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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喝过。不多。我真想现在就来点儿。这种假正经真是太气人了!”

“我只是沾了下嘴皮,然后就给他了。”费恩悲叹了一声。她站起身来,瞪着卡罗尔:“难道你没喝过酒吗?”

费恩终于笑了。“我也是很想喝酒!我想我这辈子喝的酒还不到五次,但是如果我再多见博加特太太和她儿子一次——那么,我真不想再碰酒瓶子——可怕的威士忌——尽管我想来点儿美味的红酒。我感觉那样愉悦。那个谷仓简直就是个大舞台——高大的椽木,黑漆漆的马厩,锡制灯笼随风摇曳,远处的切草机就像某种神秘的机器。跟那些年轻英俊的农民一起跳舞真开心,他们健硕,人好,而且充满智慧。但是再看一下赛伊,我就感觉不舒服。因此我怀疑我是从那个野蛮孩子那里沾了两滴酒。你说神会因为我想喝酒而惩罚我吗?

理发师德尔•斯纳弗拉着小提琴指挥着大家,奏出重叠的旋律。赛伊从别人的口袋里偷喝了两口酒。费恩看见他在谷仓边别人挂在饲料箱上的衣服那里摸索了;不久她就听见有个农民说有人偷了他的酒了。她责备赛伊不该喝别人的酒;赛伊咯咯地笑道:“嗯,只是开个玩笑,我这就拿回去。”他非要她喝一口,她不喝他就不送回去。

“亲爱的,也许博加特太太的神会吧——大街的神。但是智慧勇敢的人们都会反抗他——尽管这个恶神会杀了我们。”

舞会上有几个格菲尔草原镇上的工人,还有很多年轻的农民。期间来了五六个醉醺醺的人蹲在地上,他们来自老殖民地上隐蔽的山谷,以种植土豆为生,也是人们怀疑的小偷。他们跳着古老的敲打着谷仓地板的舞蹈,摇晃着自己的舞伴,边跳边笑。

费恩再次跟那个年轻的农民跳起了舞,当她跟一个刚刚参加大学农业课的女孩聊天时完全把赛伊忘记了。赛伊绝对没把酒瓶送回去,他摇摇晃晃地朝她走来——见了女孩就调戏,还跳起了吉格舞。费恩坚持要回家。赛伊跟着她,一边傻笑,一边跳舞。在门口时他吻了她……“想想我以前常想舞会上有男人亲吻你很有意思!”……她没理会这个吻,想着他打架之前必须先把他弄回家。一个农民帮她把车套好了,这时赛伊已经在座位上打呼噜了。出发前赛伊又醒了;整个回家的路上他醒了又睡好几次,还想着对费恩动手脚。

费恩去参加舞会的时候,没打算带上赛伊,但是为了能跳舞,为了躲避博加特太太的道德评级,也为了能再缓解一下教学初期的紧张,她同意了。赛伊出门前说“保证做得很好”。

“我跟他差不多强壮。我一边驾车一边设法让他跟我保持距离——在摇晃的破马车上。我那时一点也不像个女孩:我感觉自己像一个女清洁工——不,我想我是太害怕了结果都没了感觉。夜色黑得可怕。无论如何,我回家了。但是很艰难,我不得不在那样泥泞的路上下车看路标——我划着从赛伊大衣口袋里拿的火柴,他也一直跟着我——他从破马车上掉到了泥浆里,站起身来想要侵犯我——我吓坏了。但是我打了他,而且很用力。我一下子跳上了车,他就在破马车后面跟着跑,哭得跟个孩子似的。于是,我再次让他上了车,他又想故技重演。

虽然早就明白了费恩的故事,但是卡罗尔还是坚持讲给她听。

但是没关系。我把他带回了家,扔在走廊上。博加特太太正在那里等着……”

