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不可以呢?要是一个有名的外科医生刚做完需要剖开肚子的手术,你过去跟他握手,你肯定会感到很骄傲吧。”
“哦,不,不!他不会——他不会亲自给尸体抹香料防腐吧——不是亲自做吧?我可不敢和一个殡仪馆老板握手!”
卡罗尔竭力表现出作为一个成熟女性应有的镇静,就像今天下午表现的一样。“对,你说得对。我想——哦,亲爱的,你知道吗?你喜欢的那些人,我也很喜欢啊。看人就要看他们的本质。”
“是啊,他还开了一家殡仪馆呢。你以后肯定会喜欢他的,来跟他握握手吧。”
“嗯,不要忘了,看人的时候也要注意别人是怎么评价他们的!他们都很有一套的。你知道珀西•布雷斯纳汉就是这个地方的人吗?是这儿土生土长的!”
卡罗尔礼貌地凝视着达沙韦先生,对他很感兴趣,他皮肤黝黑,长着一个大嘴巴。“哦,我知道了!他是家具店老板!”她为自己能记起这个人感到非常高兴。
“布雷斯纳汉?”
“不,那也不一定,不过——我们也不必把民主理解成那个样子。再说,我和纳特已经认识好多年了,而且他是一个好射手——仅仅是这样子,明白了吗?纳特旁边坐着的是切斯特•达沙韦。他很爱说话,要是和你谈论起宗教、政治、书或者其他任何话题,他就会拉着你讲个没完。”
“是的——你知道的——他是马萨诸塞州波士顿的维尔维特汽车公司的总裁——造维尔维特十二型汽车——那是英格兰最大的汽车工厂。”
“听你这么说,我真是太高兴了。在正式的社交场合,我从没见裁缝出现过。跟裁缝见面的时候,不用想你还欠他多少账,这多有意思啊。那么——要是让你跟一个理发师出去打猎,你也不会介意吧?”
“我好像听说过他。”
“是啊,为什么不能是呢?或许我们这里有些落后,但是很民主,人人平等。我和纳特去打猎,就像我跟杰克•埃尔德去打猎一个样。”
“你肯定听说过他。他早就是百万富翁了!珀西几乎每年夏天都要回来钓黑鲈鱼,他说只要能从工作上脱身,他就更愿住在乡下,不愿住在波士顿或纽约那样的大城市。他一点儿也不介意和殡仪馆老板切斯特交往。”
“真的吗?是个裁缝?”
“好了,别说了!我会——我会喜欢所有的人的!我会成为这个大家庭的一员的!”
“坐在那里的那对漂亮的夫妇就是哈里•海多克和他的太太胡安妮塔。哈里的父亲拥有时装公司的大部分股权,但却是哈里在实际经营这家公司,打理得井井有条,他是很上进的。坐在他旁边的是药房老板,戴夫•戴尔——今天下午你已经见过他了——他可是一个打鸭子的好手。在他后面的那个高个子,叫杰克•埃尔德——你也可以叫他杰克逊•埃尔德——他拥有一家锯木厂,和明尼玛喜大旅馆,他在国立农业银行里也有相当多的股份。他和他的太太都很喜欢各种运动——他、萨姆和我就经常一块去打猎。那个老人就是卢克•道森,本镇的首富。挨着他坐的就是裁缝纳特•希克斯。”
萨姆领着她去见道森夫妇。
“你先告诉我一些他们的情况吧。”
卢克•道森,是一名抵押贷款的出资人,北方大片土地的所有者,是一个犹豫不决的人,今天穿了一件柔软的没有熨烫过的灰色衣服,乳白色的脸上,两只眼睛往外鼓着。他的太太脸颊和头发都很苍白,声音微弱,行动迟缓。她穿了一件昂贵的绿袍子,胸前有饰带,还垂着珠子串成的流苏,后背纽扣中间有很大的空隙,给人的感觉就像这是她买来的二手衣服,怕原主人看见一样。他们都很害羞。恰恰是督学乔治•埃德温•莫特“教授”显得很大方,他皮肤黝黑,像一位中国清朝官吏,握住卡罗尔的手,欢迎她的到来。
肯尼科特把她领到一边,小声对她说:“现在我就把他们一个一个地介绍给你。”
道森夫妇和莫特先生说完“很高兴见到你”之后,就没什么话说了,但双方还得继续,于是他们的对话就变得很机械无趣。
“哦,我相信我一定会非常喜欢这里的,”还有“是的,我们在科罗拉多山区度过了很多美妙的日子,”还有“是啊,我在圣保罗住过几年。尤克里德•P.延克吗?不是,我不记得见过他,但是我确信我听说过这个名字。”
“你喜欢格菲尔草原镇吗?”道森太太说起话来就像是在啜泣。
在萨姆的带领下,她围着客人走了一圈。她用呆板机械的声调说出几句措辞稳妥的话:
“哦,我相信我在这里一定会过得非常开心的。”
为了今晚的聚会,卡罗尔精心打扮了一番。她的发型非常的端庄:卷发往两边分开,短发低垂在额头,后面还盘着一条辫子。现在她就后悔了,不应该把头发叠得那么高。她穿着一件细麻纱的连衣裙,配着一条金色的腰带,方形的领口很低,别人几乎可以看到她的脖子和线条优美的肩膀。当大家齐刷刷地看着她的时候,她就觉得自己今天穿错衣服了。她真希望自己今天穿的是一件老处女的高领口衣服,但转念一想,她觉得要是围上在芝加哥买的那条鲜艳的砖红色围巾,一定会吓到他们的!
“这里的乡亲都很好。”道森太太没什么话说了就给莫特先生使了个眼色,寻求社交应酬方面的帮助。于是莫特先生就开始了他的长篇大论:
他们礼貌地偷偷笑着,但却仍旧一动也不动,坐在那里直直地盯着新娘子。
“我们这里的人可都是很出色的。我不喜欢那几个来我们这里安度晚年的退休农场主,尤其是那几个德国人。他们拒绝缴纳教育税,他们不想花一分钱。但其他人还是很有素质的。你知道珀西•布雷斯纳汉就是我们这里的人吗?他以前就在那栋古老的建筑上过学!”
他的胳膊环绕着她,把她领了进去,向里面的人大喊:“太太们,爷们儿们,新娘子来了!我就不把我们一一介绍一遍了,反正她也一下子记不住你们那些土里土气的名字,你们这个秘密法庭就散了吧!”
“我听说的确是这样的。”
她觉得自己太激动了;她想,听了她这样的话的萨姆肯定觉得她是疯了。没想到萨姆却咯咯地笑起来,说:“那你干脆躲在我萨姆胳肢窝下面吧,要是谁敢一直盯着你看,我就把他赶出去!咱们进去吧!看我的吧——女士们的最爱,新郎官们的梦魇啊!”
“是啊,他现在就是一个汽车大王啊。他上次回来的时候,我还和他一起去钓过鱼呢。”
“但是——我还是不敢!我的右边全是他们的脸孔,前边也是他们的脸孔,他们都在看着我呢,他们对我充满了好奇!”
