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庚庚伸出胳膊挡住他们:慢着,这是我老汉的店,此人是和我老汉做生意的,也是我老汉的衣食父母。你们在我老汉的店里抢客官的银钱,等于我老汉勾结你们抢的。这事情传出去了,我还做不做生意?今儿个这钱你们拿不走啦,识相的这阵就离开我的店,不识相的就留在这里,甭怪我老汉不给面子。
闲痞们连续倒过两个之后,剩下的人才醒悟过来:他日弄咱们,咱的人都是他弄倒的。他们跟前只有两个人,冯庚庚是个老汉,像病了几十年,自己都不一定能站住,说啥也弄不倒旁人,估摸是吴老大搞的名堂,又一齐向吴老大扑去。
闲痞们挽着袖子扑上来:老东西,你不想在东关开店啦,敢用这口气给碎爷说话?
冯庚庚端着茶盅,给吴老大说:喝茶。茶盅里的茶液平静如镜。吴老大接过茶盅,对冯庚庚的功夫有了更多的猜想,见他瘦骨嶙峋,如临风古松,行动缓慢平稳,面呈黄白之色,似有痼疾在身,绝对不像有功夫之人,更像个病老汉。猝然,吴老大看到冯庚庚眼如火炬,射出两道箭光,犀利无比,似乎能射穿人的五脏六腑。吴老大听刘顺义说过,功夫达到绝顶之人,常现病态迷惑众人,但行家只要观其双目,就知此人绝非等闲之辈。
冯庚庚尽管在西北五省的名气很大,但他收徒弟练功夫从来不张扬,都是黑了关了店门在后院练。他还给徒弟交代,谁也不准在外头说店里的人练功夫,这些闲痞都不知道这个店的水有多深。
一个闲痞跑过来拿桌子上的钱,不知咋的就倒在桌子下边。冯庚庚手里的大茶壶流出的水柱纹丝不变。吴老大看着冯庚庚,觉得那个闲痞是他放倒的,却没有看到他动手脚。又一个闲痞走过来,骂倒在地上的闲痞:看你这熊样子,自己把自己绊了个跟头。话还没说完,也倒在地上。吴老大这回看清楚了,冯庚庚在那个闲痞手挨着桌子的时候,抖了一下膀子,不知用啥力气把闲痞放倒的。
几个在台面招呼生意的伙计见师傅动了气,都走过来。冯庚庚给他们说:这里没你们的事情,该干啥干啥,都是东关的乡党,他们不会把我咋样的。他们要是把我弄个三长两短,我就睡到他家的炕上,让他大给我买棺材。说完,端起茶盅又抿了一口。吴老大心里有底,也稳稳地坐着,也端起茶盅吸溜了一口。
冯庚庚说话了:各位乡党做的事情太过了,你们上次拿了我的客官五块银元,人家啥话没说就给了你们,这回又来啦,还叫不叫人家活啦。咱都是乡党,做事情不能叫人家笑话。冯庚庚坐在太师椅上,纹丝不动,又对吴老大说:咱喝茶。端起大茶壶,给吴老大面前的茶盅里斟茶。
冯庚庚给吴老大说:把你的钱收起,用手背把银元一拨,银元整叠子朝吴老大飞去。吴老大顺势把飞在空中的银元朝桌面上一压,银元又整整齐齐摞在桌面上,纹丝不乱。
三天后,吴老大揣了五块银元,来到东关马车皮货店。刚跟庚庚爷在八仙桌旁坐下,沏上酽茶,把银元掏出来,和冯庚庚你推我让之间,那帮闲痞又进来了,看见桌上的银元,高兴地说:我今儿个又丢了五块银元,又是你偷了。真是神偷了,都没见到你的影子,就把爷的钱偷走啦,佩服,佩服!说着又朝桌子跟前走过来。吴老大急忙站起,挡住他,心里真的动气了。咋没完没了了,上回拿走了五块银元,就算啦,这回又来啦。他对银钱不在意,可毕竟是自己风里来雨里去吃苦受罪挣下的。他不把这几个闲痞搁在心上,用不了几下准把他们放倒。想到他大他娘说的话,就把气忍下,只要他们拿不走钱就行。
冯庚庚朝店门外头指了一下,给闲痞们说:咱们到店外头去,店里太小,你们人多,施展不开,到时候吃亏了,还不知道是咋着吃亏的,到了外头你们就能一齐上啦。
翠花接着男人的话说:大后天你去东关的时候,我再给你带五块银元。要做大事情,就不要在小事情上计较,计较小事情的人成不了大事!