“我没有!我没有!”她一开始只会说这些。她一直重复着这句话,直到卡罗尔亲吻了一下她的脸颊,轻抚她的头发,然后帮她擦了一下额头她才好起来。卡罗尔环顾了一下房间——外来人员的下榻之处,友好大街上的避难所,肯尼科特的朋友杰克•埃尔德的赚钱宝地,闻到了老亚麻线味儿,发霉的地毯味儿还有过时的烟草味儿。床左右摇晃,上面铺着一张薄薄的破床垫;沙土一样颜色的墙壁上满是刮痕,被凿得处处是窟窿;每个角落的东西下面都积累了厚厚的灰尘和烟灰;倾斜的梳洗台上放着一个刻痕累累的矮水壶,唯一的一张椅子没了靠背,油漆也早已经剥落;但是这里却放着一个玫瑰痰盂,它被镀得金碧辉煌。

“说起来真可笑。博加特太太一直这样——跟我滔滔不绝——而赛伊正在那里病得很严重——我只是一直在想,‘我依旧不得不把破马车赶回马房,也不知马房的人睡了没?’但是不管怎么说我送回去了。我把马车赶回了马房,然后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我锁上了门,但是博加特太太一直在门口叨叨。话中明显是在说我,说得那么不愉快,然后是咔嗒咔嗒的敲门声。此时,我听到赛伊在后院里——病着。我从来没想过自己要嫁给任何人。然后直到今天——

昨天她还看见费恩•马林斯穿着漂亮的靴子、花呢裙子、鲜黄的毛衣,显得敏捷而镇定。现在她斜躺在床上,穿着邹巴巴的薰衣草棉衣和破旧的裤子,显得很柔弱,完全被吓坏了。她以一种很傻的恐慌抬起头来。细绳把她的头发绑得乱蓬蓬的。她面如土色,满脸皱褶,眼睛也早已经被泪水模糊得睁不开了。

“她直接把我赶出来了。一整个早晨她都不愿意听我解释。只是听赛伊的一面之词。我想,他的头此刻应该不疼了。即使在吃早餐时他还把这件事看作一个大笑话。我想此刻他一定是在小镇上到处炫耀自己的‘伟绩’。你明白的——嗯,你明白吗?我离他远远的。但是我不知道如何面对学校。人们说乡村小镇能使孩子接受良好教育,但是——我不敢相信这是我,躺在这里说着这些。我不敢相信昨晚发生了什么。

卡罗尔推开门时对这个小镇变得深恶痛绝。

“嗯。说来也怪:昨晚上我一脱下衣服——一件漂亮的衣服,我打心眼里喜欢,但是泥巴把它弄脏了。我对着它哭了——这个没事儿。但是我的白色丝绸长袜上全是血,奇怪的是我不清楚下车看路标时我的腿是否碰到了荆棘上或者是我防卫赛伊时被他抓伤了。”

打了一通电话,晚饭前卡罗尔发现费恩已经逃到了民聂耳曼什房里了。她匆匆去了那里,努力不去想街上那些看她的人。有个职员满不在乎地说了句,他猜马林斯小姐在37号房间里,然后离开卡罗尔找她去了。卡罗尔徘徊在陈腐熏天的走廊上,那里贴满了樱桃色雏菊墙纸和深绿色的玫瑰花结,被溢出的水珠淌得白斑一块块的,她们那磨损的红黄席子还有那一排排的松木门都已经被漆上了一层浅蓝色。她已经看不清数字了。在走廊尽头的黑暗中她只能用手感觉那铝制门牌上的数字。她还被一个男人的声音吓了一大跳:“咦?干吗?”然后逃跑了。她走到右边的门口时,驻足聆听起来。她长长地呜咽起来。直到她第三次敲门才有人回应,然后听到有人惊恐地问:“谁呀?走开!”

