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他们已经警告过他,说新年要是干得再不好,就把他辞退。”
“你觉得我接替他的工作值不值?”
“是吗?原来如此。”艾萨克说,想为布理德找些托词,“无疑,干这个得花不少时间。”
艾萨克思索了好长时间,然后回答道:“对,这份工作待遇优厚,确实,但还是……”
“嗯。”艾瑟克尔笑着说道,“倒不是布理德自己辞职不干的,而是被他们辞退了。”
“他们给我的更多。”
“电报线路?嗯,对,我听说布理德已经不干了。”
“多少?”
两人一路沉默,走了很久。接着艾瑟克尔又说:“他们还老过来叫我接任电报线路的事。”
“双倍。”
“对,也许是。”艾萨克回答。
“双倍?这样的话,那么,我觉得你可以再好好考虑一下。”
“可能更希望我这么做的是巴布罗。”
“不过他们把让我检测的线路加长了。不,我不知道怎么做才是最明智的——我这里不像你那儿一样,有那么多的木材可以出售,但现在我要造房子,需要买进不少东西。买这些东西得花不少现钞,而我现在田里的东西和牲口又没有多少可以卖成现钞的。这么看我是得先把线路检测员干上一年再说了……”
“你想——跟他对换?”
他们两个人谁也没想过也许布理德会“干得好一点儿”从而继续这份工作。
“我心里估计是打算跟他换一换。”
当他们到达曼尼兰的时候,奥琳已经到了,是从山上下来的。这个老怪物,满身肥油,像一条爬行的蛆虫,已经七十多岁了还四处乱跑。她正坐在小屋里喝咖啡,看到两个男人上来,知道不得不避让了,于是只好走出了屋子。
“嗬!”
“下午好,艾瑟克尔,欢迎从拍卖会上回来。你不介意我来看看你和巴布罗过得怎么样吧?看来你们的日子是越来越好了呀,看看,又在造新房子了,以后会越来越富有的!还有艾萨克,你买了一只绵羊吗?”
“我是帮我一位在海尔吉兰的兄弟买的。”
“对。”艾萨克说,“没准你也见过它吧?”
“怎么,没有啊。是要好好经营,那会是块好地方。”
“我是否见过它?没见过……”
“你怎么想呢?会不会觉得我买得太贵了?”
“长了两只扁耳朵,你可以来看看。”
“嗬!”
“扁耳朵?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然后又怎样?我要说的是:最后是谁把布理德的农场买去啦?我刚刚还坐在这儿跟巴布罗讨论来着,说谁会在那条路上成为你们邻居,我就是这么说的。巴布罗这个可怜的人儿,她坐着就哭了,当然,这是理所当然的啦;但是上帝又在曼尼兰赐给了她一个新家……扁耳朵?我这辈子见过的扁耳朵绵羊可多了去了。艾萨克,我跟你说啊,你那台新机器可不是我这把年纪的老家伙能看得清搞得懂的。我也不问你它花了多少钱了,怕是这个数字我也数不过来。艾瑟克尔,你要是见过了,你就知道我为什么要这么说了;简直就和以利亚和他发火的双轮战车一样;上帝请饶恕我这样说……”
“没有,不是给自己买的。我是替别人买的。”
把草料都搬进屋以后,艾勒苏开始准备回城事宜。艾勒苏已经给工程师去信,告知近日将起程回城。但他收到了让他颇为意外的回信,说目前境况萧条,财政需要紧缩,因此将取消原本由艾勒苏担任的职位,转而由他的上司自己接管。
“所以你现在买下了布理德的房子?”艾萨克问,“打算自己管理吗?”
