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大大让英格尔震惊;这个母亲大吃一惊。一份电报?他是想用自己的体贴入微让她心神不安吗?最近她正为城里生活的艾勒苏感到忧心难过——那么一个邪恶又不安全的地方;她给他写过信,谈到了上帝,告诉他有关他父亲在家常年劳累身体渐渐不支的事,等等;而天地面积逐日扩大;小赛维特自己根本应付不过来,而且早晚有一天他要去继承舅姥爷的财产——这些她都写到了,还一同寄去了他回家用的盘缠。但如今艾勒苏已经习惯了城市里灯红酒绿的生活,不想回来过农民的日子;他回到家里来做什么呢?整日面朝黄土背朝天,放弃所有学到的知识吗?他的原话是这样:“说真的,我还不想回去。如果能给我寄些布料回来,我倒还可以省去了做衣服的布料钱。”这是他在回信里说的。果然,他母亲给他寄去了做衣服的布料——时不时给他寄去大量做内衣的料子。但自从她皈依了宗教,有了信仰之后,才发现艾勒苏在销售布料,得来的钱拿作其他开销。
“还有啊,”艾萨克说,“我给艾勒苏发了一份电报。”
他父亲当然也知道这一点。他只是只字未提罢了;他知道艾勒苏是他母亲的宝贝儿子,每次她摇着头在他面前哭哭啼啼,最后总是寄给他一块又一块的布料;他当然知道一个普通人根本不需要这么多做内衣的料子。总之,现在简直太不像话,作为一家之主的艾萨克,必须以父亲的身份来干涉这一事情了。没错,他花了一大笔钱叫商店老板给他发了一份电报;首先,一份电报肯定会让艾勒苏有点反应;其次,这是艾萨克最能让英格尔高兴的消息。他是背着女用人的行李箱步行回来的;但即便如此,他还是很高兴,心情如同那次他买了一枚金戒指回来一样……
不管是否需要——这毕竟是他体贴和大方的表现;英格尔因此感到既羞愧又感激。那位姑娘是村里铁匠家的女儿,现在要和他们一起住了;无论如何,过了这个夏天再说,以后的事再看情况。
那次之后情况有所缓和。为了给丈夫表现她是如何贤良淑德,英格尔每天都很努力地干活。她又像以前一样,爱对他说:“你是要把自己累死吗!”或者还有:“这可不是一个人能干得了的活。”还有:“好了,别干啦,快进来吃饭,我给你做了薄饼!”为了让他高兴,她会说:“现在我倒是想问问你,弄了那么大一堆木材想干吗,接下来又要做什么啦?”
艾萨克说现在正是需要帮工的时候。
“怎么啦,我现在还不能说。”艾萨克神神秘秘地说。
“你简直在胡闹。”英格尔说,“我根本不需要帮工。”
对,就像以前一样。自打孩子出生后——是个女孩儿,个儿很大,非常可人,身体又结实且健康——打那以后,这个侠骨柔肠的艾萨克当然要感谢上帝带来的福祉。不过他到底打算造什么呢?这又让奥琳有八卦可以传了——赛兰拉家又要造房子啦,是靠着主宅的侧房,新建的。赛兰拉现在人可不少哇,还请了个女用人呢;还有艾勒苏,他也快回家了;又生了个可爱高贵的小女孩儿,刚生没多久——如今老房子只能作临时的主宅偶尔用一下,如此罢了。
“这是简森,”他说,“来做帮工的。”
当然,有一天他还是忍不住把真相告诉了英格尔;她那么急于知道他的意图,尽管没准她早就从赛维特那里探到消息了——他们两人经常一块儿窃窃私语——不过听闻消息,她还是异常震惊,将双臂垂下,说:“你又在胡闹了——这不会是真的吧?”