萨姆•克拉克是学校董事会的领导。当卡罗尔把费恩的故事告诉他时,他显得同情而又亲切。克拉克太太坐下来柔声地说:“唉,太不幸了。”卡罗尔一直说个不停,克拉克太太请求说句话:“亲爱的,不要把‘虔诚的’人说得那么刻薄。这里有许多真诚的基督徒,他们宽容大度,比如说钱普•佩里夫妇。”

没人会这样说。肯尼科特不会,盖伊•波洛克和钱普•佩里也都不会。埃里克呢?也许会。他会平息这场令人不安的反抗。她突然意识到,她同埃里克的事与这件事是不是有什么秘密联系。是不是因为他们知道他们惹不起她,就拿弗恩当替罪羊呢?

“是的。我知道。不幸的是,教堂里有些人好想把他们赶走。”

镇上没有哪个人传承了优秀的开拓传统,进行蔑视的痛斥,也没人出来验证他们“粗犷的骑士精神”和“朴实的品质”比专找丑闻的老土地有雅量的神话,没有引人注目的勇士不可思议地大发雷霆,“你什么意思?有什么好笑的?你们有什么证据?你们如此谴责的那些罪恶是什么——有那么好吗?”

卡罗尔说完以后,克拉克太太深呼了一口气:“可怜的孩子,我一点儿也不怀疑她的故事。”萨姆也喃喃了一句:“嗯,绝对的。马林斯小姐年少鲁莽,小镇上除了博加特大家都知道赛伊的为人。马林斯小姐也够傻的,跟他待在一起。”

卡罗尔蹑手蹑脚地回到了房间坐下了,两只手紧紧地卷曲在一起,就好像在听着瘟疫的声音一样。她能听见小镇上所有人的叫喊声,个个都渴望通过添油加醋来彰显自己的重要性。捏造发生在别人身上的事情他们也很害怕去做,但是他们个个伪装得多好呀!那些不真正害怕的人(但是小心谨慎、鬼鬼祟祟),整天在理发店鬼混的浪子和女帽店里经常光顾的上流女子,他们笑得多欢呀(此刻,她能听见这些他们的嘲笑声);一面沾沾自喜,另一面高谈自己的文雅:“你不能说她不是个爽快人;我是明智的!”

“可是那不至于让她蒙羞而去吧?”

“嗯,也许是。”莫德的语气表明这件事成了大家的笑柄,没人关心这到底是不是真的。

“不——不会,但是——”萨姆没作裁决,抓住了故事中的细节不放。“博加特太太骂了她一上午吗?揪她脖子了吗?她就是个泼妇。”

“我肯定那是谎言。”

“是的,你清楚她是什么样的人,恶毒。”

卡罗尔莫名其妙地想起做青豆鲜猪肉的问题,然后接到莫德•戴尔的电话,他说:“你听说了马林斯小姐和赛伊•博加特的丑闻了吗?”

“不,她的恶毒还不是她的最长项。她会带着基督徒的虔诚走进我们的店,满脸笑意,然后让我们的职员忙上一个小时,然后就买六个四便士的钉子。我就记得有这么一次……”

肯尼科特不像卡罗尔那样坦惊受怕,博加特太太走后,他还生动地模仿她呢。

“萨姆!”卡罗尔有些心神不安。“你会帮助费恩,是吗?博加特太太来找你时说要惩罚费恩了吗?”

“嗯,是的,差不多吧。”

“当然!所有人都知道了!还有他们的太太,‘你们应不应该处置你们的老师不关我的事’,我说,‘我不是在无理口述。我只想知道’我说,‘你们是否打算做个记录留在我们学校里。在众多天真无邪的孩子中有个喝酒、吸烟、咒骂、说脏话的女人。我不愿意细说这些可怕的事情,你们应该懂的,’我说,‘如果是这样子,我只是有必要让镇上的人知道。’这些话我也告诉了莫特教授。作为主管——他也是个正直的人,不像董事会的其他人一样在安息日开车出去玩。而且,教授本身也多少对马林斯有点怀疑。”

“但是学校董事会总不会听了她们的话就有反应吧?”

“你已经把这件事告诉学校董事会的人了?”