道森夫妇和莫特先生双脚都很疲惫,身体也不由得摇摆起来,从朝着卡罗尔微笑的脸上就能清楚地看到他们的倦意。但是她还是接着说下去:“莫特先生,请您告诉我:您尝试过针对新的教育体系的试验吗?对现代幼儿园教育法或者加里教育法?”
“不要这么说,小妹妹,他们都会像我一样喜欢你的,如果我不怕你的那位医生揍我的话!”
“哦,那些东西啊。想成为改革家的人,大多数只不过是在寻求一个好名声罢了。我崇尚的是手工训练,但是不管那些爱标新立异的人提出什么新的提议,我始终认为要建设完善的美国教育体制,拉丁文和数学这两门课是必不可少的——天知道他们想要干些什么——我猜说不定就是让学生们上上针织课,练习一下抖耳朵。”
她看到他后面的过道和客厅里,坐了一大圈规规矩矩的客人,就好像是在参加葬礼一样。他们都拘谨地等在那里!他们等的就是卡罗尔啊!她本来想准备一番优美的语言来表达自己感激之情,可现在一点儿勇气都没有了。她哀求萨姆说:“我可不敢面对他们!他们对我的期望太高了。只要有人咕哝一声,我就会被生吞了啊!”
听着这位大学者的讲话,道森夫妇微笑着表达他们的敬佩之情。卡罗尔则在等着肯尼科特把她救出去,派对上剩下的人就只知道等着看热闹。
萨姆•克拉克慢慢走到门口,大声喊道:“欢迎你,年轻的太太!全镇的钥匙都交给你!”卡罗尔看着他,露出恳求的神色。
哈里•海多克和久恩尼塔•海多克,还有丽塔•西蒙斯和特里•古尔德大夫——他们是格菲尔草原镇最年轻时髦的男女。卡罗尔被领着去见他们。久恩尼塔•海多克咯咯笑着向她招手,友好大声地喊道:“你能来到我们这里真是太好了!我们以后还会搞一些聚会的,比如跳舞啊,还有很多其他的。你一定要加入我们‘芳华俱乐部’。我们会聚在一起打桥牌,每月还会有一次晚餐会。你肯定会打桥牌,是吧?”
为了欢迎卡罗尔的到来,在萨姆•克拉克新盖的房子里要举行一个派对,他这所房子可算是格菲尔草原镇上最大的房子之一。房子周围有非常干净的护墙板,形状是坚固的正方形,有一个小塔楼,还有一道带顶棚的大门廊。房子里面擦得闪亮,坚硬挺括,看了就让人心情愉悦,就像看到一架崭新的栎木竖式钢琴。
“不,不,我不会。”
四
“真的吗?在圣保罗的人,不会玩那个吗?”
“是的,我很喜欢这里。我非常希望自己能待在这里。”比阿回答道。
“我一向就是个书呆子啊。”
“怎么样?喜欢这里吗?”蒂娜问。
“我们会教你的。打桥牌可是人生一大乐趣。”久恩尼塔变得有点盛气凌人,刚刚看到卡罗尔的金色腰带的时候,她还羡慕不已呢,现在却看也不看了,甚至有点瞧不起。
比阿缓慢地走了回去。
哈里•海多克很有礼貌地说:“你觉得你会喜欢上我们这个古老的乡镇吗?”
要是每周有六美元的工钱那该多棒!就算两美元也行啊!只要能住在这里,就算干活儿一分钱也拿不到,那也值得啊。想一下,每到晚上,华灯初上——而且这还不是普通的灯,是电灯!可能还会有一位绅士般的朋友带你去看电影,给你买加香草饮料的草莓冰激凌!
“我相信将来我一定会非常喜欢的。”
比阿站在大街和华盛顿路的拐角处,城市的喧嚣让她感到害怕。大街上竟然同时并行着五辆汽车——其中一辆车特别大,要买下它至少要花两千美元吧——有一辆公交车正在开往火车站,车里坐着五位衣着讲究的乘客;有一个男人正在张贴画着洗衣机的大红广告;珠宝店老板正在把放在真丝天鹅绒上的手镯、腕表和其他珍宝陈列出来。
“这里的人可是天底下最好的。也是些了不起的实干家。当然,以前我有很多机会可以住在明尼阿波利斯市,但是我更喜欢在这里。这个小镇可是出过伟大人物的,你知道珀西•布雷斯纳汉就是我们这儿的吗?”
他们怎么能有这么多商店呢?真厉害!这里有家商店是专门卖卷烟的,还有一家专门卖艺术品的商店,那里有绘画作品、花瓶之类的东西。哦,那个大花瓶做得真是太美了,看上去和天生的树干一模一样。
卡罗尔意识到,刚刚泄露了自己不会打桥牌的事,这明显削弱了她在这场生存竞争中的地位。她此时非常紧张,急于恢复自己的地位,于是转过身同特里•古尔德大夫攀谈起来,这个年轻人很喜欢打弹子球,与她丈夫势均力敌。她一边媚惑地看着他,一边侃侃而谈:“我也要学打桥牌。不过我还是最喜欢到户外去玩。我们为什么不举行一个划船派对呢?还可以去钓鱼,想怎么玩就怎么玩,最后还可以来个野餐?”
在斯坎迪亚•克罗辛也有电影,但是每隔两个星期才放一次,而且索伦森一家人要开一个小时的车才能赶到那里——爸爸又那么吝啬,舍不得买辆“福特”车。可是在这里,任意一天晚上,她都可以戴上帽子,不到三分钟就能走到电影院,在那里你可以看到穿着晚礼服的可爱女士们,以及比尔•哈特,你可以看到任何东西。
“那真是太棒了!”古尔德大夫赞同地说。这时他的两眼直勾勾地看着卡罗尔雪白光滑的肩膀。
那是一家正规的影院,而且专门放映电影。招牌上写着“每晚更换新片”。每晚都放电影啊!
“你喜欢钓鱼吗?钓鱼可是我的最爱。我教你打桥牌吧,和打别的牌一样好学。”
还有一家电影院!
“我以前很擅长打比奇克纸牌。”
一座路德教堂。这个镇上说不定还有动听的布道呢,星期天,是啊,每个星期天竟然有两次!
她知道比奇克是一种纸牌游戏或者其他的什么游戏。说不定还是轮盘赌。但是这个谎话还算成功。久恩尼塔那张泛着红晕漂亮的长脸露出怀疑的神色。哈里轻轻摸了一下自己的鼻子,谦虚地说:“比奇克?那好像是一种很大的赌博游戏,是吧?”
哦,要知道这里的人可真是绝顶漂亮!刚刚有位小姐从身旁走过,看年纪应该和比阿差不多大吧;她穿了一套崭新的浅灰色衣服,脚上是一双黑色无带便鞋。她看上去也是在游览这个市镇,但是你没法了解她对这里是什么想法。比阿真想像她那样从容不迫,没有人敢来招惹她,那才是高雅大方啊!
