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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他父亲在铁匠家把事情谈妥后就回来了,简森明天清早和他一道回去。你看,简森一点都不难说服,而是马上看出来赛兰拉在夏天需要人手,所以做好了准备回去。做得不错。

艾勒苏的路费还不够;他把斯多堡的现金都拿来了,但也没多少。噢,他还愚蠢地一次性就把钱付给卑尔根的商人,本可以慢慢付清的。当然,他也应该在出发前就把信打开;这样他也就不会带着箱子下山到村里来了。可是现在他进退两难……

他父亲说话的时候,艾勒苏坐在那儿想自己的心事。他给他看了那个美国人的箱子,说道:“真希望我也能去那儿。”

没有钱。

他父亲答道:“嗯,或许还不错。”

他母亲在信里说,她再也不能问他父亲要钱了,因为那次卖掉铜矿所得的钱已经所剩不多;钱拿来买了斯多堡,之后又拿来买货品,还有艾勒苏四处游玩的旅费等。他这次得自己想办法对付了,因为剩下的钱要留给弟弟妹妹们用,总不能什么都没留给他们。祝旅途愉快。爱你的母亲。

次日清晨艾萨克已经准备好要回家了;他把食物放在车里,然后绕到铁匠家去接简森,还有她的箱子。艾勒苏看着他们离开;直到他们走进了树林里,他再回来,付清了在客栈里的钱,还多给了小费。“我先把箱子放在这儿,以后回来取。”跟凯瑟琳说完他便走了。

一个想法连着另一个想法:艾勒苏中断了和布理德的谈话,到外面的牲口棚里去看马。在那儿,他从兜里掏出了一封信,打开它。他马上收好,也没看里面装了多少钱;之前就收到过这样的家信,一般里面都会夹着一些钞票——对路上的他来说很有帮助。这是什么?一大张涂满了字的灰色信纸;是小丽贝卡写给哥哥艾勒苏的,还有几句她母亲的话。此外还有什么?没了。根本没有钱。

艾勒苏——去哪里?只有一个地方可去;他往回走,又朝家里走去。回家路上,他悄悄跟着他父亲和简森,并留心不被他们看到,一直走啊走。现在他开始嫉妒起荒野里的人了。

“一只畜生居然能长这么胖,太神奇了。”他说。

艾勒苏变成这样真是可惜。

听到这话艾勒苏舒服多了,于是又要炫耀了。

他在斯多堡没有做生意吗?是这样的:在那里根本没赚到什么,艾勒苏外出的时间太多,借接洽生意之名游山玩水,花了不少钱;他不喜欢廉价旅行。“不能吝啬。”艾勒苏说着,给十欧尔就可以撑场面的时候他都会给二十。这生意根本无法支付他的这些高等品位,因此只能跟家里讨要补助。斯多堡有农田,本身就有足够的马铃薯、小麦和草料,但其他的副食则都得靠赛兰拉供应。这就完了吗?赛维特还得白费力气替他哥哥从轮船上把货物运上山。就这些吗?他母亲还得从父亲那里拿出钱给他当路费。但这就完了吗?

“拿这些东西喂狗真可惜。”布理德说。

最坏的还在后面。

他们又回到房间,但艾勒苏却陷入沉思。这个从村里来的美国佬比他厉害;和这个人一比,他什么都不是。和高级官员一样外出交游;这一点就足够让布理德大惊小怪了。艾勒苏又要了些咖啡,也想摆阔;点咖啡的时候还点了蛋糕,然后把它们都拿给狗吃——但他却觉得自己没有别人的气派。他的箱子和别人的那只华丽的箱子怎么能比呢?它就放在那儿,箱子是帆布制的,边缘已经磨破了;就是一个手提包,而且没其他的了——噢,但是等着瞧!他到城里后也可以买一只箱子,一只华丽的箱子。等着就是了!

