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的时候,赛维特起来到外面看情况如何,他发现父亲已经出去做同样的事了。噢,让人欣喜若狂的一刻——这是个伟大的日子!
整个下午他们都是经常地来回跑;赛维特从没见过这么紧张的活儿,他实在不习惯这样高效的工作方式。三个人忙得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但毕竟水已经流过来了!虽然他们不得不在这儿或那儿挖得深一些,水管也时高时低地调整,但不管怎样,水终究是流过来了。三个男人一直忙到夜里,直到快完工了,还要检查哪里还有疏漏。当水终于流进了最干燥的地方时,赛兰拉一片欢天喜地。“我没带表。”吉斯勒说,“几点了?没错,明天这个时候这儿将是一片绿地。”
第二天,吉斯勒又怠惰起来,没了前一天的热情,一觉睡到了大中午。他也没有费力爬过山到那边去看那只船;要不是他已经答应过,他甚至都不想去看那个锯木坊。即便对灌溉工作感兴趣,他也没当初那么热情了。当他在一夜过后看到艾萨克家的田地并没有如他所说的变绿,他沮丧起来。他根本没想过水是怎么流的,时时刻刻不停地流着,浇灌了这么一大片田地。他现在终于不再坚持原来的说法:“可能需要点时间——也许明天你们都还看不到什么变化,但是别担心,总会有效果的。”
他又不安了,再次到赛维特那儿去。“做得好,赛维特;做得好极了。你老爸像写诗一样在做一行行水管呢,还得做得比我计划得多很多。你过去扛几根过来,我们马上开工。”
稍晚一点,布理德·奥森走了进来,带了一些石头样品,让吉斯勒给他看看。“这次跟普通石头不一样,我有预感。”布理德说道。
“你做了多少了?还不够。你铺的木板越多,水就可以越快地流过来。你能做到的话,最好做成二十或者二十五英尺长的。这儿有那么长的木板吗?有啊,太好了;都拿过来——收割的时候你就知道有用了!”
吉斯勒根本懒得看一眼。“你就是这么种地的?整天在山上晃荡找财路吗?”他责问道。
噢,吉斯勒还真是说做就做,走得比闪电还迅速——他这次似乎比以前更咋咋呼呼。他干起活来一时头脑发热,一时又全然不管,不过效率倒是很高。当然,毕竟他也有过人之处。不过,他确实有些夸口了——明显的,明天这个时候不可能像他说的那样,所有的田地都变绿。但吉斯勒毕竟是机敏且果断的;没错,吉斯勒是个很奇特的人。也正是他挽救了赛兰拉那一整年的庄稼。
布理德显然不愿意接受前任上司的责骂;他把前区长看成和自己一级的,尖酸而丝毫不带尊重地回敬道:“你以为我还在意你说的……”
接着他又回到艾萨克那里。“那一根已经做好啦——真棒!不过需要的不止这根,可能要六根。艾萨克,继续做。你要知道,明天我们就能让你的田地一片绿了,麦子就有救了!”吉斯勒在地上坐下来,双手拍打着膝盖,满脸欣喜地神侃起来,他的想法简直像闪电般跳跃着。“这儿有沥青、填絮什么的吗?太好了——什么都有了。你知道的,一开始两边会有点漏水,但过后木头一膨胀,就会紧得像瓶盖一样。你居然连沥青和填絮都有!什么,你说造了一只船?船在哪儿?就在河上?太好了!我还得到那儿去看看。”
“你还是这么幼稚,到处浪费光阴。”吉斯勒说。
吉斯勒接着又赶到赛维特那里去。“挖得好——继续——我有没有说过你身强力壮?记号我已经挖好了,你顺着它们挖就行。要是有大块石头什么的挡在前面,就绕着挖过去,但是要保证水平线——保持一样的深度。你懂我的意思吗?”
“你也不看看自己?”布理德说,“你现在怎样了?我倒是想知道。你自己不是在这儿买了一处矿地吗,得到什么了?哈!还不是放在那儿,毫无用处。对啊,你这样的人才有资格拥有矿地,是吧?嘻嘻!”