这时卡罗尔身边又来了几个人加入他们的讨论。她抓住机会大发议论。她开始大笑,说起话来也很轻佻,但是仍然给人很柔弱的感觉。她不是很会分辨他们的眼色。他们好像是剧场里模糊的观众,她正在给他们表演一出喜剧,剧名就是“肯尼科特大夫的小巧新娘”。
有一家旅馆,非常的高,比奥斯卡•托尔福森新盖的红色谷仓还要高;一层压一层,总共有三层,你得使劲抬头往后仰才能看得到楼顶。旅馆里有一个看上去很神气的旅客,那个人一定经常往芝加哥跑吧。
“我来到这里,就是因为这里有许多著名的开阔的场地。我以后看报纸一定只看体育专栏。前一阵儿在科罗拉多旅行的时候,威尔让我的思想发生了转变。有很多胆小如鼠的游客不敢离开缆车一步,但是我决心成为安妮•奥克利,荒凉西部的女吸血鬼,因此我买了一条非常火辣的裙子,这样才能在长老会艾奥维学校全体女教师的注视下露出我迷人的小腿。我从这个山头跳到那个山头,就像一头身手敏捷的小羚羊。还有——或许你们认为肯尼科特大夫就是一个好猎手了,但是你们应该看看,我敢叫他把衣服脱得只剩内衣,然后到冰冷的山区小溪里游泳。”
那家药店里冷饮柜台真是太漂亮了,又大又长,全是大理石的;柜台上还挂着一盏大灯,我从没见过那么大的灯罩,几乎把所有颜色的彩色玻璃都嵌在上面了;那些冷饮龙头都是银制的,正好从灯的底座下面通出来!在冷饮柜台的后面有很多玻璃架子,还有很多瓶装的从来没有听说过的新型饮料。要是能有人把我带到那里就好了!
她知道他们正在细想这些让人吃惊的事情,但至少久恩尼塔•海多克还一直在称赞她,于是,卡罗尔继续炫耀:
时装商店竟然有四个谷仓那么大,我的天哪!一个人走进去,就会有七八个店员盯着你,这真是太吓人了。穿着男装的模特就和真人似的。来到阿克塞尔•埃格商店,就和到了家一样,里面有很多瑞典人和挪威人,别在硬纸卡上的纽扣比红宝石还要漂亮。
“我想我会毁了这位令人尊敬的威尔医生的——古尔德大夫,他是位好医生吗?”
斯坎迪亚•克罗辛一共只有三家铺子,哪像这里的商店处处都有,整整占了四个街区呢!
这位肯尼科特的竞争对手,一听到这种有损医德的言论,停顿了几秒,然后又恢复了原有的社交礼貌。“肯尼科特太太,就让我告诉你吧。”他朝肯尼科特笑了一下,像是在暗示:不管他说什么都是在开玩笑,并不是要和医务界的同行抢生意。“镇上有些人说,就诊断和开药方来说,肯尼科特大夫还是得到了大家的认可,但是让我悄悄告诉你吧——但是,为了上帝,你千万不要告诉他我和你说的话——除了切掉左耳朵或者心电图机发生了歪斜,别的更严重的事情,千万不要去找他,他是帮不上你的。”
当她沿着大街往前走的时候,她就在冥想,竟然能在同一时间同一地点出现那么多的人,真是不敢想象。我的天哪!要是和这些人混熟了,那恐怕要花上几年的时间吧。你看他们也穿得这么漂亮!那位身材高大的绅士一定是个了不起的人物,粉红色衬衫上还别着一颗宝石呢,这和穿着褪了色的蓝斜纹布工作服的乡巴佬截然不同。那位漂亮的女士穿着连衣裙真好看(不过那件衣服肯定很难洗)。还有这么多的商店!
除了肯尼科特,没人懂得这句话的真正意思,但是他们依旧放声大笑。这时,萨姆•克拉克的派对沉浸在一片柠檬色的氛围之中,锦缎嵌板闪闪发光,香槟酒、薄纱窗帘和支形水晶吊灯散发迷人光彩,还有一些爱玩的妇人。卡罗尔注意到,乔治•埃德温•莫特和脸色苍白的道森夫妇还没有为她着迷。从他们的表情看来,好像正在犹豫是否要赞同这番言论。卡罗尔就把注意全放在了他们的身上:
比阿从来没有到过比斯坎迪亚•克罗辛更大的市镇了,那个市镇也仅仅只有六七十个居民。
“但是我知道有一个人,我是万万不敢和他一起去科罗拉多的!他就是道森先生!我相信他可是能一下把别人的心思看透的!有人介绍我们认识的时候,他紧紧地攥着我的手,太可怕了!”
这真是太巧了,卡罗尔•肯尼科特和比阿•索伦森在同一个时间逛了这条大街。
“哈哈哈!”大家集体鼓掌叫好。道森先生乐得心满意足。别人经常议论他——有人说他放高利贷、他心胸狭隘、他是个吝啬鬼、他谨小慎微——但是还没人说他这么会挑逗女人。
“好的。”比阿说。
“他太坏了,是吧,道森太太?你不会把他锁起来吧?”
“这里没人会出那个价钱的。不过别急!肯尼科特大夫刚刚从城市娶回一位小姐,说不定她会雇用你,给你那么多钱。你先去外面逛一逛吧。”
“哦,不会的,但是或许锁起来更好。”道森太太回答道,她苍白的脸上也终于有了一点血色。
“六美元。”
卡罗尔一直说了十五分钟的话。她宣称自己要筹划一出音乐喜剧,比起牛排,她更喜欢吃咖啡冻糕。她希望肯尼科特大夫永远不要丧失向漂亮女人献殷勤的本领,她还有一双金色长筒丝袜。他们都张大嘴巴希望她继续说下去,但是她就此打住说不下去了。她退到萨姆•克拉克硕大身躯后面椅子上,坐了下来。参加派对的所有人的脸上的笑纹都没了,露出严肃的神情,他们站在那里,希望有人能出来再把大家逗乐,但看上去已经毫无希望了。
“太好了,见到你真高兴。你干一星期活儿想要多少工钱?”
卡罗尔仔细听着。她发现格菲尔草原镇上的人都不擅长说话逗乐。即使是在这个派对上,这里有最时髦的青年男女,有喜爱打猎的乡绅们,有值得敬重的知识分子,还有生活富足的金融界人士,就算他们高兴起来,也像死尸一样端坐着。
“有啊,吉姆•雅各布森。”
久恩尼塔•海多克叽叽喳喳地不停说话,但说的全是小镇居民的生活琐事:有人谣传雷米埃•伍瑟斯庞打算买一双灰色带扣子的漆皮鞋;钱普•佩里得风湿病了;盖伊•波洛克的流行感冒怎样怎样了;还有吉姆•豪兰患痴呆了,竟然把他家门口的篱笆都给涂成鲑鱼肉那样的橙红色啦。
“哦……你现在有男朋友吗?”