艾勒苏像个傻子一样经营生意。人们从村里到斯多堡去买东西让他自鸣得意,只要别人提出赊账请求他便马上答应;这事传出去以后,越来越多的人上山来赊账。赊账,整个生意就这样面临崩塌。艾勒苏是个很随意的人,就让它这样好了;店里空了后,再买东西来填上。这些都要花钱。谁为这些埋单呢?他父亲。

他们走到过道里去看那只箱子。简直是人间奇物,整个箱子都闪闪发光,每一角都是金属制成,包着闪亮的薄片。下面还有三个支撑架搭着,更不消说还有一把锁了。“防盗锁。”布理德说,好像他自己试过了一样。

开始的时候,她母亲还信誓旦旦地给他讲好话。艾勒苏是家里最聪明的孩子;他们得帮他一把,给他起个好头;再想想他才花了那么一点钱便将斯多堡买下,而且一开始就直接把价钱定了!当他父亲认为生意经营不善时,她又为他辩护。“你怎么能站在那儿说出这种话来!”对,她责怪他怎么能对儿子说出这些话来;艾萨克说艾勒苏好像忘了自己的身份。

“嗯,当然,有何不可?听说美国钱很多,东西也不少。就比如我刚刚提到的这个人;在刚刚过去的这个冬天里,他就因为花天酒地费了不少钱。来我这儿的时候跟我说:“‘给我上咖啡,要一壶,把你所有的蛋糕都拿来。’你想看看他的箱子吗?”

因为你瞧,他母亲也是见过世面的人;她知道对艾勒苏来说回到荒野里生活有多艰难,已经习惯了上等生活,习惯了和上等社会接触,附近根本找不到和自己有共同语言的人。他和那些不太诚信的人做交易时确实冒了很大的风险;但即便如此,他的本意却不是要将自己的父母耗光,只是因为本性善良,品格高贵;这只是他帮助那些生活没有自己优厚,比不上自己的人的一种方式而已。怎么,难道他不是所有这些男人里面唯一要用经常得洗的白手帕的人吗?当人们怀着信赖的心来向他赊账的时候,倘若他一口回绝“不行”,那么别人很可能就要误会他,认为他不再是那么高贵的人了。而且,他是在城里长大的人,是他们当中的天才,他对同胞们也肩负着某种责任。

“这个嘛,我想应该不是定居国外。不过我也走过不少地方,所以只是想到那里去游玩一番。”

是的,这些东西她母亲都记在心里。

“你?”布理德叫道,“怎么,像你这样的人根本没必要去啊!”

但是他父亲呢,却一点儿也不理解,终于有一天让她眼睛放亮,耳朵清明了,他说:“你看吧,卖矿的钱已经所剩不多了。”

“我也有过一两次去美国的念头。”艾勒苏坦白道。

“就剩下这些了?”她说,“其余那部分去哪儿了?”

“对,他就住在村子上面。这些年一直在外面,这个冬天才回的家。他的箱子已经用车子运下来了——一只很漂亮的箱子。”

“艾勒苏,他花掉了。”

“你是说,他回过家了?”

听到这话她拍起了手,表示艾勒苏以后得自己想办法了。

布理德强颜欢笑,继续道:“后天有个人要来,他要去美国。”

可怜的艾勒苏,命运流转,青春不再。也许,如果他一直在田里干活,兴许这样会更好些,如今他却已经是个能书能画的文化人;没有目标,也没有内涵。即便如此,倒也不是个十恶不赦的人,对恋爱毫无感觉,也没有雄心大志,很难说清楚艾勒苏是个怎么样的人,甚至根本不知道他有多坏。

艾勒苏回答:“嗯,也许吧,不是我自己,我父亲也在。”

这个年轻人也许是命运多舛,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腐蚀着他的内心。城里的那个工程师,一个好人——要不是他在这个小伙子年幼的时候发现他,并把他带出去说要培养一番,也许更好吧;但如今孩子没什么大志气,反倒更要受苦。他渴求的是一些他没有的东西,一些站在光明的对立面的东西……

布理德问道:“今晚到店里喝一杯,可否?”

艾勒苏一直走啊走。车里的两人从斯多堡经过,艾勒苏绕了远路,所以也超了过去;他自己在家,在自己的交易站,自己的店里能干什么呢?傍晚的时候车里的两人到了赛兰拉;他也跟着他们到了那里。看到赛维特来到院子里,看到简森的时候还一脸震惊,两人握了握手,笑了笑;然后赛维特把马牵出来,引到马厩里。

“不要这么随随便便的,凯瑟琳!”她父亲教训道。噢,布理德·奥森对艾勒苏毕恭毕敬,也本该如此。这也是他的聪明之处,因为他在斯多堡还欠了钱,赊着账。那艾勒苏呢?嗬,他很享受这样,所以他也礼貌而文雅地回礼;笑着称布理德为“我亲爱的先生”,一直如此。他提起自己忘了拿伞:“我们路过布里达布立克的时候,我才想起来,忘记带伞了。”

