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胡说,真的!它真的动了!”
“别胡说。”艾萨克说。
这点进步——已经很难得了。可以说,石头现在站到他那边了;他们能合作了。艾萨克用杠杆使劲撬着石头,但也只动了一点,再无其他。他又撬了撬,还是没用。一时间他突然意识到这不仅是石头太重的缘故,还因为他老了;事实上,他已经再没有当年的力气,不再是以前那个粗壮的硬汉。重量吗?以他的重量能轻而易举折断一根两段包着铁皮的长杆。不,他身子渐渐弱下来,没错。想到这里,这个隐忍的男人突然充满了苦涩——至少现在英格尔还在这里看到了他的窘境!
但英格尔不肯走。而且说实话,英格尔在旁边看着让艾萨克非常高兴;从他们年轻时候开始,这就一直是艾萨克开心的事。杠杆撬起了一点,他再加了把力气——石头松动了!“动了。”英格尔说。
突然他扔下杠杆抓起铁锤。他满心愤怒,拼了命朝石头奔过去。他的帽子还是歪向一边,保持着强盗造型,现在他站稳了,满身怒气地绕着石头走,试图选一个合适的位置;嗬,他要把石头砸烂。有何不可?一个男人对一块石头怒不可遏的时候,他只想砸烂它。如果石头反抗,不想被砸烂呢?让它试试好了——看谁斗得过谁!
他想的是把石头敲得粗糙一点,再撬下一块,这样就可以用杠杆找到一个更好的着力点。英格尔拿着定位锤,艾萨克则在旁边猛击石块。一直敲啊敲,嗯,总算敲掉一点石块。“多亏了你帮忙,谢啦。不过这会儿别担心我吃饭的问题了。我得先把石头撬起来。”
无疑,英格尔看出了他恼的是什么;所以小心翼翼试探道:“咱俩要不一同用棍子锤一下?”她说的棍子正是杠杆。
“你等我一会儿。”他说完便回家去取锤子。
“不行!”艾萨克怒道。但思忖片刻后又说:“也好,反正你也在这儿——虽然你最好回家去,我们试试吧。”
艾萨克摇摇头。但不管怎样,她愿意帮忙都是好心,他也不能太不领情。
他们从石头边缘撬起,之后起来了一点。艾萨克“噗”一声松了口气。
“没有我能帮忙的地方吗?”她问道。
但现在出现了奇怪的一点。石头的下边平整宽阔,好像一刀切过似的,平滑得像地板一样。这不过是某一块石头的一半,无疑,另一半应该在附近某处。艾萨克很清楚一块石头的两半肯定在不同的地方;随着时间推移,霜冻把它们推向了不同的地方。他现在又惊又喜;这是做门板的好料。即便是一大笔钱也不能让这位实地考察工作者这么满意了。“一块上好的石板。”他得意地说。
“对!”
英格尔这个头脑简单的家伙又问道:“哎!你怎么知道这里有石头的?”
“嗬,要把它撬起来吗?”
“嗯,”艾萨克说,“你以为我是乱挖的吗?”
