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卡罗尔说话的声调里,似乎有些生气似的。
“要是有一位相当体面的太太,她觉得心有内疚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呢?”
“哦——我说——要是看不出来,那才怪呢!这一点先撇开不谈!我知道,在我们镇上,真正喜欢威尔•肯尼科特的只有一个人。”
“我听到外面的流言蜚语,说你对这个埃里克•瓦尔博格很有好感。可我知道你不会这么做的,我确信。看看你,还是一个纯洁天真的小女孩呢!”
“那你听到的是什么样的流言蜚语呢?”
维达一把拖过一把大安乐椅坐了下来,像放连珠炮似的说道:
“事实上,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我只不过是听博加特太太说她时常看到你和瓦尔博格在一起散步。”
卡罗尔乖巧地坐下来。
说到这里,维达说话声慢下来。
维达脸上的表情,严肃又亲切。她张嘴急切地对卡罗尔说:“哦,亲爱的,你正好在家,我真高兴能碰到你。快坐下来,我想要跟你谈谈。”
她低下头来,看了下自己的手指甲,然后说道:
晚上五点钟左右,她的身子蜷作一团,窝在客厅的安乐椅里,不知不觉地睡着了。忽然门铃响了。听到有人在推开大门,她不安地等待着。维达•舍温一下子冲进了房间。“我信得过的那个人来了!”卡罗尔高兴地自言自语道。
“不过——我觉得你很喜欢这个瓦尔博格。哦,当然我这么说并不是说有什么不应该,但是你还年轻,你是不会知道的:你现在的喜欢会导致什么样的结果,你常常自以为自己成熟了,实际上还是个小娃娃。我是说你太天真了,难道你就压根儿都没想过他安的什么心?”
第二天,她心里急得简直就像热锅上的蚂蚁,在家里坐立不安,只好到街上溜达去,可是一到了街上,无论遇到谁,她都忐忑不安,她等着别人跟她说话,就像预感到大祸临头似的。她一再对自己说:“我一辈子都不要再跟埃里克见面了。”但是这句话她始终是说说而已。她仍然对埃里克有一种深深的思念,有埃里克沉闷乏味的生活就立刻有了光亮。
“难道你以为瓦尔博格真的敢跟我谈情说爱吗?”
那些四处嚼舌的臭八哥们这时从前厅偷偷地摸进来,眼睛贴着窗子窥看她。除了埃里克以外,她几乎没有别的知心人了。肯尼科特是个大好人,就像个大哥哥。唯有埃里克——跟她一样,也是被格菲尔草原镇摈于门外的弃儿——她乐意同他倾诉心事。在这场风暴里,她从表面上看起来很安静,手指总在不断翻着一本浅蓝色封面的《家用缝纫大全》。但韦斯特莱克太太的行为让她深感恐惧。那个死老太婆对于她和埃里克之间的事儿又会怎么说呢?她到底知道些什么?她看到过什么?还有谁会加入狗吠搜索呢?谁还会看到她跟埃里克一起?她还得害怕戴尔夫妇、赛伊•博加特、久恩尼塔、贝西舅妈——他们又都会说些什么呢?
听到卡罗尔居然这么说,维达简直连鼻子都给气歪了,大声嚷了起来:
他摸了一下她的头,颓然坐下来看报纸,不再说话。
“你知道别人肚子里在打什么算盘吗?你自认为能扭转乾坤,可你知道什么是痛苦吗?”
“好啦,下回别再傻了。”
说到当面受辱,通常有两种情况无论是谁都受不了的:一是被人斩钉截铁地说身上一点儿幽默感都没有;一是更加蛮横无礼,硬被说成从来都不知道痛苦是怎么一回事。
“我知道。你的确告诫过我。可是她看起来是那么和善。而现在我周围又没有别的知心女伴——维达一心只在婚姻生活中。”
所以,不用说,卡罗尔也来了气,气呼呼地回答说:
“像你这样聪明的女人,怎么也会让她给坑了呢,我不管她跟你说了什么——有时候我们偶尔闹别扭,甚至大发脾气,这都很自然——但是,如果说你没处诉说,那你干吗不直接拿到《无畏周报》上去公开发表,或者干脆拿一只喇叭筒,站在屋顶上,大喊大叫,这也比理那个臭女人要好!”
