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悟读书网 > 文学作品 > 大地的成长 > 第五章

第五章

突然他回头问道:“这地方叫什么名字?”

区长倒也不是专横,只是为人比较刻薄,做事欠考虑。按理说,他的助理布理德·奥森,应该是这方面的专家,然而他完全忽略了他的意见,区长自己估算了一下,便擅自做了决定。当然这事在艾萨克和他妻子眼里非同小可,是啊,对他们后来的人,以后的好几代,影响都应该不小。但区长就这样自己把事情定下来了,完全不考虑别人的意见,单凭自己高兴就立下了文件。他倒还算平易近人,从口袋拿出一枚硬币给赛维特,对其余人点了点头就朝马车走去。

“这还得有名字吗?”

“男孩儿。”

“没错,叫什么名字?得给这块地取个名字。”

“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谁曾想过一块地还要取名字的。英格尔和艾萨克面面相觑。

“马上六个月了。”

“叫赛兰拉怎样?”区长问道,说不定根本就是他杜撰的名字,甚至这根本都不是一个名字。但他仅是点了点头,嘴里念了一遍“赛兰拉!”便自顾自地驾着马车离开了。

“当然,当然。这事我本人也不能做主,但我会把我看到的,以及我想的都告诉他们。那边最小的孩子多大了?”

这事就这么定下来了,什么都是他凭自己心情就定了,无论名字、价格,还是地界,都这样……

艾萨克再三向区长道谢,拜托他在政府里为他们说点什么。

几周之后,艾萨克进村后听到一些关于吉斯勒区长的传言,有人说他有一笔账单报不出来,于是有人向上面打了报告。唉,时间都如此,总有人在后面跌跌撞撞地奔着,直到他们追上前面四平八稳的人。

艾萨克——不知道怎么表达心里的感受。当他干完活,想到自己的土地值这么多钱,似乎也并没有多么不高兴。至于那一百块,他当然会想办法还掉的,会尽快的。他没打算想太多,继续种地,和之前做的一样,锄草、种植,再到林子里伐木。艾萨克一向如此,不管会发生什么,他都不会感到焦虑,而只是继续工作。

后来的一天,艾萨克又拉着一车木材去卖,待他赶车回来的时候,与他同行的正是吉斯勒区长。艾萨克看到他从大树后面走出来,到马路上朝着他挥手,等艾萨克走近,只说了一句:“您能载我一程吗?”

“把马牵过来。”他的同伴说道,然后转向艾萨克,“说实话,看你这么辛辛苦苦打理出这一块地,我们本就不该跟你要钱,相反更应该补贴你一些才是。打报告的时候我会这么说的,尽量帮你争取一点,到时候再看看国家要收你多少地价。”

两人一同驾着车前行,谁都没有说话,区长从口袋里摸出了一瓶酒,喝了几口递给艾萨克,艾萨克婉言谢绝。

他一直坐在那儿,一边做笔记一边在心里估算。小孩子在旁边吵吵嚷嚷,他实在不想再次核对了。再这么待下去,今晚他是回不了家了,兴许明早之前能回去都够呛。他把笔记本塞进袋子里,事情差不多可以了。

“估计这趟路走下来,我的胃会不太舒服。”区长这么说。

“可以耕种。”说话的是区长。

他谈起了艾萨克那块地的交易:“我之后很快就把报告交上去了,还提出了我自己的意见。赛兰拉这名字挺好的。说真的,他们本该白白送你这块地,当然,这也不是我说了算的。如果当时我说了,也只会激怒他们,价格倒还是他们来定。不过我最后提议的是五十块。”

助手急着插嘴:“我也说过了,这块地对你来说根本就太大了,你要拿来干吗呢?”

“哈,你说了五十?不是一百了吗?”