艾勒苏,这个家里的骄傲,鼓起勇气往前走。不是走上去,而是偷偷溜上去;在马厩里碰到赛维特。“是我。”他说。

“我有其他事要考虑。”艾勒苏说,“这次出来是为了接洽生意。”

“什么——你也回来了?”赛维特再次震惊道。

凯瑟琳习惯跟客人逗趣,所以还问他是否又要到南方去看望心上人。

兄弟俩悄声交谈着;他要赛维特去跟母亲要点钱;最后一次,给他当路费。他已经受够了这种生活;艾勒苏已经厌倦;他很早就起了这样的念头,今晚必须走;很长的旅程,到美国去,今晚就动身。

为了客气,他只同凯瑟琳说了几句话,也无须废话;他倒更愿意和她父亲聊。不,艾勒苏对女人毫无兴趣;曾经对女人有阴影了,所以现在对她们完全没有兴趣。看看他现在自动对女人保持距离,因此以后再为女人倾倒的可能也不大了。他是荒野中的一个怪人;一个文质彬彬,有一双写字的手的绅士,和女人一样喜欢精致的小物什;用手杖、雨伞,穿靴子。一个被吓怕过已经变了的不婚者。甚至于他的上唇都未曾长出胡须来。也许是这出身好,家境殷实的小伙子因为到了世俗的环境中所以变坏了呢?是不是因为在办公室和商店里的艰苦让他失去了原有的品质呢?对,或许如此。总之,现在的他变得庸庸碌碌,柔柔弱弱,麻木不仁,听天由命。他应该嫉妒每一个同在荒野里生活的灵魂,但已经没有了那份雄心。

“美国?”赛维特惊叫道。

艾萨克穿过街道,到铁匠家去。艾勒苏留在原地。

“嘘!我已经考虑了很久,你得照我说的,跟她要点钱;不能再这样过下去了,我一直打算远走高飞。”

“付钱?我可没听说还要这样。”布理德说,“我在赛兰拉可是吃了不少;还有艾勒苏,我赊的账都还没还呢。不能收钱,凯瑟琳。”但艾勒苏还是要付钱,他把钱包拿出来,付了钱,还另外付了二十欧尔的小费;他一向不含糊。

“但是美国啊!”赛维特说,“不,你不能走。”

艾勒苏住惯了旅馆;他出入自如,把衣服挂在墙上,然后点咖啡;说到吃的,他父亲把食物放在一个篮子里。凯瑟琳把咖啡端进来。

“我要走,已经决定了。现在回去赶上这趟船。”

“嗬!那艾勒苏呢,又到南方去啦?”

“但你总得吃点东西吧。”

“对,只是到铁匠家去办点事,没其他事了。”

“我不饿。”

“稀客!稀客!”布理德将艾萨克和艾勒苏引到那间装了新吊灯的房间里参观。“我真没想到,艾萨克,你自己从来都不出门的,是吧?”

“那也休息一会儿吧?”

他们努力过着日子,还有何求呢?布理德,他们勉强糊口,也无须担心其他的事。他们还需要什么呢?

“不了。”

赫尔吉好似听到了父亲讲的这一番话,因为不久之后便来了一封家书,里面还有钱——整整五十克朗。之后布理德挥霍了一阵;对,可以说肆意挥霍,他们买了鱼和肉,还买了一盏灯,在最好的房间里的天花板上挂下来,满堂光明。

赛维特想尽力挽留哥哥,但艾勒苏已经下定决心,对,这次已经决计要走。赛维特已经非常震惊;首先见到简森时他已经大吃一惊,而今艾勒苏要远走高飞,离开这片农场,离开这里的世界。

在这方面,布理德对他的儿子赫尔吉就不怎么满意了;别人总能听到他在店里跟一小群人说到自己的儿子,说孩子应该尽孝道的大道理。“你们看,我的儿子,赫尔吉;他偶尔抽烟喝酒,我都不反对,我们都有过年轻的时候,但他不应该一次次寄信过来的时候只写一些祝福的话啊。他不该让他母亲伤心落泪。一个年轻人走上这样的路是不对的。以前的时候完全不一样,孩子们一成家立业就要补贴家用,这样才对。难道不是他们的父亲母亲生下他们,养育他们,并呕心沥血地把他们培养成人的吗?现在怎么可以全都忘了!”

