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悟读书网 > 文学作品 > 从诗善开始 > 第11章

第11章

“这么快?”

“好了,现在我们到海里去。”安迪提议道。

“难道你要一直在地上吗?”

和她相反,圭林的运动神经很发达,已经跃跃欲试要去海里练练了。

雨润学着其他人,想单手提起冲浪板,但冲浪板比她想象中的重很多,她只得两只手吃力地拖着冲浪板往前走,甚至有几次冲浪板掉在了地上。安迪把自己的冲浪板扔进海里后回过头来帮她抬着冲浪板。雨润觉得自己过去六个月的运动真是毫无用处。她总是希望自己能更强壮一点,能轻松提起沉重的物品,所以一直坚持着体力训练。在能轻松提起水桶后,雨润感到了一丝欣慰。而现在提不起冲浪板让她的自尊心又受到了打击。

在海滩上,安迪简单讲解着从冲浪板上站起来的方法。仅仅是地上的课程,雨润就已经筋疲力尽了,但她不想让别人看出来。雨润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真的在水上也站起来。她在脑海中模拟瑜伽的过程,先提起胸部的话,就需要柔韧性,抬起一边的膝盖需要平衡力,用两只脚站立需要爆发力和耐力。

在海滩上就有些吃力的雨润,到了海里更是惨不忍睹。她要用手臂使劲划水才能到海浪上去,但她总是被小小的波涛打回来。凭雨润自己完全无法前进。

“迪卡普里奥的女友太多了,到底是哪一个呢?这三个人的冲浪技术都好吗?”雨润最大限度地回应着安迪的炫耀。

“姐姐,你用点力气!”

安迪只能记住姓,而雨润没有那么擅长刨根问底。

已经来到可以乘浪位置的圭林给雨润加油,但听上去像在气她一样。

裴是裴勇俊吗?也有可能是裴斗娜。难道是裴正南?

“我已经在用力了!”

“莱昂纳多·迪卡普里奥和他的女友也是跟我学的冲浪。从韩国来的著名演员‘裴’也和我学过冲浪。”

安迪露出了“这次的学生没法炫耀了”的表情,最终只能用自己的脚钩着雨润的冲浪板前端。雨润看着安迪的脚底,那双在炽热的沙滩上数十年锻炼出的粗糙的脚底,她有些后悔自己来学冲浪这件事。

分给他们的教练名叫安迪,看上去有四十多岁。他的黑色鸭舌帽在海水的长期浸泡下有些褪色,脂肪像被海浪吞掉了一样,身材好得可以做人体模型。雨润心想他应该是个很有经验的冲浪手。

离海滩不远,海里有很多像雨润一样的新手冲浪者,脸上都露出有些后悔的表情。当合适的波涛过来时,教练们就互相定好顺序一个个把学员推到波涛上去。大部分人划不了几米远就失去了平衡;划了十米远的人想要站起来,却从冲浪板上掉了下来。雨润身边划过一个动作已经非常熟练的小朋友,还有一只和主人一起坐在冲浪板上的波士顿梗犬。她不自觉地用尊敬的眼光看着他们。

哪个摊位的教练教得好,每本向导小册子上写的都不一样。等到了海滩,雨润和圭林都不好意思挨个去问这些陌生的教练,于是二人决定碰碰运气。再说,写向导小册子的人也不是跟所有的教练都学过冲浪,而且小册子上的教练也不一定现在还在教。负责报名的接待员用一种评判的眼神打量雨润,像在判断雨润的身体是否符合冲浪的条件。雨润和圭林在接待员的带领下把随身物品存放在没有任何安保措施的桌子上,然后走向海边。

雨润很快就没有了看别人的轻松,她不知掉进水里多少次。水并没有很深,脚腕上也绑着连在冲浪板上的安全带,本身并没有那么危险。问题是海上到处都是石头和死去的珊瑚,新手没有办法决定自己落进水里还是落在障碍物上,所以好几次她都掉落在不太理想的着落点。雨润虽然穿了冲浪衣,但没起到什么作用,身上有好几处划伤,幸好没有碰到脑袋,上了岸才发现手肘处出血了。不停地掉落、晃动、喝进海水,她快要呕吐出来了。

