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最后派了两名代表去造访吉斯勒,和他商榷此事。他们很快就会回来。
这个人掌握着全区的命运;他们想和他谈判。怎样的价格才会让吉斯勒同意出手他的那块矿地呢?他们不管怎样都要将这一点确定下来。那几个瑞典人给他出的价是两万五千——吉斯勒拒绝了。如果村里人联合起来弥补空缺,是否可以复工呢?要不是开了个这样前所未有的价格,倒是值得一试。海滨交易站的老板和斯多堡的阿龙森愿意私自捐出一笔经费;在这上面投资,在长远的将来肯定会有回报的。
正因为如此,阿龙森的心里才突然闪出希望之光,认为在任何想要购买斯多堡的人面前都要保持尊严。但这没有保持太久。
人们断言,肯定是前区长吉斯勒的报复,因为之前正是这些人协助他的上级把他辞掉了;同时,他们那时候也低估他了。他没有一走了之。依靠最简单的手段,仅仅用胡乱喊价这一招,他就成功阻止了整个区的发展。没错,是个厉害人物!曼尼兰的艾瑟克尔·斯特隆自己也能为他们证明这点;他是最后一个见到吉斯勒的人。布理德的女儿巴布罗在城里受了审讯,现在被无罪释放回家了;而吉斯勒,从一开始他就在公堂上。谁要再敢说吉斯勒是个软弱无能的人,就让他来看看吉斯勒当礼物送给艾瑟克尔·斯特隆的昂贵的机器。
一星期后,两名代表回来了,带来的是简单回绝。噢,一开始他们就做了最坏的事——居然派一个人和布理德·奥森同去——觉得他最能抽出时间。他们找到了吉斯勒,但他只摇头一笑“回家吧”。不过吉斯勒给了他们回家的盘缠。
不管好坏,为什么人们不能像开矿之前那样过自己的生活呢?对,他们不能了,就是这样。他们已经习惯了美食和细软的面包,习惯了穿店里买的衣服,习惯了领高工资,习惯了普遍的奢侈——对,人们现在更看重钱了,就是这样。现在钱没了,就像一摊水流回了海里——对他们来说这是多么恐怖的事,接下来该怎么做呢?
这个区只能听天由命了吗?
村里曾经举行过一次会议,就吉斯勒拒售自己那部分矿地这一情势进行了讨论。不仅这荒郊野林里的定居者会受影响,这整个区的人都难逃厄运。
阿龙森暴怒一阵子过后,越来越觉得走投无路,一天到赛兰拉去,做了那笔生意。没错,阿龙森卖掉了斯多堡。艾勒苏用当初出的价格买下了整个家宅、棚子、牲口以及仓库存货,总共只花了一千五百克朗。之后检查货物清单的时候,发现阿龙森的妻子已经将大部分印花棉布留作私用了;这对艾勒苏来说也不过是小事一桩。他只说人不能太吝啬。
但为什么阿龙森突然不再依靠别人,而且确定不会被迫售卖土地呢?有这样一个原因:阿龙森还是对矿上复工生出了一点希望。
不过,艾勒苏却并未因这样的结果而高兴——他的命运定下了,他就要埋没于这荒郊野林里了。他得放下他的雄心壮志;不再是公司的年轻职员,再也不可能当上区长,甚至都不能在城里生活了。面对父亲和他人,他只能装出一副用低价买进斯多堡后自豪的样子——可以向别人表明他做什么都是很精通的。但这小胜利并没太多作用。还有一点让他自豪的是,他把安德森也接收过来了,算在这次交易内。阿龙森已经用不着他了,所以他得另谋生路。当安德森上山来请求收留时,艾勒苏感到意得志满;艾勒苏生平第一次做起了这份营生的主人。
“不要叫我年轻人!”艾勒苏这下也动了气。这以后他们要结下梁子了。
“你可以留下来,当然啦,”他说,“需要有人在那里照料,我才能外出——到卑尔根和特隆金去接洽生意。”
他们驱车回家。当然,生意没谈成;艾勒苏出的价钱太荒唐了,阿龙森觉得这是一种羞辱。“年轻人,我不喜欢你这样。”阿龙森说。没错,叫他年轻人,只因为他年少无知,不过就在城里待了一段时间,便想在货物价格方面在阿龙森面前装样子。
时间很快证明安德森不是坏人,是个勤劳的员工,他在艾勒苏外出的时候也能把店里生意照料好。只不过开始的时候他有点装样子,这是他的前主人阿龙森的过错。现在变多了。春天的时候,泥塘解冻,水变深了,赛维特从赛兰拉来到斯多堡,帮他哥哥开沟挖渠,安德森也不时跑到那里帮忙。天知道他为什么要去做这些,这也不是他的工作,但他就是这样的人。地里挖得还不够深,他们还不能挖到计划的那么远,但也挖了不少。艾萨克早就打算把斯多堡泥塘的水排干净;那个小店也只是为了大家方便才营业的,免得大家为了买一卷线还要跑到村里去。