萨姆•克拉克和卡罗尔谈论的都是关于汽车的话题,但是他没有忘记作为东道主应尽的职责。当他嗡嗡说话的时候,眉毛总是忽上忽下的。他打断自己的话,“要让大家活跃起来啊。”他有点担心地问他的太太:“你觉不觉得我要活跃一下气氛?”他挤到客厅的中央,大声嚷道:“乡亲们,来几个精彩的表演吧。”
“是啊,我想找份工作。”比阿回答道。
“好的,快点啊!”久恩尼塔•海多克尖叫起来。
“好吧,你还是到镇上来了。”蒂娜说。
“喂,戴夫,给大家表演一个‘挪威人捉母鸡’的绝活吧。”
爱笑的比阿小姐身体健壮,皮肤晒得黝黑,她已经厌倦了庄稼活儿。她非常渴望城市的生活,一想起来就感觉很兴奋,为了享受一下这样的生活,她作了一个决定,就是“去格菲尔草原镇当女佣”。她心满意足地拖着硬纸板行李箱走出火车站,去找她的表姐蒂娜•玛姆奎斯特。她的表姐是卢克•道森太太府上的女管家。
“太好了,那个节目很精彩啊,快点啊,戴夫!”切斯特•达沙韦也欢呼道。
卡罗尔搭乘的那列火车同样把比阿•索伦森小姐送到了格菲尔草原镇。
戴夫•戴尔先生就表演了。
三
所有的宾客的嘴唇都在微微动着,随时准备点到自己表演节目。
由于太担心,她像疯了一样地回到家里;这时,她发现肯尼科特正在等着她,高兴地问她:“出去散步了吗?怎么样,喜欢格菲尔草原镇吗?那片大草地和树林很好吧?”她自我保护性地回了一句:“这个地方真有意思。”她以前很少这样的。
“埃拉,过来为我们朗诵一下那首《我昔日的情人》吧。”萨姆点名提出要求。
她一直做着思想斗争:“肯定是我想错了,大家在这里过得很好啊。这个地方总不会时时刻刻都是我看到的丑陋的一面。肯定是我的想法有问题,但是现在我还看不出来。我不会让这种思想一直伴随着我的。”
埃拉•斯托博迪小姐是艾奥尼克银行总裁的女儿,现在还没出嫁,是个老姑娘了。她干瘪的双手相互抓了抓,不好意思地说:“哦,你们肯定不想再听那种老节目了。”
“就算他们没法在这个大草原上建设一个宫殿,但至少没什么东西阻碍他们买个刮胡刀片吧?”卡罗尔感到非常的愤怒。
“我敢打赌,大家都爱听啊!”萨姆坚持着说。
她一直认为,只要这镇上的人足够好相处,别的她都无所谓。但是她却看到一个年轻小伙子在商店前面游手好闲,一只脏手还一直抓着遮阳棚的绳索;一个中年男子一直盯着别的女人看,好像已经厌倦了平淡无聊的婚姻;一个老农身子骨很硬朗,但是全身脏兮兮的,他的脸就像刚从地里刨出来的土豆。这几个男人,至少有三天没刮过胡子了。
“今晚我的嗓子不太好。”
卡罗尔从大街逃回了家。
“啧啧啧!快点快点!”
卡罗尔心里很不高兴,不仅是因为镇上的房子表现出的毫不夸张的丑陋和呆板乏味让她难以忍受,最主要的是因为它们毫无计划可言,临时的建筑杂乱成堆,还有那些褪了色的让人看了一点都高兴不起来的颜色。街上到处竖着电灯线杆、电话线杆,还乱放着汽车油泵和一箱箱货物。自己盖房子的时候根本不考虑别人的感受。有一个一层小平房夹在沿街店铺之中,它一侧是由两层砖砌店铺组成的一大片新“街区”,另一侧是用耐火砖修建的“奥弗兰”车行,现在这里开了一家女士帽店。白色的农业银行被一家耀眼的黄色砖楼杂货店挤到后面去了。有一家店铺的屋檐好像是用镀锌铁板铺起来的,看上去就像打了个补丁;临近房子的屋顶则是由砖头组成的一垛垛锥体和用红砂岩砌成的角锥体的屋顶。
萨姆大声向卡罗尔解释道:“埃拉可是我们的朗诵专家。她受过专业的训练。曾经在密尔沃基学习了一年的唱歌、演讲、戏剧艺术和速记。”
除了那座爱奥尼亚神庙样式的银行,整个小镇没有一座建筑能让卡罗尔看上眼;这足以说明,在格菲尔草原镇发展的五十年里,该镇公民主动察觉到必须改变一下这些普普通通的房子让家乡变得更美好更吸引人,以此目的来建造的建筑不超过十几座。
斯托博迪小姐朗诵起来。结束了《我昔日的情人》后,又应大家的要求,朗诵了一首特别乐观的诗,是关于微笑的价值的。
在这些建筑后面,或者在它们之间,还有许多房子,既有简陋的小屋,也有宽敞、舒适的大房子,那象征着富足却了无情趣的生活。
还有四个其他的节目:一个是关于犹太人的,一个是关于爱尔兰人的,一个是青少年的故事,还有一个是,纳特•希克斯模仿马克•安东尼在恺撒大帝葬礼上的演讲,模仿得很拙劣。
小镇上还有十多个类似的商店和机构。
在这个冬天,卡罗尔不得不重复看着这些节目,戴夫捉母鸡七次,《我昔日的情人》九次,犹太人的故事和葬礼演讲各两次;但是现在她还是要假装自己对这些节目很感兴趣,因为她想做一个快乐的人,一个心地单纯的人。每次演完这些节目,她和大家一样失望,派对就会立即陷入昏睡的状态。
国立农业银行,是一座爱奥尼亚神庙样式的大理石建筑,看上去非常的纯洁、高雅、幽静。一块铜牌上写着“埃兹拉•斯托博迪总经理”。
他们已经放弃了寻找其他的乐趣;大家只好开始聊天,就像是在自己的店里和家里一样自然。
州立银行外面的木板都涂上了灰墁。
那天晚上,他们照例把男女分开。卡罗尔被男宾们撇下,和一群妇女待在一起,她们的话题永远离不开孩子、疾病和厨师——这大概就是她们的行话吧。卡罗尔心里有些不满。她记得以前曾经幻想过,自己会变成一个漂亮的小妇人,在客厅里和一群聪明的男人展开唇枪舌剑。一想到那些男人们正躲在钢琴和留声机之间的角落里谈论事情,她的沮丧就被消除了不少。他们能够超越主妇们的家庭琐事,谈论些抽象的问题和世界大事吗?