“嗬!”艾萨克说完拼命把所有的长板子装进箱子里去。
“滚出去。”吉斯勒说。
他跑回了家里,长筒靴因为湿透了而一路嘎吱作响。他叫艾萨克做好水管,能做多少就做多少,然后埋在不能挖通水沟的地方。艾萨克表示水不可能流这么远一段路;没到地里,半路上就可能被渗透到干燥的土里去了。吉斯勒解释说一开始需要一段时间,没多久就可以流过来了。“明天的这个时候田里和草地就能一缕如新了。”
布理德没待多久,扛起他的样品下山回家去了,连一声再见都没说。
“从这儿斜着往下挖——懂吗?挖在一道斜坡上。地面是水平的,所以得想办法挖出一条水沟。你们那边有一个锯木坊,我想,你可以去那里找几块厚木板来吧?太棒了!你赶紧跑回去取一把鹤嘴锄和铁锹来,先从这里挖;我也得回去画一下线路图。”
吉斯勒坐下来,若有所思地翻看文件。看起来他是迷上了采矿,这下子想好好研究下铜矿事业,看看合同,好好分析下。原来是优质矿土,几乎是纯铜矿。他必须及时开发,不能置之不管。
赛维特,完全被震惊了,半响只回答道:“是。”
“我这次上山的目的是把事情彻底处理好。”他对艾萨克说,“我已经想过了,打算尽快动工。雇一大批人来,早点让工程落实,你怎么看?”
他们穿过山林和田野,走到河边。吉斯勒一路不安地四处观望。“到了!”他大叫一声停了下来。接着解释道:“你们旁边有一条足以把麦田淹没的河流,你们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它干掉呢?我们得想办法,让那片草地在明天就可以变绿!”
艾萨克只觉得同情这个男人,因此对这事没发表什么意见。
他突然从椅子上站起来,饭都没吃,转身就走,走到门口才想起来谢过英格尔的饭食。说完就消失了,后面跟着赛维特。
“这件事跟你也有关,你知道的。到时候得需要很多人,没错,很多工人,到时肯定少不了要吵吵闹闹的。山上还要爆破——不知道你能否受得住。不过,还有啊,我们开工的这一块地界到时候会有更多的人过来,你的农产品什么的到时候可以在这儿找到市场。而且,价钱都由你自己来定。”
但吉斯勒有些焦躁不安,一会儿玩玩这个,一会儿玩玩那个。他把烟盒放回口袋,又开始发起了一个新话题。“但——那是什么啊?怎么了,草地都变白了。我还以为是影子呢。地面全干了。赛维特,跟我走一趟。”
“是。”艾萨克说。
“不用了,谢谢。”吉斯勒打断她,即便自己身上可能已经湿透了。“跟着我要好多了。”他又开口道,指的是艾勒苏,“我很需要他。”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只银烟盒,坐在那里用手指把玩着。估计这是他身上仅剩的有点价值的东西了。
“另外,矿产里还有你的分成——你知道的,会有一大笔分成。艾萨克,这可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你要换上一双干袜子吗?”英格尔拿出一双自己的袜子问道。这是她以前最讲究的时候穿的;又细又薄,还戴着褶边。
艾萨克说:“你已经付给我不少了,够多的了……”
“是。”艾萨克为了礼貌,这样回答道。那个时候他有点同情吉斯勒。噢,这个男人,看起来应该请不起助手吧,估计自己都要努力赚钱才能糊口。那件夹克衫——袖口的位置已经磨损了。
次日,吉斯勒急急启程,朝东而去。他要去的是瑞典。艾萨克表示要送他一程,吉斯勒拒绝了:“不用了,谢谢。”看到他自己一身寒酸地上路,他有点难过。英格尔为他包好了一袋丰盛的食物,带着在路上吃,她把最好的东西都拿出来了,还特意做了点薄饼一同包在里面。即便这样,她还是觉得不够,于是还拿了一罐奶油和不少鸡蛋给他。不过他不肯带那么多,英格尔满心失落。
“他是在一个工程师的办公室里任职吧?——到那边去学什么呢?是个饿肚子的差事。还不如跟我呢。”吉斯勒说。
吉斯勒未能像往常一样,离开的时候大方地给赛兰拉一家付伙食费,未免觉得面子上过不去;所以他装作自己已经付过钱,好似刚给了他们一张大钞,然后对小丽奥波尔丁说道:“来,我也要送给你一样东西。”说完他给了她一只银盒子,正是他的那只烟盒。“你可以洗洗,然后拿来放大头针什么的。”他说。“真算不上是个礼物,要是在我家里的话,可以送她点别的;家里东西不少……”
“艾勒苏。”
吉斯勒虽然走了,但是他的灌溉工程却依旧发挥着作用;它日夜不停,浇灌了那片土地,一周又一周发挥着奇妙的作用。田野变青了,马铃薯停止开花了,小麦也迅速地长高了……
“那个呢?”
