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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我肯定好好管教它,不让它咬画。”

“如果狗晚上从二楼下来,把爸爸正在修复的作品咬碎怎么办?”

“只要咬一口也是几千万几亿韩元啊。”

“这是个住宅,却不能养狗,太不像话了。我肯定不让它进爸爸工作的地方,保证它只待在二楼。”

“爸爸你再修复好就行了嘛。”

如果在公寓里生活,如果可以养一只可爱的小狗,雨润就会经常回国,或者也许就干脆回国定居了。雨润小时候就很想养小狗,兰静因为担心她免疫力比较弱而反对,明俊因为担心小狗毁了画而反对。

“为了修复才拿回家里来,再有损毁的话就太差劲了。”

明俊因为兰静的嘱咐有些伤心。兰静也知道明俊绝对不会在作品旁边抽烟,他也许还会强迫性地洗三次手才开始作业。兰静在层高很高、有双开大门的平昌洞一带的房子里生活了二十年,常常被不太熟的人误会是富人家庭。她有时会解释,有时就让别人继续误会着,误会到最后解释清楚是最常发生的。其实他们只是不停地辗转租房子住而已。明俊需要把附近美术馆或画廊里的作品搬回家里修复,所以没有其他办法。500号帆布或巨大的雕塑作品想要搬进门的话,只有那种外国人很久前建的老住宅才合适,如今这样的房子越来越少了。现在兰静也不想再拖着比别人多五倍的行李搬家了,但那样的话就需要买房子。现在生活的地方有适合做明俊修复室的空间,没有虫子和老鼠,冬天也比其他房子暖和一些,其实很满意……要不单独找一个修复工作室,然后去公寓里生活不行吗?要维持一个独栋住宅越来越吃力了。

虽然不让雨润养狗是合理的理由,但想到泄了气的小雨润,现在还会心痛。雨润小时候最先学会的规矩就是不随意触摸,无论再怎么好奇,也不能触摸。委托的作品是绝对不能摸的,还有明俊的数百个抽屉里装满的工具,每个瓶子里装着的化学药品,以及看上去很乱但其实都有摆放逻辑的工作台上的任何一个东西,都绝对不能碰。雨润从小就必须迅速掌握这种自制力。当然出发点是雨润的安全,但看着太早就束手束脚的孩子,兰静和明俊心里十分苦涩……雨润曾经养过一两次锹形虫,但不知是不是在年代久远的房子里抵御不了寒冷,从来没有活到它该有的寿命。锹形虫一死,雨润就会哭得像脸要融化了一般。早知道就让她养狗了,最近兰静常常会后悔。现在她想给丈夫找一个不错的空间,然后在温暖的房子里和女儿养一只小狗。养白色小狗的话,要给它好好擦干净它的泪痕。如果动物救助站里没有白色的狗,领养一只毛卷卷的、像熊一样的棕色小狗也不错。黑色的小家伙也好,但是晚上醒来喝水的时候踩到它就麻烦了,家里还得装一些感应灯。有个朋友不小心踩到自己的黑猫,结果把猫踩骨折了,这太让人震惊了,看来平时不能过于相信猫的敏捷性。

“那当然了。”

兰静从博物馆出来,坐在慢悠悠向威基基驶去的公交车上。开车十五分钟就能到的地方,坐公交车要一个小时,这和韩国完全不一样,好像是在不妨碍道路通行的情况下而采用了最低速度。一处处公交车站挨得很近,主要是腿脚不便的老人乘坐,也许担心谁不小心摔倒,所以公交车司机开得格外匀速、平稳。在总是急停、急行、急转弯的韩国公交车上很难读书,但在夏威夷的公交车上可以放心读书。兰静正好带着一本符合这次旅行主题的书——夏威夷移民一代的口述史。书里讲述的是比沈诗善女士早二三十年就来到夏威夷的人们的故事,有的是和家人一起移民来的,也有独自一人以照片新娘的身份移民来的,还有一些人是出于宗教或经济的原因而移民,这是一个将多样、坚韧的人群及幽默的口语转换成文字的成果。兰静很快就沉浸其中,她感叹着这些历史能留下来真是太幸运了。中间公交车路过书中出现的道路时,更像是三次元读书。凭感觉买的书如现在这样非常符合自己的爱好时,她总是会获得非凡的满足感。

