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瑟克尔?”她轻蔑地说道。这样他心情一下子就又明朗了。“我今后要好好留心他!”这会儿她好似又后悔了,说:“不过,艾瑟克尔对我挺好的……我说想看报,他就去给我买了,还经常送东西给我——送了不少。他确实不错。”
“若不是知道你对我有意,我也断然不敢冒昧给你写信的。”他突然升起一丝妒意,问道:“我听说你已经许配给这儿的艾瑟克尔了,这可是真的?”
“噢,当然了。”艾勒苏表示赞同,“他本人可能真的很好,不过还是……”
“当然可以。”她说。
巴布罗似乎想到了艾瑟克尔,突然紧张起来,她站起身对艾勒苏说道:“你现在赶紧离开,我出去看看牲口。”
“我以后想给你写信。”他说,“可以吗?”
第二周的星期日,艾勒苏比以前来得晚了很多,手上还拿着一封信。确实是一封信!这封信叫他兴奋了一整个星期,花了好久的时间,最后终于写完了。他开头这样写道:“致巴布罗·布里德森小姐。佳人芳容,数次有幸睹之,欣喜之情,无法言表……”
他们就这样说了好一会儿。艾勒苏这下子是完全坠入情网了。
他来得这样晚,巴布罗应该都已经关好了牲口,没准都上床就寝了吧。不过这不要紧——事实上,这样反倒更好。
“真的没有,我发誓,真没有。”
不过巴布罗还没有睡,在小屋里坐着。她表情冷淡,毫无要和他亲热的意思——艾勒苏暗自思忖艾瑟克尔是不是抓到了她的什么把柄从而威胁她。
“不可能,你肯定订过婚,我知道。”
“这是我说好要写给你的信。”他说。
“没有,那儿没有。说实话,我根本没有订过婚。”他说。
“谢谢。”她说着打开信,读了起来,听声音似乎没有特别感动。“真希望我的字也可以写得那么好看。”她说。
“唉,我敢说你在城里一定有喜欢的人。”
艾勒苏大为失望。他做错了什么——她怎么啦?艾瑟克尔去哪儿了?他不在屋子里。也许他厌倦了艾勒苏每个周日的来访,所以出门去了吧;或者是前日进村被什么事情缠住了吧;反正不在家里。
“你觉得我是那样的人吗?”艾勒苏说。
“这么可爱的夜晚你为何要坐在这个沉闷的地方?”艾勒苏问她。
“哦,你早晚有一天要回到城里去的,不会再来这儿,到时候就只剩下我了。”巴布罗说。
“出去散散步吧。”
自那以后两人相处就舒心多了。艾勒苏变得越发兴高采烈精神焕发。他们在一起嬉笑怒骂,打情骂俏,成了要好的朋友:“你刚才牵我手的时候我感觉像天鹅毛一般柔软——我是说,你的手。”
“我在等艾瑟克尔。”她回答。
“哎,现在就先送给我吧。”他笑着说。于是他趁势吻了上去。
“艾瑟克尔?这么说,你是离开了艾瑟克尔就活不下去了吗?”
他年轻的心灵一下子被黑暗笼罩,不由得伸手去抢照片。
“没有。不过他回来后总得有点吃的。”
巴布罗把照片收了起来,说道:“不行,我只有这一张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他们俩再也不如从前那般亲近;巴布罗还是那么别扭和冷漠。他又给她讲起了在山那边的种种,尤其不忘提那次讲话:“我即使没有说太多,还是有很多人流了眼泪。”
“等我回城里后照一张寄给你。”他只能这么说。
“是吗?”她问。
噢,艾勒苏当然想好了,只不过不敢说。
“还有,一次星期日,我去了教堂。”
“纪念?嗯。不过你回送我什么呢?”
“那儿有什么新闻呢?”
艾勒苏问道:“可以把照片送给我做留念吗?”
“新闻?哦,没有新闻。我也随便看了看,据我所知,那个牧师不怎么样,没什么特点。”
“你瞧瞧,这件衣服好看吗?前面和后背都露出了一点。还有这边的那条银项链,这也得花不少钱;是我在一个年轻职员家工作的时候,他送给我的。不过最后弄丢了。确切说也不是弄丢了,而是因为没有回家旅费,所以拿去卖掉了。”
时间一点点过去了。
“变难看了?怎么会!嗯,坦白告诉你,你其实比以前漂亮多了。”他说,“比以前丰满了。这难道叫难看吗?噢!你真是的!”
