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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艾勒苏才不是傻子,相反,他有他自己的精明狡猾之处。他看到父亲回了家,知道他会坐在窗子前往外看,于是趁着这机会不如多卖卖力,加把劲干活——反正这没什么坏处,而且没准对他有所帮助呢。

但是为何艾勒苏现在要在父亲的农场上拼命干活呢?谁知道啊,兴许有他自己的理由。也许是因为他那天生的骄傲和自尊心吧,他不想让人看轻;而且,在他离开家之前给父亲留下一点好印象倒也不是坏事。说实话,他在城里还欠了些零零碎碎的债务,最好可以马上还清——这样可以保持他的信誉。不过这可不是一百来块钱的事——实际上数目不小。

艾勒苏多多少少变了。不管是什么,总之已经在他心里扭曲,慢慢腐坏了。他本身不是坏人,但是已经被污染了。是不是在过去的那几年里他缺少了大人的指引?他的母亲又能为他做什么呢?无非就是在一边支持溺爱。她被儿子缥缈的似锦前程迷得晕头转向,时不时还在他和他父亲之间说好话调和矛盾——这事对她来说完全没问题。

前程似锦啊。他母亲也劝他不要放弃自己的事业堕落下去。一个在深山老林里生活的人能有什么大出息啊?

但最后她的反对还是让艾萨克不耐烦了;在他看来,买下布里达布立克绝对不是一件坏事。那一天,艾萨克上山的时候还勒住马,停下来不以为然地看了看那块经营不善的田地;没错,只要好好管理,这会是一块良田。

“怎么就不会呢?”艾勒苏说,“郝耶达尔区长以前不也只是我在的那个部门任职的一个小职员吗?”

“怎么不值得操心了?”他又在问英格尔了,“不管怎样,我是真心实意为艾勒苏好,我只想帮帮他。”

不管怎样吧,他的母亲最后也想通了,赞同了他的观点。她现在对自己的事还有些担惊受怕;外人对她的成见还未彻底消除。上一个冬天她时不时还会读读某一本祈祷书,正是从特隆金的那个机构里带回来的。而今看来,艾勒苏某一天会当上区长呢!

“如果你真的关心他,那就不要再提布里达布立克的事了。”她答道。

实际上,这件事情她已经跟艾勒苏谈过了,她早就从那个守不住嘴的赛维特那里听说了这事。再说了,为何要让他为这事保密呢?他父亲告诉他不正是为了让他去探探口风吗?这也是他头一次把赛维特当作中间人了。那么,艾勒苏又是怎么回答的呢?跟以前他在家信里说的一样,不行,他不愿意抛弃学得的知识,去当一个无名之辈普普通通过一辈子。这正是他说的。当然了,他母亲也曾劝说了一番,但是艾勒苏丝毫不加理睬;他对自己的人生有他自己的规划。年轻人的想法一直深不可测。很可能自从上次的事情发生了以后,他不愿意待在这里,与巴布罗做邻居。谁知道呢?但他和母亲谈起这些的时候信心满满的,说他以后在城里一定能谋到比现在这个高很多的职位;他可以去级别更高的官员那里当职。他会越来越好的,会在外面有大出息的。可能在不久的几年里,他就当上了区长或者灯塔的管理员,没准还会在海关局那里谋到一官半职的。这么多的路正向这个有学识的年轻人敞开着。

“嗬!”

“给他布里达布立克?不行,这个不值得你去操办。”

“是的,他不像我们一样,他自己理想远大。”

“他啊,艾勒苏。”

当然,艾萨克有些底气不足,这话让他一下子虚了下来。但他已经把话说出来了,想让她服输还有点难,他现在还不想就这样放弃自己的想法。

“给谁?”英格尔说。

“他必须照我说的办。”艾萨克突然宣布道,好像还怕英格尔听不到一样,吓人地提高了音量,“对,你现在听好了,我绝不会罢休的。那块地正处中间,旁边有学校,该有的都有了;我倒是想知道,他还有什么其他大能耐?有这么一个儿子非得让我活活饿死——你是不是觉得那样更好啊?还有,你能告诉我为什么我这个亲生儿子会反对——反对他的亲爸爸吗?”

