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欣赏让人猜不透的岳母,感叹岳母的女儿们继承了她的气势。过了大半辈子的他,深爱妻子和女儿们,希望小姨子们过得幸福,海林有时会用看鸟儿的眼神看自己,却也并不讨厌……
“一个普通家庭和一个不知如何形容的家庭结合。”泰浩这样概括着自己的人生。
所以这一次,他想拿出点像样的、让人惊艳的、了不起的东西来。即使内心已经接受了自己是这个藏龙卧虎的家庭背景一样的存在,但谁会满足于成为背景呢?“老公你好聪明”“被爸爸比下去了”“姐夫真了不起”……泰浩也想听这些话。虽然是家族旅行,但大家都分头行动,也不知道别人都准备了什么、准备到什么地步了。只有明惠发现了他心里的竞争欲。
有些无法理解,但也能理解。岳母用那时买的净水器里的水冲咖啡,说咖啡更顺滑好喝了,这些话泰浩直到现在也不是太相信。来到夏威夷以后,他又想起了那件不正宗的夏威夷花T恤,心情很奇妙。除了夏威夷花T恤舅舅,岳母身边还有很多说不清的朋友。在岳母家中的地毯上吐得到处都是的酒鬼,在周末上午的电视节目里以歌唱家身份出来唱歌的人,把大家都吓了一跳;吃烧烤结果引起小火灾的画家的女儿们出现在课本上,岳母也为她们高兴……总之,全都充满个性。对在安稳沉默的家庭里长大的泰浩来说,每一天都充满小小的震惊。泰浩家人之间的主要话题是农产品,偶尔交流两句就是全部的对话了。评价一下这个南瓜是谁家给的,真实在;计划今年一定要腌梅子汁;商议要买多少盒腌白菜。然后话题就中断了,过一会儿又开始简短地对大渚番茄和务安海水红薯进行评价。也许因为是这样的家庭,所以才没有对泰浩充满激情的婚事表示反对吧,因为他们从来没有使用过反对的语言,所以就自然地同意了。明惠从小就在母亲的训练下长大,脸上没露出一丝不愉快的表情,和泰浩的家人们聊了四五个小时的农产品后,获得了他们的肯定。对特别好吃的大米、新引进的葡萄和杂交种植的蘑菇进行了丰富的故事渲染,这对广告人来说是小菜一碟。
“怎么说我也是最大的,总不能拿出个最不像样的吧。”
“不是的。他是真的觉得净水器是好东西,每次有好东西的时候都想到我,我是这么想的。这样想也没关系吧。”
“你怎么就是最大的了?我才是。”明惠一边把不太舒服的床尽量铺得舒服一点,一边回答。
“但是也不能一辈子都被他这么利用啊。”
“我比你大三岁呢。”
那个故事好像听过。那个人不是印象里恩人该有的样子,他的面相凶狠衰老,不知为何总是穿着夏威夷花T恤,哪怕是冬天,里面也穿着夏威夷花T恤。明惠和小姨子们叫他仁川舅舅,一开始以为他生活在仁川,后来发现好像也不是的。
“嗯,但我们家是母系社会,所以我才是最大的。”
“他就是那时走了很远的路告诉我不要回老家去的那个人。”
“啊,是啊……那我作为家里最大的人的配偶,总不能拿个不像样的东西出来吧?”
“救命钱?”
“老公,你之前应该也来过这里吧。原来飞行的时候,你到这儿都做些什么?”