“说得——没错。”艾萨克终于出声了。

区长皱了皱眉,思索片刻,然后答道:“我没记错的话就是五十,应该是……”

“一百块?”英格尔问道,“艾萨克,我说你没必要买这么大一块地方。”

“您现在去哪儿?”艾萨克问。

“简直是白送了。”那人回答。

“法斯特博顿,去我妻子的娘家。”

区长再次记好,估算了一下,然后说道:“这块地的面积很大,买的话数额可观,要是靠近村子的话当然更贵,也没人能买。这样吧,我打报告的时候尽量说得少一点,一百块,你觉得可以吗?”他问他助手。

“这个时候到那边去有点困难。”

“也不要紧,从这儿一直到瑞典边界都是,根本没多少田地。”

“我自有办法。你能带我走一段吗?”

“那么东面呢?”

“可以,我陪你走一段。”

区长将向北一弗隆的区域划为地界。

两人回到艾萨克家,那一晚区长住在他们家,睡在小房间了。早上的时候他又拿出酒,说道:“我敢肯定这次出门会让我的胃不舒服。”在其他的方面,他和上次无异,还是平易近人,做事果断,只不过比较挑剔刻薄,自己的事倒不怎么关心。也许情况到最后倒也不至于很坏。艾萨克小心翼翼地指出并非整个山坡都是耕地,而是一些零零散散的小块地拼在一起。区长听他这么说,脸上表现出一副惊奇的神情。“当然,这些我都明白了,上次来做报告的时候就搞清楚了。但是跟我来的那个助手布理德,他倒是一点都不知道。布理德没什么好的,他们只会在桌子上搞出结果。见到我登记的那些信息,看到那么少的耕地,草料也不多,马铃薯产量也少得可怜,他们一下子就觉得这块地肯定很贫瘠,你懂吗?相信我,我会尽力帮你的。国家正需要三万两千个像你这样的人。”

“那边倒是不要紧,大部分都是荒地,没多少树。”

区长点了点头,转向英格尔:“最小的孩子多大了?”

区长记了下来。“北面呢?”

“才九个月大。”

“一直到那边的水边这一块我都要,那边有一个大的水源头。”艾萨克回答。

“男孩儿,是吗?”

“山上的呢?你需要多少?”

“是的。”

区长在本子上登记了向南两弗隆,而后又问:

“这事你得尽快解决。”他又对艾萨克说道,“现在又有人想买下介于你和村子中间的那块地,他要是买走了,这块地的地价会抬高。所以你得抢在他前面买了,然后随它怎么涨价——这样的话,你之前的投入也算是得到回报了。这块地都是你一手开垦的,要不是,这儿现在都还是一片荒野呢。”

“但是两弗隆呢!”他的助手又插嘴道。

听了他的忠告,他们非常感激,问他这事是不是他本人来处理,区长表示这事还是要由国家来决定,他已经尽力把自己能做的都做了:“并且我现在要到法斯特博顿去了,以后都不回来啦。”他坦白道。

“说不好。得看情况了,不过我在报告中尽量报低一点,毕竟这地方太偏远了,来一趟不容易。”

他给了英格尔一个奥尔特,这太多了点。“下次你到村里去的时候给我们家带点肉吧。”他说道,“我妻子会把钱付给你的,再带点乳酪什么的,什么时候去都行,孩子们喜欢吃这个。”

“大概值多少钱?”艾萨克问道。

艾萨克陪着他翻过了几座山,山路坚固易行,比下面好多了。艾萨克得到了整整一块钱的报酬。

“你应该连两百码都耕不了。”他的上司答道。

吉斯勒区长就是这样离开了那个地方,之后再也没有回来。人们都说,他走了也不是一种损失,他被别人认定是个可疑的人,是个冒险家;他倒是知识渊博,涉猎极广,但是生活不太检点,还私吞别人的钱。后来有传言说他是被他的上级——阿姆特曼·普利姆县长狠狠批评了一顿之后才不声不响离开的;但是政府没有对他的家庭做任何处理,他的妻子和三个孩子一直留在当地,直到后来,之前那笔报不上账的钱从瑞典寄过来,大家才知道原来他的妻儿并非作为人质被留在这里,而是他们自己愿意待在此地。

“两弗隆,这么多!”他旁边的助手惊呼。

艾萨克和英格尔对吉斯勒区长处理他们这事没有什么抱怨,还不知道他的接任者会是什么人,估计又要走一遍程序了!