“那么,如果把布理德的那块地买下来给他经营,你觉得怎样?”

艾萨克没有再说下去;他知道说得越多情况只会越糟糕。他原是准备要换一套衣服的,已经把进村时穿的最好的衣服都拿出来了;不过这下子他又改变主意了,他打算直接穿身上这套——究竟是怎么回事啊?“你最好去告诉艾勒苏。”他接着说。

“那么,他就不能买一件白背心吗?”他说。艾萨克觉得这有些不可理喻;当然,这应该只是女人的疯话罢了。在他看来,那孩子要是想穿白色背心,完全可以穿啊,没人阻止他;不管怎样,他不理解这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所以想放下这个问题继续说点别的。

英格尔回答:“你最好自己去说,他不会听我的。”

艾萨克听到这个,沉思了一会儿。他怎么也想不通。

那么,很好,艾萨克是一家之主;艾勒苏他敢不答应试试!不过,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害怕失败,所以又转过头来说道:“没错,我确实应该自己去说。不过我还有一堆事要做,这个要忙那个也要忙,我还得处理其他事呢。”

“他说以前在城里的时候,一到夏天就要穿上白色的背心。”

“嗯?……”英格尔惊讶地说道。

“背心?你什么意思?”

不过艾萨克又走开了——没有走太远,就在家附近的田地里,但不管怎样,反正他是走开了。他满腹心事,必须得找个地方把自己藏起来。其实是这样的:他今天从村里带来了第三条新闻,这跟前面两条根本不能同日而语,这条重大多了;他把这个秘密藏在了树林边上。看,正竖在那儿呢,用袋子和纸包了起来;他打开包,嗬,是一台大型机器。看啊!有红有蓝,真好看,一堆堆锯齿、刀片,还有接头、扶手、螺丝钉和车轮——是一台割草机。不,要不是为了这台新机器,艾萨克今天还不打算去把那匹新马牵回来呢。

英格尔嘟囔着:“是这样,他不再是以前的那个他了。不然你可以去跟他谈谈背心的事看看。”

他站在那儿,露出一副不可思议的敏锐表情,在心里从头到尾默念了一遍店老板跟他强调过的说明书;他这儿拉拉弹簧,那儿转转螺丝栓,接着给每一个小洞、每一个缝隙都涂上了润滑油,做完这些又起来把整台机器从上到下好好看了一遍。艾萨克长这么大从未体验过这样的一个小时。他拿起笔,在一纸文件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毫无疑问,真是一件惊险的大事情。正像之前他买来的那把新耙子一样——也是零零碎碎好多弯曲的奇怪部件,都需要他好好装上去。更不要说安装那台巨型的圆形锯木机了,当时可算是分毫不能差,不能东摇西晃,否则就等着它支离破碎吧。但是这一台机器——它简直就是一张爬满了钢丝弹簧、钩子、器械还有成千上百个螺丝钉的网——英格尔的缝纫机比起来简直就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书签!

“我就搞不懂你为什么要否认那个孩子,他有什么问题呢?”艾萨克大声说,明显不高兴了,“他现在每天都在提高,你还想要求他怎样?”

艾萨克将柄杆披在自己身上发动起了机器。真是一个奇迹般的时刻。难怪他把自己当马使呢!

“嗯,可能吧。”英格尔顺着他说。

因为——万一机器没装好,不但发动不起来,而且四分五裂了怎么办呢!不过,幸亏这一惨剧没有发生;机器可以割草。当然可以割草啦,他可是站在那儿好好研究了好几个小时呢。太阳慢慢下去了,他再次披起了柄杆,将它发动起来;没错,这个东西可以割草。当然应该割草啦!

“别坐在那儿说他的坏话。”艾萨克公正地说道,“反正我看到的就是他如今在地里干得很棒。”

当一天的炎热散去,降起了露水,男孩儿们一人带了一把大镰刀出来割草,准备第二天用。艾萨克看到自己的家近在眼前了,说道:“今晚把镰刀收起来,你们可以把那匹新马牵出来,再把它牵到树林边去。”

“说了什么?你自己难道不明白吗?不,我看艾勒苏不是干这个的料。”

说完这些话,他没有像从前一样进屋去吃饭——别人都吃过了——而是从原地转过了身,朝着来时的方向走回去。

“怎么,难道你跟他说了什么?”