小学校舍的地上铺上了煤渣,墙是黄砖砌成的,看上去非常的潮湿。
她礼貌地看了道森太太一眼,叽叽喳喳地说:“我的丈夫怎么能撇下我呢!我要过去揪他的耳朵。”她起身以少女的姿态鞠了一躬。她一直都多愁善感,所以养成了自私和孤芳自赏的秉性。她骄傲地走到房间里,坐在肯尼科特的椅子扶手上,希望引起别人的注意和称赞。
邮局设在一个发了霉的房间里,仅仅是用玻璃和黄铜把它和后半个房间隔断开来,那里以前可能是个商店。一个倾斜的写字台靠在磨得发黑的墙壁上,上面胡乱放着邮局通告和征兵告示。
肯尼科特正在和别人闲聊,有萨姆•克拉克、卢克•道森、锯木厂的杰克逊•埃尔德、切斯特•达沙韦、戴夫•戴尔、哈里•海多克,还有像是隐居了的艾奥尼克银行的总裁埃兹拉•斯托博迪。他是1865年来的格菲尔草原镇。当时他长得就像一只凶猛的鸟——又尖又细的鹰钩鼻,海龟一样的嘴巴,两道浓密的眉毛,酒红色的脸颊,银丝一样的白发,一双傲慢的眼睛。对这三十年的社会变迁,他并不满意。三十年前,韦斯特莱克医生、朱利叶斯•弗里克保律师、公理会牧师梅里曼•皮迪和他自己,可都是当地的领袖人物。那是毋庸置疑的;在那个时代,医药、法律、宗教和金融这些学科都是被贵族化了的;四个美国佬常常和那些追随他们的俄亥俄人、伊利诺伊人、瑞典人和德国人闲聊,看似很民主,实际上却是在通知他们。但是现在韦斯特莱克已经老了,几乎要退休了;朱利叶斯•弗里克保律师的生意大都被一些更活跃的年轻律师抢去了;皮迪牧师(不是现在的皮迪牧师)早就见上帝去了;埃兹拉虽然还是驾着灰色的马车在大街上飞驰,但在这个堕落的汽车时代,没人会去注意他了。这个小镇就像芝加哥一样形形色色,什么人都有。挪威人和德国人也有了自己的商店。社会领袖都是些普通的商人。卖钉子的和开银行的,都是神圣的职业。这些暴发户——克拉克夫妇、海多克夫妇——没有什么尊贵可言。政治上,他们稳健而保守,但是当谈到汽车、猎枪和一些时髦的新奇事物的时候,却有说不完的话。斯托博迪先生觉得和他们没有什么共同语言。但是他那套带复折式屋顶的砖房子至今仍是小镇住宅之最啊,他保持着自己的乡绅地位,不时地出现在年轻人之间,用冷冷的眼神提醒他们,要是没有开银行的人,他们那些粗俗的生意是根本做不下去的。
在街道的另一边是一座阴森森的红砖砌成的天主教堂,大门被涂成了黄色。
卡罗尔不顾规矩,走过来和男人们坐在一起,这时斯托博迪先生大声地对道森先生说:“喂,卢克,比金斯第一次来温尼巴格菲尔草原镇是什么时候?是1879年吗?”
纳特•希克斯裁缝店,就在大街附近的一条小巷里。是一栋一层建筑,门前挂着一幅时装图样:几个长得和草耙一样的人,穿着跟钢板一样硬的衣服。
“不对!”道森先生有点生气,“他是1867年离开弗蒙特的——不,等一下我想想,是1867年,肯定是那时候——当时,他还要求在离阿诺卡上游很远的鲁姆河边分一块地呢。”
一家理发店,里面还有台球厅。那个套着衬衫袖子的人可能就是老板德尔•斯纳弗林,他正在给一个长着硕大喉结的男人刮胡子。
“不是的!”斯托博迪先生大吼道,“他最初是住在蓝地县,他和他的父亲一起!”
玛丽•埃伦•威尔克斯太太经营的艺术品商店俨然就是一座每天免费开放的基督教科学派图书馆,供人们探索艺术的美妙。最近这间小木板房刚刚涂上灰墁。房间里有一个稀奇古怪但是很精致的橱窗:里面有几个先是模仿树干、后来却变成镀了金黄色斑点的花瓶;一个标着“格菲尔草原镇欢迎您”的铝制烟灰缸;一本基督教科学派杂志;一个印着一小朵罂粟花的沙发靠垫,花上系着缎带,上面放着一束束颜色协调的绣花丝线。往店里面一瞥,还可以看到劣质画作和名画的复制品,但都印得很糟糕;货架上还有唱片和照相机胶卷、木制玩具;一个满脸焦虑的小妇人正坐在一张摇椅上,椅子上铺着褥垫。
“他们在争论什么?”卡罗尔轻声问肯尼科特。
一家饲料行,窗玻璃上粘了一层麸皮粉末而变得不透明,屋顶上还印着一幅专利药品的广告。
“为了比金斯这个老家伙有一条英国塞特犬,还是有一条卢埃林犬。他们一晚上都在争论这个!”
一个专门经营农具的大型货栈。里面堆满了绿色的路障和金黄色的轮子,还有车轴和阴沉的座椅,这些都是用于农业生产的土豆种植机、撒肥器、草料切割机、圆盘耙和各种各样耕犁的附件——卡罗尔对这些东西一无所知。
戴夫•戴尔的一条新消息把他们的争论打断了:“你们知道克拉拉•比金斯前几天来过镇上吗?她买了一个热水袋——还很贵呢——花了两块三!”
“福特”车行和“别克”车行互相面对着,都是当地常见的一层砖砌水泥建筑。新车旧车都停在被油渍染黑了的混凝土地面上。周围还有一些轮胎广告。试验马达时,总是发出震耳欲聋的吼叫声,刺激着人们的神经系统。板着脸的小伙子都穿着卡其工装裤。这是小镇上最富有生机活力的地方。
“哎呀!哎呀!”斯托博迪先生咆哮着说,“那是当然的,她就和她爷爷一样,从来都不懂得节约。两块二——还是两块三?——两块三买一个热水袋!法兰绒裙子包上热砖头那不一样能用吗?”
还有一家货站,专门收购奶油和土豆,里面弥漫着牛奶厂的酸味儿。
“埃拉的扁桃体怎么样了,斯托博迪先生?”切斯特•达沙韦打着哈欠问道。
比利午餐馆。湿漉漉的盖着油布的柜台上摆着几个没有把手的厚厚的杯子,不时传来洋葱味儿和炸肥猪肉的油烟。门口,一个小伙子啧啧地吸着一根牙签。
正当斯托博迪先生要说一下自己从生理和心理方面针对埃拉的扁桃体的研究的时候,卡罗尔暗暗思考着:“他们不是真的对埃拉的扁桃体,甚至她的食道也感兴趣吧?不知道我能不能把他们从这些家庭琐事上引出来,谈点别的?不管别人是不是会骂我,冒个险,试试看吧。”
切斯特•达沙韦家具店。摆着一长溜带皮坐垫的笨重的橡木摇椅,就像睡着了一样,氛围阴沉。
“我们这里不会发生太多劳动纠纷吧,斯托博迪先生?”她很天真地问道。
萨姆•克拉克的五金商店就在前面,一看里面就是做五金生意的。有猎枪、搅乳器、一桶桶的钉子和样子漂亮、闪闪发光的屠刀。
“是的,太太,要感谢上帝。除了那些雇用的女仆和农场劳动力,我们是没有其他纠纷的。跟那些干农活的外国人打交道是很麻烦的;如果你不看好那些瑞典人,说不定他们一下子就变成了社会党、平民党,或者对你做什么蠢事了。当然,如果他们得到了你的贷款,他们还是会讲点道理的。我就会把他们叫到银行里和他们好好谈谈,告诉他们一些道理。我不介意他们变成民主党,但是我绝不容忍我们这里有社会党。但是谢天谢地,我们这儿没有大城市里的那种劳动纠纷。甚至在杰克•埃尔德的锯木厂里也没什么纠纷发生,是不是,杰克?”