太倒霉了!不过仔细一想,一位区检测员要请一个办公室职员来干什么呢?以前他可以把年轻的艾勒苏带走,确实,这没错,可以向生活在原野中的这一家人显示他是一位大人物;如果说他给艾勒苏提供穿衣吃饭一直到他接受坚信礼的那天,那么艾勒苏自己也的确用他的文书工作报答了他。但是现在这孩子长大了,情况和以前肯定不能一概而论。
回家的时候,他同艾瑟克尔·斯特隆一道走上山去,拿一根绳子牵着他的绵羊。艾瑟克尔一路无言,看起来有些焦躁不安,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艾萨克想,从表面上看,他不应该有什么烦恼的事;他的庄稼长势良好,大部分草料也已经收进了房子里,现在他又在给这栋房子盖木建部分。艾瑟克尔把一切都安排得有条不紊,虽然思想略显迟钝,但一切都很顺利。现在他又购进了一匹马。
“不过,”工程师说,“如果你一定要回城里来,我也会尽力帮你在别处谋一份差事,虽然这很难——因为现在很多年轻人都在求职,职位供不应求,所以找一份差事并不容易。请代我问候……”
“我知道。”艾萨克说,直直地盯着她。“我以前见过这只绵羊。”
当然了,艾勒苏是要回城里去的,这一点毋庸置疑。他能自甘堕落吗?他要在世上扬名四海。关于事情变化,他在家里只字未提;说了也没什么用,而且,说实话,整件事让他颇感不快。
艾萨克买了一只扁耳朵绵羊。当布理德的孩子刚把它从牲口棚里牵出来的时候,他即刻就出价了,所有人都看着他。赛兰拉的艾萨克家境殷实,地位也高,根本没有必要再买绵羊。布理德的老婆也从咖啡生意中停了下来,说道:“对,艾萨克,你可以把它买走;确实,它已经老了,不过每年都会产两三只羊羔,这也是真的。”
总之,他什么都没说。赛兰拉的生活又让他有了改观:这儿虽然生活简朴而平庸,但也是宁静而让人麻木的,不失为理想的生活方式。在这儿他没有什么可以炫耀的,那副眼镜对他来说毫无用处。过去在城市里的生活让他从人群中分裂了出去,打造成了一个虽然优秀但是又脆弱的人;他真的开始感觉到自己就要成为一个无家可归的人了。他又开始喜欢艾菊的味道了——这事就不提了。但这些事情是毫无意义的,比如这个乡村里的少年在清晨的时候站在那儿聆听少女们挤牛奶,心里想着:听呀,她们正在挤牛奶;这涓涓细流般的声音美妙极了,它不像城市里救世军的军乐以及汽船的警报声。它是流进奶桶里的音乐般的声音……
接着是牲口售卖。他们全都被小心地关在牲口棚里,这样才可以随时牵出来。布理德要是没了养牲口的农场,那他还要牲口干什么?布理德没有养奶牛,只有刚开农场时候的两只山羊,现在是四只;除了这些还有六只绵羊,也没有养马。
赛兰拉一家人是不会过分表现感情的。艾勒苏害怕离别那一刻的到来。他已经准备好了行李;母亲再一次拿了一大袋做内衣裤的衣料给他,临出门,又有人受父亲嘱托拿了一些钱给他。钱——艾萨克真的舍得给他钱吗?但事实确实是这样,正是钱。英格尔小心地跟他道明这应该是他父亲最后一次给他钱了;因为艾勒苏不是要自己到外面去闯荡了吗?
那辆马车不值多少钱——它在院子露天放了太长时间;但是最后艾瑟克尔足足多付了五克朗才把马车买到手。买完后艾瑟克尔就不再买其他的,但是看到这个一向谨慎的男人买进这么多东西,大家还是感到非常震惊。
“嗯。”艾萨克说。
接下来就是拍卖小件东西。布理德的老婆也和他一样,没心没肺,满心欢喜。尽管她挺着大肚子,却在另一张桌子上售卖起了咖啡。她觉得当售货员也很有趣,因此满面春风;甚至当布理德上去讨咖啡喝的时候,她还逗趣让他跟别人一样,也要付钱。而布理德居然还真掏出了他干瘪的钱包,付了账。“像你这样的才是好太太。”接着他向众人说道:“上哪儿找这么善于持家的老婆去?”
家里充斥着一股严肃又安静的气氛;在一家人这顿离别餐上,每个人吃了一只煮鸡蛋,赛维特已经站在了门口,准备帮他哥哥拿行李,送他下山去。现在是艾勒苏向一家人道别的时候了。
此刻区长那一桌的几个男人聚在那儿议论纷纷。有一位是代表银行来的,另一位是店老板的助手,有一些纠纷,债权人感到不能满意。布理德被叫了过去,但没心没肺又满心欢喜的布理德只顾点点头表示同意,突然他抬高了声音,向在场的所有人宣布道:“既然我们已经举行了拍卖会,而且还劳烦区长大老远地跑过来,我愿意把我农场上的所有东西一并卖掉:马车、牲口、耙子还有一个磨刀石。我现在留着也没用了,所以全都卖掉!”