区长回到正事来:“我想从这儿开始,往南和往西都是你需要的地方吧?把向南这块两弗隆(备注:弗隆,英国长度单位,一弗隆等于一点八英里)的地划给你怎么样?”

阿姆特曼县长派了一名职员到村里来担任新的区长。这个人四十岁上下,是某个地方行政官员的儿子,名叫郝耶达尔,他年轻的时候因为经济不允许,所以没有上过大学,就这样走上公务员的道路;过去十五年他的工作便是被迫坐在写字台上撰写文书。因为经济不宽裕,他至今未婚,他的上级——阿姆特曼·普利姆从他的前任县长那里沿用了他,并且,和之前一样,付给他一点微薄的薪资。郝耶达尔接受了这些,依旧在桌子上做着写文书的工作。

“山上有很多这样的石子。”艾萨克说道。

艾萨克鼓起勇气前去拜访。

英格尔给客人端了牛奶进来,待他们喝完,她又拿了些过来。这个区长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摸了摸艾勒苏的头发,看着他玩耍:“你在玩石子啊,这是什么?让我看看。嗯,有点沉,看起来像某种矿石。”

“有关赛兰拉一事的文件?……在这儿呢,部里刚拿过来的,上面还要搞定整个事情,这些被吉斯勒搞得乱七八糟的。”他说道,“部里想知道,是否还要将田里的那笔不小的浆果销售额也算进田产里去,那里是否还有优质木材,附近山林里是否有矿质和金属,这些要不要计算进去。还问到水域,不过有关的鱼产量倒是没有说。吉斯勒似乎掌握了部分信息,不过这人不可信,他走之后我就被调过来处理整个事情,我得亲自到赛兰拉去做考察,并估算一下。从这儿到山上有几英里?当然,部里要求给出确切的地界,所以我们得亲自去把这事搞定。”

“是。”

“这个季节去那儿确定地界不太容易。”艾萨克说,“怎么样也得等到夏末才行。”

“当然不可能你们想要多少他们就给你们多少,而是给你们足够用的土地。”

“不管怎样,这事得处理的。部里还等着消息呢,不可能等一整个夏天。我会尽快亲自去勘察的,那地方我早晚都要去的,那儿还有另一块地有人要买走。”

“是。”

“是不是从我家到村里中间的某块?”

区长滔滔不绝地说了很多,首先估价,然后又说到地界、税费,即交给国家的各项税款。听他解释的时候,艾萨克觉得也不是没有道理。区长转向他的同伴,戏谑地问道:“你自己是检测员,那你估算这块地的面积有多少?”他还没等那人回答,自己就报了一个数字,当然,是估计的。然后他又问了问艾萨克小麦收成有多少,草料多少,以及马铃薯的收成数额,以及地界问题。他们不可能在齐腰深的雪地里绕着这块地走上一整圈,而到了夏天,又根本没人能爬上那个地方去。然而,艾萨克自己清楚林场和牧场有多大吗?——他当然不知道。他把自己能看到的范围都算作他自己的土地。区长告诉艾萨克,国家要求报上确切的地界面积数。“地界越大,你要付的款越多。”

“说不好,很有可能是。买主实际上是这里的一位职员,我的助手,吉斯勒在的时候他就在这儿了。之前他跟吉斯勒说过这事,但是他一直没给他办,说他连一码地都种不了,所以后来他就直接给普利姆县长提交了申请,我奉上级指令来处理这事。这些被吉斯勒搞得一团糟!”

