔡京都是徽宗身边不可替代的人物。
林灵素还要说什么,却听见有人轻叩门环,旋即管家推门进来,对蔡京禀道:“大人,赵良嗣派人来报,他陪同完颜娄石已过了虹桥,不消片刻就到府前。”
至于郭药师、林灵素、梁师成、赵良嗣四位陪客,蔡京也是费了一番脑筋。郭药师是辽国叛将,让他参加,是让完颜娄石了解南朝既往不咎有功必赏的大国风范,姑且不谈此举是否能够对完颜娄石起到暗示或教化作用,单是这种安排就体现蔡京的用心。再说林灵素是徽宗信赖的国师,天下道教的掌门人,梁师成是大内总管,随时可以向徽宗禀告的亲信。至于赵良嗣,因其乃是处理宋金两国事务的正使,不但熟悉情况,其身份亦与完颜娄石相同。选择这四个人来陪宴,既体现了对完颜娄石的尊重,也表示出对徽宗皇帝的用心不二。
蔡京问:“梁师成公公到了吗?”
昨天中午朝会大典之后,徽宗皇帝在保和殿设宴招待使节与君臣,完颜娄石虽然参加并坐到主宾席上,但毕竟不是单独宴请,徽宗皇帝与他略有接触也仅限于礼节性的谈话。何况在朝会大典中完颜娄石对徽宗还有一些冒犯的言语,因此宴席上便不会有真正的交谈。有了这一个前提,今天蔡京的邀请便显得格外重要。大金国副使李靖在分析中认为:此次家宴实乃体现南朝对大金国提出交割燕京土地的态度,不管对具体条款是否还有商榷,但大体条件实已同意。完颜娄石同意李靖的判断,因此爽快答应赴宴。
“到了,在花厅与郭药师聊天呢。”管家想想,又补了一句,“要不,我去通知梁公公与郭药师,让他们与四位公子一道,到门口迎候完颜娄石。”
对于蔡京的这六点建议,徽宗全都接受。所以说,联金灭辽这一史无前例的朝政,虽然始作俑者是童贯与王黼,但起决定性作用的,也就是说促使徽宗下决心的关键人物还是蔡京。近三年来,金、辽、宋三国之间战略态势的盈虚消长,旧雨新盟之间的爱恨情仇,他总是第一时间知晓,并第一时间协助徽宗做出决策。此次阿骨打提出交割燕云十六州的条件,可以说大大出乎徽宗皇帝的意料,但却是蔡京意料中的事。当徽宗蹙着眉头向他讨计时,他斟酌答道:“皇上,您是如来佛。”徽宗问他此话怎讲,他又答道:“咱们老家有一个孙猴子的故事,这只猴子冥顽不羁,难以驯化,且钻天入地本事极大。但它再厉害,也跳不出如来佛的手掌心。”徽宗听着就笑了,他明白蔡京将阿骨打比成猴子,将他比成如来佛。徽宗便说:“燕云十六州是一块孝敬祖宗的肥肉,怎么着你得让咱吃到口。”蔡京表示这是小事,让皇上不必操心,徽宗便依蔡京的建议,安排几场大臣的家宴款待完颜娄石。
“这样最好,你去安排,接到大金国使后,让他们直接去会春堂。”
经过深思熟虑,蔡京决定支持徽宗做出联金灭辽的决定。但在与徽宗的密谈中,他提醒了六点:一、一切与金国密盟之事,不可廷议,凡不参与此事的人,哪怕是股肱重臣,一律不得与闻。二、为确保此事的成功,朝廷在人事上须得作一些调整,八大衙门中凡有可能掣肘者,一律调离,甚至可抬升到地方担职。三、北伐声势要大,王师须得由童贯、王黼率领,表面上可与金国军队保持一致,但与辽兵接战要慎之又慎,不可轻易暴露官军战力薄弱的软肋。四、灭辽之事,以大金军队为主,我大宋要以离间、招安等手段,着力于化辽之事。五、灭辽战事巨大,其军费开支会耗尽国库,必须以收复燕云十六州为由,诏谕各府州县额外征收税赋以充军费,此事乃民心所系,谅不致有太大困难。六、在京城各大衙门及所有地方官吏中,遴选忠于朝廷又能恪守制度独当一面的人才,加以培养历练,一旦收回燕云十六州,即可派员赴任接管。
管家离去后,林灵素抓紧时间询问:“太师,燕云十六州的事,还有什么需要在下疏通的,你尽管吩咐。”
蔡京复职已是七十三岁高龄,他甫一就任,就碰到朝廷联金灭辽这样的大事,他看得出徽宗很想做成这件事,收回燕云十六州,以雪汉人之耻,祖宗之憾。从他内心的判断,这件事有三可为三不可为。三可为是:一、恢复汉唐河山,乃民心所向;二、扩大大宋金瓯,乃不世功业;三、事情一旦做成,朝中政敌可借此驱除净尽。三不可为是:一、金辽同为强虏,极难控驭,弃辽迎金,实乃前门驱虎、后门揖狼,一旦败盟,后果不堪设想;二、澶渊之盟后,大宋官军久不思战,誓师北伐,难有胜算;三、燕云十六州脱离中原已近二百年,如今那里胡汉杂处,思归中原的人已是少之又少,即使顺利接手,也很难管理。
蔡京知道林灵素虽有道术,但做人也很圆滑,平日与童贯过从甚密,他怕林灵素将谈话的口风露给童贯,于是故意漫不经心地说:“对金一应大事,总操控还是童太师,但具体事务由王黼负责。因为王黼在朝中历练多年,谙熟朝廷制度,加之年轻,多做一点事情也是应该的。”
蔡京自入仕以来,深研历朝制度掌故,并在本朝的制度衍变中找出一条既得皇上信任又能够让自己脱颖而出的方便法门。事实上他是成功者,徽宗皇帝登极不到两年,他就被任命为中书令,而后就一直在这个枢机之地操持秉轴之权。其间虽因弄权被谏臣揭发,暂时被贬杭州息养,但自他离朝之日,徽宗便感到诸事不便,朝廷行政颇感不能得心应手,于是不顾一些谏臣甚至是股肱大臣的反对,调回蔡京让他官复原职。由于蔡京的能力远超同僚,所以,中书省实际上成为了八大衙门之首。
林灵素精得像兔子,哪听不懂蔡京的弦外之音,因此仓促回答也极巧妙:“太师,在下是林泉中人,啥时候也不会犯欺君之罪。”
宰相虽对治国有利,但容易对皇权构成威胁;一群宰相虽然是对相权的极大削弱,但是对皇帝的统驭却极为有利。
“此话怎讲?”