“我想我们多少会有点反应。”

博加特太太没有生气。突然间她变得很绝望。轻拍了一下她的黑色羊皮手套,握着她那褪色的棕色裙上的线头儿,博加特太太叹息了,“他是个好孩子,你如果好好对他他会满怀深情。有些人认为他很狂野,但那是因为他年轻。他诚实勇敢——为什么他能成为镇上第一批报名参军的人呢?我不得不狠狠地骂了他一顿防止他出走。我不想让他去军营染上坏毛病——然后”,博加特太太身上的可怜兮兮没有了,恢复了她的语速,“然后我出去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找了这么个女人到家里,结果她比赛伊遇到的所有女人都坏。你们说这个叫马林斯的女人太年轻、没经验,不会教坏赛伊,那么她也是太年轻、没经验,教不了赛伊吧。不是前者就是后者,鱼和熊掌不可兼得!不管他们以什么理由把她解聘了都一样,这也同我跟学校董事会反应的差不多。”

“但是你们应该免罚费恩呀?”

“你们这个圣洁的小镇才是教坏赛伊的真凶,这个在五年前就开始了!”

“我个人将尽力帮助这个女孩,但是你是知道董事会的。那儿有齐特•雷尔;博加特太太可是帮她照顾了大半个教堂呢。因此他会毫无疑问地帮她说话;还有埃兹拉•斯托博迪,作为银行家他只关心道德和贞洁。卡丽,我们最好还是承认这些;我就害怕董事会的多数人反对费恩。要不是因为赛伊面对一堆《圣经》发誓,我们中是绝对没人相信他的话。现在经过这些流言蜚语,马林斯小姐可能没法护送我们的篮球队去跟别的小镇打比赛了,是吧!”

“那——不是——真的吧!在教坏赛伊方面她可是足够老成呀!”

“也许不会了,但是其他人不行吗?”

“是的,听起来不太好。毫无疑问,费恩很傻。但是事实上她只是比赛伊大一两岁,或许在胡闹上还不如赛伊成熟。”

“那就是她受聘这里的一个重要原因。”萨姆倔强地说道。

“那不一样。我不赞成你这样做。经文里怎么说的?‘烈酒嘲弄人!’但是这完全不同于老师与自己的学生喝酒。”

“可你知道,这不仅仅是一份工作呀!聘了又解雇;那是让一个好姑娘蒙受污点,然后把她撵走,让世上其他一些博加特太太对她妄为呀?如果你们解雇了她,这些就会发生。”

“好吧,那她尝了一下威士忌就能证明她是个坏女人吗?我也喝过!”

萨姆感觉不自在,移动了一下,然后看着他太太,抓了抓头,叹了口气,沉默了。

“卡丽!以后不准你说这样的词!”气愤的清教徒痛哭了起来。

“你不在董事会上支持她吗?如果你不,那些跟你一样的人就会递交少数人的报告了。”

“那就能说明她是个妓女吗?”卡罗尔问道。

“这种情况下不会有什么报告的。我们有条规定,不管是不是全体一致通过,只是决定好宣布一下结果。”

“我没拿出来吗?好吧,那这个你怎么说?我直接走出去跟她说:‘你到底喝没喝赛伊拿的那瓶威士忌?’她回答:‘我想我确实是抿了一小口——赛伊让我喝的。’她都承认了那么多,你们可以想象——”

“规定!破坏一个女孩的前程!亲爱的上帝呀!一个学校董事会的规定!萨姆!如果他们想要解雇费恩,你敢不敢威胁辞职来支持她呢?”