“你自己看得出来吧,”他最后说,“我在撬这块石头。”
他们一道回家。艾萨克还沉浸在这意外的收获中;这本不是他计划中的,但他却觉得这和自己发现的没什么区别。他让别人以为这是他为了造门板,最后找了许久终于找到的石头。此后,当然,他再到那里去干活就不会让人怀疑了;只要装作到那里寻那另外一半石块,他愿意待多久都可以。等赛维特回家后,还可以叫他同去帮忙。
这个可笑的英格尔居然还在说,没有要走的意思。
但假若某天他不能独自出门也举不起一块石头的时候,那就坏了;对,前景黯淡,现在更有必要尽快把那块地清出来了。他已经年老,不久就要变成火炉旁的人了。门板一事带给他的喜悦没几日便烟消云散;只是一个不能长久享受的假象。如今艾萨克走路的时候背已经有些驼了。
但艾萨克还在生气,面无表情,满脸严肃地说道:“不知道,我也不知道。”
他过去不是那种一听到石头或挖地二字便精神抖擞的人吗?而且这也不是很久而是就几年前的事。对,那些日子,那些对排水活儿有些抵触的人总是躲着他。现在他也开始对这一类事情渐渐平静了;唉,天啊!所有东西都变了,这片土地本身就不再是老样子,那条宽阔的竖着电线杆的马路穿过森林,水流拍打着岩石的缝壁——这些以前是没有的。物非人亦非。互相之间不再像从前那般打打招呼,如今只是点点头,甚至连头都不点了。
“你又在想什么呢?”为了让他缓和情绪,她这样问道,好像他每天都能想到什么新主意。
不过——过去没有赛兰拉,只有一处草屋,可是现在……以前也没有地主。
但不知情的英格尔却越走越走近了。
对,但这位地主现在算什么呢?一个可怜的老东西,没有超人的能力,年老气衰,会和世间所有普通人一样生老病死。即便他胃口尚好,吃得不少,可是没有力气,这有什么用呢?现在有力气的是赛维特,多亏这样——但是想想吧,如果艾萨克也有力气那该多好!发现自己的身体日渐衰退是多么难过的事情。他曾是壮实的庄稼汉,像野兽般扛过无数重物;而今他只有利用休息来锻炼他的持久力。
“嗯。”他说,但是他不愿让她走近,也不想听她问任何问题。
艾萨克极为不悦,心情沉重。
英格尔来了。“艾萨克,进去吃饭啦。”她亲切又愉快地说道。
地上有一顶旧帽子,是一顶破旧的防水帽,已经烂掉了。它可能是大风吹来的,也或许是多年前那些小伙子还年幼的时候带到树林里的。它躺在那儿,年复一年,逐渐腐烂;当它还是一顶新帽子的时候,是黄灿灿的。艾萨克还记得那一天他从商店里把这顶帽子买回家的时候,英格尔还说是一顶不错的帽子。大概过了一年,他把帽子带到村里一位漆匠那里,把帽子染黑,刷亮,还把帽子边染成了绿色。带回家的时候,英格尔说比以前更好看了。英格尔总觉得什么东西都很不错;那真是一段美好的日子,喂马劈柴,英格尔在一边看他——那是他的黄金时代。每当到了三四月,他和英格尔便在丛林中嬉闹追逐,就像林中鸟兽一样欢快;到了五月,他就种小麦和土豆,天天看着它们生根发芽。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谈情说爱,睡觉做梦,他就像他养的第一头大公牛,像一个国王般强大而欢快。但现在却再也找不到这样的五月了。再也没有。
再用杠杆试试?他把杠杆放在最能使力的地方一撬——不行。石块好似一直在顽固对抗着;但似乎看起来松了一点。艾萨克又怀着希望试了试;这位破土者如今觉得石头也不是那么难以制服。接着杠杆滑了一下,他摔了一跤。“见鬼!”他骂了一句。摔倒的时候帽子歪到一边耳朵去了,让他看起来像个强盗,像个西班牙人。他吐了一口唾沫。
艾萨克消沉了好些日子,这是一段灰色时光。他无心也没有精力去开始牛棚上面饲料间的工作——也许某天会叫赛维特去做。他现在要为自己造房子——最后一所房子了。他根本瞒不过赛维特;他在那里清理地基,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有一天他告诉了赛维特。