“不能在家里抽。”

书里是夏威夷,抬起头也是夏威夷,兰静差点就错过了要下车的公交车站。她看见已经在等她的雨润。兰静直勾勾地看着夏威夷拼布商店前女儿的背影,觉得女儿特别可爱,她是什么时候长这么大了的呢?还没干透的泳衣上随便搭了件衣服,雨润似乎不在意留下什么晒痕,被晒得黝黑的后背看上去很健康。“雨润很健康……”兰静像念咒语一样反复念叨着。

兰静想象着叼着烟的明俊的脑袋露出地面的样子,笑了出来。啊,想抽就抽吧,家里也没有生病的孩子了。

“你想要吗?”兰静走过去问雨润。

“也不年轻,看上去是不伦。”

雨润甩着还没干的头发,摇摇头。

“不要开年轻人的玩笑了。”

“真好看,比起小幅的,大幅作品更精美。但我没有能挂大幅的地方。”

“咱们家的院子不是比外面的路低一些嘛,所以开车的人好像只能看见我的头。把车停在偏僻的地方约会,结果时不时被我吓一跳,挺有意思的。”

“我们转两圈回来,如果还总想着的话就买。”

不久前,兰静发现丈夫在家里的后院抽烟。从雨润生病时就戒掉的烟,这把年纪又抽起来了。兰静无语地观察了一段时间,看上去丈夫也没有故意要避开她的意思,反而还说着傻乎乎的话。

两个人津津有味地吃着当地夏威夷人应该不会喜欢的美食街小吃,慢慢逛着。这里有很多全世界都有的品牌的夏威夷限定版,逛街也很有乐趣。

那是像咒语一样的一句话。大部分的神话都是从白色或者亮光中起源的不是吗?如果把这个独特的解读讲给雨润的话,她应该会喜欢的。雨润虽然不像兰静那样是热血的读书家,但品位还是相似的。有时丈夫问兰静最近在看些什么,她回答了以后,丈夫总是露出一副理解不了的表情。“那就不要问嘛。”

“看个够之后,并没有特别想买的东西。”

“所有的一切都从珊瑚中诞生,而珊瑚从黑暗中诞生……”

“嗯,因为需要的东西都已经有了。”

接着,游走在雕塑间听到的神话故事让她觉得非常陌生。脖子上挂着死信天翁的和平之神,统领鲨鱼、鳐鱼和乌龟的大海之神,淡水与森林之神,赐予说话能力的神和赐予跳舞能力的神……因为并不是本土人,也不是通过阅读书籍而来的知识,所以很快就会忘掉,但听这些传说还是很有趣的。其中让兰静记忆最深刻的是夏威夷人对世界起源的解读。

在住的地方,景雅一直给大家冲咖啡喝,出来以后就想喝点其他东西。两人坐在把菠萝汁盛在巨大的玻璃杯里的饮品店里,看着来来去去的人。从世界各地飞来的人们都放慢脚步,看起来很悠闲。

就这口鱼肉,有些伤心的兰静不得不承认,女儿和外甥女们这一代的女性比她们的个子都高。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有如此大的变化,营养提升的可能性非常大。夏威夷看上去美丽而舒适,本以为会有所不同,没想到也是一样的,兰静有种失落与安心奇妙交织的感觉。讲解员没有展示过度的自负,或是助长她的幻想,而是实事求是地解说,让人信赖。

“妈妈,你和爸爸总不能一直分开玩啊。”

他指着空中悬挂的红色鱼,说以前的女性不被允许吃鱼,所以称这种鱼为禁忌的鱼,然后又补充道:“在其他文化里,也有各种各样为了不给女性吃食物而编造的借口。”

“你爸现在应该在美术馆吧。”

如果讲解员说夏威夷从来都是这么和平的话,兰静是不会相信的。戴着白色帽子的老年讲解员用低沉的声音讲述着战争的历史,然后用淡定的口吻补充着:“不过,罗马和古希腊也是这样的。”

明俊喜欢在不同的日子、不同的时间、不同的天气看同一幅画。

为什么只有我的台阶这么宽而陡峭呢?雨润心里想。她在露天淋浴喷头下简单冲了冲身上的盐分。

“怪不得姑姑们总是一直在观察你们,真是的。”

“所有的运动都是阶梯式进步的。虽然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上一个台阶,但是不能放弃。”

“你姑姑们?”