卡罗尔一听到充满青春活力的费恩这副形象就感到很恶心,但是更让她恶心的是,博加特太太示意没人知道费恩和赛伊开车回家前发生了什么。没有确切地描述场景,单靠色情想象力,博加特太太表示在黑夜的乡村,除了灯笼、粗野的小提琴和谷仓的嘣嘣舞步,然后就是疯狂着迷和刺目征服。卡罗尔恶心得插不上话。肯尼科特喊话了:“看在上帝的面子上别说了!你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说费恩绝对不是一个头脑简单的年轻人,你都没拿出什么有力的证据。”

这么多难题让萨姆感觉很恼火,他抱怨道:“我敢,我尽力去做,但是等着董事会开会吧。”

“然后,”博加特太太含糊地说,“然后那个女人竟然厚颜无耻地对我说,‘我凭什么希望这个脏小子喝醉酒呢?’这就是她对他的称呼——小子。‘我不准这样的脏话出现在自己家里,’我说道,‘你用障眼法使人们相信自己受过教育,适合当老师,一心成为年轻人的楷模’——‘你连个站街女都不如!’我说。我让她好自为之。我不想逃避我的天职,让她觉得体面的人们不得不忍受她的脏话。‘你到底出于什么目的?’我说,‘嗯?我来告诉你有什么目的吧!难道我没见过你花时间去接触男人吗?难道我没注意你的傲慢无礼吗?你穿着短裙露着大腿在街上乱跑,假装少女,装模作样,难道我没见过吗?’”

“我也尽力去做。”“你我当然知道博加特太太是什么样的人。”卡罗尔只能从乔治•爱德华•莫特、埃兹拉•斯托博迪、齐特•雷尔或者董事会其他人那里得到这些声音。

博加特太太被问住了,转移了一下话题。今天早晨她碰见他俩时,赛伊已经勇敢地承认都是费恩的错。因为是他的老师——他自己的老师——激她喝的。费恩还想抵赖。

事后她仔细回想起来,好像齐特雷先生是针对她说的这些话:“镇上有太多的高层特权,但是作恶必会折寿——至少也会被解雇。”牧师说话时斜睨着她,让她历历在目。

“你看马斯林小姐想从赛伊那里得到些什么呢?”卡罗尔强调。

第二天早晨八点之前费恩就离开了旅馆。她想去学校正视那些窃笑,但是她不够坚定。卡罗尔给她读了一天的文章,宽慰她,让她相信学校董事会会做到公正。那天晚上看电影又使她不自信了,她听到高杰林太太对豪兰太太大声嚷道:“她也许真的纯朴天真,我想也是。但是现在大家都说那天晚上她喝了一整瓶的威士忌,也许她酒后忘形了呢!”

博加特太太尖声道他的儿子以前从未醉过。肯尼科特哼了一声,博加特太太随即坦白:“当然了,我好像是闻到过他身上的酒气一两次。”她同时摆出一副很认真的架子,承认他有几次凌晨才回家。但是他不可能醉过,因为他总是能找到最好的理由:别的小伙子诱惑他打着手电筒下水插鱼去了,要不就是因为他“乘的车子汽油用完”回不去了。总之,她的儿子从来没有落入任何“狡猾女人”的掌心。

“喂,喂,喂!”这时莫德•戴尔也扭过头插了一句,“我一直这样说嘛。我不想捉弄任何人,但是你们注意她看男人的眼神了吗?”

在前一天晚上,弗恩•马林斯和赛伊一起开车去乡下参加了谷仓舞会(卡罗尔承认当时费恩想找人陪伴)。舞会上赛伊吻了费恩——费恩也承认这点。赛伊不知从哪儿弄来一瓶威士忌:博加特太太就意指是费恩给他的;费恩坚持说那是赛伊从一个农民大衣口袋里偷来的——这个让博加特太太很生气,她认为这分明就是谎话。赛伊喝得酩酊大醉,费恩开车把他送回了家,然后把左右摇晃而又呕吐的赛伊撂在了博加特太太的门廊里。

“他们何时把我也送上绞刑台呢?”卡罗尔琢磨着。

还没明白故事的详情,博加特太太就津津乐道了五分多钟的污言秽语。在这个戴黑色羊皮手套的复仇女神的渲染下,一场低俗的喜剧变成了一场大悲剧。故事本身很简单,没什么意思也不是很重要。博加特太太没提是什么事情,大家都纳闷儿她在生什么气。

肯尼科特夫妇俩回家时被纳特•希克斯拦了下来。他总是假装跟卡罗尔有着暧昧的神会,这让她很讨厌他。眼睛似眨非眨,他咯咯笑道:“你们觉得马林斯小姐怎么样呀?我不是个刻板的人,但是我想说我们学校的女人必须体面。你们知道我听说什么了吗?大家说,不管她参加完舞会做了什么,这个马林斯小姐是带着威士忌去跳舞的,喝得比赛伊还着急!那妞儿酒量很大呀!哈哈哈!”