阿尔塞克•埃格百货商店,来自斯堪的纳维亚的农夫经常光顾那里。又窄又暗的橱窗里展示着一堆质地稀薄的纬缎、劣质的条纹棉布、专门为脚踝外凸的女士设计的帆布鞋、卡在撕破过的硬纸卡上的钢制纽扣和红色玻璃纽扣、一条棉毯子,以及摆在晒褪了色的女式衬衫上的花岗石纹煎锅。
“是的,的确如此。我的厂里不需要太多有技术的工人,大部分开始闹事的都是那些脾气古怪、贪得无厌、技术又不到家的工匠——他们就是因为看了太多无政府主义者的著作和工会文件。”
格菲尔草原镇最大的商店就是海多克•西蒙斯时装公司。商店一层的门面都是橱窗镶着铜边、闪闪发亮的大块玻璃;二楼铺着让人一看就心情愉悦的彩色花砖。有一个橱窗陈列着高级男装,还摆着带花凸纹布的领子,橘黄色领子上装饰着淡紫色雏菊图案。新鲜、干净和舒适的感觉油然而生。海多克•西蒙斯时装公司。海多克,她想起来了,她在火车站见过海多克一次;他叫哈里•海多克,三十五岁左右,看上去很活跃。现在她感觉这个人很了不起,他就像个圣人一样。他的商店竟然这么干净!
“你赞同工会吗?”卡罗尔问埃尔德先生。
一家服装店,橱窗里展示了几双“血红色趾部凸起的牛皮鞋”。里面的模特脸上涂得就和死尸一样,崭新的衣服套上去,顿时就显得陈旧而没有光彩。
“我吗?我不赞同!我是这么想的:要是他们认为自己受了什么委屈的话,我并不介意和他们打交道——尽管也就只有上帝才知道他们怎么了——他们一点也不感激自己能得到这么好的工作。但是,如果他们真心实意地来找我,就像人与人的真诚相处一个样,我是愿意和他们商量问题的。而且我对那些局外人不感兴趣,那些四处奔走的工会代表,或者打着别的旗号的人——他们都是些有钱的大骗子,寄生在无知的工人身上!我还不需要那些人的插手,告诉我应该怎么经营我的生意!”
有一家叫“烟馆”的香烟商店,里面挤满了年轻小伙子,他们正在掷骰子赌烟卷。货架上摆着许多杂志,以及印着穿条纹泳衣、忸怩作态的肥胖妓女的各式照片。
埃尔德先生变得越来越激动,越来越有攻击性,越来越爱国。“我一直赞成自由和宪法赋予人们的权利。如果有人不喜欢我的工厂,那他就走好了。同样地,如果我不喜欢他,他也得立马滚蛋。这就是雇佣关系了。我觉得这极其简单,但是我不明白为什么他们总是把问题搞得那么复杂、那么天马行空,去弄什么政府报告、工资表还有一些上帝才知道的方法,这样只会让劳工地位变得稀里糊涂。我付的工资,他们满意就干,不满意就走。就这么简单!”
一家苍蝇乱飞的小酒店门前挂着一块闪亮的金色搪瓷威士忌招牌,沿大街往下走还有几家小酒店。不新鲜的啤酒的气味从里面散发出来,同时还传出声音粗犷的洋泾滨德语或者萎靡之音——声音微弱无力,让人感觉颓废、不思进取——整个气氛很像是矿区劳工的宿营地,但还不及他们有活力。许多小酒店门前坐着一群农家妇女,等待着丈夫喝醉后一起回家。
“对于利润分成,你是怎么看待的?”卡罗尔大胆地问道。
一家珠宝店里陈列着不少女士腕表,看上去是镀锡的。人行道边上摆着一座巨大的木头钟,但现在已经不走了。
埃尔德先生怒喝般地回答了这个问题。这时其他的人都在严肃地点头,连节奏都是一样的,像是商店橱窗里可活动的玩具,有滑稽的中国官吏、法官、鸭子和小丑等。门一开,风一吹,这些玩具就开始摇摆。
达尔•奥里森肉铺飘荡着一股血腥味儿。
“这所有的利润分成啊、工作福利啊、保险啊,还有养老金全是一堆废话。这只会削弱工人的独立性,并且还浪费了很多正当得来的利润。这些乳臭未干的半吊子思想家、妇女参政权论者,以及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狗头军师,竟然还妄想告诉商人怎么经营他的生意,还有一些大学教授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他们这些人根本什么都不是,就是些伪装了的社会党!作为一个企业家,我肩负着不可推卸的责任,那就是击退他们的每一次进攻,始终维护美国工业的整体利益。是的,女士,这是我的职责!”
豪兰•古尔德杂货店。展示橱窗里摆着一大堆黑乎乎的熟透了的香蕉和莴苣,一只猫正趴在上面睡觉。货架上的红色绉纸已经褪色,有的地方已经被撕破了,还沾着一圈圈污渍。二楼的外墙上挂着各会社的牌子——派西亚斯骑士团、麦卡比学会、林业商会和共济会。
埃德尔先生擦了一下额头上的汗珠。
有一家非常小的木头结构电影院叫作“玫瑰宫电影院”。从外面的平板广告画,人们就可以知道正在上映的电影是《恋爱中的胖子》。
戴夫•戴尔补充道:“是啊!你说得对极了!他们要做的就是把这些挑拨者处以绞刑,所有的问题就都解决了。医生,你觉得呢?”
二楼的窗户底下挂着一块黑底金字招牌,“W.P.肯尼科特医生,主治内科”。
“是的,就该这样!”肯尼科特表示同意。
拐角的建筑是戴尔的杂货店,这个房子盖得很整齐,但是由于是用人造石块砌成的,看上去缺少真实感。店里有一个油腻腻的大理石冷饮柜,还有一盏电灯,灯罩上有红色、绿色和黄色的装饰,投下的阴影也是五颜六色的。一堆堆牙刷、梳子和刮脸用的肥皂乱放着。货架上摆放着装肥皂的纸盒、小孩玩的吊环、花卉种子和黄色包装的专利药品,有的是专治“肺痨”的,有的是治“妇科病”的,还有鸦片和酒精的有毒混合剂,她丈夫开给病人的药方就是在这里配制。
虽然卡罗尔不时插入这方面的内容,他们还是结束了这个话题,开始讨论治安法究竟给酗酒的流浪汉判多长时间的拘役,是十天还是二十天。这可不是一个容易解决的问题。接着,戴夫•戴尔讲述他自由自在到各地旅行的奇闻:
她在大街上徘徊,从这边走去,又从那边走回来,仔细望着道路的交叉口。这是她自己的大街观光旅行。短短十分钟,她看到的不仅是被称为格菲尔草原镇的心脏地带的地区,还是从阿尔巴尼一直到圣迪戈的千千万万个市镇的缩影。
“开着我那辆廉价的小汽车出去玩,真是太棒了。大约一个星期前,我开车去了新沃坦堡,到那里差不多四十三——不对,让我想想:到贝尔戴尔十七英里,从贝尔戴尔到托根奎斯特是六又四分之三,就算是七英里吧,从那里到新沃坦堡总共有十九英里——十七加七再加十九,那是,呃,让我算算:十七加七是二十四,再加上十九,就算是二十吧,一共是四十四,不管怎么说,从这里到新沃坦堡,大约四十四英里。我们出发的时间是七点十五分左右,说不定还是七点二十分,因为我还要停下来加满水箱,然后就稳稳地出发了……”
卡罗尔想跑,想逃离这个正在慢慢融入她的生活的大草原,她想寻求城市的庇护。她曾经想要创造一个美丽乡镇的梦想现在看来是多么的可笑。每一道灰灰的墙壁都渗透出一种令人生畏的气息,她没有能力克服这一切。
为了得到大家的承认,戴尔先生最后终于到达了新沃坦堡。
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声音,能显示生命的迹象。
有一次——这是唯一一次,他们意识到了卡罗尔的与众不同。切斯特•达沙韦倾下身子,喘着粗气说:“喂,你们读过《趣闻》杂志里面连载的《两人出游记》吗?那简直太棒了!天哪!写那个的肯定是个精通棒球俚语的家伙!”