从电车上下来,圭林还跟着雨润。智秀和海林在比较浅的地方学潜水。

想要呕吐的感觉雨润再熟悉不过了。哪怕小时候的住院生活变得再模糊,呕吐感和疼痛感都像老朋友一样藏在记忆深处。

“姐姐,我也要学。”

那时候非常无聊。姑姑们来看她的话,她就会很开心,但每次访客一走,她就会难过地大哭,让妈妈很为难。那时的所有事都仿佛上辈子发生的一样。

雨润小时候生了很久的病,病好之后她再也没有尝过充满活力的青春的滋味。一起生病的朋友中,有人勇敢地活着,即使下一秒死去也不会后悔,而有人每一秒都小心谨慎地惜命而活,雨润很明显是后一种,她并不喜欢这样。所以,在到达威基基的时候,她决定无论如何都要去学冲浪。与其说是真的被冲浪吸引,不如说冲浪是雨润能想到的最冒险也最危险的运动,甚至会有死亡的可能。“我不是那么勇敢的人,但我也不是胆小鬼。”雨润要给自己一个证明。她早饭故意少吃了一点,准备好了充足的现金。

人的记忆是从哪里开始分节的呢?

智秀把带着网兜的海滩包放在脚下,没怎么在意地回答。她并不知道学冲浪对雨润来说意味着什么。

妈妈和爸爸仍然被那段时间的记忆支配着。因为她的病,妈妈和爸爸坚信危险无处不在。本来只是和同学玩躲避球时被球击中,脸上肿了一点,他们竟然给扔球的孩子的父母打电话。流感稍微严重一点,他们就不想送雨润去上学,完全不允许她骑自行车或滑滑板。只要是动物都不能靠近,不管是家庭宠物还是野生动物,而大部分植物都被看作是有害的。她也不敢想象去近处或远处旅行。雨润开始独居生活的时候,他们甚至买来了大型灭火器。最近因为总加夜班,他们还想去质问公司,雨润好不容易才拦住。

“嗯,想学就去学。”

他们只有对雨润是这样的,自己遇到轻微的交通事故时却不愿意去医院看看。

雨润宣布着自己的计划。

“这是从后面撞了一下吗?以后越来越疼怎么办?”

“姐姐,我到了海边要学冲浪。”

“哎哟,没事。”

出来看看真好!雨润和智秀说要带着圭林和海林一起出来时,姑姑什么都没说,但雨润看到妈妈的脸上掠过一丝不安。雨润想把手放在妈妈的背上说:“妈妈,你不要担心,放心地相信智秀和我吧。”智秀有过突然换了工作去旅行的“前科”,而且应对危机时总是一副强悍的姿态,雨润也在国外独立生活好几年了。

在说服父母的过程中,雨润更茫然了。妈妈和爸爸原本并不是惶惶不安的人,是因为雨润才生出的一种后天的不安。一种强烈的负罪感和背叛感裹挟着她。

“你的韩语怎么就没退化呢?一句话也不输给我。”

怎么会这么伤心呢?雨润生病也不是她自己想的,而现在即使雨润再努力也无法改变自己的父母了。不是只有子女会让父母伤心,反过来也是可能的。最让她感到伤心的是妈妈看新闻哭的时候。看到有人失去孩子时,妈妈只要0.4秒就会落下泪来。

“也没差几岁,现在在这儿装姐姐。”

“我知道那种感觉,我知道。”

“我们雨润那么小的时候也特别可爱来着。”

雨润希望妈妈不要再看新闻了。这是个小孩殒命太常发生的世界,而这样的新闻往往让人感到失望。妈妈一整年都不停地给失去孩子的家庭捐款,而这种持续的行为丝毫无法减少她的不安。

“别笑他们了,海林那么喜欢姐姐你,你取笑她可不行。”

“妈妈,我没有死。因为没有死,所以更要真正地活着啊。”