闲痞们一窝蜂地朝店外拥去。冯庚庚跟在他们后边,不急不躁地走出店门。吴老大跟在冯庚庚后边,他知道这帮闲痞不是冯庚庚的对手,但怕他们使出下三烂的伎俩,就暗地提防他们。
吴老大回到家,给他大说了这事,吴骡子说:你庚庚爷说得对着哩,强龙不压地头蛇,你要是在东关跟那些闲痞动手,在人家的地盘上,再厉害也架不住人家的人多。再说,师傅在那里开店,他们要是跟师傅结下仇气,成天到店里捣乱,叫师傅的生意咋做。今儿个你庚庚爷给你上了一课,就是一个忍字。啥是忍,忍是刀子插在心上头。
冯庚庚迈出店门就刹住脚步,文文气气地劝说他们:咱们都是街坊邻居,抬头不见低头见,要是真拳实脚打斗起来,难免有死有伤。你们要是把我老汉弄个死伤,倒也没啥,反正也是快死的人了,只是早走几天罢了。要是我老汉不小心把你们弄个三长两短,你们还年轻,往后的日子咋过?
吴老大看闲痞们走远了,对冯庚庚说:庚庚爷,我三天后还要来取鞭子哩,到时候请您老吃东关葫芦头。葫芦头就是把猪大肠头子煮熟,切成条条,跟坨坨馍放在一块煮,再放上花椒、大料、黄花、木耳、粉丝、香菜,肉肥汤腻,满嘴喷香。冯庚庚说:行,到时候咱吃葫芦头泡馍。吴老大又说:这银钱你还没有收下,怎么能算你的?我三天后来取鞭子,再给你带银钱来。
一个闲痞指着冯庚庚骂起来:老不死的东西,吹牛皮不犯王法。俺们十几个棒小伙子,一人一指头就能戳死你。骂完又说:老汉,你既然知道咱是街坊邻居,为啥还来挡俺的生意。俺们找他的麻达,你出面弄啥哩。你还是朝一边趔开,俺要是给你动了手脚,咱东关的人都会笑话俺,说小伙子欺负老汉,弄得俺以后不好做人。
闲痞们拿着银元,高兴得屁颠屁颠走了。
这个时候,刘顺义从西边走过来,老远见一群人在店门口闹事,急忙跑过来,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情,把冯庚庚朝身子后边一挡,说:师傅,您先歇下,这几个闲人哪用得着您跟他们说话,我来劝劝他们,把他们劝走就行啦。冯庚庚朝后退了两步,说:你好好给他们说,不要动手脚,咱宁愿吃点亏都不要伤和气。
冯庚庚说:把银元给他算啦,何必为这点小钱跟他们过不去哩。不知道咋着一弄,那个闲痞就丢开了吴老大的手。冯庚庚又说:这银元你已经交给店里了,他们拿的是店里的银钱,与你没有任何干系,三天之后你来取鞭子就是啦。他给吴老大说完,又转过身子,对闲痞们说:这银钱算我老汉请各位吃顿羊肉泡馍,与我的客官没有关系,往后我的客官来到东关,各位乡党高抬贵手。
刘顺义走到闲痞跟前,给他们抱拳行礼,说:咱有话好好说,犯不着动手脚。要是俺店里有啥不对的地方,你们说出来,俺给你们赔不是。你们一人打我三拳,你们要是把我打死打伤了,算我倒霉。要是打不死,从此不许你们踏进店门半步。
闲痞哈哈笑了,说:我才丢了五块银元,想不到在这里把贼逮住了。说着就冲过去要抢银元,吴老大眼明手快,闲痞的手还没有伸过来,就把银元攥在手里。闲痞没有抢到银元,就抱住吴老大攥银元的手不丢。吴老大把胳膊伸得展展的,闲痞拼尽全力掰吴老大的手,像抱一根铁棍,怎么折腾都没办法拿到银元。