“要是今晚艾瑟克尔又看到你在这儿,他会怎么说?”巴布罗突然说道。
“你不觉得我从那之后开始就变得难看了吗?”
瞧她说的!简直重重击在他的心上。上次说的话难道她都忘了吗?他们不是约好了今晚他过来吗?艾勒苏被深深地伤到了,低语道:“你要是想的话,我这就走。只是,我做错了什么?”他的嘴唇都在发抖。很显然,此刻他心中是莫大的痛苦和烦忧。
“怎么,你现在怎么啦?”他问。
“你做错了什么?噢,你什么都没有做错。”
艾瑟克尔又成了局外人,于是离开了房子,留那两个人在那儿闲谈。他们俩同年,而且又一起上过学,曾经在一起玩耍、亲吻、互相追逐。如今,两人可以轻描淡写地谈起过去的日子——交换各自的回忆——显然,巴布罗多少想在自己的幼时伙伴面前显摆一下。诚然,这个艾勒苏不像办公室里的年轻男士们那样,戴一副斯文的眼睛,手上再配一块金表,但不可否认的是,在这个穷乡僻壤里,他已经算是一位绅士了。她拿出自己的照片给他看——以前她就长那样,“当然现在都变了。”巴布罗叹了一口气。
“好吧,可是你今天晚上到底是怎么啦?”
“让我看看。”巴布罗说着看了看他的手。
“我怎么啦?哈哈哈!不过仔细想一想,也怪不得艾瑟克尔要生气了。”
“怎么,我倒是担心自己这双手干这类活不太行。”他巧妙地答道。
“好吧,我马上走。”艾勒苏再次说道。但她依旧保持淡漠,看到他痛苦万分地坐在那儿,她却不以为然。这个女骗子!
噢,在这片荒原上能找到一个欣赏自己的人真让人不由得愉快起来!
现在他已经满心愤怒;起先他只是微妙地暗示了他的不悦:她可真是个好姑娘,简直是女性同胞们的榜样,嗬!但这番话未曾起到丝毫效果——噢,他后悔没有继续隐忍下去而是说了这些话,他什么都不该说的。但他没有那么做,说道:“早知道你会这样,我今晚压根就不会来。”
“你?”艾瑟克尔肃然起敬道,“我觉得叫你来做这些太屈才了。”
“噢,你不来又会怎么样?”她说,“你只不过会失去一个卖弄你心爱的手杖的机会。”
艾勒苏想了想,满不在乎,然后笑着问道:“那为什么不叫我来帮忙呢?”
噢,这个巴布罗,她在卑尔根生活过,她知道怎么去讽刺一个男人;她见过真正的手杖,所以现在她开始问他挥着一把用旧伞柄做的手杖有什么意思。但他让她继续说下去。
这么说未免太过夸张而且不合实际。秋天之前艾瑟克尔就已经准备好了石材,冬天时就都用车拉回家了。现在正是农闲季节,地基墙、地窖以及其他的部分也砌好了——唯一剩下的就是上面需要用木盖的部分。他打算在今年秋天之前把一部分房顶盖好,而且打算找赛维特过来帮几天忙——艾勒苏觉得这么做可行吗?
“我估计你现在要把送给我的那张照片要回去了。”他说。他想,如果这一招还不能触动她,那实在找不到别的可以触动她的事情了。因为对于荒野中的人们来说,跟别人要回送出去的礼物是最让人不齿的行为。
巴布罗不由得说道:“永远也动不了工!”
“这得看情况了。”她含糊其词。
“非常多。嗯,我不喜欢吹牛皮,不过几千是肯定有的。我想说什么来着?盖房子?你自己已经堆了一堆木材在这儿了,打算什么时候动工?”
“噢,还给你也没问题。”他豪气地说道,“不用担心,我很快就寄还给你。那么也请你把信还给我吧。”艾勒苏站起来说道。
“真的吗?这样的话,他可以卖很多钱吧?”
很好!她把信还给了他。但是她递过去的时候眼睛里盈满了泪水。这个女仆姑娘内心被他触动了,她的朋友要抛弃她了——要永别了!
“噢,你没听说过吗?不久前有几位瑞典来的百万富翁从他那儿买了一处矿地,铜矿。”
“你也没必要离开啊。”她说,“我根本不在乎艾瑟克尔会怎么说。”
“你什么意思?”