“她关心过它们花了多少钱吗?换句话说,我不能让她在这里白吃白住。事实上我只是出于好心才收留了她。从她拖进我家里那个行李箱中的袜子和衣服我就应该看出她是个什么人——”

“小人,我才不信呢。”肯尼科特喃喃道。

“一点都不错!”博加特太太有点活跃,“卡罗尔,你真应该感谢我,在她把你卷进去之前我及时发现了她。你是我的邻居,威尔的太太,一个有教养的人,但是恕我直言,你有时候不够礼貌——你不是个虔诚的人——你不按《圣经》中上帝给我们铺的老路走。当然了,你笑我也无妨,我知道你这个人内心是好的。你不敬畏上帝,也不憎恨原本应该憎恨的那些戒律违背者。你应该感到幸运,我发现了喂养在我怀里的这条毒蛇——哦,是的,的确如此。我的小姐每天早餐吃两个鸡蛋(一打鸡蛋六十美分),像多数人一样,她不会满足于一个的——

卡罗尔还没说话就被肯尼科特拉走了。

肯尼科特大吃一惊。

她看见埃里克这么晚了一个人从门前走过,凝视着他,期盼他能说一下小镇的陋习。肯尼科特没说什么,只是一句:“嗯,当然,大家都喜欢听新鲜事儿,但是却都不是故意的。”

“什么?”

她上楼睡觉去了,努力说服自己学校董事会的人都很优秀。

“她在说弗恩•马林斯。”卡罗尔满不高兴地插上一句。

周二下午的时候,她听说学校董事会上午十点开了个会,投票表决“接受费恩•马林斯小姐的辞职”。萨姆•克拉克打电话告诉了她这个消息。“我们没指控她。我们只是允许她辞职了。现在我们同意了,你愿意下榻旅馆让她写辞职申请书吗?很高兴我能让董事会这样处理。这也多亏了你。”

“够了!你在说谁呢?”

“但是,难道你不知道镇上的人都会把这当成指控的证据吗?”

“我不坐了,我必须赶回家。但是提醒你以后,我终于能专注于对自我自私的关心了。提醒全镇提防她,鬼才知道我不指望任何感谢。世上总有那么多人们看不见的邪恶,当你提醒他们的时候他们却不会感激你——她迫使自己来这里跟你和卡丽交往,这个我见了不知多少次了。感谢上天,在她造成更多的伤害之前被发现了。这只是伤了我的心,迫使我思考她可能已经做出的事,即使我们中的部分人明白了解一些事情。”

“我们——没有——作出——指控——随便吧!”萨姆显然有点耐不住了。

“咳!咳!打住!”肯尼科特吼了一声。“博加特妹妹,谁是贱妇?坐下来冷静一下慢慢告诉我。”

费恩在那天晚上离开了菲格尔草原镇。

“亏你还能问我一声好!我真想知道自己是如何度过了今天这场可怕的场面——那个贱妇的话真是傲慢无礼,我要把它忘记——”

卡罗尔把她送上了火车。这俩女孩挤过了沉默的人群。卡罗尔想要用眼睛瞪他们,但是在顽皮的男孩和跟牛一样打着哈欠的男人面前她又有点窘迫了。费恩没看他们。尽管她没落泪,但是无精打采,沉重地走着,卡罗尔依旧感觉出她的手臂瑟瑟发抖。她紧紧握着卡罗尔的手,莫名其妙地说了些什么,然后蹒跚上了火车。

这个好邻居冲进起居室,挥舞着油光发亮的羊皮黑手套,高兴地满嘴飞沫:

卡罗尔记得迈尔斯•伯恩斯塔姆也是乘着这样一辆火车走的。她自己起身离开的时候车站又会是什么样的场景呢?