山下的那家新住户也上山来,要看这里的奇迹。那个叫艾瑟克尔·斯特隆的邻居——还未结婚,家里没有女眷,一切全靠自己打理,他也从曼尼兰跑上来看。那一天他兴高采烈,告诉艾萨克说刚不久有一位姑娘答应了夏天会过来给他当帮手——终于算是了却了一桩心事。他没说是谁,艾萨克也没问,其实正是布理德的女儿巴布罗。还得先发一份电报过去,才能把她从卑尔根叫来;虽然艾瑟克尔并不大方,可以说是吝啬,但他还是付了那笔钱。
“赛维特。”
今天正是山上的水利工程把他吸引过来的;他从这头看到那头,兴致很高。他那块地上没有一条大河,不过就一条小溪;他也没有做水管的厚木板,不过可以挖一条条水沟出来;这还是可以办到的。至今为止,他的田地因为地理偏低,在下面的斜坡上,旱情还不是特别严重。不过,要是干旱一直持续下去,他的田地最后也得实施水利了。意识到自己需要什么之后,他急着回家了。不,他就不进屋去坐了,实在没有闲空;他晚上就要马上挖渠。所以他转身下山去了。
吉斯勒点了点头,很内行的样子;当然了,他要亲自看看,好好检查一番。接着他又问:“你有两个儿子,对吧——那一个怎么样了?在城里吗?在办公室任职吧?嗯?”吉斯勒说,“这个看起来身强体壮的——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这个男人的做派可绝不是布理德的风格。
“区长,要是你愿意去看看那边的锯木坊,可以去看看,我很想听听你的看法。”
噢,布理德现在可以在各个农场间奔走,告诉他们“赛兰拉家做了了不得的水利工程”这个重大消息了。“你们这么拼命干活是没有用的。”他会这么说,“瞧人家艾萨克,他就那么挖挖,也没多长,就可以把那片地整个都灌溉了。”
“真不错!这样很好啊!”
艾萨克虽然好脾气,但是一心希望可以摆脱这个经常上门吹牛皮的布理德。布理德每次都说是为了检测线路才来;既然他现在是公职人员,就应该鞠躬尽瘁,保证线路通畅。不过,电报公司已经好几次因为他失职而斥责过他,而且一再邀请艾萨克接任这份工作。当然了,布理德断然不会时刻惦挂电路检测的工作,现在他最关心的是山上的矿藏。这才是他已经为之癫狂的理想。
“对,一般般而已。不过足够我用了。我还时常为山下的人家锯点东西。”
他现在更加频繁地来赛兰拉了,信心满满的,表示找到了宝藏,摇头晃脑地说:“我现在还不能坦白告诉你,不过我不介意透露一下,这次我收获可不小。”简直是浪费时间和精力又一无所得。不过,每天晚上他回到自己的小房子里,总会把一小袋样品放到地上,然后坐下来抽烟,似乎为了养家糊口再没有谁像他这么奔波劳苦似的。他在一小块酸性地里种了点马铃薯,把房子周围的杂草都割掉——这便是他所谓的劳作了。他生来就不会种地,而往往结局也只有一个。他屋顶上的草皮已经七零八散了,通往厨房的台阶也因为潮湿而腐烂不堪;地上扔着一块磨刀石,院子里的马车也依旧在露天放着,无遮无盖。
“对吧——我以前不是说过吗?完全给你们用的一所学校,在下面的布理德家附近,差不多在中间那儿。真没想到这个布理德居然当上了农场主!”吉斯勒说到这个不由得笑起来,“对了,艾萨克,我经常听别人说到你;说你是这一带最勤劳肯干的。我很高兴听到这些消息。对了,还有那个锯木坊,你造好了吧?”