但是占了上风的艾勒苏不打算服输;他谢过她,和她道别:“当一个姑娘那样生气的时候,男人是没有其他路可走的。”
“对,他弄得挺不错的。”急于卖弄的艾勒苏说,“他买下来毫无问题,不过对我们这样的穷人来说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他离开了那儿,挥舞手杖,一路吹着口哨朝自己家走去。哈!没过多久巴布罗跟上来了,她叫了他一两声。不错,他停下了脚步,是的,可是却又像一头受了伤的雄狮。她在一处石楠丛里坐了下来,露出后悔的神色;她惴惴不安地在手里玩弄一根树枝。过了一会儿他又变得柔情起来,想要吻她,就算是最后的告别之吻。不,她没有同意。“就跟上次一样跟我亲热一下啊。”他乞求道,在她身边快步地走来走去,索要一吻。但她不愿意和他亲热,站了起来。她直直地站在那儿,毫无反应,看到这样他只得点头悻悻地走了。
尽管如此,接下来的那个星期日他又去了曼尼兰,这次还带了他的手杖。他们又向前一次那样高谈阔论,而艾瑟克尔也照旧出去了。“你爸爸的那块地挺大的。”他说,“而且,看来似乎正在盖房子。”
待到看不见他了,艾瑟克尔不知道从哪个树丛里走了出来,把巴布罗吓了一跳,问他:“怎么回事——你从哪儿来的?要去哪儿啊?”
这话对艾勒苏来说简直是不小的打击;他的脸唰地红了,知道自己得罪了她。
“没去哪儿,我下来时得路过这里。”他回答,“只不过看到你俩刚好走上来。”
“你那儿都有这个习惯吗?”她问道,“女人得送男人回家?”
“噢,是吗?我敢说,这对你有不少的好处吧?”巴布罗突然愤怒地叫了起来。她现在可不怕他了。“我倒想知道,你在这里鬼鬼祟祟地想要做什么?这跟你有什么相干?”
当他起身准备回家的时候,他请求巴布罗陪他走一段。不过,很遗憾,巴布罗却不愿意。
艾瑟克尔压着心里的火气:“嗯,这么说他今天又来啦?”
艾瑟克尔自己跟这两个人简直格格不入;他觉得跟这两人在一起很无聊,还不如去看看农场,留下那两人爱怎么聊都行。艾勒苏自吹自擂起来,说自己怎么到山那边去经办舅姥爷的丧事,当然,他没有漏掉在棺材旁边作的那一番讲话。
“嗬,来了又怎样?你想拿他怎么样?”
“是不能比,你说得没错。”巴布罗说,“城里和这儿简直是天壤之别。”
“拿他怎么样?我倒想问问你和他到底怎么回事呢?你应该感到羞耻。”
星期天,艾勒苏去了。没错,他出过一次门后,变得信心满满,从前的豪情全都回来了。他在艾瑟克尔的小屋侃侃而谈,精神焕发。巴布罗是不可小视的,不管怎样,在这附近,她毕竟是最特别的年轻姑娘。她弹吉他,语调欢快;她身上不涂抹艾菊,而是真正的香水,在商店里买的那种。而艾勒苏,表示自己只是回家度个假,没多久就要回城里办公去。虽然说实话,在家里也还不坏,住在老房子里,有自己的小房间,不过和城里究竟是不能比的!