无奈,他只能继续挖。要试试爆破吗?不可能!不,还要挖。一定要把石头撬起来!不能说艾萨克固执;这纯粹是出于一个庄稼人对土地的热爱,丝毫没有柔情可言。看起来有些可笑;先从石头周围刨刨挖挖,然后对着石头砸下去,然后又在周围刨挖,光着手去探摸,再把土一把把抛出去。对,他就这么干的。丝毫没有爱抚,只有温暖,对,来自内心狂热的温暖。
“如果要用石料,这里还有很多。”他说,“这儿还有一块。”
但石头还是纹丝不动。
赛维特并不觉得惊讶,只是说道:“嗯,是块上等石头。”
噢,当艾萨克把全身的重量都加到杠杆一端之后,还是毫无用处。他现在继续撬啊撬,像个巨人一样,好像身体和双膝连在了一起。他自然有自己的一派华贵;他的腰围令人震惊。
“你知道吧,”他父亲说,“我们正在把这儿另一块门板也挖出来;这儿差不多可以造一所房子。我不知道……”
他继续挖着,真是一项艰难工作,但是要说放弃……最后他将杠杆一端插进去试了试;石头没动。从技巧上来说,他这个方法完全没问题,但是根本没用。究竟是为什么呢?他一生中撬过不少石头。他变老了吗?无稽之谈,嘻嘻嘻!说来确实可笑。没错,他近来发现自己不如从前强壮了——也就是说,他根本没注意到,完全不在意这事;这不过是想象。他再次用尽力气撬了一下石头。
“嗯,这块地方还不错。”赛维特环视一圈说道。
好吧,就要这块石头了。看它露出来的部分不算大,但撬的时候却纹丝不动;应该很重。艾萨克在它周围挖了挖,用撬棍试了一下,但还是一动不动。他又试了一次,撬撬挖挖,还是不动。于是回家去拿了一把铁铲,把周围的土清理干净,再挖了挖,之后再撬了撬——还是不行。艾萨克忍着性子心想,因为太重了所以撬不动。他又挖了很久,但石头似乎越陷越深,根本撬不动了。如果他不得不使用爆破的话也太麻烦了,声音太大,会引得别人都来看。他又挖下去,再跑回家取了一根杠杆来——还是不行。他就再挖。这块石头已经让艾萨克动了气;他皱了皱眉,看着这块石头,好像下来到这一带视察后发现这块石头特别不好对付一样。他一脸不满地看着;是的,这是一块圆脸又蠢笨的石头,根本对付不了——他差点要说这是块畸形的石头了。爆破?这东西根本不值得爆破。他是否要被一块石头打败了?
“你也觉得吧?嗯,兴许在这儿造一所房子给来这儿的客人休息下也不坏。”
嗯,这是一块岩石。还有很多其他岩石,但他先从这块开始。艾萨克是为了将来考虑,到时他就得为自己和英格尔在这里建一栋小房子,所以趁着赛维特到斯多堡去了,他在这块地上开始工作。不然儿子又问东问西,艾萨克还不想让他知道。当然,终有一天,赛维特自己要用到这里的一切——两个老人就得搬出去住了。没错,赛兰拉总是不停地造房子;虽然横梁和厚木板都已经准备好了,但牛棚上面的草料间还没弄好。
“嗯。”
艾萨克不理解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但他无疑有自己的想法,于是扛着一根撬棍和一把镐子到树林里挖石头去了。艾萨克不明白为什么简森这个好姑娘要离开他们,她干起活来很利索。说实话,艾萨克常常什么都不懂,只知道一些最简单的事情,比如他的工作,他惯常的工作。这个肩膀宽厚,身体结实的男人,从不走歪路;他能吃能长,而且不会在任何事情上慌神。
“两间卧室就差不多了。你看上次那几位瑞典人来的时候,就没有地方给他们歇脚。再造一间小厨房,你觉得怎样?”
“割晒草料的事我和丽奥波尔丁来。”英格尔说,“嗯,我宁愿日夜不停地干。”她痛苦地说道,差点哭出来。
“可以,造房子没带厨房的话也不像样子。”赛维特说。
“嗯,可能是这样吧。”艾萨克谈到这事的时候这样说,“但春天到了,简森又走了,夏天的活儿谁来干?”
“你这么想的吗?”