过了几日,艾萨克果断放弃了一整个周末——从星期六晚上一直到星期一早晨——下山到村里去了。他出门的时候也没有说去那里干吗,但是回来的时候,带了一个姑娘来。
艾萨克内心自然无比自豪,接着回答道:“怎么啦,你今后还要在这儿养儿育女,这是我起码应该做的吧。”
两人都大为震惊。当然不是说英格尔已经过了生育的年龄;艾萨克觉得她不论在哪方面都还没有很老。只是,又要多一个孩子了……哎呀,好吧……小丽奥波尔丁一年要有好几次到下面的布里达布立克去上学——她一走,家里一个小孩子都没有了——除了这个,丽奥波尔丁自己也已经长大了。
现在,家里的两个男人每天都要出去搬石头回来给新屋子砌墙。他们各自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在一起合作:年轻的身强力壮动作敏捷,负责选定适合用的石头;另一个老的呢,一双长手臂健壮而有力,轻易就能用起撬棍。每当完成一项艰难的工作时,他们就停下来趁空休息一下,再用两人共有的含蓄简洁的方式闲谈。
“对,感谢上帝,一定是这样的。”她回答。
“那个布理德,他说要把地卖掉。”父亲说。
第一个活跃起来的人又是英格尔;她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这么高兴过了。为什么这样呢?只有一个原因:英格尔又怀孕又要养孩子了。她的生活风生水起的,一切都很顺利。在犯了那样的罪之后,居然还能生儿养女,老天对她太仁慈了!她简直不敢奢望还有这样的恩赐。对,她真的很幸运,非常幸运。有一天艾萨克自己也发现什么,问她:“看起来你好像又怀了孩子,你怎么想?”
“对。”儿子接话,“他那块地能值多少钱?”
不管怎样,现在白昼变长了,天空一片明朗;复活节也过去了,艾萨克也搬完了他的一堆木料。一切都很顺利,熬过了又一个冬天的人类现在终于可以好好呼吸了。
“嗯,我也想知道。”
冬天到了,春天来临之前的这段日子可以说都还差强人意。他,这个当家男人,觉得自己是个十足的英雄;他自己能处理,只要相信他,什么都能解决的。必要的时候,他自己就能驱鬼!
“你没听到什么消息?”
不,艾萨克没有生病。即便是最健康的人也可能遇鬼,更何况他那次之后没发觉有一点不适;相反的,鬼还让他力量变强了。
“没有。”
艾萨克又是轻蔑地哼了一声,生病?劳累什么的还说得过去,但是生病?英格尔真没必要把他当傻子一样地担心他;他身体还很结实,完全没问题,该吃吃,该喝喝,干活也不费劲,他的身体非常好,完全没问题!有一次,他伐树的时候,树木倒下来,弄坏了他的耳朵;但他根本没把这当回事。他把耳朵安回去,然后日日夜夜戴着一顶帽子盖住,居然有一天自己愈合了。如果是内科症状的话,他就自己把干草糖浆放在牛奶里煮一煮,然后服用,让自己发汗——这是一种很老的民间偏方,在铺子里可以买到。割破手的话,他可以用家里随时备用的含盐液体清洗清洗,没几天也能愈合。所以赛兰拉家从来不用请医生来。
“我听说是两百块。”
“说不好哪天在林子里突然生了病什么的——你最近身体不太好。”
父亲思考了一会儿,然后说道:“你怎么看?觉得会是一块好石头吗?”
艾萨克轻哼了一声。
“那得先把外壳弄掉再说了。”赛维特说着站起身来,递给他父亲一把榔头,自己抡起了大锤子。他挺直身板,抡起大锤重重地砸下去,接着又抡起,一上一下用力忙着,面红耳赤,满身是汗。他打了重重的二十下,发出雷鸣般的轰锤声。他不惜力气地狠狠砸着,几次下来他汗流浃背,于是把塞在裤腰里的衬衫往上一撸,将胸膛露了出来。为了更好地锤打,他每次都要把脚踮起来。一直锤了二十下。
“噢,我知道你是为了让我不害怕。不过你也得带着赛维特一起去。”
“好了!我看看!”父亲说。
英格尔看穿了他的意图,说:
儿子停下来,问道:“有裂痕了没?”