“需要带马车吗?”赛维特在他后面喊道。

“不会怎样。”

“不用了。”他父亲说着继续往前走。

“如果弄一块地给他自己管理会怎样?”

他现在满腹神秘和高傲,每走一小步,都要把小腿甩起来,每一步都走得沉稳有力。这倒像是一个手执武器,正在迈步走向死亡和毁灭的勇士。

“你什么意思?”

两个儿子牵着马跟来了,一见到那台机器,都愣住了。这是深山老林里的第一台割草机,也是村里的第一台——红蓝两色,光彩夺目,叫人移不开视线。接着他们的父亲,一家之主的这个男人,用一种轻描淡写的语气说道——好似这机器根本不值一提——“过来把柄杆套上去,开着试试。”

“我现在想弄清楚——你说要是把一块地给他自己……”

开始是由他们赶马;接着是父亲赶。噗!机器一路发出这样的响声,没多久他们割完了草。两个儿子手里什么也没拿,什么也没干,只是笑着跟在后面走。父亲停下来,转过头看了看。嗯,割得不够干净。他四处动动螺丝钉,把刀片调得离地面更近一些,又上去试了一遍。不行,这次还没好,不够平,时高时低的;刀具好像有点跳动。父亲和儿子们在一起又研究起来,看问题出在哪里。艾勒苏找到了说明书,读了起来。“在这儿,说明书上讲的是开动的时候需要坐在座位上,如此,机器才可以开得更平稳。”他说。

“没有——嗯,对,我跟他提过一点,可能是。不过我想他是不会长待的。”

“嗬!”他父亲说道,“没错,正是这样,我知道。”他回答道。“我已经将这整个儿好好研究过一遍了。”他站起来,走到座位上坐了下来,再次开动;这次开得稳多了。突然机器不动了——刀片根本没有割草。“吁!现在又是怎么一回事?”父亲从座位上下来,不再信心满满,而是满腹疑惑地下来检查机器。父亲和两个儿子一起在那儿四处研究,肯定是哪里出了问题。艾勒苏拿着说明书站了起来。“这儿有个螺丝钉还是什么东西。”赛维特说着从草丛里捡起了一个东西。

“嗬!你跟他说过这个了?”

“噢,那就对了。”父亲说道,好像正是因为这东西掉了,机器才不能好好运行,“我正在找这个螺丝钉。”但是他们根本找不到可以把这个螺丝钉安进去的螺丝洞——天知道那个螺丝洞会在什么地方呢。

她也特别地慎重起来:“我也说不准。不,我估计他不会的。”

也正是在这个时候,艾勒苏才意识到了自己的重要性;正是他找到了那本印着铅字的说明书。要是没有他,他们该怎么办啊?他对着那个洞眼儿特意指了好半天,解释道:“根据说明书上画的图来看,那个螺丝钉应该安在这儿。”

看到儿子干活越来越有劲,艾萨克不禁想道:“看来艾勒苏比以前好多了。”他对英格尔说道:“嗯——我在想,艾勒苏会不会打算在家里长待下去?”

“没错,是应该安在这儿。”他父亲说道,“我之前正是把它安在这儿的。”接下来,或许是为了重拾他失去的威信,他叫赛维特在草里再找找,看还有没有其他松掉的螺丝钉。“应该还有一个螺丝钉。”他说,一股子自作聪明的神气,好似那台机器的整个构造全清楚地印在他脑子里,“你没找到另一个吗?罢了,罢了,看来应该还在洞眼儿里没有松掉。没事了。”

