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醒着吗?”
“怎么啦?”艾萨克说。
“嗯。”
那本祈祷书确实是一件奇怪的东西,它像一本行路指南,又像一只环住脖子的手臂。当英格尔在摘草莓时迷失了自己的时候,她想起了家里的小房间和那本圣书,这才找到了回家的路。她现在变得谦卑,敬畏上帝。她还记得多年前她在缝纫时戳破手指后都要骂出脏话来——那些都是她在机构里和同事一起在圆桌旁坐着的时候学来的。但现在即便她的手指被弄出了血,她也只是默默把血吮干。能把一个人的天性改造到这个程度可不是小小的胜利,英格尔做的不止这些。那些工人都走了以后,石工活也就完成了,赛兰拉再次陷入了宁静,对英格尔来说日子又难熬了;她经常哭泣,满心痛楚。除了自己,她没有责怪任何人,她现在变得非常恭顺起来。只要她能把这一切都跟艾萨克坦白,心里就可以舒坦一些,但这不是赛兰拉这里的解决方式;他们从来不会互吐心声。坦白秘密。她能做的也就是在叫丈夫进屋吃饭的时候倍加小心,她不只是站在门口大叫,而是走到他身边亲切地叫他。晚上的时候她还会为他检查衣物,给衣服缝上纽扣。没错,她做的不止这些。一天晚上她支起了胳膊,说道:“艾萨克?”
“嗯,没什么事。”英格尔说,“我做了不该做的事。”
他们出发后正巧碰到阿龙森的那个店员,从斯多堡出来往山上走。这是什么意思?其实也没什么,也就是那个从斯多堡来的,叫安德森的店员被店主差遣上山一趟,没别的了。他的到来也没让赛兰拉一家人有多兴奋——不像过去,每次有不太熟知的陌生人来到他们的这块新地方,英格尔总要热情招待一番。现在不是了,英格尔变得安静多了,不怎么愿意出门。
“怎么啦?”艾萨克说着也支起了胳膊。
那么既然赛维特要去教堂,他就该套好马车,把小丽贝卡也带过去。小丽贝卡看守芜菁地这么劳累,又是家里的掌上明珠,理应好好奖励她一次。他们套好了马车,把女仆简森也叫去,这样可以在路上照顾她。赛维特自始至终没发表异议。
两个人一边躺着一边谈了起来。不管怎样,英格尔是个与众不同的女人,而且全心全意地付出感情,“我做了对不起你的事。”她说,“我很难过。”
这是他能找到的唯一的借口,他父亲嘀咕道:“这样,你要去那里干吗?……”
几句简单的话让他感动了。是的,这个硬汉感动了,他想安慰她,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事,他只知道她是个举世无双的女人。
“我是去教堂。”赛维特说。
“别哭啦,亲爱的。”艾萨克说,“每个人都会做错事。”
“你这次要到村里去干什么?”他父亲不高兴地说道,“也不怕鞋子跑破了……”噢,艾萨克又在挖苦了;他很清楚赛维特要到邮局去。
“对,说得没错。”她感激地说。噢,艾萨克看待事情总是这么大度;当事情往坏的方向发展时,他总是能把局面挽回来。“每个人都会犯错”,没错,他说得很对。他是心灵之神——虽然他是神,但他也常常走歪路,经常会冒险,从他的外表就能看出,他是个粗野的男人。前一天他可以在绣满玫瑰花的床单上打滚,抿着嘴唇追忆往事;第二天他就能费着心思把脚里的刺拔出来。他会为此去死吗?当然不会,他会和以前一样生龙活虎。他要是去死才怪呢!