但这个世道已经变得邪恶起来了。看看丽奥波尔丁,这个小丽奥波尔丁,以前还是一根幼苗,如今已经体态丰满;只要有一只胳膊环住她的腰,她就能马上瘫软下来——哦,呸!她现在脸上也是斑斑点点——风骚的标志;对,她母亲记得很清楚。英格尔并没因为女儿脸上的斑点而谴责她;但她必须得阻止她的风流了。还有那个安德森每次星期日到赛兰拉来和艾萨克讨论什么农活。男人都以为孩子瞎了吗?没错,年轻人还是年轻人,跟三四十岁的没什么区别,但现在的这些小年轻比过去的坏多了。
艾萨克没再说什么。但赛维特很快就明白那些瑞典人要是过来的话该造一个怎样的房子;他没再问什么,只说道:“要不这样吧,在北墙搭一座棚子,客人来住的话,可以在那儿晾晒湿衣服什么的也不错。”
她虔诚的宗教信仰没有消失。她的心里没有邪念;这么说吧,她已经尝过那种滋味了,但她无意想在这个年纪一直那样过下去;这种想法让她感到厌恶。矿地和矿工已经转移了——赞美上帝。美德不仅可以忍受,也是必须具备的;没错,是必须的,也是种特殊的恩惠。
他父亲马上同意道:“嗯,确实不错。”
没有什么比这事更符合赛兰拉的英格尔的心意了;英格尔渐渐对这个女用人不满意起来。奇怪;她根本说不上来她哪里不好,但每次看到她英格尔就生气,她不能容忍简森在这个地方。无疑,英格尔的心理很奇怪;整个冬天她的心理都是阴郁而皈依宗教的,这种心理会一直持续。“你想离开,是吗?嗯,挺好,不错。”英格尔说。这是上帝的恩赐,是对她每晚祈祷的回应。家里已经有两女初长成,他们还要简森这个适婚的年轻女人干什么?一想到适婚,英格尔就不高兴,也许是因为她也曾有过适婚的年纪吧,可能。
他们继续默默搬弄石头。艾萨克接着问道:“我想,艾勒苏还没回家吧?”
啊,终于还是发生了,很抱歉,简森终究要走的;她一心要离开。噢,没有人会说,简森不是个普通的姑娘。有一次赛维特提出要即刻驱车送她回家,那时候她哭了,真可怜;但之后她后悔了,而且也说明自己后悔了,并且提出要离开。好,做得不错。
赛维特含糊地答道:“他马上就回来了。”
他所见到的还不止这些——还有更多的奇遇。还有一件事便是简森离开了赛兰拉,这事让赛维特极为烦忧。
艾勒苏就这样,喜欢待在外面,四处旅游。他不能写信去订货吗?但他却总亲自到贩卖地去买。这样会便宜很多,对,可能会,但还有旅费怎么算呢?他似乎有自己的想法。而且,他买那么多的棉布、给礼帽配的彩色缎带、黑白草帽、长烟斗干什么?山上的人又不会买这些东西;而村民也只有没钱的时候才跑到斯多堡来。艾勒苏写写算算或者拿粉笔涂涂画画能看得出来他很聪明。人们会夸他:“对,你头脑真聪明。”确实说得没错;但他太大手大脚了。村民只会来这里赊账,那年冬天甚至连布理德·奥森这种人都赊走了印花棉布、咖啡、糖浆还有石蜡。
这个声音带着一种喜悦飘入他的心底,他站在那里看得发呆;他想起了某些以前知道的野生的且壮丽的东西,但后来忘记了。他走回家,一路无言,更没有大肆吹嘘,这是语言无法表达的东西。这个来自赛兰拉的年轻而普通的赛维特,只有他见到了这些东西。
艾萨克已经给艾勒苏的店铺还有他的旅费垫付了不少钱;卖矿所得的钱已经所剩无几——以后怎么办?