“羞耻?嗬!我建议你还是少说这话为好。”巴布罗说,“你是想让我每天像个死尸一样坐在家里不动吧?再请问你,我为什么要感到羞耻?要是你想找别人来给你看管这房子,我随时可以走。如果还想我留着,那么我要说,请你闭上你的臭嘴。现在我回去给你准备晚饭和咖啡,做完这些,我想干吗就干吗。”
“可以啊,去艾瑟克尔·斯特隆家看吧。”赛维特说。
他们就这样一路吵到了家。
“我倒想去看看布里达布立克的巴布罗,不知道长成什么样了。”有一天艾勒苏说。
事实上,艾瑟克尔和巴布罗的关系一向不怎么好,时不时就要吵一架。她在这儿帮他管了两年的家,以前就经常会吵架;大多数是因为巴布罗说要寻另外的人家。他不希望她离开,希望她安定下来,跟他一起分享他的房子,和他一起生活。他知道要是再少了帮工以后生活会是多么艰难。她也多次表示过她不会离开——多是在她热情的时候。但是两人一旦因为什么发生口角,她又会威胁他说要走。要是没有什么事,她就以去看牙作借口出去。走,离开这里……艾瑟克尔感觉应该想办法把她留住。
实际上,艾勒苏越来越娇懒了;在山那边的三周闲散生活对他来说未必是好事。他去过教堂,而且也在外人面前炫耀过了,甚至还遇到几位姑娘。然而,在赛兰拉这儿可没有那样的生活。简森——那个女仆人算什么,除了一个帮工,什么都不是,配赛维特还差不多。
留住她?巴布罗若是不想留下来,他不管怎么努力也是留不住的。
没错,他们俩经常拿这事互相打趣。说实话,赛维特是艾勒苏留在家的最大的原因;若是没有赛维特,他的日子估计更煎熬。
“嗬,所以说你又打算走了吗?”他说。
兄弟俩又拿这事开玩笑了。赛维特根本不在意这事,一点儿也不;没准,说实话,如果他放弃的是五千块钱,应该会有些懊悔。他明白跟老赛维特重名只是投机取巧,他根本没有权利去继承他的任何财产。而今他强行叫艾勒苏去接管那些东西。“当然了,这应该是你的。”他说,“来,我们得写一份声明。我很想看你成为一个富翁,不过到时候千万别目中无人!”
“想走又怎么样?”
对,赛维特可以轻易答应让他来继承舅姥爷的财产!
“你想走就能走吗?”
艾勒苏想不通养鱼场有什么值钱的。不过牲口他倒是见过的,总的只有一头牛:一部分红色,一部分白色。老赛维特一定是神经错乱了。此外,还有些账目根本算不出来;简直是一团糟,全是混乱的一堆数字,特别是采用了新货币单位之后,更是乱七八糟。这位地区司库经常以为小单位克朗就是银元。难怪他以为自己很有钱呢!把账目都理清以后,艾勒苏担心根本没剩下多少钱。或许单单让收支平衡都有难度。
“当然,怎么不行?你不会以为因为冬天快来了我就怕了吧……只要我乐意,我随时可以在卑尔根找到另一户人家的。”
“嗯,”老头儿说,“或许有这么一回事。不过,不管怎么样,还有养鱼场、农场、房子,还有牲口,红色、白色的奶牛什么的——总之,艾勒苏,我的孩子,你就不用操心了。”
然后艾瑟克尔很镇定地说道:“反正你得过好一阵子才能走,至少你在怀孕的时候是走不了的。”
“也许你还有其他财产?”艾勒苏说,“存在银行里什么的?”因为外面有这样的传言。
“怀孕?你在说什么?”
“这个,不用担心。”老头儿说道,“我走后,这里的钱财足够分的。”
艾瑟克尔盯着她看。这姑娘疯了吗?没错,他之前应该再耐心等待一段时间的。如今他已经有了留住她的手段,而过去他过于自信,那是个错误;本来也没必要对她太苛责让她抓狂。当然,那年春天他也不该喋喋不休地叫她去种马铃薯——他自己就可以种。一旦他们结了婚,他就有大把时间对她趾高气昂地随意吩咐;在那之前他应该多想着迁就迁就她。
但是艾勒苏呢?开始他对老赛维特的财产持乐观态度,但随后他把心里不同的想法也说了出来。起先他只是试探性暗示了一下:“这账目好像不太对。”他说。
但是——这个艾勒苏真是太坏了,这个在外任职,挥着手杖还毫无羞耻的衣冠禽兽。他怎么可以跟一个已经与人定了终身——如今还怀有身孕的——姑娘乱来?简直太不可理喻了。在这之前,艾瑟克尔还没有碰到与他竞争的男人,可是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
“我一定会照顾你的。”赛维特舅姥爷说,“如果我这次好不了了,不能再起身的话,我一定留心不会把你漏掉的。”奥琳宣称自己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她倒不是真的说不出话来了;她感动得涕泪交流,从心里感谢他。谁也不会像奥琳那样一下子把世俗财礼和“来世必得千倍好报”联系起来。不,她不是说不出话来。
“这是给你买的新报纸。”他说,“除了这个,我还另外给你买了一些其他的东西。也不知道你想不想看。”
艾勒苏真适合干这种工作:他聪明灵活,总是安慰病人说一切都好,两人相处得很融洽,有时候甚至会互相开开玩笑。艾勒苏或许在某些方面傻头傻脑的,他的这位舅姥爷也一样;两人一起起草了一份内容详尽的遗嘱,遗嘱对象不仅有小赛维特,还有老赛维特服务了三十年的村公社。噢,真是一个伟大的日子!“我再也找不到比你更好的人来帮我做这些了,艾勒苏小家伙。”老赛维特说。盛夏季节,他派人去买回羊肉;鲜鱼上市的季节,他又叫艾勒苏从箱子里取出现金来付钱。两人生活得和和美美。他们还把奥琳叫来了——再没有人比奥琳更适合当一个吃客,也再没有人能比她更适合出去宣传老赛维特生前最后一段时间是多么慷慨大方的了。双方各自获利。“我们也得为奥琳做点什么。”老赛维特说,“她守寡多年,家境贫困。反正给小赛维特的已经足够了。”艾勒苏只在遗嘱上修改几笔就可以了;在最后加一个附注就可以。看,奥琳现在也是遗嘱的受惠对象了。
巴布罗表情冷淡,他们一起坐在那儿,喝着碗里滚烫的热咖啡,但她的回答却冷若冰霜:“我想是你已经允诺了一年多的要给我买的金戒指吧?”