“是。”

郝耶达尔区长已经到了农场里,带了他的助理布理德。他们越过荒野时身上都湿了,后来穿过了一整片雪地,上上下下地划定地界时,身上更是全湿透了。第一天郝耶达尔区长干得很起劲,但第二天明显有些力不从心了,只能站在那儿指挥助理去干。那些“毗邻的山丘”里的矿质什么的,他们再也没提过,至于地里的草莓什么的,他表示,他们回去的路上要去看看的。

“你之前应该先到我这儿来把这块地买下来。”吉斯勒继续。

部里对各方面的信息都有明确的要求,当然,还制定了表格。唯一比较合理的是木材的问题。没错,是有些优质木材,不过都正好长在艾萨克准备买下的那块地的范围内,这些只够他自己用,要拿去卖的倒是没有。何况,即便有足够的优质大木材,谁能进来把他们运出去卖掉呢?也只有艾萨克,整日像个滚球一样,把伐下的木材滚下来,再用马车将它们运回家里,用来造房子搭牛棚。

该来的还是来了!艾萨克吓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那个让人捉摸不透的吉斯勒,看来制定了一份滴水不漏,让人无法驳倒的报告。继任的这位新区长显然想从中找出纰漏,但他无论怎么看这份报告,它都没有问题。而且他做什么都要咨询并考虑助手的意见,这与老区长的风格截然不同。当然,虽然是同一位助理,但因为他有可能买下这块地,所以某方面提出的意见未必就和之前提的一样了。

“哎,这么大一块地都是你的,你不会以为这些都是白送给你的吧?”

“价格怎么算?”区长问。

不料有一天,区长倒是自己骑着马找到了这儿。还带了一人同行,那人背了个装满文件的大包。没错,来人正是吉斯勒区长。他看了看广阔的山坡,还有打理过的木材,光溜溜的,上面覆了一层白雪。他估计以为那一片都是艾萨克的田地呢,因为他这样问道:

“不管谁买,顶多只能是五十块了。”助理回答。

当然还有一样东西不能忘了。夏天的时候那个拉普兰人跟英格尔说过什么了?——什么还没付过钱来着?付钱,可是他要付什么钱?土地、树林就在那儿,是艾萨克自己一块又一块,又铲又刨地把这里开发出来的,这儿原本只是个无人涉足的森林,他都没让任何人帮忙,甚至吃的也是自己种的,这一切都是他自己一手努力劳动得到的。他常想进村的时候顺便到区长那里问问好了,可区长是个难对付的人,加上艾萨克自己不善言辞,去了之后要说什么呢——去那儿干什么呢?

郝耶达尔用华丽的辞藻开始撰写报告。之前吉斯勒是这么写的:“该户应每年缴纳地税,该地税不得超过五十块。因该户无力一次性支付,因此,经过斟酌决定分十年付清,若政府可接受其报价,若不接受则可收回土地及劳动成果。”但是郝耶达尔就改成了:“该户向贵部恭请俯允:准许该户保留其土地,虽至今未获得该地所有权,经该户打理,该地得到颇大改善;申请地税为50块,分几年付清一事望贵部斟酌再定。”

这又是歉收的一年。艾萨克渐渐变得有耐心起来,能平静地接受眼前的情况了,地里的小麦又被烤干了,草料稀少,马铃薯倒是长得还可以,没有遭殃。虽然情况糟糕,倒也算不上最坏。艾萨克还留了一个季度的木材,可以拿到村里去卖掉。海滨渔场旁边的居民渔业丰收,他们有足够的钱买这些木材。不过说实话,谷业歉收倒像是上天安排好的,要不是这样,还真找不到谷仓和打麦场来处理已经收好的小麦了。那就把这看作天意罢了,有时候相信天意也并非坏事。

郝耶达尔表示会尽力帮他:“我希望你能获得这份产业。”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