“但今天还是没有成功冲浪。”

“好像担心你们会黄昏离婚。”

安迪像晃动着自己身体的一部分一样晃动着冲浪板,追上雨润说。

“我们还不到黄昏呢。”

“刚才那里,你的判断力很好。”

“黄昏和离婚,你竟然反驳的是黄昏?”

雨润焦躁地回头看着波涛,等待着信号。这次看上去可以站起来,结果没滑多远就从冲浪板上跳下来了,因为她不想让海浪淹没旁边戴着救生圈的小朋友。只不过,即使那里没有小孩好像也不太会成功。

“啊,有些不可思议吧?不过确实是这样啊。你姑姑们这样做不是因为我,而是因为不相信你爸爸。”

“时间快到了,再最后试一次吧。”

“因为爸爸有‘前科’,所以她们担心,我能理解。但她们又不是他的父母,兄弟姐妹之间这样,我不喜欢。反正到了这个年纪都是各自生活。”

雨润向下看去,在安迪的胸口有一块看起来很严重的炎症。第一天她没注意到,几天后炎症越来越明显了,看上去像是长时间过度暴露在紫外线下而长出的肿瘤。其他部分的皮肤看上去也不是很好。是因为要保护珊瑚,所以不用防晒霜吗?还是因为一整天都在水里,所以觉得很麻烦才不用的呢?美国的医疗保险体系应该不会给他好好检查肿瘤,雨润一直有些挂心。雨润在冲浪课前后经常听到有关安迪的闲言碎语,越了解安迪,她越觉得有些在意。中年的安迪,曾作为艾迪·艾考冲浪比赛的邀请选手出战。他在北岸的小码头上生活,要坐一个多小时的车去威基基上班,没有冲浪课的时候就在另一条街上的拖鞋店做店员。安迪对雨润说,如果要买拖鞋的话,可以给她员工折扣价。

对于这个“前科”,兰静和雨润都觉得有些神奇。年轻时的明俊去意大利留学学习绘画,将专业方向改成修复专家时,他和当时的女友闪婚,两个月后又闪离……不知道该称它为事件还是插曲,就连相当开放的姑姑们都觉得很震惊。听说在中世纪建成的市政厅大楼前举办的那个婚礼,没有任何家人参加,只有正好从德国到意大利去看明俊并顺便游玩的约瑟夫·利参加了。

每天都来学冲浪,但其实站起来的次数只有两三次。原本应该保持好平衡后,先抬起一边的膝盖,然后再站起来,但每次站起来的时候预感都不太好,而预感从来没有错过,总是还没滑行几米就掉下来了。喝了好几口海水后,雨润勉强再次站上冲浪板,安迪用力地挤着眉毛问她有没有事。美国人是不是太爱动眉毛了,所以抬头纹才那么深……雨润在美国留学和就业这些年,一直没学会动眉毛的方法,以后看上去也学不会。

“爸爸身上竟然还有那么果断的一面,真是无法想象。”

冲浪不太顺利。应该像圭林一样去学潜水吗?不管怎么说,雨润心中的目标一直是冲浪,如果去学潜水,结果也做不好的话,可能会感觉更难受。不管是什么运动,她从没比别人做得好过,虽然也想怪在之前生病的事上,但在需要柔韧性的运动上同样表现得惨不忍睹,只能说是天生运动神经很差。

“哎呀,那不是果断,反而是胆小的表现。他觉得姐姐们会阻止他,算是一种回避。”

“姑姑们才不会呢。”