“但是,我可以出一千五百克朗来买下这块地,仓库里的东西,牲口,还有其他的。”艾勒苏说。噢,他其实并没有认真想过,只是为了装样子才这么说的。
赛维特和安德森一起在那里挖着,休息的时候会聊上几句。安德森不知道从哪里弄到了一块面值二十克朗的金币,赛维特很想将那枚金币据为己用;但安德森却死死握着——将金币用纸巾包好紧贴着胸膛。赛维特提议摔跤比赛,赢的那方可以得到金币;安德森不想冒险。赛维特又提出要拿一张面值二十克朗的纸钞和他换,而且如果成交了他会把挖沟的活儿包下来;但安德森听到这话却生气了。“嗬,”他说,“你肯定会回家去说我活儿干得不好!”最后两人达成一致用二十五克朗纸钞换值二十克朗的金币。那天晚上,赛维特溜回赛兰拉找他父亲要钱去了。
“那这些你就不用买了。”阿龙森说。
这就是年轻人的脾性,充分体现了他们的青春活力!抛下一夜的睡眠,好几英里来回跑,第二天还要照常工作——对于像他这样精力充沛的年轻人根本不算什么,一枚闪闪发光的金币完全值得这样的代价。安德森不禁因这笔交易而取笑他,但赛维特也不饶人;他只消提一提丽奥波尔丁,“对了!我差点忘了,丽奥波尔丁问起你……”安德森一听这话马上停下手头的活儿,脸涨得通红。
艾勒苏忍不住要炫耀一下了,用一种懂行的神气说道:“这些东西我用不着。”
那段日子他们其乐融融,开沟挖渠,长时间开玩笑逗乐,干一会儿活儿,然后又争论。艾勒苏也不时出来帮忙,但很快就感到疲乏。艾勒苏在身体和意志力上都不算强,但依旧是个挺好的家伙……
他们绕着房子、仓库、货栈和棚子走了一遍,又看了看所剩无几的存货,包括几只口琴、表链、彩色纸盒、几只挂着灯饰的灯,全是些当地有些见地的居民都不会买的东西。还有几盒铁钉和印花棉布,别的就没了。
“奥琳来了。”爱开玩笑的赛维特会说,“你现在得回店里卖一袋给她。”艾勒苏很乐意借此回去。卖一份小东西给奥琳,他可以休息几分钟,不用刨挖沉重的土块。
“我要的价你们不会同意。”阿龙森说。
奥琳这个可怜的老东西,时不时总需要点咖啡,有时碰巧从艾瑟克尔那里搞到一点钱,有时拿一块山羊奶酪来交换。奥琳已经不再是过去的样子了;曼尼兰的活儿她已经无法胜任;她现在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太婆,岁月留下的沧桑在她身上尽显无遗。但她从不承认自己年老气衰。嗬!要是她被辞退还不知道会怎么出去乱说。奥林是个强硬的压不住的老女人;干完活儿便东家串串西家走走,闲聊八卦一番。这是她的权利,在曼尼兰她没有多少闲话可扯,艾瑟克尔本身话也不多。
但一旦看到了出售的前景,阿龙森态度全变了;他并不急着出售,完全不急。即便他走了,这地方也可以这么放着;这是一处上等的房产,是个“现金交易”的地方,随时都可以卖出去,绝没问题。
至于巴布罗的事,奥琳没觉得高兴,没错,奥琳很失望。他俩居然都被释放了!布理德的女儿没被判刑,但英格尔却被判了八年,奥琳觉得很不平衡;这种偏袒让她感到一种非基督教徒式的愤怒。但万能的上帝肯定一切都看在眼里,肯定!奥琳点点头,迟早会有报应的。自然,奥琳丝毫不隐瞒她对法庭判决的不满,尤其是在她和她的雇主艾瑟克尔发生小冲突的时候。这时候她会完全不避讳将自己的不满发泄出来,用她一贯的细声细语尽力挖苦。“是啊,奇怪现在的法律怎么变了,尽会偏护所多玛和蛾摩拉的罪恶了;但上帝的话和以前一样仍是我的指南,也是顺民的避难所。”
他母亲一直赞成买下这块地;赛维特也觉得买下最好。他母亲他们一直怂恿艾勒苏,于是有一天三人一同驱车到斯多堡去亲自看看这地方有多神奇。
噢,艾瑟克尔已经烦透了他的这个管家,希望她赶紧滚蛋。但眼下春天马上到来,所有活儿到时要自己独自忙碌;接着又是割晒草料的季节,他一个人怎么办?前景惨淡。在布里达布立克的他兄弟的妻子已经写信寄回海格兰德,要寻一位正经女人来帮忙,但至今没有消息。但不管怎样,他肯定要付人家的路费。
艾勒苏自己倒是不置可否;没有迫切想买,也没有完全冷淡。如果他要在家里定下来,就要结束他的职业生涯。这儿和城里不同,那年秋天,很多人被传唤去参加庭审的时候,他就留心不要暴露自己;他不想见到任何一个从这个小地方去的熟人;他们属于另一个世界。现在他就要回到这个地方来了吗?