之后两天,赛维特经常和母亲凑在一起窃窃私语——还有,他们甚至还写了一封信。星期日的时候赛维特突然要下山到村里去。
英格尔的烦恼终于过去了。阴霾逐渐散开,但她每天还会定时祈祷,想这样获得一点可怜的救赎。她现在每天都很勤劳,耐心而且贤惠,她只知道艾萨克与别人不同,她除了艾萨克再也不想要其他男人。没错,不管是外表还是处事方式上,他都没有年轻的歌者那般让人愉悦,但他已经很好了,没错,已经非常好了!这再次表明了对上帝的敬畏以及知足常乐的心态是一项珍贵的收获。
“我想价钱应该不会很高。”赛维特说。他这么说的时候,艾萨克知道儿子已经清楚自己在想什么了。似乎不想让他的心事展露无遗,因而父亲把话题又引向了修路上面;他们终于修好了路,真叫人高兴。
这个星期天,斯多堡的那个店员安德森来到了赛兰拉。她对这事没什么大反应,甚至毫无感觉;她甚至都没去给他倒一杯奶,而是叫丽奥波尔丁去的,因为女佣简森不在家。丽奥波尔丁现在当然可以拿一大杯牛奶啦,她把牛奶递给他,说道:“给您。”但脸却红了起来,其实她穿的是星期天的体面衣服,根本没必要觉得不好意思。
“嗬,果然是这事!”赛维特说,“想买下那块地,是吗?”他戏谑地说。但他马上明白过来这是什么意思:老头子打算给艾勒苏买呢。噢,他居然没忘掉这事,和他母亲一样,用自己的方式一直记着他,让他更接近土地,更接近赛兰拉。
“谢谢,你真是太客气了。”安德森说,“你父亲在家吗?
“嗯,”艾萨克说,“你说阿龙森那块地要卖多少钱?”
“在的。他应该在什么地方。”
赛维特更加不解了——他父亲想表达什么呢?两人一路沉默地走了很久,现在已经快到家了。
安德森喝完,用手帕擦了擦嘴,再看了看时间。
赛维特听到后有些疑惑。过了一会儿他父亲又说:“这里现在已经有八户人家了,兴许不久还会有更多。更多……嗯,我也不知道……”
“从这里到矿上去远吗?”他问。
“嗬,你是这么想的吗?这个,或许确实如此,嗯……”
“不远,大概走一个小时就到,可能还不到一个小时。”
“是啊,”赛维特说,“现在这里人不多,进了货也没人去买。”
“我打算上去看看他们,你知道阿龙森吗——我是他的店员。”
他们走了好长一段路,艾萨克又说道:“阿龙森那里怎样了?既然都没有东西卖,生意会是什么样子?”
“嗬!”
“没事,没什么。”
“你应该认识我,我就在阿龙森的店里工作。你以前应该来过我们那里买东西。”
“怎么啦?”赛维特回应。
“是的。”
在回家路上,父亲和儿子两人几乎没说话,好像这是他们的习惯;不过艾萨克应该有心事。他说:“赛维特?”
“我也记得你。”安德森说,“你下来买过两次东西。”
“对,那只不过是为了到阿龙森那里去一趟罢了,听听他要说什么。”两个人又为此事大笑了一番。
“真是想不到,你居然记得。”丽奥波尔丁说着一下子觉得全身有些虚软起来,只好扶着一把椅子。
“你拿烟叶没用?”
但是安德森还满身力气,他接着说道:“记得你吗?当然,我当然记得你。”他又继续往下说:“你愿意和我一起到矿上去吗?”
“没有,还真没买到。不过也没什么损失,不管怎样,我拿这个也没用。”弗雷德里克说。
但没一会儿丽奥波尔丁的眼睛出了点问题:她周围的东西都变成了红色,奇形怪状,地板也慢慢向下滑去,她只听到安德森的声音从很远的某个地方传来:“你不能抽出一点时间吗?”
“所以说你没买到烟叶?”赛维特说。
“不能。”她说。
他们一直忙到了晚上,站起来展了展身子,时不时又交流几句。
只有上帝才知道她怎么从厨房走出来的。她母亲看到,问她出了什么事。“没什么。”丽奥波尔丁说道。
“啊,说到这个,”弗雷德里克大胆说道,“添几口人也没问题。说到发家嘛——嗯,我妻子现在还年轻,身体很健康。”
没事,当然没什么事。但现在看看吧,丽奥波尔丁已经情窦初开,已经到了她展现自己的时候了。她已经长成了大姑娘,体态丰满,面容姣好,而且刚刚收了坚信礼;她可以成为优等祭品。她已开始蠢蠢欲动,和她母亲一样,有一双细长而柔软的双手,随处散发着性感。她会跳舞吗?——当然会跳。至于她在哪里学的还是个谜,但她可以在赛兰拉或者其他任意地方学习跳舞。赛维特会跳舞,丽奥波尔丁也会;这是当地的一种从新开垦的土地上发展起来的新型舞蹈,这种舞蹈的舞步很狂野,大幅度地摆动,结合了莎底士、玛祖卡、华尔兹以及波尔卡舞元素在里面。难道丽奥波尔丁不可以衣着光鲜地出门,陷入情网并白日做梦吗?可以,和别人一样!那一天站在教堂里,她受允戴了她母亲的金戒指,这不是罪恶,只是为了整洁美丽;第二天她去领圣餐,直到将它领毕她才将戒指戴上。没错,戴上戒指后的她光耀夺目,她可是当地的大人物——地主的女儿。
“嗬,”赛维特调侃道,“你们两个人——你们会一直是两个人吗?”
