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悟读书网 > 文学作品 > 大金王朝:北方的王者 > 第二十四章 人间何处寻真味

第二十四章 人间何处寻真味

赵佶忽然有些恼怒,质问梁师成:“你说说,你是不是调来了宫中的御厨?”

李师师摇摇头,答道:“我一个市井人家,哪会制作官家的肴食儿。”

梁师成:“小的是调了。万岁爷,前日的迎春宴,您赞不绝口,小的便想再做一顿同样的饭菜让您吃好……”

赵佶说:“我只问你。”

赵佶粗暴地一挥手打断梁师成的话:“胡闹,地点不同,心情不同,肴食儿就得改变,你在大内伺候了这么多年,难道连这也不懂?在师师这里,你摆上满满一桌龙凤,叫朕哪里下筷子?”

李师师指了指一旁的梁师成:“你问他。”

梁师成没想到拍马屁拍出祸事来,顿时吓得手脚没地方放,站在那里嗫嚅着:“万岁爷,万岁爷……”

四人进来时,桌上的菜品已经摆好,四个凉碟,八个热菜,一律用温州的漆木盖子罩着。待四人坐定,梁师成亲自揭开盖子,席上人一起去看那盘中菜肴,先没看食料,单看造型:八个热菜,一色的龙凤造型;四只冷碟上,一色是翠羽朝凤。梅二娘首先叫好,林灵素也大赞厨艺,唯有赵佶一看就蹙起了眉头,他问同样默不作声的李师师:“师师,这些菜是你家厨子做的?”

赵佶仍不饶他,吼道:“这桌菜,你给朕吃下去,统统吃下去!”

赵佶身为天子,自然坐到北边的主座,李师师作为东道主,与他对面而坐,林灵素坐西边,梅二娘只能坐在靠门的东边了。

看到梁师成窘迫得无地自容,李师师便出来打圆场。

一行四人进了餐厅。比起茶厅,餐厅简洁得多,四壁上没有什么挂件,因为西墙外毗邻皇城东大街,所以木格雕窗常年关闭,且还罩着一层淡黄色的纱幔。餐厅正中摆着一张四尺见方的大八仙桌。本可以宽宽绰绰坐八个人,但现在只摆了四把椅子,也就是赵佶、李师师、林灵素和梅二娘四人就座,梁师成虽贵为大内总管,到这里来也只能尽服务的天职,管理好跑堂打杂的队伍。

“官家,人家梁总管也是一片好心,见你前日吃的家宴津津有味,他有心让你再尝一遍,这份孝心也没错到哪里,你是觉得盘子中龙凤的菜品造型不合适,不当我们吃的,撤下就是,也不用动这么大肝火哇。”

赵佶话音一落,一直在餐厅里忙活的梁师成闻讯走了出来,哈着腰对赵佶说:“万岁爷,晚膳已备下。”

李师师这么一说,赵佶也觉得自己情绪有些失控,便自嘲地说:“当皇帝真不是个好差事,人家叫干啥就干啥,叫吃啥就吃啥。”

“师师,能开席吗?朕觉得有点饿了。”

“官家若不喜欢吃这龙凤家宴,奴家的厨子也备了几样小菜,要不换下这些,你尝尝咱家的迎春宴?”

听完这句话,徽宗只是微笑,林灵素却是心头一震,他顿时觉得李师师看似柔弱,心里头却有着一股子不为旁人左右的倔强。

“好好好,这样太好不过了,梁师成,你快撤换。”

李师师睨了她一眼,淡淡答道:“当世人物,除了官家,再好的字画也不能在这里上挂。”

“好嘞!”

林灵素一时无语。梅二娘一旁细听,这时忍不住插话:“娘娘,当朝宰相,官家最信任的蔡京蔡大人,无论是诗词还是书法,都为天下人称道,这空墙上何不挂他一幅?”

梁师成朝李师师投以感激的一暼,命小侍尽数撤下餐盘。趁等待菜肴重上的当儿,赵佶向在座的三人笑道:“朕没来由地发了一通脾气,你们不要见笑。由刚才这些撤下的菜肴,朕想到了两句诗,你们续下两句如何?”