她甚是担忧艾萨克的安全——他当然知道这一点。他做出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和往常一样,而且表示有没有人陪他去林子里干活都无所谓。但他这么说也只是为了让英格尔安心,别因为他遇鬼的事就吓坏了。他有责任保护他的女人和孩子们;他是个男人,是一家之主。
两人躺倒,仔细观察那块石头;检查这野兽,这个魔鬼般的东西;没有,还没有裂开。
“不管怎样,”最后她说道,“以后你不能自己到林子里去干活了。”
“我打算自己用锤子锤几下。”父亲说着站了起来。这是更艰难的工作,全凭力气;不过大锤开始发热变红,后来锤头砸碎,直接变钝了。
英格尔摇着头,她吓坏了,很久后才缓过神来,把晚饭摆上了桌席。
“怕是锤头会脱落。”他说着,停下来,“真是不如从前了。”
“我用耶稣的圣名把它吓跑了。”艾萨克说。
噢,这绝不是他的意思,他不可能觉得自己不如从前!
“你怎么把它赶跑的?”
这个身材健壮的父亲,为人简单、善良又隐忍,他只不过想让儿子来最后的几锤,把石头砸开。之后,石头已经一分为二。
艾萨克点头说:他看到的应该就是魔鬼本人。
“哎,你真是一把好手。”父亲说道,“没错,还真是……布里达布立克说不定能搞出点名堂来。”
“你看到魔鬼本人了?”
“嗯,我也这么想的。”儿子回答。
英格尔没有表示猜疑。当然,英格尔不曾夸赞他,但这次也绝非有责怪或轻视他的意思。可以理解,英格尔最近心情变得愈加愉快起来。所以她也没问具体,只说了一句:
“那块地差不多已经刨好了。”
“就在那边,离我们家不远的山上。”
“但房子得翻新。”
“在哪儿?”英格尔问。
“没错,这是必须的。都得翻一翻——看来一开始工程量浩大啊,不过……我想说的是,你知道你妈妈每周日都要到教堂做礼拜吗?”
被他这么一问,他和盘托出了刚才遇鬼的事。
“知道,她似乎说过。”
英格尔看到他脸色惨白,上前问他原因。
“噢!……嗯。你随处看看,哪里有适合拿来给新房子做门板的石头。看到过合适的没有?”
他慌神地急匆匆跑回家,放弃了跟幽灵再战的想法。当他再次安全到了家门口,感到不再危险而且有力气之后,才清了清嗓子走进屋,像个男子汉一般——对,像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男子汉。
“没有。”赛维特说。
嗯,听到自己的声音后,他神志恢复了过来,跟先前一样了,而且再次看到了半山腰上的赛兰拉。面前的两只眼睛也消失不见了。
接着他们继续忙了起来。
他又往前伸出了一步,不过只是一小步,而且,说实话,他即刻又收了回来。眼前的那景象依旧没有消失,艾萨克皱了皱眉,仿佛在怀疑什么似的。即便是一个魔鬼那又怎样,随它去好了;魔鬼又不是全能的,比如说,过去那个卢瑟不是差一点把魔鬼给杀死了吗;还有好多人用十字架标志和耶稣的名字赶跑了魔鬼吗?倒不是说艾萨克准备跟眼前的魔鬼大干一场,他当然没想要坐下来对它嘲笑一番,只不过他已经放弃了开始要拼拼命,死后进入极乐世界的想法。他又往前迈了两步,在胸前画着十字,直直朝面前的东西冲过去,大叫着“奉耶稣之名!”
两天后他们一致觉得砌墙的石头差不多已经够了。这正是星期五的晚上,父子两人坐着歇息,一边聊了起来。
艾萨克一心想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而此刻他依旧战栗不已。他面前的这个东西似乎向他发出一股冷气——这肯定是一个魔鬼!此时此刻,艾萨克不禁慌神起来。这肯定是一个恶魔了——可是它来这里干什么呢?他,艾萨克,刚刚做了什么了?什么也没有做,只不过在这儿坐着歇了一会儿,在想象中耕了一会儿地——这肯定没什么要紧的吧?除了那个,他现在实实在在想不出自己做了什么可能得罪它的事;他只是一个饥乏交替并且刚在林子忙活了一天准备回家的伐木匠,单单要回到赛兰拉的家里去——他想这应该没什么害处吧……
“嗯——你怎么看?”父亲说,“也许,对于布里达布立克,我们要不要考虑一下?”