安德森从矿上下来,走到赛兰拉的时候见到了艾萨克,艾萨克把他叫进来吃饭,还端了一杯咖啡给他。现在一家人都在,大家一起聊了起来。安德森解释说是自己的老板派他去的,想让他上去看看矿上的情况,是否有马上开始动工的迹象。谁知道呢,没准他只是在胡编乱造,什么他老板叫他来;他这次上来肯定有他自己的目的——反正不管怎样,在他离开后这么短的时间内,是不可能到矿上去走一遭回来的。
“没错,我承认。我妻子也是,为什么会呢?我们有一个好房间,可随处观赏外面的风景。我们可以往路下面或上面看。房子旁边还有一片风景怡人的小树林,有桦树和柳树——等有时间了我要在屋子另一侧再种一些植物。去年把沼泽地疏通了之后现在那里已经干了,真让人开心——现在的问题就是今年要在上面种些什么。啊,这算不算很顺利?我们有房子有家,还有地,什么都有——对我们两个来说已经足够了。”
“从表面上看他们复工不太容易。”艾萨克说。
“你做得倒是风生水起的,是吧?”艾萨克问道。
是不容易,安德森也承认这点;但不管如何,阿龙森反正派他来打探了,毕竟两只眼睛要比一只眼睛好使。
而这份来自三人中资历最老,本身就是个奇迹的人的称赞让弗雷德里克很受用。他很直白地问道:“您现在真的这么想吗?哎,以后会更好的。今天诸事不顺:房子没建好,漏雨,看起来像是要倒塌了;草棚又要拆掉重搭,草棚里没有一间像样的牲口圈,我的母牛和小母牛比布理德那时候多多啦。”弗雷德里克自豪地说。
这时候英格尔似乎憋不住了,问道:“阿龙森说要把他那块地卖了,是真的吗?”
“不,”艾萨克说,“已经不少了,我下山的时候看到啦。”
安德森回答道:“他有这个考虑。他这种人当然可以随心所欲,有那么多钱呢。”
弗雷德里克还谈到了布里达布立克,说他到那儿时间不长,还没干出什么成绩。
“嗬,他真那么有钱吗?”
三个人一直忙到大中午,从篮子里拿出午饭吃完后又聊了一会儿。他们话题不断,说的都是这片地上的人谁好谁坏。这些绝不是小事,他们谈得很谨慎;这几人神志清醒,头脑健全,绝不会乱来。现在正是秋天,四周一片寂静。群山肃穆,太阳高照,夜晚的时候还会有月亮或星星出来;一切都是这么固定和规律,充满了亲切,所有东西都融在一起。人们有了时间便到这里休息,躺在石楠丛里,可以枕着手臂当枕头。
“是啊。”安德森点了点头,“非常富裕,这是事实。”
“这个,他是这么说的。他把店里的伙计辞掉了,对,阿龙森真是个奇怪的人,没错。把一个可以在那里帮忙的伙计,一个可以在冬天运送燃料和草料的伙计辞掉了,但是却把石匠留下来了——他叫他主管。他说留下这个就够了。难怪一天连一个克朗也赚不到,店里一点存货都没有。他现在留着那个主管做什么?我怀疑他只是想摆摆样子,让别人在柜台前站着的时候能看到有人在写写算算吧。哈哈哈!没错,他就喜欢这样,这个阿龙森。”
英格尔又忍不住了,丝毫不避讳地问道:“我想知道,他那块地要卖多少钱?”
“你觉得他会把地卖掉吗?”艾萨克问。
艾萨克想知道的欲望并不比英格尔低,但他还不想让人看出来他想买下斯多堡;所以他要装出随口问问的样子,插进话道:“你要知道这个干吗,英格尔?”