“斯多堡怎么办?”他说,“你要怎么处理?”

虽说如此,布理德一家偶尔也会遇上艰难的时候;家里人不是都像那条狗一样肥壮。而且,感谢上帝,布理德不是那种敏感的人。“孩子们一天天长大了。”他说,虽然总会又有新的小孩子来代替他们。长大成人的孩子可以到外面去自力更生,时不时还补贴家用。巴布罗嫁在了曼尼兰,赫尔吉外出在鲱鱼渔场工作;他们常常给家里寄钱或者寄一些值钱的东西;对,就连在家当侍应的凯瑟琳,也在上个冬天家里非常拮据的时候将一张五克朗的钞票塞进她父亲的手里。“这才是你的好女儿!”布理德说,也没问这钱是哪里来的,或者拿来干什么。对,就是这样!孩子们心里想着父母,在需要的时候帮助他们!

“给安德森好了。”赛维特说。

布理德是在家中担任着丈夫和妻子的角色,除此之外,还兼任数职。他曾经有一次当上了区长的助理和代理人呢,而且一段时间里还因此而工作繁重。遗憾的是,去年秋天他女儿巴布罗和区长夫人闹翻了,没别的事——说实话,仅仅因为一只跳蚤;从那以后布理德自己也不怎么受欢迎了。但最后布理德却也不觉得这是多大的损失;为了气气区长,现在有其他人家来找他去工作;经常有人来请他,比如说,给医生当司机;还有牧师,每逢他们杀猪,总是乐意把布理德叫过去;不止这些——布理德自己这么说的。

“给安德森?你什么意思?”

布理德一家人以及他自己都过上了好日子。卖剩的咖啡和蛋糕便是他们的食物,但他们靠着这些活了下来,孩子们也显出了一副精致文雅的样子。村里的人都说,不是每个人都能吃上蛋糕和点心的。是啊,看起来布理德过得不错;他们甚至还养了一条狗,到处跟客人讨食,长得越来越胖。一条肥壮的好狗简直是这家客栈最有力的广告;它到处宣传这家店子的食物是多么丰盛。

“他不是要娶丽奥波尔丁吗?”

布理德好像突然运气变好了,找到了合适的营生,这还得感谢他的妻子。开咖啡屋兼客栈都是他妻子的主意,是那天在布里达布立克拍卖会上卖咖啡的时候她突然想到的;卖东西真是件让人极为开心的事情,能感觉到手上的钞票,全是现金。他们下山到这里后,干得还不错,卖咖啡,给一些找不到歇脚地的人提供住宿,一切都干得红红火火的。布理德的妻子简直是行者们的福音。当然,她还有一个好助手,正是已经长大且会服侍人的女儿凯瑟琳——当然,这也只是暂时的,过不了多久她应该能找到比在父母店里服侍人更好的工作了。不过目前他们收入颇丰,这是最重要的事。开始非常顺利,要不是老板拿来配咖啡的蛋糕和甜点缺货的话,做得会更好;过节的时候店里的客人点咖啡的时候都要再点饼干和蛋糕!店老板这次吸取了教训,下次不会再这样了。

“我不清楚。对!没准他是这么想的。”

布理德·奥森租下了这所房子;这原是商店老板的外屋,但现在改装成了两间客厅和两间卧室;还不错,地点也很便利。常常有人来喝咖啡,还有一些为了等船来此寄宿的村民。

他们一直悄声交谈着。赛维特认为最好把父亲叫出来,艾勒苏可以和他当面谈;但是艾勒苏压低声音反对,“不行!不行!”他不是那种可以当面交涉的人,需要一个中间人代为传达。

父子两人继续驱车前进,来到布理德·奥森的客栈,把马拴在棚子里。此时已经是晚上,他们自己走了进去。

赛维特说道:“好吧,母亲的脾气你也知道,要是她知道了肯定又哭又数落个不停。最好别让她知道。”