却说宋朝的官吏制度,直接承袭了唐朝。在汉朝,皇帝之下便是宰相。所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指的便是宰相独特而崇高的地位。皇权与相权分别由皇帝与宰相两人执掌。唐朝的相权有了根本的改变,即撤了丞相府而设立中书省、门下省、尚书省这三个省。皇上的人事任免以及指导各京衙及地方府、州,照例都是靠诏令推行,而中书省负责起草皇帝的诏令,门下省负责审核诏令,如果这个部门不同意某个诏令,便可以封驳退还到中书省再行草拟,但他们自身无草拟之权。当中书省与门下省取得一致意见后,皇上就在这诏令上用朱砂笔写一个“敕”字予以放行,该诏令就下达到尚书省,由该衙门落实推行。这三个衙门一拟政,一参政,一行政,相互制约又各不相属。这实际上是将汉朝丞相府的职权一分为三,中书省的堂官叫中书令,门下省的堂官叫侍郎,尚书省的堂官叫尚书令。按通常的称呼,这三位堂官都可称为丞相,都享受着封侯拜相的殊荣。所以说,汉代是一人当宰相,唐宋两朝变成一群人当宰相。这种情况在宋朝尤甚。这乃是因为,宋朝的三省衙门之外,尚有专管财政的三司,即赋税司、盐铁司、度支司。唐朝制度中,三司由尚书省管辖。大宋立国之后,掌握财权的三司独立出来由皇帝直管,成为一级衙门。这三司同三省一样,互不连属又相互制约。除了三省和三司,还有一个枢密院,乍一听来,以为是监察或通政机构,其实它是一个主管军事与三省平级的衙门,由它直接管理的是禁军。各地的官军则又有兵马指挥使衙门管理。枢密院正使由王黼担任,兵马指挥使衙门总督由童贯担任。童贯本是宦官,由宦官监军,这也是大宋重要的军事制度。因为,兵权最终掌握在皇帝手上,宦官代表皇帝行使监军的责任,其地位之崇高,乃历朝历代所少见。所以说,在大宋朝廷,三省、三司、枢密院、兵马指挥使衙门这八大机构,从权力的分配与官衔来看,是船头一样高,马头一样齐。每一个衙门都在制约着别人又被别人制约。总结历朝得失,一个
“帝君让咱测诗,我从中测出了天意,这是玉皇大帝的指引,与太师无关。”
听说蔡京设家宴款待,无论是被请的完颜娄石还是四位陪臣,无不感到吃惊。如果说在偌大汴京有什么人的筵席最难吃到,那么第一是徽宗皇帝赵佶,第二就数蔡京了,这不仅仅是因为他担任了中书令这个职位,更重要的是,他实际上已成为徽宗一朝的文官领袖。用赵佶的话说,蔡京是朝廷的定海神针。赵佶虽然对童贯和王黼倚重甚深,但对他们的使用,事先都会征求蔡京的意见。仅仅凭这一点,就可以看出蔡京的地位。他这位中书令,乃是名副其实的宰相。
“先生不愧是金坛神主,高明!”
郭药师来到中书令蔡京府邸时,已近巳时。按徽宗皇帝的旨意,新晋太师衔的总监天下军马的童贯、中书令蔡京、枢密院正使总督北伐军三十万兵马的王黼等各在家设宴招待大金特使完颜娄石,主陪是三省属官,但每次押筵者都有不同。今天的主陪人员中,有郭药师、林灵素与梁师成三人。副陪还有大宋对金国正使赵良嗣一人。这四位陪同人员的名字原是蔡京自己定下而后报给徽宗皇帝同意的。
两人心照不宣地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