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我想你是个值得一谈的女人。走,上我家去喝杯茶吧!”
“是的,出来走走。”
卡罗尔正好闲来无事,就答应了。可弗利克鲍太太的奇异着装引来了不少行人的注视,这使得卡罗尔浑身不自在。这时,虽然已是八月初了,可天气还是很热,弗利克鲍太太头戴一顶男士小帽,身上披件狸猫皮袄,看着像只垂死的猫。她的脖子上挂着一条仿珍珠项链,穿着一件皱皱巴巴的缎面褂子,腰里还围着一条前摆翘起的厚粗呢裙子。
“出来散步啊?”弗利克鲍脱口问道。
“进来坐呀,把小孩放摇椅上。屋里乱糟糟的,都无处站立,别介意哦。你讨厌这个镇,我也不喜欢。”弗利克鲍太太说道。
卡罗尔在跟弗利克鲍太太的来往中彼此熟络起来,真可以说是最大的收获了。弗利克鲍又高又瘦,而且容易激动。卡罗尔在药房前碰到了她。
“为什么呀?”
她经常在街上碰到盖伊•波洛克,可他总是大谈特谈查尔斯•兰姆和落日,无比乏味。
“你不喜欢呀。”
韦斯特莱克太太并没有给她任何鼓励,只是觉得她这个人和蔼亲切,值得信赖;尤其是这位太太对她的想法如此宽容,令她十分感动。于是,她就抽泣着讲述比阿的不幸遭遇,直到她一吐为快,方才停止。
“嗯,我的确不喜欢。但我相信有一天我会喜欢的。可能我就是一个六角形的钉子,解决方法就是让格菲尔草原镇变成六角形的洞眼。”卡罗尔说得兴致勃勃。
二
“那你怎么知道一定会实现呢?”
往后的一个星期内,卡罗尔虽然在红十字会里,可实在没心思去做事。她无语地缝补和捆绑衣服,维达在讲她的战况公报。后来,肯尼科特也加入进来责骂伯恩斯塔姆:“要真像佩里说的,伯恩斯塔姆真不是什么好人。撇开比阿不谈,我真怀疑爱国委员会怎样迫使他表现出爱国心呢——如果他不愿买战时公债,加入基督教青年会,我想他们会把他送进监狱。对付那些自私的德国佬,他们还是有一套的。”她对此也一声不吭。
“我们就以韦斯特莱克太太为例。她天生就是一个高贵的女人——她应该在费拉德尔菲亚或波士顿有一幢古朴的房子——可她却沉浸在书堆中来逃避这一切。”
卡罗尔最后一次来到迈尔斯的小棚屋,奥拉夫那辆用红色线轴做成的四轮马车映入了她眼帘,它就停放在马厩附近的向阳的角落里。她不晓得一个眼光锐利的人能否从火车上也看得见呢。
“除了读书,而不干任何其他事,你就可以悠然自得,不为现实发愁吗?”
他搭乘的那列火车此时正从轨道上驶过,擦过他的那座房子以及那四个月前他搭建的屋棚。
“肯定不会啊,可是,老天哪,一个人总不能老是讨厌自己居住的城镇吧?”
一些当时在火车站的目击者说,迈尔斯当场就予以反驳了,内容极端反动,说什么喜欢德国的工人,远胜过美国的银行家;也有另一种说法,迈尔斯当时被佩里骂得无言以对,只好灰溜溜地走了。大家异口同声地说,他肯定感到愧疚了,因为当火车离开格菲尔草原镇时,有人看到他在车厢里往外看着渐行渐远的格菲尔草原镇。
“为什么不能啊,我就是。我憎恨格菲尔草原镇已经三十年了。这将是我的葬身之地,我会憎恨它直到我咽气的那一刻。我本应该去经商做买卖的,要知道我对数字啊,计算啊很有天分,可现在一切都晚了。很多人觉得我疯了,是的,我是很不正常。因为,我老是坐在那发牢骚。我去教堂做礼拜,唱赞美诗时,别人都以为我是虔信上帝的,真是笑话。其实,我只是想解闷,忘掉洗衣服,熨床单,缝补袜子这些事情而已。我是多么想自己开间铺子,卖卖东西,可朱利叶斯就是不肯听我的话。就算现在答应也晚了。”
据说他在临走前把格菲尔草原镇臭骂了一顿。有人说要把他抓回来,游街示众,然后驱逐出境;也有谣言说,老钱普•佩里在火车站把他痛骂了一顿:“你以后永远别回来了,我们对你的亡妻和儿子是尊敬的,但对你这种亵渎上帝、一个无功于国有愧于民的卖国贼,不存在丝毫尊重。”
卡罗尔坐在硬邦邦的长沙发上,心中不由得一寒。难道这样单调乏味的生活要永无止境地持续下去吗?有朝一日她会不会也像韦斯特莱克太太那样高傲自大,自己变成一个瘦骨嶙峋、举止古怪的老妪,身着一件光秃秃的猫皮短袄,趔趔趄趄地行走在大街上?她蹑手蹑脚地往家里走的时候,觉得自己好像落进了那个桎梏中。当她抱着昏昏欲睡的孩子,步履蹒跚地回到家中,她仿佛变成了一个弱不禁风、微不足道的妇人,虽然风韵犹存,但眼眸间却没有了希望。
这时,迈尔斯卖了他的奶酪场,卖了好几千。他和卡罗尔紧紧握手告别,俯身说:“我要去北艾伯塔买一个牧场,尽可能远离这边的人。”他猛然转过身,但步伐却没有从前稳健了,肩膀给人以一种衰老感。
那天傍晚,她闲坐在门廊里。看来肯尼科特还要出诊去给戴夫•戴尔太太看病。
雷米埃•伍瑟斯庞从法国来信,说他被派上前线,受了轻伤,现在已经提升为上尉。维达的自豪感感染了卡罗尔,使她没那么郁郁沉沉了。
暮霭渐浓,枝影俱寂,街上一片寂静。只是偶尔传来汽车开过的沙沙声,豪兰家门廊里摇椅发出的吱嘎声,手掌拍打蚊子的啪啪声,时断时续的谈话声,蟋蟀的啾啾声,飞蛾撞在沙窗上的啪嗒声,这一切的一切使得黑沉沉的夜越发静寂了。这好像是世界尽头的一条街,一条不可救药的街。即使在这里耗尽一生也不会有有趣的新鲜事物出现。这是一条单调乏味,不值一提的街。
一
正在这时,默特尔•卡斯和赛伊•博加特欢声笑语地走了过来。赛伊按照乡下的风俗向姑娘献殷勤,弄的默特尔耳朵痒痒的,默特尔忍不住咯咯傻笑双脚乱跳。他们走路闲散,就像跳舞的情侣,一会儿脚丫子往两边踢,一会儿拖着脚跟跳曳步舞,发出时断时续的四二节拍的回音。他们的讲话声引得暮春里一片骚动。蓦然间,那个坐在医生家门廊摇椅里的女人,仿佛觉得夜一下子充满了活力,在这茫茫黑夜里,到处都是热烈的喘息声,那正是她缺少和殷切期待的。明天该是崭新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