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回公司上班这件事,不用再延后了吗?”
回答比想象中快。禾秀舒服地靠在栏杆上。个子还算高的禾秀靠着韩国的栏杆时总觉得有些矮,夏威夷的栏杆正合适。
因为没有座头鲸可以看,船上用海鲜自助和开放酒吧代替助兴。和在海边看到的晚霞没有太大不同,但坐船来看的人并不比想象中的少。当船离岸边足够远的时候,从全世界来的人不再克制自己,开始暴饮,喝多了就躺在船舱内或船舱外的椅子上。还有很多人因微弱的晃动而沉沉睡去。就这样打着呼噜睡着的话也没必要上船来吧,这样会不会被还残留着的午后日光晒伤?尚宪心中有好多想法,但那不关他的事。禾秀和尚宪端着用塑料仿的玻璃酒杯,走在甲板上。
“我不想被大家当成因为那件事而离职的人,我想和回去上班的人们走在一起。我坐在那里的话,大家都会打起精神来吧,我们公司是应该好好打起精神了。”
如果禾秀不想去的话,那么预约的游轮钱也就打水漂了。出人意料的是禾秀答应和他一起去,尚宪让自己不要过度解读这是否是个恢复的信号。
禾秀慢慢解释着有些因果应该被准确地记住,尚宪可以理解,也有些不解。
“现在虽然不是座头鲸出现的季节,但坐船出海应该也不错吧,还可以看晚霞。”
“你要一直在那家公司上班?”
“游轮?”
“也可能上着上着用什么无关紧要的理由离职。现在我还不知道,不知道的东西再怎么纠缠也不会清楚。”
“你想去坐游轮吗?”
“外婆的书里这么写的吗?”
岳父和岳母不是那种女婿要来就等在家里的人,只有禾秀在家等着他。给他开门的禾秀嘴张了一下又合上了,尚宪大概可以知道她想要说的话。飞行辛苦吗?累不累?来的路好找吗?如果是过去的禾秀是会问的。
“没有。应该说,是明白了不可能一下子就得到广阔的视野。这是只有从黑暗的地方走出来,摔倒过才能探索出来的东西。”
岳母计划的这次夏威夷旅行,也许是为了禾秀,像是为了某种转换而制订的计划。尚宪知道看眼色,所以原本可以调整时间一起来,但还是特意晚来了几天。转换心情的话,应该也需要空间上的自由吧。他也有一点私心,想要见到转换过后的禾秀。到达前一天突然联系不上禾秀,直到智秀告诉他,才知道禾秀的手机被盗了。在我问之前难道不应该先告诉我一下吗?尚宪心中有些不安,只能通过智秀转告了他到民宿的时间。
“那和我呢?”问这种重要的问题好像太幼稚了,尚宪有些害羞。
禾秀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原本因为她是个不轻易承诺的人才爱上了她,现在却只盼望她能给自己这个虚无的承诺。尚宪并不是对婚姻有着超越理性的期待,他也知道一切都已经改变了,甚至准备承担那变化的外延……但那不是他可以承担的范围。他以为只是气流颠簸,但已经在下降中了。隐约的绝望感袭来,他比死去的人更觉得自己死了。
禾秀装作没看到他的害羞,回答道:
“我等着的话,会重新活过来吗?”
“和尚宪你,我可以用外婆引用过的话:爱情不是像石头一样一成不变的东西,而是像面包一样,要每天都重新制作。(1)这样你还想继续吗?”
他以为禾秀会否认,但禾秀说爱意已经死去,这让他有些受伤。
“为什么要和之前不同?我们人生的改变为什么要因为那个混蛋?”
“除了这个,我体内还有很多其他东西也死去了。给我点恢复的时间吧。”
禾秀歪着点了点头,像是同意这句话。
尚宪不想催促但也不自觉地着急了。
“我也很讨厌这一点,可哪有不受外力影响的人生呢?但是,从那天以后我一直在想的,不是我的不幸、我的伤痛,不是因为觉得自己可怜才这样的。只不过,近距离看到这个世界扭曲的、被污染的一面,是不可能再回到过去了,直到我找到可以解释这件事的语言为止。你能明白吗?在我找到我想找的东西之前,你还想一直待在我身边吗?你能忍受吗?”
“是那个混蛋朝你扔盐酸,但为什么讨厌我?为什么对我的爱意也死去了?”