闲痞们竖着横着把刘顺义看了,见他个子不高,身子不壮,块头不大,像个秀才,更不把他放在心上,说:这可是你说的,要是俺们把你打个三长两短,这么多人作证,俺们可不是欺负你。刘顺义说:我给你们说过了,就是把我打死也与你们没有关系,又把棉袄脱了,说:你们朝我身上打,省得到时候说我的棉袄太厚,硌了你们的拳头。
一个闲痞指着桌子上的钱问:老东家,这钱是谁的?吴老大站起来,向前走了一步,站在离银元最近的地方,说:我买鞭子的钱。
一个块头最大的闲痞走到刘顺义跟前,说:我先试一下啦。说完,用力扎了板带,活动了手腕,站在刘顺义对面,拳头闪了几下,对着刘顺义的胸脯就是一拳,咚的一声,那个闲痞朝后退了一丈多远,抚着拳头直呻吟,还嘟嘟囔囔地叽咕:咋像捅到了墙上。
他们看见桌子上的银元,眼睛都放出了贼光,说:哪个山旮旯里蹦出来的野种,跑到俺东关张狂来啦。吴老大还是没有吱声,这是在冯庚庚的店里,惹出麻达对冯庚庚没好处。人在世上能忍的事情尽量忍,犯不着跟这帮闲痞们计较高低。
刘顺义抓住石狮子,用力抱到胸前,又用力一推,推出五六尺远,闲痞们吓傻了。刘顺义对他们说:快过来呀,你们才上来了一个人打,旁的人还没有打哩。
他们说话间,觉得门口一暗,拥进来五六个下穿灯笼裤,腰缠板带,上穿对襟棉袄,一副练武人打扮的年轻人,气势汹汹地盯着吴老大,问:刚才就是你在俺地盘上狂显力气?吴老大没有回答,他走南闯北,这种事经见多了,无非是一伙横行乡里的闲痞,仗着是本地人,找点外地人的麻达,惹点事混点吃喝,不会有大本事。对付这种人一是彻底制服,把他们整顺。要么就不要招惹他们,吃点小亏算啦。
闲痞们一个劲地给刘顺义作揖求饶:师傅,小的不敢啦,明儿个一定给你们还回那五块银元。刘顺义给他们说:我给你们说实话,我的功夫不及我师傅的零头。那些闲痞又给冯庚庚作揖,还说好话:你老人家有这么大的能耐,俺从小就在东关,咋没听说哩。
吴老大掏出五块银元放在桌子上,说:庚庚爷,这是我定做鞭子的钱。冯庚庚把银元朝吴老大跟前一推,说:你是我徒弟的儿子,又是我徒弟的徒弟,我要是收了你的钱,让人笑话。吴老大说:你开店是为了做生意,你要是不收钱就坏了生意上的规矩。你能不收我的钱,旁人来买东西咋办,亲套亲的亲多得很哩。再说家父一直教导晚辈,人生要忌一个贪字。晚辈要是不付银钱,也违了家父的训诫。
冯庚庚说:你们才多大点岁数,能知道多少世事?给他们说过,又对身边的伙计说:去,把桌上那五块银元拿来。冯庚庚接过伙计们送过来的银元,搁在打头的闲痞手里,说:把这几块银元拿去,好好学点本事,干点正经事情,总不能干一辈子闲痞。
回到后院,倒上酽茶,一老一少又谝起来。谝了一阵,言归正题,冯庚庚说:我现在就让伙计下料,做一根五斤一两的、一根五斤八两的、一根六斤四两的。凭我的眼光,你用六斤四两重的鞭子准称手。要是你能用六斤四两的鞭子,我敢说自古以来还没有人用过这么重的鞭子。
闲痞捧着银元,要还给冯庚庚,说:老伯,俺那天都弄了你五块银元,这钱说啥都不能要啦。冯庚庚说:拿着,我说出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不要惹我生气。那些闲痞又牛气起来,说:老伯,小的以后再不到你店里闹事啦。要是有人欺负老伯,给我们打个招呼,我们替你收拾他。
冯庚庚看吴老大收了式,替他捡起地上的皮袄,说:老大娃子的力气够大啦,难怪店里的鞭子你都嫌轻。