“你以为我就没有吃过苦吗?你以为我一直是在过惬意的——”
她紧张不安地等着下半截话。
“不,你的确没有受过苦。这会儿我要告诉你一件事——一件谁都不知道的事,甚至包括雷米埃在内。”
“显而易见她会乱说。难道我没有跟你说过吗?她是个心狠手辣的臭婆娘,简直就跟她的那个一声不吭、只管捞东西的丈夫一个德行。天哪,我要是得了病,宁死也不去找韦斯特莱克那个老家伙。至于他那个老婆,跟他一路货色,就像是从同一块臭咸肉上切下来的。可是我始终搞不懂——”
维达多年来一直压抑着这件事,可如今她无法控制了。
“这简直一派胡言!是的,我是喜欢韦斯特莱克太太,还登门拜访过她。但是她显然是添油加醋地污蔑我所说过的话——”
“我从前——也是非常喜欢威尔的。有一次,在宴会上——当然是在他遇到你以前——我们坐在一起,手拉着手,真是幸福极了。但我觉得自己实在配不上他,就跟他疏远了,请你不要以为直到如今我还苦苦恋着他!现在我明白,我命里注定了要与雷米埃相伴一生。可是,正因为我喜爱过威尔,所以知道他这个人是多么真诚、纯洁、高贵,这个人是多么正派呀,还有——既然我把他让给你,那你至少要爱惜他!过去我追过他,与他同欢乐,到头来我还是把他放弃了,不过,这是我个人的事儿!而现在我并不是在多管闲事!听了我这样讲,你就知我们是多么的一致了。现在像我这样赤裸裸地把自己的隐私都给亮出来,是很难为情的,但是我之所以敢于和盘托出,就是为了他——也是为了他和你!”
“我早就跟你说过了,韦斯特莱克大夫和他的老婆老是嫉妒我们,可是你却偏偏要心思单纯地去跟他们交朋友、套近乎,而且还跟我说,韦斯特莱克太太那老太婆到处胡说八道,说你亲口对她说过你恨透了贝西舅妈;又说因为我睡觉时会打鼾你就干脆跟我分居;又说比阿根本不配伯恩斯塔姆;最近还说过这个格菲尔草原镇简直一无是处,原来就是因为我们大家都没有跪着叩头去请这个瓦尔博格家伙跟我们一起吃晚饭。韦斯特莱克太太还说,至于你还说过别的什么,那只有老天爷知道了。”
卡罗尔知道,维达仿佛觉得自己厚着脸皮,满怀凄凉地讲一个爱情悲剧。卡罗尔心里也明白,维达在震惊之余,竭力掩盖自己的羞涩之情,拼命想要把话讲完:
卡罗尔一把合上书,说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从前我喜欢他,那是最光明正大不过了——可现在要是我仍然为他着想,那就有点不是了——不过,我既然把他让给你,就要你不能背叛他,你不能伤害他!”
两个晚上之后的晚饭时间,肯尼科特有点烦躁地在客厅里踱来踱去。突然间,他咆哮起来:“你到底对韦斯特莱克太太那老东西说过些什么?”
说到这里,她一下子满脸通红,哭得眼泪汪汪。
二
卡罗尔忍不住跑过去,吻着维达的额头,好言好语安慰她,当然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话,尽是什么:“哦,你真的让我感激不尽。”“你实在是个厚道人。”“我敢向你担保,我所听到的都是无稽之谈。”“哦,我当然知道威尔是很真诚的,正如你刚才所说的,是非常——非常真诚。”
埃里克最终还是走了。屋子里悄然无声,她没有放松下来,反而开始难过,心里空洞洞的,屋子里也是空落落的,她确实需要埃里克!她恨不得扑在他怀里,告诉他烦恼,以得到心灵的宁静。她摇摇晃晃地走进了客厅,透过窗往外张望一下。这时候埃里克再也看不到了,却看到了韦斯特莱克,看着卡罗尔家的门廊和窗子。卡罗尔连忙把窗帘放下来,站了一会儿,甚至连她的思想活动好像也都完全停顿了。半天过去了,她才慢慢地缓过来,自言自语道:“我一定要跟他再见一面,让他理解我们只是朋友。”可是——这个屋子里实在太空荡了,只有回声,而他早走了。
维达多年的结一下子解开了,她好歹摆脱了她刚才那种歇斯底里的心理状态。她挺起身来,整整衣服,又接下去说:“我根本不想多提那些不愉快的事儿,但现在你自己也会看得出来,你平时太高傲了,因此人们才唾骂。此外还有一点:像你我这样有志于改革的人,对于自己的一言一行,必须庄重。你不妨想想看,如果自己都做不到怎么去要求别人呢?那时候,谁都不会说你自己还没长胡子呢就说别人乳臭未干。”
“不!我只不过是——你能懂得我吗?在我身边有许多麻烦,还有好多无聊的专爱看热闹的家伙,现在我在找寻逃避——你不用管我——你快走吧。我再也忍受不了了。快走吧!”