“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禾秀像真的很不想说话一样,把头伸进了巨大的枕头下面。尚宪想,总是拉上的遮光窗帘和她无比漫长的睡眠是不是为了拒绝他的借口,即使他心中知道不是的,但还是会怀疑。本以为无性夫妇是别人的事,没想到成了自己的故事。倒不是说在情况这么糟糕的时候还想做爱,而是他想成为禾秀的欲望对象、生活对象。尚宪还没找到怎么用不自私的方式来表达这份需求,他不想让禾秀还未愈合的伤口再挣开。
尚宪坐在一张长椅上,禾秀坐在了他旁边。旁边长椅上的人都睡着了,只有他们两个人醒着,用低低的声音对话。
“如果要对我说这样的话,还不如什么都不说。”
“不知道也可以。”
“就,就当被疯狗咬了一口,现在……”
“这怎么能行?”
禾秀是个看上去永远不会倒下的人。她的平衡感很好,性格温和又果断,会审视过去但不沉浸其中,会规划未来但并不急切,对遇见的每一个人都能保持一定距离感的判断力,合理分配精力到工作和生活中……打比方的话,她就像最近流行的冥想应用程序里冷静的声音,永远是健康地专注于当下的样子。尚宪从没想过那样的禾秀会倒下。即使倒下了也会马上站起来,但他从没想过禾秀会在那个混蛋的阴影里倒下这么久。
“等你想明白了再告诉我,没关系。”
最初下定决心和禾秀结婚时,泰浩这样说。尚宪那时还不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禾秀是任何人都梦寐以求的配偶,所以他以为那是老丈人摆出的姿态。尚宪对禾秀的家庭没有任何意见。泰浩是公认的人品好,明惠看上去有些可怕但其实不难相处,心里有什么说什么的性格反而让人感觉相处舒服。原本稍微有些担心自由奔放的智秀,但智秀带来的惊讶都让人很愉快,反而是自己多虑了。
“你为什么不为了我斗争?”尚宪想要这样要求,但忍住了。他想大喊“不是一点也没关系”,但还是输给了禾秀的低语。禾秀轻轻地抚摸着尚宪的手腕,他慢慢镇静了下来。不应该和认为婚姻是每瞬都在更新的女人结婚,明明知道也一头扎进来了,像个傻瓜一样……他只有在心里默默说着。
“应该不会太容易啊。”
远处,呈现出壮观的晚霞。
尚宪猜肯定没人准备水果。因为那是一群忙于寻找奇特的而忘记最基本的东西的人。从机场到民宿的路上,尚宪去水果店买了好多水果。他猜想黑肉柿的反响可能会不错。
“落日这个词真好,不是吗?”禾秀说。
——《失去的和得到的》(1993年)
禾秀的侧脸看起来状态还不错,尚宪好久没见她这样了,他的心变得柔软起来。自己的回答已经有了,但要过段时间再说,他下定决心。
现在我也开始怀念那些名字都被忘记了的女人。在夏威夷生活着好多努力还原韩国晋州食物、顺天食物,还有解酒菜和下酒菜的大婶们。即使已经不记得大婶们的名字了,那时的食物味道还是会偶尔涌上舌尖。我曾吃过的韩餐中最美味的应该就是那时的韩餐了。怎么可能忘记那份亲切呢?她们用不同的食材努力做出熟悉的食物来,让刚去夏威夷的人们恢复体力,即使自己的生活费都不够还要给故乡寄钱。现在我已经比那些大婶的年纪都大了,但我是个做饭永远不行的人,即使年轻人来我这里也没什么可吃的。看来并不是年纪大了就自然而然有手艺了。没有什么是想当然就会生出来的,我能为年轻人做我力所能及的事情就好了。年轻人如果把我的快乐、我的失败还有彷徨当作养分,让他们不再那么徘徊的话,就是有意义的。
(1)《天钧》,厄休拉.K著,崔俊英译,黄金枝出版社,2010年。
我想知道妈妈的发簪在哪里。那支发簪用纯度并不高的银做成,上面刻着南瓜。银已经氧化有些发黑,但妈妈很珍惜那支簪子,想着以后要留给我。还不如被谁偷走了更好,只要想到那支簪子可能和妈妈一起埋在不知何处的地里,我的心就像被揪住了一样。听说那块土地上计划建造尖端产业园区。把几十个人就那样埋掉的地方还有未来吗?我没有见过不铭记过去还会前进的共同体,所以在深夜写过好几封不同意建造产业园区的陈情书,于是常常想起妈妈的发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