没错,去年晒干草出了岔子。英格尔就像她保证的那样已经尽了力。丽奥波尔丁也来帮忙,何况还有一台用马拉着的耙草机器。但草太重,草地太大。赛兰拉现在已经成了一块宽阔无边的地方,女人们除了割草,还有其他事要照料;牛羊要照料,一日三餐也不能缺;要制作黄油和奶酪,要洗衣服,还要烘焙面包;母女两人一天到晚不停忙活。艾萨克明年不想再重蹈覆辙;所以决定,如果可以的话,不论如何也得把简森请回来。英格尔对这事也不再有微词;她现在理智多了,说道:“嗯,照你想的办吧。”对,英格尔现在变得通情达理了;过了这么久终于恢复,很不容易。英格尔不再感到有不得不发泄的满心愤怒和情欲了,冬天让她冷静了下来;她如今只剩下了那点儿必要的温度。她变胖了,变得漂亮又庄重。一个不会褪色,不会凋零的神奇女人;或许她开花开得太迟了吧。谁能说出每件事的经过呢?每件事发生的原因不只是一个因素,而是很多。铁匠的老婆不是最敬重英格尔吗?铁匠老婆能说她什么坏话呢?因为外表的缺陷,她在自己的黄金时代没有享受到年轻的乐趣,之后又在人为的环境中损失了她作为人妇美好的六年;但她仍然具有生命力,所以她在中年的时候误入歧途又有什么奇怪的呢?英格尔虽然走了歪路,变得邪恶了,但她本性善良又聪明,比铁匠的女人好多了……是的……

“对。”艾勒苏同意,“不能让她知道。”

“你亲自下山就为了这事?赛维特不是可以去吗?”艾勒苏说。唉,艾勒苏怎么知道呢,自从简森自以为是地离开了赛兰拉,赛维特是绝对不会去叫她回来的!

赛维特去了,去了很长时间,回来的时候带了一笔钱,很大一笔钱。

“嗯,”他父亲说,“今天也没什么事。”但之后想到艾勒苏将要出远门,告诉他也可以。“我这次下山是为了去接铁匠家的女儿,简森。”他父亲承认道。

“给你,这是他所有的钱;觉得够了吗?数一下——他没数过有多少。”

最后艾勒苏终于忘了自己的事,客气地问道:“您今天驾车下山去干什么?”

“他说什么了——父亲?”

“是艾萨克本人。”马车经过的时候这两家新农场上的人说道。

“没,他没说什么。你现在稍等一下,我去拿几件衣服跟你一起下山。”

他们来到了最下面的两户人家那里;已经清楚地看到离村子不远了;两处房子正对着大路的小窗户上都挂了白色的帘子,草料棚顶上挂着为了纪念立宪日准备的旗杆。

“不用了。你回去躺着睡觉吧。”

艾勒苏不让他父亲下来,所以又坐到了旁边。但他们首先得吃点东西,于是从艾萨克鼓鼓囊囊的包里拿了东西出来,然后继续驱车前进。

“嗬,你不想让我走开是因为怕黑吧?”赛维特说,尽力让大家高兴片刻。

艾萨克觉得自己坐着有些过意不去,于是喊道:“来,你上来赶一会儿车吧;我累了。”

他只去了一会儿就穿好衣服回来了,肩上还扛了父亲装食物的篮子。他们出去的时候,他父亲站在外面。

他父亲说人们到城里居然从不迷路,也从不会找不到回去的路,真是神奇。艾勒苏说那是因为他住惯了城里,所以这么久从来不迷路。

“看来,你是要走了?”艾萨克说。

艾勒苏回答:“噢,应该是三个星期或者一个月。”

“对。”艾勒苏回答,“但我还会回来的。”

这样他们在途中就不怎么方便交谈了,艾萨克每次说话都要转过头去。艾萨克说道:“你打算去多久?”

“我也不多留你了——时间不早了。”那个老男人含糊不清地说完便转过身去。

这真是讨厌;他怎么能忘了呢?正因为他父亲在等着,所以他在匆忙之中忘了。好吧,他到特隆金以后最好再买一把新伞,反正多一把也不是什么要紧事。但因为这事,艾勒苏心情一直不好;所以他跳下了车,自己在后面走。

“祝你一路顺风!”他的声音异常沙哑,说完便匆匆离开了。

“不用了,走吧。”

兄弟两人沿着马路往下走去,没走多远便坐下来吃东西,艾勒苏本来就饿了,所以狼吞虎咽起来。那是个晴朗的春日的夜晚,黑松鸡在山顶上嬉闹;亲切的声响让这个即将出去的移民一时间没了离开的勇气。“今夜真好。”他说,“你最好现在回去吧,赛维特。”

“你不要回去吗?”