因为分手来得太快了,还没有进行婚姻登记,所以是个无效的婚姻。姑姑们常常开玩笑,叫明俊那时的恋人琪娅拉·塞尔西为“拿走,不要!”青春期的雨润坐在大人们中间,听着这段在自己出生之前的悲喜交加的历史,曾非常担忧爸爸做错了什么。那时是20世纪80年代中期,雨润很认真地猜测是不是爸爸给对方压力太大或死缠烂打,才导致婚姻那么快走向终结。但故事的前因后果与之相去甚远,琪娅拉想回到前男友身边去,可以说算是抛弃了明俊。雨润从最亲近且防备心最弱的二姑那里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这才安心下来,也更心疼爸爸了。

“啊,那个,他的姐姐们会照顾好他的吧。”

“就像电视剧演的那样,她最开始就是为了引起前男友的嫉妒才选择了好欺负的你爸爸。真是可笑。你出生的时候,那女人和她前男友还给你送礼物了。”

“我们是不是太不关心爸爸了?”

“嗯,听说我的兔子玩偶就是他们送的,还是我很喜欢的玩偶呢。”

“不管你爸,就你和我两个人。”

“意大利人的东西倒是做得挺好的。”

“嗯,爸爸呢?”

“不过那场婚礼也算是孝顺约瑟夫爷爷了吧?”

“你结束了我们聊一聊?”

“哎哟,在你爷爷旅游结束之前他们就分手了吧。”

一脚踩不到底的海水,如果掉下来的姿势不好会撞上死了的珊瑚,还有一次松垮的脚踝绷带散开了,这些事情雨润都没有说,也不想说谎。

听着兰静的话,雨润想起只记得手的触感的爷爷,内心变得柔软起来。不知道是不是只有那些能承受丑闻如幽灵般消散、最终活成笑话的悲哀男人才能留在沈诗善的家谱里。

“教练一直在旁边看着,没事的。”

“这么看,你真的很像你爸爸。”

妈妈一定好几天前就想问了,雨润也给出了准备了几天的回答。

“怎么说?”

“不危险吗?”

“他去留学学美术,结果一头钻进了修复;你去留学学雕塑,结果变成你现在在做的这个工作。”

“嗯。”

“角色设计师。”

“你今天也要去冲浪?”

“嗯,对。”

雨润回答着兰静的话,站了起来。

看着雨润和明俊说起只有他们自己懂的领域的事情时,二人露出的表情和举止动作极其相似,兰静有时觉得既神奇又无语。父女两人经常聊工作时用的工具,他们感叹着牙科用的小小电钻或组装手办的工具有多么精巧、多么好用……两个人悄悄地去参加和自己的领域不搭边却有可能生产出好工具的会议。在毫不心疼地给好工具投资这一点上,两个人绝对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妈妈,血缘一点也不重要,你知道的。”

“你最近还用黏土吗?”

“比起有血缘的孩子们,我更喜欢智秀。”

“嗯,当然了。虽然现在用3D建模的时候更多,但偶尔也用黏土。有全用电子程序完成的内容,有的内容为了省钱,也会分部位用电子动画来做。”

等两个人真的去了迪士尼世界时,遭遇了佛罗里达的酷暑和最少也要排三个小时的队伍;管不了什么之前的计划了,印象里只记得躲在树荫里吃青葡萄和哈密瓜。后来看那时拍的照片,不要说身体本来就不太好的雨润,就连体力一直极好的智秀也两眼无神。但那样也很幸福,因为期盼的事情都实现了。年纪大一些后才知道,不是所有的梦都能成真。

“是像机器人那样的吗?”

智秀每周都来看雨润,她把从同学那里拿来的皱皱巴巴的游览小册子像藏宝图一样展开,和雨润商量着要先玩哪一个游乐设施。从几点开始排队,中午吃什么,买什么样的纪念品,游行花车和烟火在哪里看,这些事情不是一天都说完,而是每周一点一点和雨润决定。在智秀以后的人生里,很难见到她这样有计划、心思缜密的行动了,那时她不知付出了多少。等雨润长大以后才知道,看起来无拘无束、随心所欲的智秀在那个时候其实付出了很多,做了很多和自己性格不符的事情。小小年纪的雨润每周都等着智秀,从而忘记了痛苦。当智秀不在身边的时候,两个人一起写下的计划笔记紧紧抓住了雨润的心,在雨润想放弃的时候给予了她坚持的勇气。

“就是单纯地在机械装置表面覆盖。明明知道里面没什么,但我也挺吃惊的。”

“奶奶?”