他先跟丽奥波尔丁辞行。一切都还好,她也跟他说了再见,举止合适。接着是就简森那个女用人,她坐在那儿一边纺羊毛,一边跟他说了声再见——但两个女孩子都直勾勾盯着他看。她们真讨厌!只因为他的眼睛或许红了一些。他和母亲握着手,当然,她大声地哭了出来,也不管他原本非常讨厌看别人哭。“再——再见,上——上帝——保佑你!”她啜泣着吐出几个字。最难的还是和他父亲道别,跟他道别最为难过。噢,又让人产生了多少的回忆啊;他是一位辛劳而可靠的父亲;他曾经把孩子抱在双臂里,给他们讲解海鸥还有其他的飞禽走兽,还有田地里的所有奥秘;这些就发生在没多久以前,才刚刚过去没几年……父亲倚着窗子站在那儿,然后忽然转过来,抓住儿子的手,急躁地说道:“那么,再见。那边的新马脱了缰绳。”说完他冲向门外,急匆匆离开了。噢,其实正是他自己刚刚故意把那匹马的缰绳松开了的,而那个淘气的赛维特,他也知道这事,他站在外边一边看着父亲一边笑。再说了,那匹马不过是在那块留茬田里。
“你是帮谁买的啊?”布理德问道。“当然这跟我没关系,但是……”
艾勒苏和家人的告别仪式终于结束了。
区长在本子上记下来:作为代理人的艾瑟克尔·斯特隆。
接着他母亲肯定要走出来,站在门口的石板上,再次哽咽着说:“上帝保佑你!”然后给他点儿什么东西,“把这个拿着吧,你不用谢他,他说过了,你不用谢。别忘了写信回家,要经常写。”
艾瑟克尔·斯特隆——帮另一个人买的。
是两百克朗。
这是谁出的价?
艾勒苏往下面的田里望去:他的父亲正用力地把一个拴马桩往土里打;虽然土地很柔软,但他看起来好似得费不少劲儿。
区长又将棒槌举起来,又有人出了新价钱,一下子加了整整一百克朗;没人再加上去,区长又把价钱重复了几次,过了一会儿他的棒槌落下来,拍板成交。
兄弟俩沿着大路向山下走去;他们到了曼尼兰,巴布罗正站在门口的石板上,叫他们过去。
“好吧,罢了,这对我也没什么坏处。我不是那个意思。”
“你又要走了吗?艾勒苏?不,那么,你们一定得进来坐坐,至少喝一杯咖啡再走。”
“我是为别人出价的。”艾瑟克尔闪烁其词。
他们走进小屋,艾勒苏已经没有因为失恋而痛苦了,也没有跳出窗外去服毒的想法了;不,他只是把他那件轻巧的春大衣放在自己的膝盖上,特意把里面的银牌显出来;然后他用手帕缕了缕额前的头发,文雅地说道:“今天天气真不错,难道不是吗——简直妙极了!”
“怎么了,没错——艾瑟克尔在出价。”布理德突然叫出声来,兴冲冲地穿了过去。“什么,你难道也打算买下我的农场吗?你自己要管理的还不够多吗?”
巴布罗也是镇定自若;她把玩着手指上的银戒指,还有戴在另一根手指上的金戒指——对,一点儿没错,她还有一枚金戒指——此外她身披一条从脖颈直到脚踝的长围裙,好像要对不管什么从那儿经过的人说,她的身材并没有走形。当咖啡煮好了,客人都在喝着的时候,她先是拿起一块白布做了一会儿针线活,接着又在一个领圈上做了做钩针活,同时还做了不少姑娘们做的手工活。巴布罗并没有因为他们的来访而感到不适,而是大方自然;他们毫无拘束地交谈,而艾勒苏也能适时地显出自己的年轻潇洒。
区长不断重复念着农场的投标价;已经喊到了几百克朗,据估计,这块地方是值这个价钱的。现在每次只是五或十克朗地慢慢往上加。
“你把艾瑟克尔藏到哪儿去啦?”赛维特问道。
“没错,从新年开始。再说了,干那个有什么好处呢?假如我出去工作,为区长或者医生开车,但我还得在任何时候都把电报检测放在第一位——不,这一点意义都没有。叫那些有一堆时间的人来干那还差不多。但是拿那么一点微薄的工资,就得上山奔波,到山谷里检测电路,这活儿可不适合布理德。而且,我和电报办公室里的人有些过节儿——他们又故意跟我过不去。”
“噢,他就在附近的什么地方。”她回答完后停了下来,转而问艾勒苏:“这么说,以后不太可能在这儿看到你啦?”