这时一个男人打着哈欠从戴尔的杂货店出来走向旅馆,他穿着一件无卷边袖头的衬衫,一个粉红色臂章套在胳膊上,戴着亚麻布硬领,但是没有系领带。他靠着墙浑身抓了一会儿,就开始叹气,然后同一个斜靠在椅子上的男人无聊地闲扯。一辆木材火车吱吱嘎嘎地开过大街,它长长的绿色车厢装满了大捆大捆扎篱笆用的带刺铁丝网。一辆“福特”汽车正在倒车,发出巨大声响,好像车子要裂成几块一样,然后又恢复正常,呜呜开走了。从希腊人开的糖果店里传出花生烘烤器的啪啪声响,油炸花生的香味弥漫开来。
其他人都竭力表现出自己还是有文学素养的。哈里•海多克说:“久恩尼塔总是看一些很有深度的高级作品,就像萨拉•赫特威金•巴茨写的《木兰花下》,还有《鲁莽的牧场骑士》。但是我呢,”他自命不凡地向周围看了一眼,好像是在让别人相信世界上再也没有别的英雄曾经陷入过像他这般的尴尬境地,“我太忙了,根本就没有时间读书。”
她再也不想多看这个明尼玛喜大旅馆一眼。
“那些很难懂的书,我从来不读。”萨姆•克拉克说。
明尼玛喜大旅馆是格菲尔草原镇最好的建筑了,这里欢迎四方来客,并给他们留下小镇是个美丽富饶的地方的印象。卡罗尔透过满是苍蝇屎的旅馆玻璃窗往里瞧着。明尼玛喜大旅馆是个破旧的高高的建筑,但是质量却很一般,由三层楼高的黄色条纹木板盖成,每个墙角都覆盖着沙色松木板,装饰板被石头代替。旅馆办公室里,卡罗尔可以看到一条条脏乎乎的地板,地板上光秃秃的只有一排像得了佝偻病的椅子,两个椅子之间摆着一只黄铜痰盂,还有一张写字桌,桌上玻璃板下面压着用珍珠母字母制成的广告。再远一点,是餐厅,里面有一堆污渍斑斑的桌布和番茄沙司瓶子。
就这样他们结束了对文学的讨论,杰克逊•埃尔德花了七分钟的时间来阐述,为什么他认为在明尼玛喜湖西岸钓到的梭鱼要比在东岸的好——尽管纳特•希克斯在东岸也钓到过一条让人羡慕的梭鱼。
她安慰自己这街上的落叶也是很壮观的啊。枫叶是橘红色的,一堆堆树莓颜色的东西是橡树叶。这一片片草地倾注了园丁不少的心血。但是这种想法又怎么会持久呢。那些树木充其量只能算是一片稀疏的林地。这里根本就没有一个能供人欣赏的公园。况且格菲尔草原镇根本就不是本县的首府,而是瓦卡明,这里不可能有县法院和它周围的景致。
谈话还在继续。确实是在继续啊!他们的声音单调、浑浊、有力。他们都在极力炫耀,就像高级豪华卧铺车吸烟室里的阔佬一样。他们的样子并没有让卡罗尔感到厌烦,而是有点吓到她了。她喘着粗气暗自忖度:“他们对我还是很热情的,因为我的丈夫就是他们其中的一员啊。要是我是个外人的话,就只能求上帝保佑我了!”
大街两旁是些两层的砖砌的商店和一层半高的木头住宅,两条混凝土路之间是一大片烂泥地,大街上的“福特”汽车和运木材的货车乱作一团,这种小地方是不会引起卡罗尔的兴趣的。每条街道的两侧都有直直的、宽宽的、可以看到大草原的豁口。她深深感到这片土地的巨大、空旷。在大街的北端,几排房子以外的农田里,有一架大风车的铁骨架,看上去和死牛肋骨没什么区别。她想,当北方寒冬来临的时候,这些一点保护设施都没有的房子肯定会蜷缩在一起,它们怎么能够抵御从大荒原上疾驰而来的风暴呢。那些褐色的房子又小又脆弱,也就只配给麻雀做窝,怎么能做给人们带来欢颜笑语温暖的家呢。
她就像一座象牙雕像一样,坐着一动不动,脸上的笑容也是不变的。她什么也不想思考了,只是望着客厅和过道,观察着他们暴露出来的无趣的市侩气息。肯尼科特说:“室内装修得很好,是吧?我觉得每家都该这么装修,多时髦啊。”她变得很客气,仔细观察上蜡的地板,硬木楼梯,还没使用过的壁炉,炉壁上贴着像油布一样的棕色瓷砖,桌巾上放着精雕细刻的花瓶,还有好几个书柜,里面摆满了书,上了锁,看上去还挺吓人的。里面大多都是描写行侠仗义的小说和一些还没读过的全集,如狄更斯、吉卜林、欧•亨利和埃尔伯特•哈巴德等人的作品。
走了三十二分钟,卡罗尔就把整个小镇逛遍了,从东到西,从南到北;现在她正站在大街和华盛顿路的交叉路口,失望涌上心头。
她发现即使大谈各种各样的琐事,还是不能支撑起整个派对。满屋子充满了犹豫不决的气氛,就像笼罩在雾里。大家使劲儿清嗓子,想把哈欠压下去。男人们来回扯着袖口,女人们则把梳子插到后脑勺的头发里,比任何时候都紧。
二
过了一会儿,传来一阵咔嗒咔嗒的声音,每个人的眼中都闪现出希望的光芒。门开始摇摆,浓咖啡的香味飘了过来,戴夫•戴尔高兴地用猫一般的声音说:“吃的来了!”他们又开始喋喋不休。现在终于有事情做了。终于摆脱了刚才的无聊。大家吃起来真是不客气——都有鸡肉三明治啦,蜂蜜蛋糕啦,还有杂货店里买来的冰激凌。他们高高兴兴地把食物都吃光了。他们现在该回家了,随时都能走人,要上床睡觉啦!”
(杂货店老板叫弗雷德里克•F.卢德尔梅耶,他的店正好位于大街和林肯路的拐角处。卡罗尔认为只是自己在观察别人,那真是大错特错,这和在城里可是截然不同的。她认为自己这样逛大街,别人是不会注意到的;其实当她刚刚走过这里的时候,卢德尔梅耶先生就跑到店里,咳嗽着对他的店员说:“我看见一个年轻女人沿着大街走了过去。我打赌她肯定是肯尼科特大夫的新娘子,她长得真好看,腿也很美,但是她穿着一件很平常的糟糕衣服,一点也不时髦,我好奇她以后来我们这儿会不会付现钱,我打赌她去光顾豪兰•古尔德商号的次数肯定比来我们这里的多。喂,你这是怎么弄的燕麦粥海报啊?”)