蓦然间,卡罗尔悟到一种极其深刻的哲理,并明白了为什么几次优柔寡断的改革都失败了。
“好了,停!卡罗尔!你确实是爱我的!”
“是的,那一套大道理我听说过,的确妙不可言。它几乎就是让人们自缚手脚,循规蹈矩。换句话说,‘你要是相信社会公认的道德,那就得好好遵守;不过,你要是不相信,也还得照样遵守!’”
“女人本来就是爱男人的,我们一直在为男人付出。但是,我们一直想改变男人,这是我们身上的本性,真是根深蒂固!你,埃里克,恐怕就是我这一辈子的唯一信念。干出一番出色的事业来吧!即使是去卖棉。去转卖中国产的棉花……”
“可我根本不是这样想的。”维达失望极了。这时她开始露出不大高兴的样子来,而卡罗尔也就只好洗耳恭听了。
“亲爱的,我总觉得你身上有一点儿迷人的魅力。要是这在从前的话,我也许早该爱上你啦,可如今,已经不可能了。反正无论如何,以后我还是会默默地喜欢你的。但是,请你不要再逼我!当然,这并不意味着我爱上你了,只是说说而已。我知道现在你很需要我,是不是?只有你和我的儿子才需要我,这我已经感到很高兴了!曾经,我一直渴望着人家来爱我,可如今,我也能让别人感到需要我,我满足了!是的,十分满足了!
三
“千千万万的女人,都说过这样的话!你也是。这并没有毁掉什么,相反,这使一切更美好。”
维达好歹给卡罗尔帮了一个大忙,让她认清了她感情纠葛的根源,因此毫无痛苦。那就是说,埃里克的个人志向引起了她的兴趣,而这种兴趣又使她在某种程度上对他产生了爱慕之情;不过,她跟埃里克这种关系,将来总会说清楚的。可是一到夜晚,躺在床上闭目深思的时候,她就又否认了它:
“我是喜欢你,”她说,“你不要毁掉现在的这一切,我们只是朋友。”
“我毕竟还算不上是一个受诬告的无辜之人!假如说不是埃里克,而是换上另一个什么人,比方说,意志更加坚决的斗士,一个留着胡子、嘴唇显得很傲慢的艺术家呢——可惜生活中根本没有这种人。本来我恐怕跟悲剧是无缘的,我是不会得到的,但我偏偏却陷入了这个旋涡之中——难道说这真的就是我的个人悲剧吗?
她浑身颤抖了一下,从他怀里猛地挣脱出来,尖声叫道:“对不起,不要这样!”而他依然执拗地直瞅着她。
“世界上不会有这么一个人,不管他多么伟大还是卑贱,我会为他与大伙儿割裂。维达一厢情愿眷恋着威尔,结果是那么惨!爱情与情欲——如同在煤油炉里受到控制的火苗儿!生活里到处是污泥脏秽,大街上所有的一切都是卑鄙无耻,却偏要装成高雅体面!就在大街两侧,人们躲在饰有花边的窗帘后面,偷看别人在谈情说爱!”