“不干电报线路的工作了?”
“很可能是这样。”他说。
“电报线路的工作我不干啦。”
“是啊,一个习惯了城里生活的人哪能瞧得上这里啊!我只希望我可以跟你一道进城去。”
“什么?”艾萨克问。
“你说的不是真心话,我知道。”
“是啊。”布理德顺着他说道,“说实话,我觉得会的。我没有后悔把这儿卖掉,一点儿也不。我不能说我用这块地发了大财,不过也许这一天早晚会来的;孩子也已经长大成人,都要离开家了——对,虽然我老婆又要生一个,但是……”突然布理德又跟他坦白了一个消息:“线路检测员的工作我不干了。”
“不是真心话?噢,我知道城里的生活是什么样子,这里的生活又是什么样子;而且,我在的那个城市比你的要大,仅仅凭这些——你说我会不想吗?”
“或许吧,但你以后一定会更好的。”艾萨克安慰道。
“我刚才不是这个意思。”艾勒苏急忙解释,“你可是在大城市卑尔根生活过的人。”奇怪,他怎么这么焦躁!
拍卖会已经开始了;艾萨克听到区长的叫卖声,还有一群人。走近一看,发现并非全部都是自己认识的人;有一些是从其他地方来的,不过布理德还是像以前一样说说笑笑,身着盛装四处忙碌着。“下午好,艾萨克。你能来此参加拍卖会真是我莫大的荣幸。谢谢,谢谢,是啊,我们做了这么多年的邻居和朋友,从来没有发生过不愉快。”布理德突然伤感起来。“是啊,一想起来就要离开自己待过的,亲手开垦经营,已经有了感情的地方,真是叫人难过。但一个人若是命该如此,还能怎么办呢?”
“我只知道,要不是还可以看看报,这地方我是一天也待不了的。”她说。
如今巴布罗肚子愈大,身体愈重了——对,而且嘴巴也愈加刻薄!
“但是,艾瑟克尔和其他的一切呢——我在想这个问题。”
“艾瑟克尔?不,我不知道。他已经去拍卖会了,不知道他能不能跟别人一样,去赚点便宜。”
“至于艾瑟克尔,这不关我的事。你自己怎么样?——我想,城里应该有人在等你吧?”
“参加拍卖?啊,我只是下去看看。你和艾瑟克尔还好吧?”
听到这个,艾勒苏不免要卖弄一番,他闭上眼睛,舌头轻轻舔着食物:说不定城里真的有那么一个人在等他。若不是赛维特也在场,他肯定不会放弃这个机会,好好报复她一下!但是他现在只能说:“你可不要乱说!”
“你去参加拍卖?”她问道。
“嗬,”她说——她今天确实表现得有些不知羞耻,厚脸皮——“是啊,我是胡说八道!你以为住在曼尼兰的人能有什么指望?我们怎么能和伟大的你比呢——天壤之别呀。”
他走到曼尼兰的时候看到了巴布罗,本可以打个招呼就过去的,不过巴布罗叫住了他,问他是否要下山去。“对。”艾萨克说,再次准备走。正是因为正在拍卖的是她家,所以他才不想跟她多说。
噢,让她见鬼去吧,关他艾勒苏什么事;她的面颊分明有些脏兮兮的,还有,连他这双天真的双眼都能看得出来她怀了身孕。
艾萨克出门了。那天中午在布里达布立克有一场拍卖会,他打算去;现在走过去刚好。倒不是说他要买下那块地,而是因为那场拍卖会——这是原野中举行的第一场拍卖会,不去参加的话似乎不太妥当。
“你不能弹一下吉他吗?”他问。
“赛维特在这儿,让他给你看看机器好了;他比他父亲会用。”艾萨克说完走了出去。
“不能。”巴布罗打断他,“我刚才要说的是:赛维特,你要是有空了,能不能花一两天过来帮艾瑟克尔盖盖房子?明天从村里回来之后,就过来开工,你看行吗?”