客人们穿上外套,披上薄纱围巾,相互告别,就一哄而散了。
这时她来到了一个小小的商业区,看到一个穿着羊驼呢外套的宽肩膀的杂货店老板,正在俯身整理店前斜面售货台上的苹果和芹菜。她思考着以后会有机会同他讲话吗?如果她停下来对他说:“我是肯尼科特太太。希望有一天我能够坦白地对你说,把一大堆破南瓜摆在橱窗里实在是不好看。”到时,他又会作何反应呢?
卡罗尔和肯尼科特一起走路回家。
她认真观察着每一个混凝土十字路口,每一根拴牲畜的杆子,每一把清除落叶的耙子;她全神贯注地研究每一所房子。她思考着这些房子是干什么用的,半年后又会是什么样子,哪家主人会邀请她共进晚餐呢。从她身边走过的这些人,现在毫不相关,以后或许会变成好朋友呢,或许也会变成让她畏惧的敌人,这些人和世界上的其他人有什么不同吗?
“你喜欢他们吗?”肯尼科特问。
她从家里逃了出去。
“他们对我都很好。”
“我不要这样!我不要这样!今天下午我是太紧张了吗?难道是我病了?……天哪,我希望这不是真的!至少现在不是这样!人们都喜欢说谎!书上的故事也不能信!他们一说到新娘那样的事情,总是先一阵脸红,然后感觉骄傲和兴奋,但是——我不喜欢这样!我会被吓死的!那一天迟早会来的,但是——亲爱的、看不见摸不着的上帝,求您现在千万不要让那样的事情发生!那些满脸胡子,无所事事的老头只知道要求我们生儿育女。不然让他们来试试!……我希望现在不是这样的!现在绝对不行!至少要等到我不讨厌那堆灰了才行!……我不能再想了。我感觉自己要疯了。我要出去走走,看看这里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去了解一下将来我要征服的目标!”
“呃,卡丽,你以后说话要小心一点,不要吓到大家。尽量不要说什么金色长筒丝袜呀,什么故意把小腿露出来给学校老师看呀。”他用更温和的语气说,“你的话让他们很开心,但是如果我是你的话,我就会多提防一些。久恩尼塔•海多克可不是什么好人。我不会给她机会来说我什么的。”
她还是放弃了整理衣物。走到窗前,用一种纯粹的文学化的思想来欣赏小镇的迷人之处——蜀葵、小路和面色红润的村民。可是她看到的却是基督复临安息日会的另一面——一堵刷成红褐色普通墙壁,周围还装着护墙板;教堂后面有一堆灰;一个没有上过漆的马厩;一条“福特”送货车被卡在小巷。这就是在她闺房下面的风景;以后天天能看到这些——
“我只不过是想活跃一下整个派对的气氛!我这样尽力使他们高兴,难道错了吗?”
她以整理的借口让自己忙了起来,不去胡思乱想。她的那个印花布衬里、配有银锁的手提包在圣保罗的时候是那么惹人喜爱,现在竟成了毫无用处的奢侈品。她的那件薄薄的镶着花边的黑色无袖紧身雪纺衬衫也是很漂亮的,但要是在这里穿,难免会让人觉得轻佻,那张规规矩矩的床也会对它感到恶心。她赶紧把它扔到衣柜抽屉里,藏到一件宽松的亚麻衬衫下面。
“不!不!亲爱的,我不是那个意思——在这群人里面,你是唯一一个充满活力的人。我的意思是——以后不要再谈什么大腿之类的话题了,这样有伤风化。这里的人思想都是相当保守的。”
接着,她又想到:“当然,他不得不去诊所看看情况——”
她沉默起来,一想到那伙人盯着她,说不定还在批评她,嘲笑她,心里就觉得很羞愧。
她记得,是肯尼科特的母亲,把这些老古董从拉克–基–迈特的老家带来的。“算了,别想了!其实它们还是满舒适的。它们——还算舒适。除了——哦,这些东西太可怕了!我们要立即换掉才好。”
“不要这样,不要再担心了!”肯尼科特恳求道。
“人怎么能在这些东西中间生活下去呢?”她不禁抖了一下。她看到那些家具就像是看到周围坐了一圈老态龙钟的法官,把她判了死刑,刑罚就是窒息而亡。摇摇晃晃的锦缎椅子吱嘎作响,好像在说:“憋死她——憋死她——让她死了吧!”破亚麻布散发的气味就和坟墓发出的气味差不多。她独自待在这所房子里,对周围的一切还是很陌生,死气沉沉、备受压抑的思绪笼罩着她。“我讨厌这里!我讨厌这里!”她喘着粗气说。“为什么我会——”
她还是保持沉默。
肯尼科特获得准许,立马就跑了出去,去忙男人的事业了,但是动作如此之快,使得这位提倡婚姻自由的卡罗尔也不禁感到失望。她凝视着他们的卧室,阴郁沉闷向她袭来,整个房间呈现出一个奇怪的“L”形:一张黑色的胡桃木床,床头板上雕刻着苹果和有斑点的梨;一个仿枫木的衣柜,上面很怪异地铺着一块像墓碑的大理石板,几个粉红色的香水瓶和一个四周有花边的针织垫子放在上面;还有一个普通的松木脸盆架和一个饰有花环的水罐和碗。整个房间充满了马鬃、长毛绒和花露水的气味。
“天哪,真后悔刚才和你说了那样的话。我的意思只不过是——他们都很喜欢你的。萨姆跟我说过:‘你可是来过我们镇上的最标致的女士。’他就是这么说的;至于道森太太,我也不知道她喜不喜欢你,她就是只干瘪的老狐狸,但是她说过:‘你的媳妇既机灵,又聪明,听她说话,我真是神清气爽啊。’”
“一点也不介意啊。快走吧,我会把提包收拾好的。”
卡罗尔本来很喜欢听别人的称赞,还喜欢孤芳自赏,可是听了这番恭维的话,她反而更加难过、更加悔恨了。
“你真的不介意吗?”
“求求你了!不要这样!高兴起来!”他嘴里说着,焦急不安的肩膀和胳膊好像也在安慰她,这时他们已经到了自己家昏暗的门廊里了。
“不要这么说,我当然不介意。我知道你恨不得马上就开始工作呢。”
“要是他们觉得我很轻佻,你会介意吗?威尔。”
“你看吧,我早就说过你会喜欢他们的。他们可是天底下最老实正直的人了。嗯,卡丽——你介意我先到诊所里待上一个小时吗?我就是去看看那里什么情况。”
“我吗?那还用说吗?就算全世界都觉得你这里也不好,那里也不好,我才不会在乎呢。你是我的……哦,你就是我的灵魂!”
“哦,他们真是太好了!”
这时,肯尼科特给她的感觉是那么的高大,巨石一般,可以让她依靠。她摸索到他的袖子,大声喊道:“我太高兴了!被需要的感觉真好!你一定能够忍受我的愚笨,是吧!你就是我的全部!”
“今天晚上克拉克夫妇邀请了几个朋友到他家里,想见见我们。”肯尼科特边打开手提包边说。
她被肯尼科特举了起来,抱到屋子里;她的胳膊环绕着他的脖子,此刻,大街的一切都被忘掉了。
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