面前的这东西到底是神是鬼?是神神怪怪还是实实在在的活物?艾萨克平日经常赌誓,希望可以见到更为高级的神灵,有一次他确实见到了,但是那次见到的看着不像上帝。这有可能是圣灵吗?如果是,那它为何又要站在一片虚空里,除了眼睛和面容,别无他物呢?如果它是为他而来,要来取走他的灵魂,那他也只能听任自然了。不管怎样,这一天早晚要到来的,他总会到天堂去,与那些受过福祷的灵魂共聚一堂。
“你这是什么意思?”儿子问道,“拿它来做什么呢?”
他站起来,却觉得眼前一阵茫然。嗯,他这是怎么啦?没什么,只不过是坐着休息了一下,可是现在眼前却什么站在那儿。一个活物,一个神灵一样的东西。灰色绸带——不,没有东西。他只觉得很是奇怪——晃晃悠悠往前迈出了一小步,再往前却看到了一双眼睛,一张大脸,有人直勾勾看着他。这个时候,附近的白杨树唰唰地响了起来。任何人都知道白杨树林什么时候都会发出唰唰的恐怖声音。可是,艾萨克却从未听过如此恐怖如此叫人毛骨悚然的声音,他整个身体都在发抖。他把一只手往前一伸,而这却是他做出过的最没用的动作了。
“这个,我也还说不好。那儿有个学校,就在从这儿下去的一半路那儿。”
他的周围一片沉寂,只愿上天保佑这一刻的安宁吧,因为它太美好了。艾萨克是个在老林里开荒的人,此刻他默默凝视四周,思考着下一步该开垦哪一片地。他在心里想象着把大石块搬到一边——这可是他的长处。而今,他也知道他的这块土地上有一块光秃秃并被刨深了土地,里面满是矿藏。那儿的水洼上都浮着一片片的金属薄膜——他一定要把它挖出来。现在,他已经用眼睛划出了一个个的方块,已经计划好了,并计算起来。他要把这块地变成绿油油到秋天硕果累累的农田。噢,只有耕耘过的土地才是有价值的好地;他认为这样才通情达理,而且是一种无上的喜悦……
“那又怎样?”儿子问,“反正我不知道能拿它来做什么;那块地不值得买。”
那晚他已经快要到家,趁着月光,他依稀可以看到赛兰拉在不远处,清晰地与森林划开界线,但因为地上已经覆雪,因此看起来有些矮小。白雪已经厚厚地盖到了半墙上。他如今堆积了不少的木材,本想在宣布它们的用处的时候叫英格尔和孩子们震惊欣喜一番的,他们绝对不会想到他要用它们来干吗——那座大建筑在他心里已经成形。他坐在雪地里准备休息一下,马上回家肯定会显得太累了。
“你是这么想的吗?”