“我给你抽下试试。”艾勒苏说着伸手把赛维特的脑袋按进了水里。噢,这家伙!赛维特回到家之后头发还在滴着水。

父亲接着又发动起来。

当然,艾勒苏就懂得多了;他建议父亲把这笔钱存到银行里去。想法倒是不错,不过,艾萨克一直拖拖拉拉到了现在——没准其实根本就不会拿去存。倒不是艾萨克根本不想采纳儿子的意见;因为后来事实也证明了,艾勒苏不笨。现在正是割晒草料的季节,他带着一把大镰刀,想尽一己之力——不过再怎么努力他还是无法掌握这东西。他每次都紧紧跟着赛维特,让他帮自己磨刀。但艾勒苏有一双长长的手臂,翻起草来,没人能比得上他。现在,他正和赛维特、奥利波尔丁还有女佣简森在田里忙着收割这一年的第一季干草。艾勒苏尽心尽力割着草,不断耙着草料,直到手上起了泡,这才不得不用破布包扎了一番。前一周他一直没什么胃口,而今干起活来却也不差劲。这个孩子不知道经历了什么事,看起来似乎是经历了失恋一类的事;这让他终生难忘的哀愁倒是叫他重又振作起来。还有,你们看,他现在已经抽完了从城里带来的烟草;照理说,这已经足以让一个职员去用头撞门并在不少事情上发泄不满情绪了。但是没有,艾勒苏反倒变得更稳重更坚定,身板也挺得更直了;变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大丈夫。即便是经常拿他逗乐的赛维特现在也不能难倒他了。今天,两人俯身趴在河边的大石头上喝水,赛维特又挖苦他了,说要弄点优质的地衣晒干了给他当烟草抽——“要不然你试试抽生地衣?”他说。

“等等——这儿不对。”艾勒苏叫道。噢,艾勒苏拿着说明书站在那儿,他手里那张纸就是真理;千万不能忽视了他!“那个弹簧应该朝外装。”他对父亲说道。

艾萨克只知道工作,忙碌自己的事情。他现在已经是个富人了,有一个很大的农场,虽然有了那笔意外之财,但他没有乱花;而是把钱存了起来。如果他是生活在村里的,兴许外面花花绿绿的世界会影响到他;外面是个浮华烦躁的世界,还有这些或那些讲究和做派;这样一来,他也许会买上一堆没有实际用处的多余东西,平时也会穿着他那件本来只有周日才穿的红衬衫。而这个远离闹市的深山老林,正好让他摆脱了毫无节制的生活方式。在山里,他可以呼吸到新鲜的空气,每逢周日,清早起来洗漱一番,还可以到河里去净身。至于那几千块钱——噢,那是老天的恩赐,理应完好无损地存下来。除此之外他还能做什么呢?他地里产的庄稼,还有牛羊奶,这些就已经足够应付他每日的开销了,甚至绰绰有余。

“对,怎么啦?”

以前区长夫人在妇女俱乐部里一直爱谈论穷人家里居高不下的婴儿出生率,说最好给她们选举权,这样就可以对她们自己的利益有发言权,不过现今她自己倒是也生了孩子。现在她不好再侃侃而谈那些了。是的,牧师的太太就说:“她以前就喜欢管别人的事——如今自己的都没有管好,哈哈哈!”之后这句话也成了传遍全村的妙语,大家都知道是什么意思——英格尔当然也知道,什么都不懂的只有艾萨克。

“是啊,不过你把它朝着里面装,安错了。这个钢丝弹簧,装的时候得朝着外面,不然螺栓会跳出来刮到刀片。你自己可以来看看这里的图。”

“怎么了,他们也没说是男是女。”艾萨克说。

“我把眼镜落在家里了,看不太清。”他父亲温和地说道,“你看得清楚些——上面怎么说你就照着安吧。我现在不打算回家去取眼镜了。”

艾萨克还听说了村里另一个新闻:区长的太太生了一个孩子。英格尔对此颇感兴趣:“男孩还是女孩?”