她心里突然意识到,这是不可发生的事情。
第二天,贝西舅妈悄悄地走进屋来,一个劲儿想听点什么出来,居然还暗示说肯尼科特说不定也会有见不得人的私情,直逼她吐露真情。
“你要是说话不算话,你看着办!”她一使劲儿把房门一下子给推开了。平日里肯尼科特一走进这个房间来,总是感到不能融入到这个环境,但埃里克一进去,就摸摸书,看看画,好像是这屋子的主人。他伸出手,走向她。一阵柔情向她袭来,她全身发软,头往后面仰,两眼紧闭着仿佛等待着什么。她感觉到他正带有尊敬地又亲昵地吻,吻着她的眼睛。
卡罗尔一气之下,顶了她一句:
“你还不信吗!”埃里克不高兴了,睁大眼睛,严肃地望着她。
“不管我干了什么事,肯尼科特他不在乎,犯不着你来管!”
“说话算话!”
但说完后,她又后悔自己说话不该如此傲慢无礼。万一贝西舅妈就拿她“不管我干了什么事”那句话大做文章,那又该怎么办呢?
“好吧。”
肯尼科特一到家里就忙个不停,摸摸这个,弄弄那个,嘴里还在哼哼唱唱的,直到最后才咕哝着说:
“但不准你在里面停留,一秒钟都不行。现在我们该下楼啦。”
“今天下午看到舅妈,说你对她简直太不客气啦。”
“卡罗尔!你跟我谈起过自己的卧室,我们去瞧一瞧吧。”
卡罗尔禁不住大笑出声。肯尼科特摇摇头,然后扭过头去,捧起自己的报纸来看了。
“嘘——”卡罗尔轻轻地嘘了一声,踮起脚尖地走进屋去摸了摸休的头。当她一转身又回到埃里克身边时,见他还伫立在那里,不觉喜从中来。两人友好地相视一笑,孩子的父亲肯尼科特早被抛到脑后了。卡罗尔心里想,真应该有这么一个不仅跟埃里克十分相像,而且比埃里克还要年富力壮、忠实可靠的人来做休的父亲,那才算是好的。那时候,他们三个人就可以在一起做那些令人难以置信的游戏了。
四
她犹豫地把他带领到楼上婴儿室去。他们两人的头凑在一块儿,埃里克的头发碰到了她的脸颊,卡罗尔觉得特别舒服,隔窗望着婴儿室里的孩子。休正在睡觉,脸上红红的,使劲儿往被子里钻进去。枕头边有一个犀牛玩具;他手里抓着一张早已撕坏了的科尔国王的画像。
卡罗尔躺在床上左思右想,无法入睡,一会儿在想该怎样才能离开肯尼科特,一会儿又想起了平日里他多么知冷知热呵护有加,一会儿对他又觉得无限怜悯。由于他身为医生,但一碰到严重的胃溃疡,病情棘手,汤药不进,又不能开刀切除时,简直是茫然不知所措。也许他并不像专心读书、自得其乐的埃里克更需要她吧?要是他一气之下撒手而去,怎么办呢?她就再也看不到他在吃早餐的时候,一语不发和颜悦色地倾听她的絮絮叨叨,那怎么办呢?要是他再也不能给她扮演大象呢?要是——下乡出诊路上泥泞不堪,汽车轮子一打滑,车子窜出路了,翻了车,一下子把威尔压在底下,叫他疼痛难抑,送回家时早已成残废了,只好可怜兮兮地瞪着两眼瞅着她——否则他望眼欲穿,呼唤她的名字,而这时候她却身在芝加哥,什么都不懂!要是碰上一个找碴儿的刁妇,指控他有庸医误人的事情呢。这时他想要找人做证;韦斯特莱克却在造谣中伤他;连他的朋友们也都避而不见,他这个人本来富于自信心,办事果断有力,现在却变得心情沮丧、优柔寡断,一下子像换了个人儿似的;后来他被宣判有罪,戴上手铐,押上了火车……
“那……好吧——”
她再也想不下去了,跳起来朝肯尼科特的房间奔去。她使劲儿一推,砰的一声,房门撞倒了一张椅子。
“就看一眼?”
他一下子被惊醒了,吓了一大跳,泰然自若地说:“亲爱的,你怎么啦?怎么回事呀?”