吴老大对冯庚庚和刘顺义又多了几分敬意。
吴老大朝四周巡视了一下,看见店门口有两个石狮子,每只足有三四百斤,指着石狮子对冯庚庚说:咱就用它试一下我的力气。说完就甩掉老羊皮袄,把裤腰上的板带扎紧,大步走到石狮子跟前,两只手抠住石狮子的嘴,用力朝上一抬,竟抱到胸前,又用力朝前一甩,甩出去三四尺远。
吴老大把鞭子拿回村里。车户们都在村门的南墙下晒暖暖,正月的太阳真好,晒在人身上像火炉烤,烤得人筋骨酥软。车户们尻子下边铺着厚厚的麦秸,麦秸是热性的,人坐在麦秸上跟坐在热炕上一样。有的车户翕合着眼睛,昏昏欲睡。有的车户逮虱子,正月的虱子最肥,过年吃的油水滋养了人,也滋养了虱子。油水滋养的虱子拼命生儿育女,衣裳里头布满了晶亮的虮子。他们解开衣襟、裤带,用指甲在周身搔痒。多日子没有洗澡的身子叫正月的太阳一烤,浑身刺痒,把痒痒搔透了,就开始抓虱子。肥肥的虱子被两个指甲一挤,发出清脆的细响。
他们从喝茶谝到功夫,从西安谝到新疆,从汉人谝到藏人,谝了半个时辰,冯庚庚才问:你有啥事情要我办,尽管张嘴。吴老大就把做鞭子的事情说了。冯庚庚说:咱开马车皮货店就是专门做这些东西的,啥样的鞭子都能做出来。最好先试试你的力气,根据你的力气再做鞭子,做出来也就差不多能用啦。
吴老大走到父亲跟前,吴骡子问:取回来啦?吴老大答:取回来啦。吴骡子问:多重?吴老大答:六斤四两。声音不大,一点都不显张狂。鞭子的轻重能衡量车户力气的大小,六斤四两,从来没有听说过有这么重的鞭子。车户们都惊诧地看吴老大,看他的鞭子。
伙计把泡着铁观音的大茶壶端上来,冯庚庚从伙计手里要过大茶壶,亲自给吴老大倒茶。吴老大要接过茶壶,说:庚庚爷,咋能让你给我倒茶,叫我咋受得了。冯庚庚没有把茶壶给他,说:你坐下,我咋不能给你倒茶哩,我盼着徒弟有出息哩,徒弟有了出息就是给师傅脸上贴金子。你以后要是有了大出息,我黑了睡下就会笑醒的。冯庚庚硬是给吴老大把茶倒了,还亲自端到吴老大跟前,又说:大娃子,这是福建安溪的铁观音,在福建不是多贵重的东西,可弄到咱陕西就成了稀缺物。咱这离福建太远,吆车得走几个月哩。吴老大说:咱西北的马车还吆不到福建,到了南岸子都是水路,马车走不了,最多吆到汉口。他们福建的茶叶从水路运到汉口,再用马车朝西岸子运。吴老大端过茶盅,闻了一下,铁观音那种浓郁醇厚的茶香逸进鼻孔,还没有喝进嘴,身上就有了振作,说:俺们在道上喝不到这么好的茶叶,喝的是砖茶,砖茶能克化半生不熟的肉。冯庚庚说:你的功夫能练到这个程度,你大让你喝砖茶有很大的用处。世上的东西就是怪,实用的东西不一定贵重,贵重的东西不一定实用。就拿喝茶说吧,把这么贵重的铁观音拿到道上让车户们喝,就克化不了肚子里的牛羊肉,车户们宁愿喝老叶子老梗的砖茶,也不会喝铁观音。
吴骡子把大拇指甲上虱子的血肉一抠,绑好裤带,站起来,说:我试试。吴老大赶忙把鞭子递上去。吴骡子掂了一下,啥话都没说,把鞭子还给儿子。
冯庚庚从后院走出来,看见吴老大就说:我估摸你这几天要来,昨天还问你师傅哩。吴老大看见冯庚庚走过来,急忙迎上去,快到冯庚庚跟前,跪下说:庚庚爷,我给你磕头啦!冯庚庚赶忙扶起吴老大,说:都过罢年了,还磕啥头哩。走,到后院喝茶!