现在情况一切正常了,艾萨克站了起来。艾勒苏在后面叫他:“你要开得很快才行,这样才能割得更好——这上面是这么说的。”

布理德·奥森曾经说过,只要他身强体壮,可以为自己以及那些尊重他的人做点事就足够了。孩子们也慢慢长大,而今他们已经不小,可以到外面的社会上自食其力了,他这么说。黑格尔已经到青鱼养殖场那里工作了,而凯瑟琳也到医生家做帮工去了。现在家里只剩下最小的两个孩子——罢了,罢了,还有一个也快生了,是啊,但不管如何……

艾萨克开啊开,一切都很顺利,机器时不时发出“噗噗噗”的声音。艾萨克所到之处都留下来一条长长的,整齐的,躺着断草的路,只需要把草收起来就可以了。现在可以看到他的家了,女眷们都从屋里走了出来;虽然小丽奥波尔丁老早就学会走路了,不过英格尔还是把她抱在怀里。女人和女孩儿——总共四个——全都急急忙忙跑出来了,一群人争着看眼前的这个奇迹般的庞然神物。噢,这是艾萨克的时刻。如今他穿着节日盛装,身披夹克衫,头戴高帽,神气十足地坐在高高的机器上,虽然他汗流浃背,却由衷地为自己感到自豪,觉得自己是个伟大的男人。他在周围的四个角里转弯,然后割一会儿,接着再转弯,前进,割草,还从女人们站的地方开过去;她们惊得目瞪口呆,这是她们从未见过的东西,而机器则一路发出噗噗的声音碾了过去。

噢,不过说实话,并非布理德自己在卖房子,而是银行和店老板娘在卖布里达布立克,只是为了顾全布理德的面子才说是他卖的。他觉得这样才可以不让自己丢脸。不过,碰到艾萨克的时候他并没有垂头丧气;他安慰自己说他毕竟还是那儿的电路检测员;怎么说这儿还有个固定收入呢;以后还可以一路升到区长或者其他的位置。当然,这一变化还是叫他有些不舍和难过;毕竟这么多年了,这块地是自己亲手开垦、耕种过的地,已经生出了感情,要告别当然没有那么容易。但是布理德这个家伙,他一向不是那种会长时间沮丧不已的人,这正是他最大的优点和最值得肯定的地方。这是他平生第一次突然兴起要当一个耕种者,那只是一时冲动。当然,这件事最后以失败告终了,不过他又以他一贯的空想作风开始做其他的,而且进展顺利;谁能说不是呢——没准他那些矿产样石不久就会给他带来一大笔财富呢!而至于巴布罗呢,他已经将她安置在曼尼兰了,他可以保证,她现在绝对不会离开艾瑟克尔·斯特隆的——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的。

接着艾萨克停下来,走下了割草机。当然,他急切地想知道站在地上的女人们在说什么;她们究竟会说什么呢?他听到屏着呼吸的压抑的叫声,好似害怕惊扰到他这神圣的工作,她们低低地互相询问,语气充满敬畏,这些都被他听到了。他作为一位仁慈而和善的一家之主及统治者,鼓励她们道:“好啦,我就先割这么多,你们明天可以把它们翻开来晾晒。”

这是事实。布理德已经打算回村里去了。本来一开始的时候他还打算说服艾瑟克尔·斯特隆,让他和巴布罗一同在那里住,不过艾瑟克尔没答应。布理德绝不会破坏艾瑟克尔和女儿的关系,所以他也没有强求,即便这是继他的家业败落之后的又一沉重打击。艾瑟克尔是打算在秋天之前就把新房子盖好的,既然这样,为什么他和巴布罗不可以搬到新房子里去住,然后让布理德住在老房子里呢?不!这就是布理德,他看问题和那些在荒野里定居下来的普通农民绝对不一样;他理解不了艾瑟克尔盖新房子是为了给越来越多的牲口腾出房子,那间旧草房到时候要拿来做牲口棚。即便他解释了好半天道理,但布理德依旧不明白,他认为人类比牲畜重要,这一点是无可厚非的。不,在这儿定居下来的那位根本不这样看,在他的眼里,必须先考虑牲口;反正一个大活人冬天的时候也可以找到安身之处。但是现在巴布罗出面了:“这么说,你觉得牲口都比我们重要了是吗?我现在才知道这一点。”就这样,艾瑟克尔因为没有收留她家人就要跟他们树敌了。不过他是不会屈服的。艾瑟克尔可不是个好脾气的笨蛋,相反,他现在越来越留心了;他明白如果那么一大家子搬进来,那就得他拼命给他们养家糊口了。布理德叫女人少说,他表示自己是厌倦了深山老林里的生活才想到村里去换换环境的——也正是这个原因他才要卖掉房子。

“你没有时间先进来吃个饭吗?”欣喜得忘乎所以的英格尔说道。

“住在村里。”

“没时间了,我还得去忙点其他事。”他回答。

“他难道打算把家里的所有东西都卖掉,什么都不留吗?”英格尔惊叫道,“那他去哪里住啊?”