“听上去很有趣。”

“等你明年身体好了,我们一起去。放假的时候去也行,或者逃课去也行,外婆说她会帮我们解决的。”

因为有趣,所以不会回韩国来吧,兰静想,看来真的不可能一起养狗了。比起韩国,美国的工作机会更多,得到的待遇也更好……也许让明俊退休,夫妇两人去洛杉矶更好。但是想到社会保障制度乱成一团的美国,还是有些头疼。

智秀把“world”拖长发音,然后给雨润看穿着米奇和高飞玩偶衣服的工作人员在迪士尼城堡前张开双臂欢迎游客的视频,也许是买迪士尼漫画时送的宣传视频。我可能去不了,小雨润在心里这样想着,但没有说出口。她没有说出来,但智秀知道。

“你在洛杉矶怎么没有学冲浪?”

“不是,是world,更大的地方。”

“关键是离海边太远了,而且那里的波浪太厉害了,我不敢。”

“去迪士尼乐园?”

“回去你还会继续冲浪吗?”

“你和我。我姐,还有几个大人也可以带上。”

“应该不会吧,太忙了,可能没时间。”

“我们?”

“你做瑜伽吧。挑个不危险的运动。”

“我们明年要一起去迪士尼世界。”

“妈妈,瑜伽才是激烈的运动啊!我周围做瑜伽受伤的人特别多。”

雨润记得的。那一天,表姐穿着背带裤笑眯眯地走进来,像要宣布什么似的。

“骗人。”

“智秀那个时候也很小,怎么能想出那么好的计划来?”

“有人做倒立昏倒,还有人从空中悬挂的带子上掉下来。”

“是啊,妈妈你也那样想啊。”

“那慢慢呼吸就好了。”

似乎是母女间的心有灵犀,兰静说着。雨润吓了一跳。

虽然这样说,但兰静能理解年轻人是不会朝这样的方向发展的。雨润会摔倒,会受伤,但兰静不能永远在她身边。当朋友们抱怨着女儿不出门只知道窝在家里看漫画时,兰静知道自己应该感恩,也许应该多见见把子女送到其他国家留学或移民的父母。有关于这种故事的书吗?这世界上有各种主题的书,真让人欣慰。并不是所有的书都很好,也有写得不好的,总是会让兰静笑出来。

“是智秀救了你啊。”

“前不久我看了一本结构很奇怪的书。”

对兰静来说,也许嗅味道是一种爱的表达方式。但对雨润来说,联想到的是曾经看到过的一则能闻出癌症患者体味的狗的新闻,于是她悄悄移开了身体。两人一起静静地看了一会儿智秀睡觉的样子。智秀就连睡着了的样子都显得很有活力。

“是写什么的啊?”

“就要闻。”

“地衣。”

“别闻了。”

“那是什么?是像纸一样的东西吗?”

“宝贝女儿的味道。”

“不是,在森林深处,树干上有一种绿色的附着物,就是那个。看起来像一种植物,但其实是真菌和藻类共生的复合体,即使在其他植物不能生长的环境里也可以生存下去。”

歪斜的木头门被推开,兰静走进来,坐在雨润的床上。她把鼻子放在雨润的头发上吸着味道。

“哦,听起来挺酷的。”

不知是不是每天都从冲浪板上摔下来的缘故,雨润像不需要适应时差一样,每天太阳一落就睡觉,太阳一出就起来了。起床时的肌肉异常疼痛,在她从来都不知道还有肌肉的胯骨旁,肌肉发出痛苦的尖叫,她也好想一起尖叫,却只能咬牙忍住。旁边的床上,智秀正握着手机沉沉睡着。雨润看着有点油性肤质的智秀的鼻子上冒着油光,笑了起来。是姐姐你救了我啊,是你让我活了下来。

“但我觉得有点害怕,越读越觉得像外星生物。没想到地球上真的有这种荒诞的东西。”

——《最终留下的那个人》(2002年)

“我也想读这本书了。”

将回巴黎的爱芳又强调了一次,我真的每周都给她写信——用韩语,也许拼写漏洞百出。因为爱芳,我已经快要记不起来的母语一点点回来了。

“但是突然中间跳出来料理的章节,本来是一本生物书,突然做起了菜……”

“给我写信!”