不过也亏了这些小事压根不会让布理德烦恼。看到孩子们在地上滚着磨刀石玩,他不但没生气,反而一脸溺爱和宽容,甚至还帮他们滚。这个是好脾气又懒散的男人;从来不会对人刻薄,却又是个没有恒心,软弱且毫无担当的人。不过,他到底还会想办法糊口,维持一家老小每天的消耗;不管怎样,他在努力养活家人。但是,也总不能指望店老板养活他们一家人吧,他已经无数次告诉过布理德了,这次又认真地重申了一次。布理德承认他说的没错,并且承诺一定要改变现状——把田地卖掉,很可能卖一个好价钱——然后用卖地赚来的钱偿还他欠店主的债务!
“对,确实办起来了。”
噢,布理德当然可以随时卖掉,即便可能亏本——他留着这块地做什么呢?他又怀念起那个村子来了,怀念那里轻松繁闹的生活,还有那个小商铺——那儿总比让他在这儿种地更合适些,不用理会外面的纷纷扰扰,躲起来过他的小日子。他能忘记圣诞树和圣诞晚会吗?能忘记立宪纪念日的宴会吗?能忘记在会议室里举办的各种义卖吗?他想要和同道中人相处,想和他们一起谈天说地,交流新闻和观点。可是这儿他能和谁聊天去呢?赛兰拉家的英格尔曾一度让他以为找到了同类,但她后来完全变了——她现在再也不会和他天南海北地乱侃一通了。而且,英格尔坐过牢,对于他这样身份的人——不,坚决不能深交。
“七户啊,差不多该有五十口人了吧。这么说,不久这儿的人会越来越多吧。我听说,你们这儿已经办起了学校?”
没错,他离开村里纯属一个错误;他把自己与世隔绝起来了。他对区长请了新的助理心怀怨气,医生也找了别人来为自己开车,是他自己离开了那些需要他的人。他离开以后,别人也照样过得风生水起的。而那些取代了他原位的人——说实话,也并不怎么样嘛。准确地说,他,布理德,应该被风风光光地请回村子里去才对!
“总共有七户。有两户从大路上是看不到的。”
此外,还有巴布罗——他为什么一心想把她送到赛兰拉去帮工呢?这个嘛,是他跟妻子磋商之后一起决定的。要是没出差错的话,还可以为女儿谋个好未来,没准他们一家都可以跟着享福了。在卑尔根为那两个年轻职员管理家务当然也不错,但这样下去她确保能有什么前途吗?巴布罗是个漂亮姑娘,而且本身爱美,不管怎样,来这儿工作对她来说应该是上策。因为赛兰拉家有两个儿子呢。
“好地方,赛兰拉是个不错的地方。”他说,“艾萨克,你来这儿定居之后,现在一个接一个又来了好几户人家,光我看到的就有五家。除此之外,还有其他的吗?”