“嗯。”赛维特说着继续陪他往前走。

噢,他的伞!艾勒苏忘记了他的伞;但他不能这么解释,只能说:“没事,继续驾车吧。”

他们过了斯多堡,过了布里达布立克,山里到处有声音传来;这不像城里的军乐,不是,但这种声音——却在宣布:春天已经来了。这时候,树顶上的一只鸟儿突然嘶鸣,叫醒了其他的鸟,于是到处是鸟声;更像是一首歌,一首赞美诗。这个将要出国的人心里突然唤起一股思乡之情,或许,他的内心突然变得虚软而无能为力起来;他要去美国了,没有人能比他更适合去美国。

艾萨克一心想着儿子,要把座位让给他;但艾勒苏没答应,在他旁边坐了下来。他们来到布里达布立克的时候,艾勒苏突然说忘了拿东西。他父亲“吁”的一声,问道:“忘了什么?”

“你现在回去吧,赛维特。”他说。

父子两人一同驱车下山。安德森在店门口看到他们,祝福两人旅途愉快。

“嗯,好。”他弟弟说,“听你的。”

没多久,艾勒苏在上面喊他,说箱子已经收拾好了。看来他自己也准备好了;穿了一件上等的蓝色外套,白色领子,脚踩一双橡胶靴子,还拿着一根行路杖。没错,他得等上两天船才开,但是没关系;他在村里等也一样;在哪儿等都差不多。

他们在树林边坐下来,可以看到下面的村子,还有商店、码头,以及布理德的客栈;轮船周围有人在走,准备登船。

艾萨克下去把马拴牢,然后在周围走了走。艾勒苏手下的安德森把农场收拾得还不错;虽然有赛维特从赛兰拉带马来帮忙,但他自己也做了不少,给泥塘排水,又自己雇了人来挖沟填渠。这一年不必再购买草料,而来年的话,艾勒苏肯定会有自己的马。多亏了安德森来治理这块田地。

“嗯,没有时间再坐在这儿了。”艾勒苏说着又站了起来。

艾勒苏接过信,正是他等候的。摸了摸觉得信很厚,于是对他父亲说道:“还有,幸亏您这时候来——我再有两天就动身了。要是可以稍等一会儿,我想让您帮忙带一只箱子下去。”

“想不到你要去那里。”赛维特说。

“对。”他父亲说着摸了摸口袋,“在这儿,听说是小丽贝卡给你写的。”

艾勒苏答道:“但我会回来的啊。到时候我一定会带一个更好的箱子回来。”

艾勒苏拿过东西,道了谢,然后问道:“我想,应该还有一封信之类的吧?”

他们道别的时候,赛维特把什么东西塞到他哥哥手里,用纸包着。“这是什么?”艾勒苏问道。

“你母亲让我捎点东西来。”他父亲说道,“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应该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我想。”

“别忘了常写信回来。”赛维特说。然后离开了。

艾勒苏走出来。对,他在家;还没走,但是马上出发——到南边的城市去春游。

艾勒苏打开纸一看,原来是一块二十五克朗的金币。

到斯多堡的时候,他“吁”的一声停下马。“艾勒苏在家吗?”

“喂,不要!”他叫道,“你不能这么做!”

艾萨克很少驱车下山,大部分都让赛维特代劳,因此每当他驱车驶过荒原时,总被看成是件大事。经过下面的两处农场时,站在门口的人总会交头接耳:“是艾萨克本人,他今天下山去干什么?”到了曼尼兰,巴布罗便抱着孩子从玻璃窗后往外看他,说道:“是艾萨克本人!”

赛维特继续走着。

艾萨克这天又得到村里去一趟了——怎么去呢?去干什么呢?“不,我不知道。”他说。但他把马车清理干净,在上面安好了座位,装了一堆食物,然后驱车下山——为何不可?这些都是拿给斯多堡的艾勒苏的。每当赛兰拉有马车下山,必定是给艾勒苏运东西的。

走了没多久,他又到树林边坐下。轮船附近的人更多了;旅客们正在登船,艾勒苏走了上去;轮船起锚离岸,然后开走了。艾勒苏要去美国了。

岁月流逝;冬天过去,春天又来。

他再也没有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