“我想不必了——”
她一个箭步冲他扑了过去,抚摸着她所熟悉的满脸胡子拉碴的两腮,上面的每一道皱纹,坚硬的颧骨,以及凸起的肥肉。
“带我去看看休吧。”
肯尼科特温柔地说:
她虽然没有仔细看他,但还是照样清楚地感觉到,他跟着她走进屋时,浑身紧张得在发抖。埃里克来之前,她那空虚寂寞的感觉开始变得愈来愈热烈,却又说不清楚是怎样的感觉。但是,好在女人们很能保持清新的头脑。所以卡罗尔就低声问道:“饿了吗?我刚烤好几个小甜饼,挺好吃的,尝尝看,吃完就赶快回去吧。”
“看到了你,可真难得呀。”
“进屋去吧。街对面的豪兰那家人,就喜欢从窗缝里偷看人家隐私,还有那个博加特太太……”
接着伸出手来抚摸她衣衫单薄的肩膀。
“为什么?”
她也强颜欢笑地说:
“今后忍住。”
“我刚才仿佛听到你在哼哧哼哧似的。真叫我吓了一跳。祝你晚安,我的心肝儿。”
“好久不见,心里真心忍不住,每天晚上,我都觉得应该来见你。你的身影清清楚楚地站在我眼前似的,我情不自禁地让自己来这儿。”
五
“不过,你最好不要在这里超过五分钟。”
半个月很快就过去了,卡罗尔只是在教堂里、裁缝铺和埃里克打过一次照面儿。那天她去裁缝铺,准备给肯尼科特裁制一套新便服。当时纳特•希克斯正在铺子里,可是已不像从前那样谦恭有礼了。他满脸堆笑地说:“特级法兰绒刚到货,要不要看看样品,嗯?”他还故意碰了一下她的胳膊,示意她去看看那些作样品的款式新颖的时装图片。他的那一双眼睛瞟来瞟去,时而看看卡罗尔,时而又看看埃里克,和一个傻瓜没有什么区别。
“我刚看到你丈夫开着车子下乡去了,我情不自禁地想你。”
她一回到家里,就暗自思忖:那个可怜的小掌柜说不定自以为是埃里克的情敌呢;对他的这种卑鄙透顶的邪念,她嗤之以鼻。
“埃里克!”
她从窗子里望见久恩尼塔•海多克慢腾腾走过她家门口——就像上次韦斯特莱克太太走过时没有什么两样。她在惠蒂尔舅舅铺子里遇到了韦斯特莱克太太,本来不想理会她的,可她的眼神让她心里发毛,不由得客气起来。她相信街上所有的男人——甚至连盖伊•波洛克和萨姆•克拉克包括在内——都在她背后指指点点,说她是一个风骚的女人。她简直觉得自己走投无路,就像一个被人跟踪追捕的罪犯。她心里巴不得跟埃里克见见面,但又想宁愿相逢不相识!她心里想:整个格菲尔草原镇恐怕只有肯尼科特一个人不知道她和埃里克之间的事儿了。
肯尼科特下乡去看病了。这时天气已经很冷了,但卡罗尔还是身子缩成一团,在摇椅里或者坐在门廊上,一边摇晃着,一边在沉思默想。屋子里太冷清孤寂,有点叫人生厌。她老是不停地想:“该进屋去看看书啦,有那么多的东西可看,真是应该进屋去看书了。”但她自己还是在那里没有动身。忽然,埃里克出现了,走进院子,推开纱门,就触及了她的手。
她身子蜷缩一团,倒在安乐椅里,不断地寻思,可能在理发馆或充满烟味的弹子房里,男人们也许正在用嘶哑的声调和猥亵的字眼在议论她如何风流成性,同埃里克勾勾搭搭呢。
他们的幽会又不期而至。
入秋以来,弗恩•马林斯时常来看望她,只是这个时候,她才感到好受点。这位生性活泼的女教师竟然把卡罗尔也看成跟自己一样年轻的姑娘呢。尽管学校里已正式上课了,她还是照常每天跑来,说什么要举行舞会呀,还有什么野餐会。有一个星期六晚上,弗恩邀请卡罗尔陪着她一起到乡下去参加舞会,但卡罗尔拒绝了。最后第二天就因为这件事整个格菲尔草原镇都躁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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