但是当布理德发现这个计划根本没指望了的时候,他打算另辟新途。毕竟,把女儿嫁给英格尔做儿媳妇并不算什么攀龙附凤的事——她可是坐过牢的。所以,除了赛兰拉家的两个小伙子外,还有别的人选——比如说艾瑟克尔·斯特隆。他有一个宅子、一处农场,就靠自己一点一点建起了家宅,此外还一点一点养了家畜,吃穿不愁;而且还没结婚,又没有女人愿意过来帮工。“对了,我坦白说,如果你要了巴布罗,你会发现她是当你助手的不二人选。”布理德对他说,“这是她的照片,你可以看看。”
吉斯勒本人看起来没什么烦心之事;他一下子变得很健谈起来,望着外面的稻田点点头。他气色不减当年,身板站得很直,看着像是兜里装着好几百块钱。他的到来让他们内心一片明亮,瞬间有了活力;倒不是因为他开了什么闹腾的玩笑,而只是因为他天生是个能滔滔不绝跟他们谈话的人。
过了一周左右,巴布罗果然来了。艾瑟克尔当时正忙着割晒草料,白天割草,夜晚收进来——正好巴布罗来了!简直是天降神物。巴布罗很快就让他看到了她的吃苦耐劳;她洗衣服,打扫房屋,煮饭挤奶,还会帮忙割草,她都做了。艾瑟克尔决定付给优厚的薪水,从而确保不会因此失去她。
尽管赛兰拉一家人因为干旱而忧心忡忡,但见到吉斯勒还是让他们非常高兴;他们热情地用家中最好的东西招待他,并且为了对他过去所做的一切表示感谢,他们愿意做他们力所能及的事来报答他。
她在这儿可不仅仅是照片上的那个漂亮姑娘。她身材笔直修长,声音有些嘶哑,各方面都懂事而且富有经验——她不再只是个小女孩儿了。艾瑟克尔一直搞不懂她为何身材瘦弱,脸色憔悴。
但吉斯勒——一向不是喜欢客套的人;他说:“是啊,我正打算到瑞典去。”
“我看你的脸可以认出来是你。”他说,“但你和照片上不一样。”
艾萨克点头同意,说道:“没错,这是我们两人欠你的人情。”
“因为旅途太过劳累,”她说,“而且一直呼吸城里的空气。”
“非常感谢你帮助过我的那些事——在特隆金的时候。”英格尔说。
确实,因为没多久她就养得饱满起来了,看起来气色也恢复了健康。“我说得没错吧。”巴布罗说,“那么一段旅途多少会伤了身体,再加上一直都在城里生活。”她偶尔也会透露一些在卑尔根生活所受的诱惑——在那儿生活不得不小心。但是他们坐下来聊天的时候,她又请求他给她带一份报纸——一份卑尔根的报纸——这样她偶尔可以读读报纸,看看外面的世界。她以前已经养成了读报的习惯,也会去剧院看戏,或者听音乐会,所以在这样的地方生活就显得有些枯燥无味。
吉斯勒点了点头。
艾瑟克尔为这个夏天多了帮工后的成就感到满意,因此也答应会帮她带一份报纸回来。不过,他也厌倦了布理德一家频繁地造访,他们一家老小时常过来蹭吃蹭喝。他一心想表达对这个帮工姑娘的谢意。每到周日的晚上,巴布罗调试琴弦,一边弹着吉他,带着略微沙哑的嗓音和着吉他声轻轻唱起歌谣——还有谁比这个姑娘更能让艾瑟克尔感到快乐温馨的呢?艾瑟克尔完全被这优美的异乡歌谣感动了,他真真确确感觉到有一个人坐在他简陋的小屋里唱着歌。
“好啊!”艾萨克和英格尔同时答道,“这才是我们想见的客人啊!”