因此,那些短暂的冬日,艾萨克早晨摸黑出去,晚上天黑了才又回来。并不常是披星戴月,因为它们不常出现,有时候还是早上刚走过的路,晚上回来却已经被白雪湮没,找路也是相当费事。有一天晚上终于出事了。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除非艾勒苏打算接管。”
良心!这个字眼儿让艾萨克不得不又陷入沉思。他现在不再年轻,思想也渐显迟钝,但每次做什么事还是有一定分量的。他想,良心一定是不可小视的东西,不然也不会让英格尔变化如此大。不管怎样,英格尔的变化也带动了他的变化;他跟英格尔一样,变得愈加温顺,也总是心神不宁的了。那一年的冬天,日子过得阴郁过得毫无活力;他想找个别人找不到的地方把自己封闭起来。为了保护自己的树林,他又买了附近的一块国家的树林,临近瑞典,长着大片优质的树木,他也没叫任何人帮忙,自己伐树。赛维特被吩咐在家监督母亲,别让她做太多活。
“艾勒苏?这个,不,我也不知道——”
“我这么做只是为了寻求良心上的安定。”她回答。
很长时间的沉默,两人各自思索着。父亲起身收拾工具,装好,准备要回家了。
“我和赛维特,我们俩已经讨论过这事了,认为锯木的活儿你不用干,这样身体会累垮的。”
“对,除非……”赛维特说,“你要不先问问他吧,看他怎么说。”
她尽心尽力地做了很多活,做得很是完善,已经超出了她本该做的。即便家里有两个大男人,但英格尔总趁着他们不在的时候偷偷把锯木的活儿都做了。她如此折磨委屈自己的身体有何用处呢?她只是这么毫不起眼的一个躯体,没什么大价值,她的生死也不会引起那片地方以及国家的注意,而只有在她的这个家里,她才能体现出自己的价值。在这里,她甚至是伟大的——可以说,是最伟大的;她很可能会觉得自己经受的一系列考验是值得的。她丈夫说:
父亲这样结束了此事:“这个到时候再说吧,我们现在还没找到合适的门板呢。”
英格尔后来变得无精打采,这片森林把她压迫得透不过气来,她开始信仰起了宗教。她这样做有什么用呢?可是住在荒山老林里的人只能这样。那儿的生活并不追名逐利,那里的人满心都是虔诚的信仰,对死亡的畏惧以及有些夸大的迷信思想。也许,英格尔自己感觉比别人更害怕来自天庭的考验吧,这总让她耿耿于怀,她知道天神是如何用那双传说中的眼睛,在夜晚的时候下来视察民间的;没错,他早晚会发现她的。她在日常生活里修行的机会不多;没错,她可以把手上的戒指埋进衣服箱子底部,也可以写信给艾勒苏叫他皈依宗教;但做了这些,她也只能努力干好活,不让自己闲下来,其余的就再也不知道还能做什么了。对了,还有一件事,她尽量穿得朴素一些,顶多在周日的时候在脖子上围一块蓝色缎带。错误而没必要的贫穷做派——但那毕竟是她已经看轻世事、自律以及禁欲的表现。那条蓝缎带并不是新买来的,而是从丽奥波尔丁嫌小的帽子上裁剪下来的,不仅褪了色,而且还有些脏——英格尔如今把它视作神圣的物品在圣日的时候佩戴。对,可能她做得有些过头,扮作穷人,极力模仿那些住在山洞里的穷人——但即便如此,如果把这件东西当作最神圣的饰物来佩戴能给她带来心理上的慰藉,那么为何不让她这么做呢?就给她留一点宁静吧,她有这样的权利!
次日正是星期六,为了带孩子越过山头,他们不得不早起。那个女用人,简森,跟他们同去,因为她得当教母,而其他的教母还得到英格尔那边的娘家去找。
春天——没错,春天带来的是紧迫是快乐以及欢天喜地。但是秋天呢!它阴沉沉的叫人害怕,只能在夜晚的时候虔诚地念起了祷文;天空已经向他们发出了警告,他们都亲眼目睹过。人们某一天会出门寻东西——男人去找木料,而女人则去寻找因觅食野蘑菇而走失的牛羊,然后他们各自满怀心事地回到家来。他们是不是不小心踩踏了一只蚂蚁,将它的前半身踩碎,粘在路上,致使后半身无法动弹?或者太过走近松鸡的巢穴,使得母松鸡不得不飞扑着翅膀高声鸣叫,把他们赶走?即便是那些最受牛儿亲睐的野蘑菇也不是毫无意义的,它们不仅仅是白色的空有之物。那些大个的蘑菇不会开花,也不动弹,不过能给人带来颠覆感。它们简直是一头怪物,像一扇动物的肺,裸露着立在那儿——一个脱离了身体的肺脏。
英格尔好好打扮了一番;穿了一身高雅的纯棉衣服,领口和袖口镶了白边。孩子们的白色衣服下摆也镶了一圈蓝边;她刚生不久的孩子的确神奇,现在已经会笑,而且开始牙牙学语了,还会躺在床上听着墙上时钟的嘀嗒声。名字是他父亲取的,这是他的特权,他要自己做主——只要相信他就行了!他先是一直在犹豫到底是叫雅各冰还是丽贝卡——这两个名字都与艾萨克有点联系;最后他去找英格尔,小心地问她:“你觉得丽贝卡这名字怎么样?”