马车柱也爬起来,把老羊皮袄扔在麦秸上,说:我看看。吴老大又赶忙把鞭子递上去。马车柱把鞭子在手上掂了掂,也是啥话都没说就还给吴老大。
吴老大接过鞭子,在手里掂了掂,摇了下头,把鞭子还给小伙计,说:轻啦。小伙计惊诧了,说:这根鞭子重四斤二两,本店有史以来只卖出一根,客官还嫌轻,不知客官有多大的力气?吴老大说:我给你说不清楚,俺庚庚爷在不?小伙计反问他:你找俺师傅有啥事情?吴老大说:我是三家庄马车帮的车户吴老大,刘顺义是俺师傅,俺年年都要来看庚庚爷哩。小伙计赶忙说:原来是老大兄弟,你咋不早说哩。俺这些伙计都听大师兄说过你,功夫深得很哩,难怪咱店里的鞭子你都嫌轻。你在这稍候一下,我马上给师傅禀报。
几个年轻车户,都从麦秸窝里爬起来,抢过吴老大的鞭子,找个空场站好,拉开架势,运足力气,抡起胳膊抽,都无法抽出响声。一个不行,又上去一个,直到没有人再试了,吴老大才收回鞭子。
吴老大在点心店买了两封点心,朝皮货店走去。进门后,先朝柜台上看了,师傅没在,也不愿惊动别的伙计,自己先在店里转开。他在店里转了几圈,专拣质量最好最重的鞭子试,都不称手。店里的小伙计一直跟在他后面,殷勤地说:客官,俺店是西北五省最大的马车皮货店,使唤牲口用的东西,俺店里都有。吴老大说:我知道,要不我咋专门到你店里来买。一边说话眼睛还在鞭子上瞅视,还不停地摇头。小伙计又问:这几百根鞭子你都不称心?吴老大说:都轻。小伙计说:我到店里也三四年了,几年里至少卖出去上万根鞭子,最轻的二斤四两,最重的三斤八两。两年前,俺们给一个甘肃客官做了根四斤二两重的鞭子。当时俺师傅做了两根,还留下一根,在店里挂了几年没有卖出去。师傅嫌它占铺面,把它挂在后屋的墙上,客官要是真心想买,我给你取过来?
几个年轻车户怂恿吴老大:老大,你给咱抽几下。吴老大把鞭子抱在怀里,说:咱都是吆车的,谁还稀罕看抽鞭子,往后上道还能看不到我抽鞭子?我还没吃后晌饭哩,俺娘等我吃饭哩。说完,又给长辈们打过招呼,给他大说:大,我回家啦。
西安东关马车皮货店的鞭子架上,挂着几百根质量、重量、式样不一的鞭子。车户们的鞭子也有讲究,不同地方的车户用的鞭子都不同。河南车户用的鞭子,鞭杆子长,鞭鞓子短;陕西车户用的鞭子,鞭杆子短,鞭鞓子长;甘肃车户用的鞭子,鞭杆子和鞭鞓子一样长。车户们在道上相遇,把对方的鞭子一看,就知道这个马车帮是啥地方来的。
吴骡子看儿子置下这么重的鞭子,还不张狂,心里就有了得意,说:你回吧,你娘等着你吃饭哩。吴老大抱着鞭子回家去了,他不想在这里显狂,显狂了没有好处,这是在东关马车皮货店学到的。
民国十八年,吴老大满十七岁,家里吃过初五赶早的饺子,吴老大把嘴一抹,对他大说:我想到东关皮货店里定做一根鞭子。吴骡子说:行,吆车的就靠鞭子,鞭子不称手吆起车就不利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