“对啊,外面都在传呢,说它割起草来比一百把镰刀还要快。你家里还缺什么呀,艾萨克,什么都有啦,又这么富有!我们那里的牧师买了一把双柄犁;但那算什么呀,怎么能跟你比,我一定要当面跟他那么说。”
赛维特想了想,说:“可行,应该没问题。不过我没有合适的衣服。”
“是的。”
“今天晚上我就到你家去把你工作的衣服拿下来,明天你一回来就能用了。”
艾萨克站着,准备出门到田里去忙活。奥琳说道:“真可惜你就要走了,艾萨克;要不然我还可以看看那台新机器。大家都说你买了一台新机器,是吗?”
“好。”赛维特说,“要是你可以的话。”
“如果他的钱没被盗走的话,他应该还会像一个正直的富人那样站在耶稣和上帝的面前。”奥琳说。
而今巴布罗有些过分热情起来:“噢,只要你可以过来就好!这儿的夏天也快结束了,得赶在秋天降雨之前把房子盖起来,房顶也得封上。艾瑟克尔一直想跟你说这事,但是,唉,他就是不好意思说。你要是来就是帮我们大忙啦!”
赛兰拉一家人对这一打击倒不以为然,他们已经有所预料。确实,英格尔还是无法理解——赛维特叔叔一直那么富有……
“我会尽力帮你们的。”赛维特说。
奇怪,对在遗嘱中提到她这事,她丝毫未感到奇怪;毕竟,这是一种荣耀;应该不会再有第二个像她这样的人被写进遗嘱里了!
于是这事就这么定下来了。
但一切事与愿违。老赛维特的账目经过艾勒苏清算之后已经理顺了大概;农场、奶牛、养鱼场以及渔网顶多只能填补亏空罢了。但很多事情都多亏了奥琳情况才不至于更坏;她一心想多分到一点财产,所以她多年来的八卦性子帮了不少大忙,那些她还没忘记的,或者有人为了保全别人面子而特意忘掉的陈年旧账都被她翻了出来。噢,这个奥琳!现在她再也不会说老赛维特的坏话了;他是好心才留了遗嘱的,身后一定留了不少遗产,但是部里派了两个职员来处理,而且还瞒过了她。奥琳恨恨地威胁说,总有一天这些会传到上帝的耳朵里的。
但是如今却轮到艾勒苏难堪了。他能看得出巴布罗聪明能干,为了她自己以及艾瑟克尔谋利益,叫人过来帮忙盖新房,老房子也留了下来,但是她这么做未免太过明显;不管怎样,她目前还不是这房子的女主人,而且不久之前她还吻过他——这个东西!难道她就一点儿不觉得羞耻吗?
可怜的奥琳;他们或许会给她留一点遗产——作为今后照亮她余生的一缕金色光芒!奥琳这一辈子没有得到这个世界的恩惠,靠妖言惑众度日——没错,真是靠着卑劣行径和骗人伎俩挨过一天又一天;唯一的长处就是用她的尖利毒舌传播各种丑闻的能力;是的,仅仅如此。没有一件小事比这种来自死者的一点小财产,更加能够让她陷入糟糕的境况了。她一生种地,养儿育女,把自己所有的技艺传授给他们;为了他们乞讨,甚至说不定还为他们偷过东西。但她就这么努力着想要让他们过好——这是她作为一个贫穷母亲所用的方法。她的力量并不比那些政治家们差劲;为了自己以及她的家人,她深谙明察秋毫之术,只是为了每次都能得到一块奶酪或一丁点羊毛。她也可以靠着这份虚情假意,随机应变地过活。奥琳——或许老赛维特曾经以为她是个年轻的妇人,风韵犹存,双颊红润。可是如今她的确是老了,她那脸上已饱经风霜,甚至只剩下一副行尸走肉的躯体。她终究会死,而她最终会葬身何处又有谁知?她家并没有祖坟;是没有,最后的她应该是会被葬进一个普通坟墓里,和万千陌生人的尸骨放在一起吧;对,这将是她的一生——奥琳,她生了下来,而后死去。她也曾经年轻过。在她的晚年里,是否会有最后的那一点馈赠留给她?是啊,那最后一抹金色余晖,为此,这个一生过着奴性生活的妇人将合起双掌万般感谢的。正义会带给她这最后的恩赐;因为她已经为了儿女尽心尽力,不管是偷是骗,她毕竟尽了力。一瞬间——黑暗将会像从前一样笼罩她的内心;她会睁圆双眼,贪婪地伸出手指问道——多少钱?什么,就这些了吗?她会这么说。她又会变回从前的样子。但不论如何,一个多次生养多次创造生命的母亲——是值得拥有一笔优厚的奖赏的。
“对。”艾勒苏突然说,“我肯定及时回来,给你的孩子当教父。”
无疑,奥琳认为现在开这种玩笑真不是时候。噢,空赠她一场欢喜了;虽然在老赛维特坟头她拼命地挤出了几滴像样的眼泪。艾勒苏应该知道自己写过的那些——什么为了在奥琳余后的几年里给予她以慰藉和支持,现将赠予她多少数目的钱款等。但是支持在哪里呀?到头来原是空欢喜了一场!