“哦,原来如此。”

一听说作诗,梅二娘第一个兴奋,笑道:“官人,快念你的诗。”

“这位晏殊大人辞藻一流,但他与米芾恰恰相反,他的书法造诣算不得上乘。”

赵佶于是念了两句:

“正是,他不但是大词人,还是前朝有名的宰相。”

选饭朝来不喜餐,御厨空费八珍盘。

“你是说那位写出了‘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的晏殊吗?”

三人听了,凝神思索了片刻。梅二娘想好了续句,正想脱口念出,一眼瞥到李师师还在垂着眼睑深思,便收了抢先的念头,耐心等待李师师或者林灵素破题。

“那晏殊呢?”

小丫鬟送上第二道开胃茶和几样小茶点。

“米芾的书法高居上游,奴家也很喜欢,只是他文采稍差,故不能与这四大文胆比肩。”

李师师瞧了一眼赵佶,抬起右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这是为何?”

“官家,你先用点心。”

李师师回答:“米芾的书法,我这天香楼里也挂有,他只是不能进这间茶室。”

赵佶随便选了一粒樱桃果脯放到嘴里,一边咀嚼一边说:“师师,看样子你的续诗已想出来了。”李师师朝林灵素一拱手:“林大师先请。”

“怎么,娘娘瞧不上他?”林灵素有些诧异。

林灵素还礼道:“你请你请。”

李师师微微摇摇头。

赵佶说:“你们都别谦让,朕看到二娘早就想好了,就等你们先开口。就这样,师师你先说,二娘第二,最后是林灵素,现在,朕洗耳恭听。”

李师师不置可否,林灵素倒认真提出建议:“我看米芾可以,他的书法在我们大宋,也算得上高标独步。”

李师师说了一句“恭敬不如从命”,接着就念了续句:

李师师说着把头扭过去看坐在茶几那边的赵佶。这位皇帝刚喝完开胃茶,他放下瓷盅,回道:“你眼界太高,朕也替你选不出来,要不,让林灵素帮你出出主意。”

人间何处寻真味,泥芋煨红对雪烟。

“官家能选出人来吗?”

刚念完,赵佶便击节赞叹:“续得好,续得好。师师皈依佛门多年,从来就荤腥不沾,这诗既表明了身份,也有幽玄的旨趣。二娘,该你了。”

林灵素说:“挂谁的,够资格进来的人,应该不少,让帝君给你选一个人。”

梅二娘念出两句:

李师师问:“挂谁的呢?”

人间美味都尝遍,只许江梅一点酸。

这时,丫鬟给每人上了一盅刚泡好的餐前喝的鹧鸪草与杭菊合煎的开胃茶。林灵素喝了一口,问李师师:“李娘娘,这正壁是帝君的墨宝,两壁是四大文胆的华翰,都很好,只是这南壁上空空的,怎么不挂一幅呢?”

赵佶略一品味,也由衷地称赞:“朕真的尝遍了天下美味,每天进膳,都不知道该吃什么。记得朕只对你二娘说过一次,朕喜欢江南的杨梅,每年四五月间,就盼江南的贡船早点到达汴京,没想到你记住了,并活用到诗里,好聪明好聪明,不愧是红颜知己。”

李师师仍是浅浅一笑,说道:“一切都是缘分。”

一直屏神静气在椅上打坐的林灵素,这时开口说话:“帝君,轮到贫道了吧?”

“李娘娘,这几年,京城里的大文人我见了不少,说起你来,他们无不交口称赞,说你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无一不精通,无一不精致。但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今天算是开了眼界,这茶厅的五幅字,一个是官家,当今圣上,两边厢的四个人,也是大宋的四大文胆,不知你是怎么将他们收集到的。”

赵佶点点头,言道:“两位佳人续句如芙蓉出水,期待林大师也能横空出世。”

徽宗赵佶因为来过这里,倒也不觉得惊奇,林灵素与梅二娘都是第一次来到天香楼,乍一看到这五幅挂轴,一时都傻了眼。两人转了一圈欣赏了一回,才坐下来,梅二娘就说:

林灵素念出两句:

为什么挂这四位大文豪的字,还要用胆量二字呢?因为这件事牵涉到一桩极为敏感的朝政。却说前朝神宗皇帝倡导新政,起用王安石担任中书令。王安石甫得相权,立即推行改革,两年之内,先后推出均输法、青苗法、农田水利法、免役法、市易法、免行法、方田均税法、将兵法、保甲法、保马法等十项改革举措。这些改革对朝政多年的积弊不是修修补补,而是推倒重来,因此在朝廷掀起巨大的波澜,以司马光为首的一帮大臣反对王安石变法,两派斗争激烈,几十年后争论仍不绝于耳。蔡京担任中书令之后,说服徽宗下了一道诏旨,将当年反对王安石变法的大臣司马光以及与他持相同态度的人如苏东坡、黄庭坚等共一百余人,列为罪臣,他们的著作、书画、碑刻、图版一律销毁。直到现在,这项禁令并没有消除。蔡京之所以这么做,并不是他支持并赞赏王安石的改革,而是因为在哲宗一朝,司马光掌握朝政,对蔡京这样心术不正的官员刻意疏远。所以,当蔡京拜相之后,便借此整肃司马光为首的元祐党人而达到排除异己的目的。此情之下,李师师竟敢在她的堂屋中挂出苏东坡、黄庭坚的作品,而且是与赵佶皇帝的字挂在一起。这等忤逆之事,一般人断断不敢为。如果说苏东坡死在徽宗登基之前,与本朝尚无恩怨,徽宗或可容忍。但黄庭坚不一样,他在哲宗朝时,因修《神宗实录》,被当朝宰相章惇以不实为名,将他贬出京城,当了一个涪州别驾的闲官,安置黔州。徽宗登基后,看重他的才学,又召回京城,恢复国史编修的官职。但因他不依傍权贵,徽宗听信谗言,再度将他逐出汴京,贬至宜州,几年之后死在那里。应该说,黄庭坚英年早逝与徽宗有直接的关系。李师师的门下人曾苦劝她不要挂黄庭坚的条幅,李师师坚持不肯改变。事实上,赵佶不止一次看过,竟也没有任何指责。这样的事情除了李师师,任何人都不可能做到。在李师师的心中,只有文艺,没有政治。

三年尽扫蛟蛇窟,高卧燕京梦也甜。

说话间,已走到二楼靠西的一间宽敞的大厅里,这大厅一隔两半,外间是茶厅,里间是餐厅。茶厅与餐厅的面积都很大,茶厅与餐厅相隔的红木板壁属正面,正中一只金片包角白玉镶边的乌木茶几,两边各有一把放了青花扎染老布缝制的丝绵坐垫的半高曲背靠椅。两厢各有两个茶几,四把椅子。最让人赞叹的是墙上的五个立轴书法。正壁之中,挂的是赵佶亲笔书写的自作词《眼儿媚》;东壁上的两幅立轴,一幅是欧阳修的《生查子·元夕》,一幅是王安石的《桂枝香·金陵怀古》;西壁上的两幅,一是苏东坡的《临江仙·夜归临皋》,一是黄庭坚的《水调歌头·游览》。这四位都是大宋的一流文士。京城里能将赵佶与这四位大文士的书法辞章悬挂于一室的,除了李师师之外,不知还有谁有此高雅,有此胆量,有此能力。

林灵素刚念完,赵佶似乎没有听懂,又让林灵素念了一次。这回赵佶听明白了,他深思了一会儿,问道:“大师的续诗中,藏了什么玄机?”

“好嘞。”赵佶果然精神转好,兴头儿上来了,随李师师上楼时,又说,“前天立春,我与皇后、嫔妃及太子诸王一起,吃了一顿迎春筵席,梁师成把这款膳食安排得极好,我也就喝了几杯宫中酒醋局酿制的春酒,喝得多了一些,昨日酒没沾唇,今儿在保和殿宴请外国使节和群臣,也只啜了一点蜜汁,歇了两天,这会儿酒兴儿倒也起来了。”

林灵素笑道:“先不说我的诗,二位娘子的诗中都有玄机。”

梁师成的话,引起在场人的一阵哄笑。经过这一番笑闹,屋子里的气氛顿时活跃了起来,李师师说:“官家,咱们上楼吃酒去吧?”

“啊?她们诗中有玄机,我怎么没看出来?”