“骗人。”

爱芳是即使用命令的语气说让人换住的地方也不令人讨厌的人。我们两人在杜塞尔多夫市内走着,突然下起了小雨,爱芳把她身上的灰色针织衫脱下来撑在我们头顶上,朋友的温度和隐约的香水味把我们与雨水隔开。

雨润学着兰静刚才的语气。

“不对,你干脆搬到巴黎来吧,也不是很远。”

“没有,真的是这样。书里突然就开始仔细介绍不同国家怎么烹任地衣类的食物,用酱油拌一拌什么的……”

“嗯。”

“真是要疯了。”

“你到巴黎来看我。”

“难道是书太薄了,所以想增加点厚度吗?”

我还很喜欢爱芳的画,那些充满色彩感的抽象画,看一眼就喜欢上了。

“都怪妈妈,我以后每次吃木耳都会想起这本书了。不要和我讲这种故事嘛。妈妈你写一本关于那些很奇怪的书的书好不好?”

爱芳,我的朋友爱芳。她的韩国名字在现在人们看来有些俗气,但猛地一听又像是“先锋”,非常适合她。我们马上成了朋友。和爱芳说话的时候我觉得自己活过来了,能用母语聊天真是太好了,用母语聊着艺术,真是像死亡一般美好。

“你也挺像你奶奶的,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以为写书特别了不起吗?只要是有点墨水的人,谁都能写出来,他们在世界留下的渣滓里找到出路。可是要找到真正值得读的书不是那么容易的。”

我不太记得我是怎么回答她的了。

“能说出‘渣滓’这种词的人有几个?妈妈真的好奇怪,奇怪的妈妈。”兰静的用词让雨润感到好笑。

能流畅地讲英语和法语的爱芳几乎不会说德语,但在极短的时间内就和数不清的人交上了朋友。她就是那样的人。房间里坐满了西欧人,哪怕她用那种轻蔑的语气说着“西洋人”,听出来的人也只是尴尬地笑一笑。

两人走在商店的遮阳板下,橱窗里挂着小小的玻璃首饰。头裹漂亮染布的售货员倾着身子为雨润展示耳环和项链。

“啊,这些西洋人……他们什么都理解不了吧?真让人厌烦。”

“妈妈,她说这是海玻璃。”

倾斜的帽子帅气地挂在一边的额头上,爱芳的两眼闪烁着光芒。

“海玻璃?就是海水冲上来的那种吗?”

在我看来是为她考虑,但不知她是没有察觉出来,还是察觉到了也觉得无所谓。我应该趁她还在的时候问她才对……但我不是能一一记住这些事的人。

“嗯,用已经冲刷成圆形的玻璃做成的。”

那是个屋顶很高,充斥着人们吵嚷之声的寒冷大厅。刚刚到达的爱芳脱下长长的丝绒手套,叠好后径直朝我走来。当时虽然也有人对我施以援手,但绝大多数人都在暗中助长着对我的孤立。我担心像我的烙印一样的韩国人身份会连累爱芳,所以我心想:不要来和我说话。我们之间有过几次可以打招呼的机会,但我都先避开了。

“我们一人买一个吧。”

我清楚地记得闵爱芳走进我人生的瞬间。

兰静和雨润挑选喜欢的款式,对着镜子试戴。没想到喜欢的太多了,最后给智秀、禾秀、明惠、明恩、景雅,甚至还有海林都买了。雨润拿着买好的首饰,不禁苦恼起谁更适合哪一个。而兰静却想,这么花钱的话以后就去不了洛杉矶了,不由得后悔了一小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