费恩已经走了。自以为是的老寡妇“砰”地甩门进了屋,然后戴着她的帽子大步出门了。这时候卡罗尔正盯得目不转睛,她的举止同镇上其他那些偷窥寡妇的人一样。她看见博加特太太进了豪兰家,然后又进了卡斯家。吃饭前她又去了肯尼科特家。肯尼科特大夫听到她的按门铃声,过去问候她:“哦,呵呵,好邻居你好呀?”

她在两个陌生人后面朝小镇走去。

“你休想再来这个街区!让人把你的破烂儿搬走。我家已经被折腾够了。上帝凭什么这样折磨我——”

其中一个傻笑着:“看见刚刚上车的那个小妞了吗?戴着黑色帽子的那个漂亮妞儿?很迷人呀!我昨天来这里的,去奥吉巴韦一福尔斯之前我听说了她的故事。她好像是个老师,但是她绝对是个富人——天哪!——阔气而有想象力。她跟几个学生买了一整箱威士忌去痛饮了一晚上,真是岂有此理,这个美妞儿找不到年轻小伙子,就找小男孩寻欢作乐。她们把周围点亮得像个不夜城,然后还跳些流氓舞,他们还说——”

她把童车推下后面台阶并试着围院子转了个圈,对自己的修理很满意。她听到了人行道上的脚步声,看到的不是赛伊而是马林斯。她正拿着个行李箱埋头疾走在路上。那个寡妇站在走廊里,双手谄媚插腰,抱怨着那个远去的女孩:

说话的人转过身来,看见了周围这个女人,她不是一般人,也不像个干粗活的工人,而像一个聪明的推销员和一家之主,于是便放低了自己说话的声音。这期间另一个人不住地发出刺耳的笑声。

“又在骂赛伊了。”卡罗尔忖度着。

卡罗尔转进了一个小道。

卡罗尔没听见被骂者的声音。尽管博加特太太一直叫嚷宝贝儿子是她当前亲密的助手,但是卡罗尔也没听见他的声音。

她经过赛伊•博加特面前。他正朝着一群人滑稽地讲述着自己的伟绩呢,纳特•希克斯、德尔•斯纳弗林、酒保伯特•泰比和讼棍•坦尼森•奥赫恩都在其中。他们都是比赛伊大很多的男人,但是他们却把他看成自己人,鼓励他继续说下去。

“……也是,抵赖不是你做的没什么用,你给我径直滚出这房子……我一辈子也没听过这么……从来没人这样跟我说话……走在罪恶与污秽的道路上……把你衣服扔这儿,鬼才知道你配穿它们……再顶嘴我就叫警察。”

一个周以后他收到了费恩的来信,她这样写道:

周天下午,卡罗尔在后面的走廊里正紧着童车上的螺丝,透过博加特家敞开的窗户传来一阵尖叫,她听到博加特太太女巫一样的声音:

我的家人当然不信这个故事,但是他们相信我一定是做错了什么,他们给我上了一课。实际上,他们对我教训个不停,我只好去找了个地方寄宿。教师中介们一定听说了这个故事,当我去找工作时有个人几乎是对我甩了门,还有一家告诉我被指控的女人很可恶。真不知道我该去做什么好。感觉心里不是滋味。我或许会嫁给那个追我的人,但是他实在是太傻了。

亲爱的肯尼科特太太,只有你相信我。我把这看作发生在我身上的一个笑话,我是那么笨。那天晚上我一边驾着马车,一边反抗着赛伊,我还以为自己很英勇呢!我幻想有一天格菲尔草原镇的人能钦佩我。我在大学时确实因为体育备受钦佩过——那是五年前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