“是的,我们把他划掉。”赛维特说。
但是,她说得不全正确。因为虽然确实是戒指,但不是金的。他从未允诺过要给她买金戒指——不过是她自己一厢情愿的想法而已。是一枚银戒指,有一对交叉的镀金搭手,里面是银的,上面刻着店名和商标等。啊,倒霉的是她去过卑尔根!巴布罗见过真正的订婚戒指——跟她说也没用!
当然,艾勒苏对账目也略有了解,赛维特舅姥爷那只装钱的箱子,他打开过并且检查了里面的账目;他不得不把账目都清算了一遍,并且做出了一份资产负债表。老赛维特没有指使这个外甥下地干活或者补渔网,而是让他处理一堆最混乱的数字,还有他从未见过的最奇怪的簿记。比如,一个人好多年前为一只山羊或一捆干鳕鱼付过了税,不过现在根本没看到有肉或鲜鱼;这时老赛维特会在脑子里搜寻一下,然后说:“他付过了!”
“那么一枚戒指啊!哈!你自己留着吧。”
“对,说实话,没什么厉害的。根本不是你说的横财。”
“那你说说戒指它有什么问题?”
赛维特震惊地盯着他。“嗬,不会吗?”
“它有什么问题?我也不知道有什么问题。”她说着站起来收拾桌子。
“那么,实话告诉你吧,”艾勒苏解释道,“这笔财产毕竟也不能让我发大财。”
“怎么啦,你现在先戴上去试试啊。”他说,“以后等我有条件了再给你换个好的。”
“笨蛋!当然不。”赛维特说。他说是这么说,但是——五千呢,整整五千啊,这毕竟不是小数目!如果他哥哥不是个小气的印第安人的话,就应该分一半给他。
巴布罗没有回答。
“昨天你把所有的都给我,你不后悔吗?”
今天晚上的巴布罗怎么这么不客气。送她这样一枚新戒指——她至少应该温和地向他道个谢吧。肯定是那个一副城里人做派的职员把她迷得神魂颠倒了吧。艾瑟克尔忍不住说道:“我想知道艾勒苏那个家伙老是跑来这里干吗,你俩是什么关系?”
直到第二天,他才又提起了这档事。
“和我什么关系?”
现在艾勒苏已经不用银元来说了,不过这个时候他也不想否认,所以只是点了点头,不置可否。
“对。他就这么没见过世面,看不出来你现在是什么情况吗?他脑袋上没有长眼睛吗?”
“银元?”赛维特情不自禁叫出声来。
听到这话,巴布罗马上转过身来:“噢,你不会是觉得因为这个就抓到了我的把柄吧?告诉你,你想错了。”
“五千到一万吧。”
“嗬!”他说。
“好吧,不管怎样,反正都归你了。”赛维特说。
“没错,而且我也不会待在这儿了。”
“哈哈哈,先不告诉你有多少,你这个老财迷!”