不,生活在荒野里的男人是不会仓皇失措的。空气依旧清新如洗;有得是欣赏新衣服的人;但买钻石的人却一个也没有。他是从《圣经》中迦拿的宴席里才知道了酒这个东西。一个荒野中的男人是绝不会为了他得不到的东西而黯然神伤的;艺术、报纸、奢侈品、政治等这类东西的价值仅仅是人们愿意出的价格,不会再多了。但大地的价值却不一样,它可能涨到任何可能的价格;这是人类唯一的资源,是世间万物的源头。它是一种单调而荒凉的东西吗?当然不是。一个男人拥有一切;他上面的神灵,他的梦想,他的至爱,他的信仰。有一天赛维特沿河而行,突然停下了脚步;河面上有一对鸭子,一雌一雄。它们也看到了他,意识到有人过来,它们怕人;一只鸭子低声说了什么,声音里有三种声调,另一只用同样的声音作了回应。于是它们飞起来,像两只小圆轮一样在河面上翻滚,然后又落下来。接着又像之前一样,一问一答;说的话和先前一样,但却显出别样的喜悦:高了两个音阶!赛维特站在那儿看着,一直入了神。
“你觉得艾勒苏这生意做得怎样?”艾萨克突然问道。
甚至连艾勒苏也为因大把钱往外溜走而伤心失望;最让人头疼的是他在最初的兴奋状态下买进了大批货物,现在却卖不出去了。嗯,存着也好;不管怎样,那么多存货看上去也很大气。
“怎样?”赛维特为了拖时间问道。
于是那个阿龙森马上去寻找新的出路新的希望之源了。他甚至试图把安德森一起叫去。“你待在这荒山野岭里有什么出息呢?”他说,“跟我走好多了。”但安德森不为所动;真不可思议,没错,但这个地方有让他留下来的原因;他好像在那里扎下了根,且长势喜人。这里依旧是老样子,变的是安德森自己。人和物都还没变;矿业目标转到其他地方去了,但人们并未因此而惊慌失措;他们还有地要种,还要照管他们的庄稼和牲口。确实,这些都不值什么大价钱,但却都是生活的必需品。
“看起来似乎不怎么样。”
这个消息像炸弹一般从天而降,震耳欲聋。村民无不陷入深深的悲伤中。都怪吉斯勒;就是吉斯勒那个魔鬼,他再次耍了他们。因此大家又聚在一起开了个会议,另外选出了一个信得过的代表到矿产公司去找工程师。但此行毫无结果;工程师解释说他不得不从南部开工,因为那里临近滨海,这样就不用在空中建铁道,几乎可以将运费缩减到零。不行,工程必须这样开展;没什么好商量的了。
“嗯。他说一切会顺利的。”
噢,但是阿龙森没必要自责,同样,艾勒苏也不应该急功近利,应保持中庸态度。最重要的是,村民也不应该这么自信满满,每个人都满面笑容地搓着双手,好像饱受祝福的天使一样——如果了解的话就知道根本没必要这样。现在失望登门了,还不是小失望。没人能想到;矿上是复工了,这点没错——但是在八英里外和吉斯勒所属地的南端交界处,完全是另一个区,这块地方根本和他们无关。工程要从那儿往北循序渐进,一直到其矿源,也就是艾萨克的所属地才可以为大家造福。这一过程至少要几年;好多年,一个世纪。
“你跟他谈过?”