“小姨生的孩子还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雨润在房间里贴了一张用帅气的手写体写着“Live a little”的海报。在这句话下面画着巨大的波浪,浪尖上有一个宛如小点的冲浪女孩。雨润早已不是小孩,但在妈妈心中,自己好像永远是那个生病的孩子,所以她决定要学冲浪。

她们正坐着去往威基基的电车,窗外吹来一阵阵风,套在泳衣外的轻薄连衣裙轻轻地飞扬。坐在两排之后的海林和圭林没什么话聊,但专注地看着窗外的样子一模一样,智秀呵呵笑了起来。

Live a little,我要活得精彩。

听着智秀的话,雨润点点头。

当然,妈妈现在并不知道雨润在学冲浪,也不知道她这两个小时一直在不停地从冲浪板上掉下来。也许就这么放弃的话,都不需要和妈妈提起。安迪夸奖了已经能很好地站起来两次的圭林,然后用一种难言的表情看了看雨润。

“所以外婆就从这里离开到德国去了,为了学习而离开这么美的地方,为了不管学点什么都要离开。”

雨润拼命地挂在冲浪板上,不去面对安迪的视线。

“应该是吧。”

“嗯,今天时间到了,明天再来吧。最后那一次你也快要能站起来了。”

“这都是从外婆身上遗传下来的特点吧。”

安迪用美国人特有的乐观语气鼓励雨润。

“小时候还觉得挺丢脸的,现在又觉得很可爱。妈妈爸爸,还有姑姑们。”

雨润拖着筋疲力尽的身体回到岸上。智秀在一旁打瞌睡。海林正举着不知从哪里捡来的不同颜色的羽毛进行观察,来回确认,最后苦着脸抬头看雨润。

两人想起了小时候家族旅行时,大人们坐在大巴车前面,集中注意力听导游的问题并举手回答的样子。真是些特别喜欢学习的人啊。

“几乎都是外来鸟类的羽毛。”

“啊,他们还真是一点也没变。”

“这样啊。”

“他们到了夏威夷以后都忙着学什么课程。普通家庭都不会这样吧?”

“看来夏威夷的鸟类都躲在深山里了。”

“哪里好笑?”

“洗洗手过来吧,我们去吃点东西。”

智秀说这句话的时候,雨润没有马上听懂她的意思。

“嗯。”

“你不觉得好笑吗,我们家的大人们?”

雨润累得仿佛下一秒就要晕倒,但圭林竟一点都不累的样子。雨润实在太羡慕表弟了,并努力抑制自己的消极情绪。有的人健康地出生,拥有发达的运动神经,而有的人不是那样,仅此而已。

——《最终留下的那个人》(2002年)

“啊,彩虹。”

偶尔我会想,如果一直生活在夏威夷的话,那会怎么样呢?韩国人的圈子分为两个政治派别,并且尖锐地对立着。听说随着一代又一代的发展,气氛也变了。我最终能习惯那一切吗?我曾读过有关平行世界的书,但还是希望那样的东西永远不要出现。

还沉浸在睡意里的智秀看起来心情不错,用手指着海边的方向,那里有一道鲜明的彩虹。智秀兴奋地用手机拍了一会儿,但效果很遗憾。

“回到韩国”这句话真让人震惊,虽然我不会仔细说这一圈里我都曾经历过什么。

“拍出来一塌糊涂啊……”

“我转了一圈又回到韩国去了。”

“是啊,眼睛看到的这么美。”

“我现在生活在美国了。诗善你呢?”

“我决定了,在外婆的祭祀上,我要献上一张完美的彩虹照片。”

关系很好的作家办了展览,我受邀一起去,那人应该也是听说韩国画家开展览,所以来看展的。在人群中看到曾经见过的面孔,那种喜悦是难以言表的。我们笑着看对方,紧紧拥抱在一起,过了好一会儿才想起对方的名字。两个人都没有因想不起对方的名字而遗憾,反而笑得更开怀了。

“什么?这么轻松就决定好了?”

后来我只见过一次在夏威夷认识的人,那是在旧金山。

雨润咯咯笑着智秀的决定,但内心也做好了自己的决定:我要帅气地成功冲浪,然后把那个海浪的浪花带给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