“不,你不是,你是太岁她妈。”

“帝君,李师师续写的第二句‘泥芋煨红对雪烟’,这个煨泥芋的人,便是唐朝德宗手下的救时宰相李泌,他当年在湖南衡山的邺侯书院隐居读书,有一天晚上,一名被人称为懒残和尚的人,将火灰里煨着的一个泥芋扒出来,递给李泌说,‘你把它吃下去,然后下山,辅佐圣君开启盛世’,李泌下山后果然深得唐德宗信任,君臣风云际会,巍巍华夏得以乾坤再造。李师师讲出这个典故,可见她心系帝君,情连社稷……”

“这么说,我是太岁了?”

“不,我是喜欢吃煨泥芋,”李师师赶紧辩解,“我不知晓什么李泌张泌,林大师不要曲解奴家。”

“二娘,求你别这么狠,我今年命犯太岁,雨点子落在脸上,都会砸出一个坑来。”

听了李师师的申说,林灵素不气不恼,依然平静地对赵佶说:“李师师如此一说,更说明一点,凡命理之事,决不可刻意为之。师师顺着自己的爱好续诗,却没想续出大宋的玄机。帝君,您听贫道解释,眼下,在燕京地面儿上,也被您安置了一位宰相,那就是王黼,他未必不是李泌再生。李师师说‘泥芋煨红对雪烟’,这个烟字与燕云十六州的燕字谐音,雪烟又何尝不是雪燕。这就是玄机。”

搁在别的场合,谁敢这么指责,梁师成早他妈的狗脸上摘毛给你摽上了,但今天他不敢。他知道赵佶对李师师虽然尊重、信赖,但碍于她身份高,性格又矜持,所以给人的感觉是相敬如宾。可这梅二娘不一样,她心到口到,说话像爆豆子,常常弄得人下不来台。但文质彬彬的赵佶,对她这性格倒是十分欣赏,因此对她也就非常迁就。所以,在吃了梅二娘夹枪夹棒的呛话之后,他仍觍着脸,笑模笑样地说:

听了这一番解释,赵佶精神大振,他又追问:“二娘的诗中,又藏有什么玄机呢?”

林灵素又朝赵佶拱手答谢,梅二娘突然一伸手,嫩葱儿一样的手指差点戳到梁师成的鼻梁上,吓得梁师成立马倒退了一步,梅二娘朝着他半是懊恼半是撒娇地嗔了几句:“好你个梁大管家,二娘在你眼中就是个爱贪小便宜的穷酸小媳妇儿不是?我啥时候张过嘴向官家讨过东西了?”

林灵素抬头看了看隔桌而坐的梅二娘,发现梅二娘也正紧张地望着他,于是笑道:“我估摸着,梅二娘同李师师一样,也全然不知自己的续诗中藏了什么玄机。”

李师师接过漆盒,向赵佶表了谢意,看到梅二娘眼中略含醋意,梁师成连忙对她说:“二娘你别先慌着翘起嘴巴挂铃铛,珍珠粉万岁爷赏了你一盒儿,你和林大国师人到了这里,给你们的礼盒儿,万岁爷已责成我派专人送到你们府上去了。”

梅二娘忽然脸色绯红,表现出少见的羞涩,说道:“奴家真不知道自己诗中有什么言外之意。”

梁师成打开礼盒,将礼品一一拿出来介绍。他先拿了一只日本国产螺钿漆盒,打开来让李师师看,说:“这是今儿个上午朝会大典上,三佛齐国敬献给万岁爷的珍珠粉,女子调了香药敷面养肤,没有比它更好的。按京师黑市的价格,这一盒珍珠粉价值十两黄金。三佛齐送了十盒,万岁爷吩咐拿了一盒送给你。”

林灵素继续说:“帝君说尝遍了人间真味,但其实没有,因为大宋的人间,此前并不包括燕云十六州,设若一旦收回了燕云十六州,人间的真味会扩大不少,锦山秀水的江南,除了一点杨梅,再也没有真味能让帝君胃口大开。”

李师师抿嘴儿浅浅一笑,淡淡地说:“官家来了就好,礼品不稀罕。”

赵佶听林灵素这么一解释,在心中积蓄多日的郁闷一下子消除了许多,他接着问了一个他眼下最关心的话题:

大家笑闹了一回,梁师成趁空让两名小侍抬了一个礼盒进来,对李师师说:“启禀娘娘,万岁爷给你拜年,带了几件礼品。”

“林大师,你看燕云十六州,能天遂人意如愿收回吗?”