她瞥了他一眼,生气地答道:“教父,没错!现在我倒想知道,是谁在胡说八道了?等到我写信给你要寻教父的时候你再回来也不迟。”艾勒苏除了僵硬地笑一声并且急着想抽身离开还能怎么办呢!
“银元?”艾勒苏突然学着他弟弟的声音叫道。
“多谢招待!”赛维特说着从座位上站起身来。
“五千到一万之间。”
“多谢招待!”艾勒苏也说道;但是他没有像一个喝了咖啡表示感谢的男人那样鞠一躬;对,他才不要那么做——这么一个毒舌的丑八怪,让她见鬼去吧。
“总的有多少钱?”
“让我看看。”巴布罗说道,“噢,我在城里的时候也看到那里的年轻人都在衣服上戴着这块银牌,不过要比你的大很多。”她说。“对了,赛维特,你回来以后晚上在这里睡吧,我晚上去把你衣服取回来。”
小赛维特也是轻声回答道:“确实是。不过我把他过世后可能留给我的东西都送给你了。”
跟巴布罗也道过别了。
“让我们想想——你是跟舅姥爷重名的人,对不对?”他轻声问道。
两兄弟又动身了。艾勒苏完全没被巴布罗搅了兴致;就让她见鬼去吧——而且,除此之外,他现在兜子里还有两张大钞呢!兄弟俩都小心地避免提起伤心事,比如跟父亲告别时他的奇怪表现,还有母亲的痛哭流涕。为了避免在布里达布立克停留,两人绕了远路,还就这个小花招开了个玩笑。但是,在他们终于看到了前面的村子后,这时也该是赛维特返回家去的时候了,两人突然全没了之前的英雄气概。比如说赛维特,他伤感地说道:“我想,估计你离开了以后,家里要冷清许多。”
说到这儿奥琳紧紧抿住了嘴唇,从这个看到那一个,怎么啦,居然没有人感叹一声吗——房顶没有塌下来吧?终于艾勒苏第一个憋不住笑了起来。
艾勒苏听到这些,却吹起了口哨,低下头去看自己的鞋子,还在找手指上的一根刺,胡乱掏着口袋,全是些纸片,他说,搞不清……噢,要不是亏了赛维特最后那个举动,他们俩估计要一直这么尴尬下去了。“摸一下!”他突然高声叫道,在哥哥的肩膀上摸了一把,然后跳开了。这样之后情况缓和多了;他们隔了一些距离向对方喊了一句“再会”,然后各自朝着自己的方向走开。
这次她又带来了她那个村子的新闻;不带一点八卦过来绝非奥琳的作风。关于老赛维特的事也有,他的财产都已经清算过了,他所有的遗产加起来根本等于没有。简直少得可怜!
算是命运还是机会呢——不管它是什么吧。艾勒苏现在回来了,回到了城市里,回到那个已经不再欢迎他的岗位。但同样的,这也让艾瑟克尔·斯特隆得到了一名盖房子的助手。
赛兰拉不再是荒野中冷冷清清的一家,如今那儿大大小小一共住了七户人家。仅仅在割草季节中的一段短短的时间里,就有一两个人上山来,表示要参观那台割草机。当然,最先来的是布理德·奥森,不过后来艾瑟克尔·斯特隆也来了,接着便是山脚下的村民们——没错,住在最下面的村民也来了。奥琳也翻山越岭过来了,那个老不死的奥琳。
他们在八月二十号的时候开始盖房子的工作,十天后屋顶就盖好了。噢,这座房子单从外面看并不好看,而且甚是低矮;最大的优点可以说它是一栋木房子,再也不是用草盖的了。而且,至少冬天的时候牲口们可以住进华丽非凡的棚子里去了,而今那儿还是给人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