他又开始给机器涂上油,想让他们看到他正忙着这项科学工作,根本抽不开身。弄完这些他又开动机器,继续割草。就这样,过了好久,女人们终于回家去了。

艾萨克还从村里听到了其他新闻:布里达布立克要出售一些田产什么的,已经在教堂外面贴了公告。少量庄稼——干草和马铃薯——可以一并拿走。没准牲口也全顺道送了;只有几头小牲畜,没有大的。

艾萨克满心欢乐——赛兰拉一家人都沉浸在一片欢乐里!

没错,艾萨克想得已经很周到,只为了让英格尔像过去一样为他拍手,称赞他。

下面的邻居们将会很快上山来一睹究竟的。艾瑟克尔·斯特隆一向对任何事都感兴趣,估计明天就要来了。而布里达布立克的布理德,不出今晚,准会登门。艾萨克当然不会不愿意给他们看他的机器啦,他会耐心地给他们讲解,告诉他们应该怎么用,以及一些其他的。他会说,没有人能用镰刀把草割得这么平这么整洁。不过这得花钱,当然了——噢!这么一台红蓝两色的机器必然要花大价钱啦!

艾萨克老早就想买一匹马了,这主意在他心里藏了好几年;并不是因为吉斯勒说的话他才去买的。同时,他也用心做了很多准备工作;做了一个新隔间,还有夏天要用来牵它的缰绳。至于马车,倒是已经有现成的了。如今最重要的还是草料问题;当然,这一点他是断然没有忽视的,要不然他去年怎么会拼命地又耕出最后的一块地,就为了让它长出更多的草料,在保证留住一头奶牛的同时还足够喂养一匹马呢?如今这块地已经播下了青饲料的种子,打算为生产小牛的奶牛提供饲料。

艾萨克高兴坏了!

不过为什么他不自己养一匹马呢?这事他不是没考虑过,他也曾想过买一匹漂亮的小马——而且足足观望了两年。不过只有把花在农场上的精力分散出来,才可以养好一匹马,所以他不可能在等到一匹马可以派上用场,能驮东西之前都把田地放着荒废掉。不过区长助理却是这么说的:“我不喜欢为了养一匹马而花更多的钱;我出门工作之后,光靠家里的女人根本弄不到足够喂它的草料。”

但是当他第三次停下来准备上油的时候,天!他的眼镜从衣服兜里掉了出来。而且,更糟糕的是,两个儿子都看到了。在这件不算很严重的事情发生的背后是否有一股更强大的力量——对他过分的骄傲做出了警告?那天他曾经一次又一次取出这副眼镜,戴上后研究说明书,但是一个字都没读懂;幸亏有艾勒苏帮忙。哎呀,老天爷啊!毋庸置疑,有学识究竟是很有用的。接着,艾萨克打算放下架子,放弃那个让艾勒苏在深山老林里种地的计划;他今后对这件事将不会再提半个字。

艾萨克从村里带了一匹马回来。没错,正是这样;他从区长助手那里买来了这匹马;吉斯勒说得果然没错,这匹马正是主人拿来卖的,不过总共花了他两百四十克朗——合六十块银元。如今马的价格涨得太夸张了,想当初艾萨克还小的时候,最好的马也才卖五十块。

两个孩子没有把眼镜当作大事看;一点儿也没在意。总爱开玩笑的赛维特倒是说了几句,当然了,这可是他最擅长的。他扯了扯艾勒苏的袖子说道:“走吧,咱们回家去,把这些镰刀扔火里烧掉算了。反正爸爸自己会开着这台机器把所有草料都割完的!”这实实在在是一句玩笑话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