不过艾瑟克尔只是轻轻笑了笑;不是在她面前哈哈大笑,不是这样;因为他不打算惹怒她。接着他像是哄小孩子一样,好脾气地说道:“巴布罗,乖一点,你知道,这是你和我的事。”
“你已经拿到了?有多少啊?”赛维特问。
当然,最后巴布罗让步了,也没有当初那么激动了,甚至最后还戴着那枚银戒指沉沉地睡着了。
“赛维特叔叔的遗产都是我的了吗?”艾勒苏说。
不用担心,到了一定时候两人总归会和好。
两兄弟还是像以前一样经常互相逗乐。
是的,草房子里的两个人和好了。但是艾勒苏呢?他的情况更加不乐观。他对巴布罗的寡情和冷漠耿耿于怀。他完全不了解她的歇斯底里,只把她的发作当作她的残酷;巴布罗那个来自布里达布立克的姑娘,即便她在卑尔根待过,但也未免过于自视甚高了……
“哈哈哈!”艾勒苏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不过他去跟母亲要了一只旧顶针,把顶磨掉,做了一圈很不错的金属套。噢,别看艾勒苏手又长又白,做起事来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
他用自己特有的方式将那张照片退还给了她——一天夜里,他亲自带着它到了她睡觉的草房子前,从门缝里塞了进去。他并没有粗暴地弄出很大动静,当然没有,而是轻手轻脚地弄了很长时间,可最终还是不小心把她弄醒了。她撑着胳膊,问道:“你怎么了?因为是晚上所以不知道从哪里进来了吗?”他站在那儿,感觉心被刺了一下,他明白她那样的语气分明是对别人说的,心上感到一阵刺痛。
“哈哈哈!是吗,没准你还要用一条红吊袜带绑得整整齐齐的吧?”
他走回了家——没用手杖,也没吹口哨。他再也不想逞强了,心痛如刀割,让他已经完全没了心情。
“我要用蜡线把你紧紧绑起来。”艾勒苏说。
这件事就这么结束了吗?
不过他也没有把那根断了的手杖扔掉;一回到家,他就急着找管子,打算拿来修理手杖。那个本性难改的赛维特说:“我们可以修好的,听着,去弄两块结实点的木板把它包起来,然后用蜡线紧紧绑起来……”
某个星期天他又下山了,只是想去看看,偷偷观察情况。他反常而耐心地在草丛里等待,两眼紧紧盯着草房子。最后那边终于有了点动静,单这景象真就要了他的命:艾瑟克尔和巴布罗一起出来的,两人朝牲口棚走去。两人卿卿我我,好一副恩恩爱爱的样子,没错两人刚度过了一段美好时光;他们互相手挽着手,他正要帮她喂牲口。噢,他没看错!
“噢,没什么。”艾勒苏说。
艾勒苏看着两人,看起来失魂落魄;他好像一下子泄了气。或许,他心里只有这样的想法:她这会儿正在和艾瑟克尔·斯特隆手挽着手,亏她做得出来,前不久她还双手环着我的腰呢!他俩进了牛棚,已经看不见了。
接着艾勒苏跟着父亲一道回家,虽然艾勒苏极力把手杖藏在袖子里,不过还是不得不当着父亲的面带着他那件春装大衣。一直到他们坐上船之前都没出什么差错,上船后他父亲不小心坐到了那件衣服上,听到一声破裂声。“那是什么?”艾萨克问。
算了,随他们去!难道他就这样趴在草丛里什么都不干了?怎么可以这样呢——怎么能平平地趴在草丛里什么都不做呢?再说了,她算什么呀?他可是个男人啊。哈!振作起来。
后来赛维特叔叔也过世了。艾勒苏在那儿照顾了他三个星期,直到他去世。葬礼是艾勒苏一手操办的,一切顺利;从邻近村舍家里买了金钟倒挂花;将一面借来的旗子升起一半,又到商店里买了黑纱把百叶窗遮住。艾萨克和英格尔也被叫去了,他们参加了葬礼。艾勒苏以主人的身份用茶点招待了来宾;对,尸体出来后,他们还唱起了圣歌。入殓的时候艾勒苏还发表了合适的讲话,他母亲既自豪又感动,一直用手帕擦着眼睛。一切都进行得井井有条。
他双脚一跳,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杂草和灰土,重新站直了身板。而这个时候他发泄愤怒和绝望的方式也很奇怪:他把所有不快都抛之脑后,然后唱起了一首非常浅薄的民歌。而且,他特意高声唱起了当中最不堪入耳的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