巴布罗把孩子杀掉,毫不留恋地自己走了,手段真是卑劣。他已经忍了奥琳两冬一夏,不知道还要继续忍受多久。巴布罗,这家伙,她在乎吗?那年冬天的某天他在村里和她讲了几句话,但她眼睛里居然没有流下一滴泪冻结在脸颊上。
直到艾勒苏在圣诞节的时候回家,艾萨克才算好对付些了。他仍然认为买下斯多堡是个疯狂的想法,这事他以前从未想过;不过,如果艾勒苏认为自己在这块地上能有所作为,那他可以再考虑考虑。
“我给你的戒指你拿去干吗了?”他问。
阿龙森上山的时候特意绕过赛兰拉,以免被人看到;但下山的时候,却走了进去,找艾萨克谈了谈。但艾萨克却只摇摇头,否认了这事,说自己从未有这个打算,也没在意过。
“戒指?”
“没错。”艾瑟克尔说,“单说价钱,他就足可以买下五个斯多堡!”
“对,那两枚戒指。”
阿龙森在他后面叫道:“嘿,你等等!你说什么来着——艾萨克能买下这块地,你是这么说的吗?”
“我现在没有了。”
“和我无关,信不信由你。”艾瑟克尔说完转身就走。
“嗬,所以现在戒指不在了?”
“这你也信?”阿龙森说。
“咱俩之间已经结束了。”她说,“以后我不能戴你的戒指了。我们俩分手了我就不该再戴你的戒指。”
“嗯,兴许是这样。”有点生气的艾瑟克尔说道,“但赛兰拉的艾萨克倒是买得起。”
“好吧,我只是想知道你把戒指扔哪儿了。”
“这里只有污秽和贫穷。”阿龙恨恨地说道。
“兴许是想叫我退给你吗?”她说,“哈,我真想不到你想让我这么难堪。”
“不一定非得是这里的人,兴许,还有其他地方的。”
艾瑟克尔稍作思考后说道:“我是想说,我可以从其他方面补偿你。我的意思是,不会亏待你的。”
艾克尔萨表示若果真如此,找到买家倒是容易;但阿龙森却轻蔑地笑起来——荒野里没人能买得起他那块地。
但是不行,巴布罗已经将戒指除掉了,甚至不愿给他一个用合理价钱将戒指赎回来的机会。
“我不是说过我碰都不碰的吗?”阿龙森再次大叫,“我能作出比种地更好的成就!”
即便如此,巴布罗也不全是那种强硬不可爱的姑娘,她不是。她系了一块环过双肩有褶边的围裙,脖子上缠着一条白色围巾——是的,很好看。有传闻说她在村里找了个年轻的恋爱对象,但也只是别人乱传的。郝耶达尔区长夫人随时监督她,还留心不让她去参加圣诞舞会。
“卖掉?”艾瑟克尔说,“要是肯好好种,这可是块良田啊——你足可以养活一家人啦。”
没错,郝耶达尔区长夫人一直四处留心,确实是;艾瑟克尔这会儿正和他的前女佣谈那两枚戒指的事,郝耶达尔区长夫人冷不丁冒出来,说道:“巴布罗,你不是正要去店里吗?”于是巴布罗走了。她的女主人转向艾瑟克尔说道:“你有没有带点肉或者其他什么东西来?”
“哼!以为我会在这沼泽地里跟你们混日子,赚一点还不够买一只烟斗的钱吗?”阿龙愤怒地叫道,“给我找个买主,我要把这块地卖掉。”
“嗯”。艾瑟克尔只说了一个字,摸了摸自己的帽子。
他们就这个问题讨论了一会儿,阿龙森前所未有地兴奋起来。最后艾瑟克尔调侃道:“好吧,无论如何,你该不会把我们扔在这荒郊野林里自己跑掉吧?”