阿龙森的事让他们大笑起来,丝毫不同情他。
“我就问问罢了。”她说。然后两人都看着安德森,等他给出答案。
“提过。说吉斯勒想卖给他一块地——他肯定需要。阿龙森很生气,说他是‘被现区长赶下台的家伙’,还说他‘兜里肯定连五克朗都没有,应该被枪毙!’我就说‘再等等吧,没准他最后真的会卖给你呢’,‘不会的,你别信他,我可是个商人’,‘而且我知道,当一方开价二十五万,另一方却只愿意出两万五的时候,差距太大了;这笔生意肯定谈不成。不过让他们谈好了,我倒要看看会是什么结果’。他说‘真希望当初我没跳进这个大坑里,这对我和我家人都不是好事’。我接着问他是否打算卖掉自己的地,他说‘对,这事我也在考虑。这简直就是个沼泽,一个洞,一块沙漠——我现在一整天连一克朗都没赚到’。”
至于价格是多少,安德森也说不准,但是阿龙森说过那块地花了他多少,这个他倒是知道。
赛维特说:“阿龙森有没有提过一个叫吉斯勒的人?”
“花了多少?”英格尔还是沉不住气,急着问道。
弗雷德里克戏谑地看着阿龙森笑,还拿他开玩笑。“他甚至都没怎么碰过他那块地。”他说,“也没有喂牲口的饲料,还要去买。他来问我有没有草料卖,不,我没有。‘嗬,你意思是你不想赚钱?’阿龙森这么说,以为世界上只有钱是最重要的。他在收银台上放了一百克朗钞票,然后说‘钱!’我说‘没错,钱是好东西’。他说‘现金交易’。对,可以说他很沉迷于那样,还有他的妻子也是,成天戴着手表和表链——天晓得她什么时候才记得要看时间。”
“一千六百克朗。”安德森说。
啊,那天早上阿龙森的心情糟糕到极点,没错,他觉得自己被瑞典的矿产公司骗了。他已经在这儿开了个商店,但现在他们却让他关掉店铺!
嗬,听到价格后英格尔不由得拍起了双手。对于土地和地产的价格,女人一般都没有概念。但是,一千六百克朗对这荒山野岭里的人家来说毕竟不是小数目,英格尔只是担心艾萨克会因为这个价格太高而不打算买。但是艾萨克,他一动不动地坐着,只是说道:“是啊,他建了一所大房子。”
“没有,我也不会订。又没人买,你觉得我卖烟叶有什么用?”
“没错。”安德森接话道,“确实如此,真是一所又大又漂亮的好房子。”
“什么,你居然没有烟叶?”
直到安德森打算告辞的时候,丽奥波尔丁才突然从门口溜出来。怪事,她居然不敢跟他握手,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所以她只是找了一个合适的地方,从新建的牛棚的窗户后往外看。她在脖子上戴了一条蓝色丝绸缎带,以前从不曾戴过,真奇怪她居然有时间戴上这个。他出发了,显得有些矮胖,但步履轻盈,满脸胡须,比她要大上八岁或十岁。没错,在她看来,他并不难看!
“等我有了再卖给你。”阿龙森说。
星期天晚上,去教堂的那几人回来了。一切都很顺利,小丽贝卡在最后几个小时睡着了,把她从车上抱下来,一直抱进房间后她都没醒。赛维特听到了大量新闻,但当母亲问他:“你有什么要告诉我们的吗?”他只说:“没什么太多的新闻。只是艾瑟克尔弄到了一台割草机和一只耙子。”
他兄弟叫弗雷德里克,是个刚刚新婚的年轻人,很好相处,生性幽默,但没什么坏脾性;和赛维特有些像。那天早上上山时弗雷德里克顺便到斯多堡看了看。他的邻居阿龙森和他谈了谈生意方面的事。谈话是这样开始的:弗雷德里克想买些烟叶。
“你们在说什么?”他父亲兴趣很大,问道,“你亲自看到了?”