梅二娘弯腰蹲了个万福,仍笑道:“官家既这么说,就让奴家住到宫里头去,我天天笑给你看,替你解乏。”

“能,一定能!”林灵素肯定地答复,“贫道奉旨续诗的两句,已道出了天机。三年尽扫蛟蛇窟——是说大辽灭亡之后,大金也必将退守到辽河以北,蛟毁蛇遁,这是三年内能看到的局面。届时,帝君北狩视察燕京,看到江山完整金汤永固,连梦都是甜的。”

梅二娘未说话先自笑了,她只要一笑,赵佶就很开心,因为她的笑声清脆,柔媚中还带有一点野性。像赵佶这样的风流才子,很难抗拒这种充满磁力的笑声的诱惑。赵佶于是感叹道:“春节过了六天,朕连轴儿转,疲乏得很,听你这一笑,朕的乏劲儿全都消了。”

赵佶说:“这就是你诗中所说的‘高卧燕京梦也甜’。”

林灵素深沉一揖,言道:“贫道祈愿帝君新年纳福,国事和顺,圣躬康健!”

林灵素点点头:“正是。”

首先是李师师回禀:“官家,你是九五之尊,给咱拜年,咱受不起。”

赵佶为这可能实现的愿景而兴奋,略一思忖,又问:“为了这一天的到来,朕应该做些什么?”

三人一齐还礼,但答话儿却分了个主次。

林灵素:“帝君只需做一件事。”

赵佶看了看眼前的三个人,忽然间拱拱手,笑着说:“今儿个是正月初六,我在这里给三位拜个年。”

“什么事?”

每年的春节,从初一到十五,几乎每一天皇帝都有必须参加的重大活动,所以每逢这时节,赵佶极难抽空儿与李师师、梅二娘见面,打从认识梅二娘后,徽宗给她单独安排了院落并配齐了佣工杂役。除非特殊情况,他不会将李师师与梅二娘放到一块儿会见。算到今天,三人同时会见,这是第三次。第一次是他四十大寿,朝廷为他举行盛大的千秋节。暖寿的当天中午,将她们请到禁中睿思殿见了一次;第二次是皇太后万寿,赵佶也将她们请进宫来拜寿并赐了一次便宴。今天请她们来,原也事出有因:今年春节,因燕云十六州的事,徽宗一直心绪不宁,尽管童贯、王黼处置此事在他看来还算用心,但他总觉得大金皇帝阿骨打开出的归还十六州的条件还是苛刻,有些条款诸如平、营、滦三州不肯归还的动议简直是无赖。在朝廷股肱大臣中,他已听不到更有见地的建议。因此便想到这两位红颜知己,他知道她们并不关心政事,但局外人偶尔说出几句评论的话,说不定还能让他灵犀一动脑子开窍。至于林灵素,更是凡有疑难必然询问的人物。即便三人都道不出个子午卯酉来,见见他们,至少可以起到让心灵放松的功效。经过一番斟酌,赵佶决定将会见的地点放在李师师的天香楼,一来是因为天香楼与皇城隔得最近,二来李师师除了奉旨进宫,任什么地方她都不去,赵佶对她很是迁就。

“放心让王黼、童贯处理幽燕事务。”