没错,整个夏天他还了解到了巴布罗性格的其他方面,不过总的来说,他还是满意的。她有她自己的爱好,而且回话的时候很快;或者说很爱回嘴了。就拿那个周六的晚上来说吧,艾瑟克尔自己到村里去买东西的时候,巴布罗本不该离开那儿,不管牲口也不看房子的。两人就这件事吵了几句。她到哪儿去了呢?她说是回家了。虽然只是回布里达布立克去了,但……那天晚上艾瑟克尔回到家,巴布罗没在,他把牲口赶回家,给自己做了些吃的,然后才进屋睡觉。直到第二天清晨巴布罗才回来,还带着责怪的口气说:“我只不过想回家踩踩木地板。”艾瑟克尔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因为他自己住的是草房子,下面是踏平的泥地。不过后来他说了这么一句:至于木地板,他可以自己弄些厚木板来,早晚能铺上木地板的!听他这样说,巴布罗有些懊悔;她毕竟不是刻薄的人。所以即便是个星期天,她依旧会跑到树林里采些新鲜松脂回来铺地。
“还好吧?”吉斯勒打招呼。
这样,看到她这么好,做得又无可挑剔,艾瑟克尔还有什么好说的,他只有把前晚进村时给她买的一块方头巾送给她。本来他想先留几日,等到她做了什么更让他尊敬的事之后再送给她。哎呀!她显然很是欣喜,即刻就在头上试了试——没错,她还转过头来问他好不好看。当然,她天生丽质;要是她乐意,还可以配上她的旧皮帽子,她戴起来肯定会漂亮极了!巴布罗听他这么说,高兴地直小声笑,还说了几句好话来回应他:“我要是去教堂做圣餐礼拜,就要戴这条头巾,而不是戴帽子。不过在卑尔根,大家都戴帽子的,只有乡下的女仆才不戴呢。”
看起来,吉斯勒此次登门并未带来什么大惊喜,既不是来购买开矿权,也不是签署文件之类的。吉斯勒穿得有些寒酸,头发和胡子已经花白,眼圈也比以前红得更严重了。而且,这次没有人帮他拎包,文件直接装在口袋里,甚至一个公文包都没有。
两人于是言归于好,感情甚至比以前更深了。
有一天吉斯勒来了——前区长吉斯勒终于是来了。他居然还在人世,而且上山来了,真是鼓舞人心。他这次来做什么呢?
当艾瑟克尔拿出从邮局买回来的报纸后,巴布罗坐下来读起世界新闻来:卑尔根某条街的珠宝店发生了抢劫案;两个吉普赛人在另一条街吵起了架;在某个港口发生了骇人听闻的消息——一个新生婴儿被缝在剪了袖子的旧衬衫里。
又是各种各样的时期。接下来的这一年又闹了旱灾,看着地里的庄稼一片片倒下,人类的信心遭受着巨大考验。一片片庄稼都枯死了,而马铃薯——这神奇的马铃薯——倒是没有枯掉,相反却在开着花,而且开得越发娇艳。葱绿的草地满是疮夷,而马铃薯继续开着花。虽说天上的万物之神指导着它们,可是这草地依旧一片片地倒下了
“我想知道谁这么残忍。”巴布罗说。跟往常一样,她读起了商场物品价格表。
又经历了不同的时期;看起来,英格尔又改变她的想法了;她又变得不一样了,不像以前那样讲究了,越发认真起来,又变回了以前那个认真而有头脑的移居到此的农民的妻子。真难想象,一个男人这样一拉扯,居然会产生如此奇迹!但是倒也说得通;她原本就是个健康而强壮的女人,只不过后来因为人为的原因,在一个浮躁的环境里生活了那么久,才会走上歪路——幸好她遇上的是个脚踏实地的稳重男人。这个男人从未离开过这个地方,从未离开过他的这个家。任何东西都不会让他动摇。
就这样,一个夏天过去了。
这是个奇怪的夜晚——一个转折点。英格尔以前的那种状态已经持续了好长一段时间,幸而艾萨克那次从地上把她拎起来,才又步回正轨。两人没有谁提起发生过的事。那次之后,艾萨克一直心怀愧疚——不就是几块钱吗,身外之物罢了,艾萨克其实完全可以给她的,因为作为父亲,他自己也希望可以给儿子花。再者说——他的钱不就是英格尔的钱吗?这下子轮到艾萨克因愧疚而变得恭顺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