无忧无虑的日子——体面的生活,无休无止的闲暇自在。不,他不会卖掉斯多堡。什么,回到小城市里去,站在小柜台后面,连一个自己的店员都没有?再说了,他还想把自己的生意扩大。那些瑞典人又回来了,肯定会在这里大手大脚地花钱;他才不会傻到现在卖掉这块地。阿龙森每次都吃了闭门羹,因自己缺乏长远目光而将这块地卖掉越来越感到懊恼。
“没有,安德森说的。”
于是每个人又同情起了艾勒苏和他脚上的冻疮。
艾萨克想了想,摇头道:“不,我看是在亏本。”他继续,“真担心这孩子。”
“我最近长了冻疮。”艾勒苏说。
本来就消沉的艾萨克,现在更加阴郁起来。
不,艾勒苏根本不打算把斯多堡卖掉。事实上,对于眼前自己的境况,他觉得已经有了改观;说到底,在深山老林里的一处交易站当店老板,这也不算太坏;他有一个装着彩色玻璃的阳台,在他周游全国期间,店里那个伙计能把店里的活儿都料理好。没错,跟上等人做一等的旅游。兴许,某一天他还会走到美国去——这是他的夙愿。虽然只是因为生意到南部的小城市出游,但也够他在回来时好好回味了。倒不是他放纵任性,包下一艘轮船,在途中举行狂欢——狂欢不合他的胃口。艾勒苏是个怪人;他对女人已经没兴趣了,不再沉浸在儿女情长里了,这些对他毫无吸引力了。不,但不管怎样,他究竟是大地主的儿子,自然要做上等的交游,买一大堆东西回来。每次他回来都会比以前更加光鲜,名声更大;上次回家,为了保持双脚干燥,他甚至穿了一双高筒皮靴。“这是什么——你穿了两双鞋子吗?”大家这么问。
但赛维特却突然蹦出一个新闻:“又有人上山来住了。”
“不会。”
“你说什么?”
“如果给足价钱,我想你会卖的吧?”
“有两家新来的,买了咱们家附近的地。”
“不行。”艾勒苏说,“我不卖。”
艾萨克扶着撬棍一动不动站在那儿;确实是新闻,而且是个好新闻,再好不过。“我们这儿就有十户人家了。”他说。艾萨克清楚他们买的哪块地,对这一地界的每一处他都非常清楚。他点头道:“对,他们买的那块地很好;有足够烧火的木柴,到处都是参天大树。朝西南倾斜的土地,对……”
一切循序渐进,瑞典的矿主们把员工、炸药和钱都带来了——说到底,还有什么不对劲的呢?甚至阿龙森也回来了,这个前店老板想从艾勒苏手中买回斯多堡。
定居者——没什么可以打败他们——现在又有了新住户。矿业一无所获,但那块地方却变好了。一个荒漠一个濒临毁灭的地方吗?远远不是,这里满是人烟;两个新来的男人,两双忙碌农活的手,来建造家宅、开垦农田和草地、成家立业。噢,森林里有一条条绿色的小道,一间茅屋,一条小溪,附近有孩子和牛羊。过去长着马尾的地方,如今是麦穗迎风微笑,野风信子也点着头,屋外的杓兰在金黄色的阳光下闪闪发光。居住在这里的人可以随处走动、聊天、思索,上有天,下有地。
不管怎样,总之又开工了;还是那个工程师带着他的员工来了,开始复工。没错,同样的工作,但现在情况全然不同,看起来似乎在后退。
第一个来这里定居的荒野里的开创者站在这儿。他踏着齐膝深的芦苇和杂草一路走到这里,在这块阳光充足的地方定居下来。别人也慢慢跟来了,他们走的是那条穿过阿尔曼宁大草原的路;更多的人也来了,那儿终于成了一条路;现在成了一条可以驱车通过的马路。艾萨克应该感到满足,或许开始觉得自豪了;他是这一块的开创者和先锋。
也许良知鞭笞着他,使他再也不忍心看着他曾当过区长的地方的人们喝着自己做的稀粥陷入贫困了吧。或者是他拿到了他的二十五万?也或许,吉斯勒自己急需用钱,所以迫不及待把自己那块地卖掉了。不管怎样,两万五或者五万都不是个小数目啊。事实上,有传闻称是他的大儿子代他做的这笔交易。
“听着,如果我们想在今年就把草料间造完,那么就不要在这一小块要造房子的地上浪费时间了。”他说。
那年春天发生了一件出乎意料的事——一件非常重要的事;矿上又开工了;吉斯勒卖掉了他那块地。简直不可思议!噢,但吉斯勒一直是个高深莫测的人;他可以成交或一口回绝,可以摇摇头说句“不行”,同样也可以点点头说“可以”,让全村人重展笑颜。
他又有了新的喜悦,新的精神;又有了生活下去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