他们那儿一年四季发生着让人惊叹的奇迹;冬日里的繁星,冬季还常有北极光,苍穹中飞起一片羽翼,好似天府之国里的篝火。还有很多的时候,虽然不是很频繁,也不常见,但时不时地总能听到天空有雷声划过;多是发生在秋天里,阴沉沉的,人和兽都感到不可侵犯。在屋子附近啃草的牲畜会紧紧挨到一起,站在那儿等雷鸣打完。它们垂着脑袋——为什么呢?等待末日的降临吗?人也一样,那些在荒郊野外听到雷声就垂头等候的人,他们又是在等待什么呢?
“怎么了,挺好的啊。”英格尔说。
住在赛兰拉的人都有这么一种好运气,每年春天和秋天,他们都能看到一群群灰天鹅飞过荒原上空,空中传来它们的鸣叫声——唧唧喳喳的。好似它们成群结队地飞过的时候,整个大地都静止了。而这片天空下的人类,他们心里不会感到自己的渺小吗?他们继续劳作,而这之前,他们先要调整呼吸,以为有人给他们传达了信息,正是那些天外来客。
听到这话,他不由自主站了起来,又摆出一家之主的口气,“她不取名字就算了。”他高声说道,“但一旦取名字,就得叫丽贝卡!我决定了。”
在老林里,每个季节总有它的奇特之处,但有一点是不变的:总有一阵沉闷的惊天动地的声音响彻山林,让人觉得被周围空气都包围了起来;漆黑的森林,亲切的树木,一切都让人感到亲切又沉闷。在那儿,一切思想都可以发生。在赛兰拉的北面有一湾小湖,仅仅是一洼水沟,面积甚至还不及一个鱼池。水里游着一些永远不会长大的小鱼,在那儿生长老死,没有用途——天啊!完全没有任何用处。那天晚上,英格尔站在那儿仔细寻听牛铃声,可是周围一片死寂,她什么都没有听到。后来英格尔听到湖里传来一阵低沉细小的歌声,没错,正是小湖里的小鱼发出的声音,恍恍惚惚,细小得让人以为是幻觉。
当然,他也要陪他们到教堂去,不仅是要抱着孩子,还有一点:这也是礼数所需。让丽贝卡到教堂受洗礼,后面没有一堆人跟着怎么能行!艾萨克把胡子修理干净,换上了红色衬衫,仿若回到了他年轻的时候;外面热气逼人,他却套上了一套新冬装,而且还刚合身。尽管如此,艾萨克仍不是考究不是爱炫耀的人,比如说,他现在脚上居然穿了一双厚重的皮靴子。
去年的那件大事本身很难改变她的自由不羁吧;有时她又会变回以前的她,偶尔会再跟别人谈起“机构”和特隆金的大教堂。噢,本不是什么紧要的事,她现在已经褪下了那枚金戒指,也把原来那条短裙放长了几英寸。她不像以前那么没心没肺了,这儿也慢慢安静下来,登门拜访的人渐渐变少;如今村里的妇女和年轻姑娘们也鲜少再上山来,因为英格尔不乐意见到她们。没有一个生活在深山老林的人有时间去理会那些无聊之事的,快乐和胡闹是两码事。
赛维特和丽奥波尔丁留着看家。
跟以前比起来,这个地方甚至已经叫人难以辨认。锯木坊、磨坊,各式各样的建筑——这个早先的荒野如今满是人烟。而且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入住此地。变化最大而且最奇怪的应该是英格尔了,她再度变得机敏灵活,聪明伶俐又善良温柔。
他们乘着船划过小河;相较以前,当然便利许多,以前都要绕很远的路。划到半路,英格尔解开衣服给孩子喂奶,艾萨克注意到她脖子上挂着什么亮晶晶的东西。在教堂的时候他就注意到她又把那枚金戒指戴到手上去了。噢,英格尔——她终于受不了啦!
赛兰拉发生了巨大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