梅二娘与林灵素之所以来到李师师的居所天香楼,原也是应了徽宗的邀请。如果说在禁中的六宫粉黛与朝廷命官之外,赵佶还有什么私交朋友的话,那么,男性就只有林灵素一人,他自诩为天师道当世传人,精通符咒之秘、炼丹之术以及奇门遁甲之学,赵佶每有疑难之事,便向他讨教,按他的建议去做,常有灵验,因此赵佶对他深信不疑,拜他为国师。赵佶亦在林灵素的撺掇下,接受了“太清混一长生帝君”的封号,并在禁中保和殿西南庑廊外兴建了一座玉真轩,逢初一十五,赵佶便往玉真轩中的玉华阁上香,礼敬玉皇大帝。虽然朝中正直大臣对左道获宠的林灵素嗤之以鼻耻与为伍,但这丝毫不影响林灵素在朝野之间的显赫地位。至于李师师与梅二娘,都可称为赵佶的红颜知己。论年纪,李师师比他大了十三岁,但是因为李师师保养有方,从表面上看,李师师反而比赵佶显得年轻。赵佶差不多是当上皇帝的第二年就与李师师相识,那时赵佶二十岁,李师师三十三岁,如今二十二年过去,这两人的感情从未疏淡。如果说李师师是旧宠,那么梅二娘就是新欢了。两人都是美人中的美人,但一个冷,一个媚;一个才华出众,一个色艺俱佳。论年纪,两人几近母女。赵佶在当皇帝之前,就有狎妓猎艳之好,龙椅坐稳之后,他竟别出心裁在大内十局之外,增设了一个“巡倖局”。各内局的管事太监,称作监事。这巡倖局的监事,从来都是由大内总管兼任。过去是童贯,现在是梁师成。这么多年来,巡倖局为赵佶安排了不下百次的狎妓活动,但恰恰李师师与梅二娘,都不是巡倖局替赵佶觅下的。尽管如此,巡倖局仍不是可有可无的机构,别的不说,单是每次徽宗与李师师或梅二娘见面,均是由巡倖局作出妥帖周到的安排。

“好!”

赵佶走到一盏八角灯之下,将三人仔细打量了一下,只见打左站在头里的那位年长一些的妇人,生着一张好看的瓜子脸,两道修眉下的眼睛明亮含蓄,小巧的鼻翼上闪着柔和的光泽,她穿着一件薄薄的蛋青色的丝绵袄儿,外罩着一领苔绿地栀子金锦为面的蔽膝,通体透着富贵而又不显得俗气,这便是天香楼的主人李师师。她虽然年纪已五十开外,但看上去也就三十五六岁,嘴角眉梢不见一点皱纹。另一位女子,大约也有二十七八岁,比李师师略胖,五官匀称,该翘的翘、该凹的凹、该修长的修长、该舒展的舒展,最令人勾魂的,是她那两片有着优美曲线的猩红的嘴唇,和一双黑葡萄一样的大眼珠子。她此时穿着一件黄地散搭花的锦衣,外披着一领藕色的团花夹缎禙子,这便是那位在禁中赏灯因为写词而得到徽宗赏识的梅二娘。至于那位长者,则是被徽宗奉为国师的上清宫住持林灵素。

说到这里,李师师估摸着赵佶会有胃口吃饭了,便插进来说:“官家,这会儿你肚子不饿了?”

就在赵佶下轿的同时,紧连花厅的那道罩着锦绫的门帘被一名小丫鬟撩起了,里头先已站着两位女眷,一位玄巾鹤氅银须飘然的长者,一俟赵佶走进花厅,三人一起下拜。

“饿,早就饿瘪了肚子。师师,有什么好吃的,尽快拿上来,今夜,朕要你们陪着,好好儿吃几杯酒。”

赵佶抬腿走下轿来,只见他头上戴着一顶青色圆顶小帽,身上穿着一件大红锦袍,腰上束着一条明黄丝织腰带,这副穿戴加上偏瘦的身材,虽让他少了几分九五之尊的威严,但却平添了不少风流才子的儒雅。给他开门的是大内总管梁师成。赵佶之所以如此乔装打扮溜出皇宫,并不是什么微服私访,而是为了掩人耳目来此幽会天香楼的主人。

赵佶这么一嚷,早在门外候着的梁师成,立马就吩咐小侍者上菜的上菜,烫酒的烫酒。

一乘两人抬的兰呢小轿在天香楼小院的轿厅里落了下来,此时华灯初上,张灯结彩的汴京城里到处车水马龙。轿子从皇城外的东大街抬过来,路上的行人熙熙攘攘十分拥挤。好在小院清静,待轿子入了院门,守院的司阍便立即把院门闩上了。但见跟轿的那位五十多岁的白净无须却浑身上下收拾得干净利索的中年人趋前一步拉开了轿门,恭恭敬敬喊了一声:“皇上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