艾瑟克尔·斯特隆答应过要加进来,因为他有一匹马,而且他自己也要走这条路——但这会儿艾瑟克尔有紧急的事需要处理。没人知道是什么事,他只是说这事非常急迫。但他叫了自己在布里达布立克的哥哥代他来跟他们一起忙。
“对,我看得没错,就在码头上。”
日常生活中还有些琐碎小事要处理,就比如下面的马路有一两处坏了,地面还可以维修。有一天艾萨克叫了赛维特一同下山,打算给那段路排水。有两处泥沼需要排水。
“嗬!这就是他进城的原因吧。”他父亲说。赛维特得意地坐在那儿,因为他知道的不止这些,不过没有多说。
赛兰拉那里还新种了一种叫芜菁的块根类植物,它们从土里长出郁郁葱葱的叶子,牛群一见到它们便挪不开步——这些畜生冲开围栏,嘶吼着往那里奔去。没办法,只得叫丽奥波尔丁和小丽贝卡去守着那块芜菁田,小丽贝卡拿着一根长棍四处搜寻,见到牛群就把它们赶走。她父亲就在附近工作,时不时问她冷不冷。丽奥波尔丁现在已经长大了,在看管牛群的时候,她可以一边织袜子和手套留给冬天备用。丽奥波尔丁在特隆金出生,五岁的时候来到赛兰拉。有关城市的繁华喧嚣和船上的旅途她已经逐渐忘记,那种生活离她越来越远;她成了荒野中的孩子,对于村子之外的大千世界她一无所知,她也只到村里的教堂做过两次礼拜,还有前年在那里受过洗礼……
他父亲肯定以为艾瑟克尔急着进城就是为了买机器;她母亲应该也那么想的。嗬,但其实他们俩谁都没那么想。关于这件事的小道消息他们也听了不少;正是荒野里的一个灭婴案。
整个秋天,从山上到村里,地里的工作都照常进行;收土豆,打谷进仓,把牛羊放出来随意乱窜等。那里的八个农场上一片忙碌;但在斯多堡交易站那儿,既没有牛羊,也没有一块绿地,只有一座花园。现在那儿没什么生意,也没有需要人忙的事情。
“该上床了。”最后他父亲说道。
格斯塔夫继续往前走……
赛维特怀着满腹的新闻躺到床上。艾瑟克尔已经被传讯了;这是一件大事——区长跟他一道去的——事情太严重,导致刚刚又生了个孩子的区长夫人也留下孩子跟丈夫一起去了。她甚至还亲自去向陪审团求情。
“嘉玛尔!”她大声叫道——根本没必要叫得那么大声。似乎她已经下定决心要变得欢愉起来——不然会因为痛苦而哭出声。
现在村子里尽是流言蜚语,赛维特又想起了早期的那个灭婴案。他们出了教堂之后,别人一看到他马上就不作声了,若是不知道他过去的为人,可能会有人转身离开。那段日子赛维特过得还好,他家境殷实,父亲又是富裕的农场主——此外,他自己也是个聪明的人,又很勤奋;相比起来,他算是高人一等,也受人尊敬。赛维特一直很受别人欢迎。要是那天回家之前简森没有听到那么多乱七八糟的就好啦!赛维特也有自己的心事——生活在荒野里的人也会和别人一样面色发红或惨白呀。他看到简森带着小丽贝卡从教堂出来,她也看到他了,但是不加理会便自己走了。他等了一会儿,然后驱车到铁匠铺去接她们。
她就那样站在那儿。
吃饭的时候一家人围坐在桌旁。他们叫赛维特一起吃,但他称已经吃过,只道了谢。他们知道他肯定会来的,只要稍稍等一下——赛兰拉的人应该会这么做,但在这里显然不是这样。
这次她故意把水桶放在石阶上,想着他会不会还随着她到河边去一趟。兴许她想说点什么,想给他一点小东西——她的金戒指;鬼才知道,她现在什么都做得出来。但总归要结束的;格斯塔夫谢过了她,跟她道别,然后离开了。
“没错,我知道这里的饭菜肯定不如你家好。”铁匠的妻子说道。“教堂里有什么新闻吗?”铁匠说,其实他自己也去过教堂。
她拿着准备好的一袋食物出去找格斯塔夫。
当简森和小丽贝卡在车上坐好后,铁匠妻子对女儿说道:“那么,再见啦简森;我们很快就会叫你回来啦。”这句话可以作两种解释,赛维特心想,但什么也没说。如果她说得更直接,更明显,更过分一些,他没准会……但他只是等着,皱了皱眉头,没再说什么。