郝耶达尔区长夫人去年秋天曾夸过他,说他是个优秀的人,她一向很是敬重他;无疑,人家的好意必须得报答。艾瑟克尔很懂这一套;当淳朴的乡下人和城里的乡下人相处的时候,总得摆摆这老一套做法。他当即想到送上一块鲜肉,他那头公牛,可以拿来一用。但过去了好久,转眼秋天也过去了,公牛却还没杀。而且如果把牛留给自己有何不可呢?——送人的话,他自己就困窘了。再说了,这是一头上等的好牛。
“为什么?估计最后你会觉得他这人太过神秘。”
“嗯,您好,我没带来。”艾瑟克尔摇摇头;他今天没把肉带来。
“为什么?”阿龙怒道。
但是郝耶达尔区长夫人好似猜透了他的心思,因为她说道:“我听说你有一头牛,是吧?”
听到这话艾瑟克尔倒笑了起来,说道:“吉斯勒前几日还在城里,你可以到那儿找他。不过,恕我直言,总之,你还是别招惹他的好。”
“对,我确实有。”艾瑟克尔说。
“没错,我说的就是他。他应该被枪毙!”
“你打算留着吗?”
“这样,你说的是吉斯勒吗?”
“是,我想先留着。”
“唉,就是那个毁了我,毁了我们这一带的那个人。怎么都不肯卖掉那块地,让矿上可以复工,让我可以和以前一样做买卖赚钱的那个人。”
“明白了。你没有要宰的绵羊吗?”
“他?谁啊?”
“现在没有。我没有多余的牲口拿来宰。”
“打枪?没错,如果我能抓到他!”
“噢,我知道了。”郝耶达尔区长夫人说,“好的,没事了。”说完她便离开了。
艾瑟克尔停下来和这个发疯的生意人说了几句话,还问他是不是要出来打枪。
艾瑟克尔驱车回家,但又难免想起了刚刚发生的事;担心自己会不会走错了一步。区长夫人曾经是个重要的证人;支持过也反对过他;但始终是个重要的人。那次他经历了一段难堪的时间,但不管怎样总算熬过来了——从那件埋在他土地上的死婴一事中脱身了。也许,他最好还是把绵羊宰掉吧。
在山顶他遇到了阿龙森。没错,那个生意人像幻象般站在那里四处眺望、凝视。他在这里干什么?看来他内心无法平静,只能亲自上山到矿上一探究竟。看吧,阿龙森做这些全都只是为了家人的未来着想。他站在这儿,面前是一片光秃秃的野岭,搁在地上的机器已经锈迹斑斑,马车和各种工具露天摆着——看起来极为凄凉。茅屋的墙上到处可以看到手写的告示,禁止任何人盗走公司的财产——工具、马车、建筑等。
而且很奇怪的是,这种想法多少和巴布罗有关。如果他带一只绵羊去给她女主人,肯定也会给巴布罗自己留下点印象吧。
艾瑟克尔原本应该下山,到码头上取机器的——那些机器金光闪闪,五颜六色,像图画一样。他大可以一整天在机器旁研究如何使用——但眼下他不得不先放着。为了修理电路而放下各式各样的重要工作可不是件愉快的事。但这毕竟是钱……
日子又这样一天天过,没发生什么坏事。他再次驱车前往村里去,车上没有绵羊。不过最后他抓了一只羊羔。一只很大的羊羔;完全不是那种可怜的小兽,送礼的时候他是这样说的:“这只羊的肉特别老,实在拿不出手。不过也不是太糟糕。”
“嗬,真的吗?不是我用我可怜的肩膀背你下来的吗?说到底,你夏天把我的房子买走,让我现在无家可归可真是聪明啊!”没错,布理德非常生气,他继续道:“电报和我家里的破烂你都拿去好了,我和我家人要到村里另寻生路——至于是什么你无须知道,尽管等着瞧就是。开一家可以卖咖啡的旅店怎样?你看着吧,我们会想办法做好的。我妻子可以给别人卖吃的喝的,决不亚于别人;我自己要出去做生意,到时肯定比你混得好。但我不妨告诉你,艾瑟克尔,我可以在很多地方动手脚,电报什么的我很精通;没错,把电线杆放倒或者切断电路都不在话下。到时候你不管多忙还得一路跑出去维修。这就是我要告诉你的,艾瑟克尔,你好好记着……”
郝耶达尔区长夫人不肯收这份礼。
“救我的是奥琳。”艾瑟克尔回答。
“你说个价。”她说。噢,真是位高贵的夫人,她从来不愿受别人的礼物!最后艾瑟克尔因这只羊得到了一笔丰厚的报酬。
噢,当初他接任这份工作的时候过分看重钱了。这工作一开始就让他伤脑筋。他下山去取装备和工具的时候,布理德·奥森甚至还威胁过他;没错,他甚至说:“你好像不记得我去年冬天还救过你的命呢。”
他根本没看到巴布罗。区长夫人看到他来,马上把巴布罗支走了。祝她好运吧——这个害得他一年半没有助手的巴布罗!
秋天的大风漫天呼啸,墙上警铃响起,给他带来了新的麻烦事,他知道线路出了故障,因此回到家没休息多久便又出门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