英格尔既忧伤又失落。是啊,这种一意孤行的忠贞让她为他感到痛心。这对她来说很不容易,她真的深深爱上了他,不是为了虚荣和占有。她没感到廉耻,丝毫没有;她是个外刚内柔的女人,只是想遵循自己的内心;和其他所有事物一样,这只是她步入中年以后内心的热情。她给格斯塔夫包食物的时候因为哭泣胸口起伏不止,已经顾不得这是否是她的分内之事,也不怕露出马脚了;她已经将全部身心投入到和他的欢愉里。艾萨克或许会把她举到屋顶那么高再摔到地上——可这又算什么呢!这丝毫不会让她退缩。
他们回家的路上只有小丽贝卡在不停说话;教堂真是神奇,穿着圣袍,佩戴银质十字架的牧师,教堂里的灯光,还有风琴的乐曲等。过了很久简森说道:“巴布罗真是不知廉耻。”
是的,也许格斯塔夫对他俩之间的事已经厌倦了。在众人面前把她抢过来,而且在他留下来的几周里将她据为己有确实是一件很刺激的事——但是他要上别的地方去了,也许要回到家乡的情人那儿去——总之他有其他计划。难道他要为了她而在这里混日子吗?他有足够的理由来结束这一切,她自己想必也知道;但她胆子太大了,还不顾后果,看起来好像什么也不在乎。是的,他们之间的事还不算太久——但也久到他已经不想在这儿待下去了。
“你母亲说很快会叫你回家是什么意思?”赛维特问道。
不,格斯塔夫不能再多待一个晚上了——他要翻过山去和其他人会合。
“她什么意思?”
“但你至少得多待一晚吧?”
“对。你是不是打算离开我们家。”
“总之,他也没什么。”他看起来没有丝毫妒意。
“怎么,我想应该是他们什么时候想叫我过去罢了。”她说。
“嘉玛尔——哈!”英格尔不屑地说。但她突然又变了口气,想让格斯塔夫嫉妒,于是说道:“不管怎样,总算还有个嘉玛尔,他唱歌真好听。”
赛维特“吁”的一声勒住马,“要不我现在送你回家吧,怎样?”
但是格斯塔夫永远不会无以应对,他早已经做好了准备,说道:“嘉玛尔。”嘉玛尔是两名石匠中较为年轻的那个,但都没有格斯塔夫年轻,一点都没有。
简森看了看他,只见他脸色苍白如灰。
“以后谁来帮我提水桶呢?”英格尔问道,笑里满是伤感。
“不要。”她说,没过一会儿她哭了起来。
不,不能再等了,在这儿已经没有他要干的活儿了;而且,现在走,他还可以到山那边和最后一批从矿上退下来的工人同行。
丽贝卡惊讶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噢,多亏旅程中有了小丽贝卡;她站在简森那边,一直安慰着,终于让她又笑了起来。当她又怒目圆睁看着她哥哥,说要跳下去找一根棍子来打他的时候,赛维特也忍不住笑了。
“不能等到明天再走吗?”英格尔说。
“我现在倒想知道,你这是什么意思?”简森问。
饲马厩、食槽和垃圾箱等都已经装好。另外两名工人还是没闲下来,想尽快把所有工程都弄完。但格斯塔夫自称对木工活不擅长,所以提出要走。格斯塔夫对于石工活很是擅长,力大如熊;到了晚上,他会吹起口琴,给大家带来欢乐。更别说他不会帮助女人了,他会帮她们把木桶提到河边打水,再回来。可是现在他却要走了。不,格斯塔夫不像他说的那样不精于木工活,看起来他离开的目的只是为了脱身。
赛维特马上回答道:“我是说,你如果不想待在我们家,那我们另想办法好了。”
赛兰拉的工程现在也结束了。为了应付冬天,用的是临时的屋顶;下面很大的空间被隔成了一个个房间和明亮的卧室,中间是宽敞的大厅,两头是两间大卧房。过去艾萨克曾在这里的草屋和几只羊羔一起睡过——而今在赛兰拉却根本见不到草屋了。
过了很久,简森说道:“嗯,还有丽奥波尔丁呢,她现在长大了,看样子完全可以胜任我的工作了。”
矿上剩下的几个工人下来了,工作已经停止。那块地方再次陷入一片沉寂。
对,这真是一次叫人难过的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