“我是在付我的救命钱,分期付款。”
“那时候就是在泳池旁边的椅子上躺着。”
“不是,妈妈,怎么看那个人都是在利用您啊,比这更好的净水器多了去了,您需要的话我可以帮您好好咨询一下。”
“那你就继续躺着。”
还有一次那样的事情。泰浩不用飞行的日子和女儿们在付岩洞的家里玩,有个人来向诗善推销净水器。虽然泰浩不认识诗善的所有亲友,但他知道那个人来卖过保险和牙膏,还有其他没什么用的东西。所以,在那个人念着广告语的时候,作为一个好女婿,泰浩想出面打断,结果诗善却使劲踩了他一脚。至今想起诗善脚上穿着绸缎拖鞋一脚踩下来的情形,泰浩仍会笑出来。那天诗善到底还是买了一台净水器。那个人走后,泰浩开始追问诗善。
明惠以为泰浩只是到处随便玩玩,但其实在全家人都忙着自己的事情时,清晨买来早餐面包,在冰箱里放满水、果汁和啤酒,扔掉垃圾,清扫浴室的人都是泰浩。不然你以为每天洗好毛巾晾干的人都是谁啊……但他决定忍住不说出来。听腻了发动机的声音,所以把汽车让给其他人开,每天慢慢散步,但他心里已经着急到想要问路上的行人这里有什么特别的东西了。
泰浩检讨说自己是无意的,但那天之后所有泰浩递过去的食物,诗善都会用怀疑的目光看看。一开始泰浩以为岳母是真的介意,后来这成了两人之间的玩笑。
如果能通信的话就方便了,泰浩不由自主地想了起来。向特定波段询问的话,就会有人回答,如果现在也能那样就好了。在还做飞行员的时候,会与塔台和其他飞行员不停地通信。他们交流很多信息,大部分都是建议,关于风、雨和云的建议一刻不停,即使在睡着的时候、不飞行的时候,那些声音也好像还在耳畔盘旋。几年前,某家航空公司的老板说飞行员都是收到指令工作的机器人,工作很轻松,这话在网上引起了争议。即使得到机器的帮助,但每分每秒都要进行判断,这并不容易,很费精力。大脑是消耗精力的器官,这句话好像是对的。因为太累了,所以一直期待着退休,结果真的退休后,没有了特定波段的通信,反而产生了一种微妙的孤立感,还有一种仿佛一个人什么决定都做不了的迷茫。没有肩章的肩膀感觉轻飘飘的,有些无法适应。明惠是不是明白了他的心情,才准备一起退休呢?泰浩心里很感谢她。
“那也是,不过语言上劝导和偷偷换了咖啡能一样吗?”
“从退休到死亡为止,就是我们两人之间的竞走了。从听到‘准备,啪!’开始,先死的人就是胜者。”
“不是,我想着妈要少喝咖啡才……”
“这种话题怎么你能说得这么愉快?”
诗善还演戏般难过地抓住了头发。
妻子真不是会安慰人的类型。总之泰浩的人生直到现在还都是顺航。虽然禾秀经历的事情让全家人的心都为之震动,但泰浩相信随着时间流逝,会慢慢变好的。飞机上坐满三百人时,总有几个人是你不想与之为伍的。泰浩觉得那次意外差不多也是这样的。
“明惠啊,我不知道你和这么可怕的男人结了婚!本来以为有了乖巧的女婿还很开心来着……”
“不是的,你又错了。你再想想,这世界没有那么单纯……”
“你是在试验我妈妈吗?看我妈能不能喝出是低因咖啡来吗?你脑子清醒吗?”
偶尔脑子里会听到岳母的声音,泰浩努力不去听那个声音。他心里反驳着:“请不要和我说那么详细复杂的内容,我没有那种资质。”
诗善端着杯子的手开始抖了起来,那时泰浩才觉得大事不好。正好这时明惠来了,她一开始又想说诗善几句,了解情况后,马上就和诗善站在一边开始数落泰浩。
“机长?”
“这杯是低因咖啡。”
超市里,泰浩想简单买点吃的,听到有人叫了一声,他条件反射似的回过头。七八个人里有两个是认识的乘务员。这两个人不是同一个班组的,但分别搭档过,泰浩的脑海里暂时有些混乱。叫他的人面带笑容,但掩盖不住年轻人特有的不知该如何对待退休前辈的尴尬。
“什么?”
“哎哟,在这儿见到你们。”
“啊,那以后可以一直喝低因咖啡了。”
泰浩把买来的东西换到另一边的手上,向他们伸出手。氛围稍微变好了一点。
“今天尤其好喝。”
“您怎么在这里?”
“怎么样,咖啡的味道有什么不同吗?”
“啊,因为家族旅行过来的。”
诗善的眼里闪着亮光,泰浩去点单。他不是故意要点低因咖啡的,只是偏偏那天菜单上的低因咖啡很引人瞩目。在诗善拿到咖啡正欣喜品味,喝到一半时,泰浩问道:
“我还以为您移民到这边生活了。”
“当然好了。”
泰浩穿着短裤和舒服的上衣,确实会让人产生那样的误会。
“妈妈,要不要趁机喝杯咖啡?”
“我正好有点事情想问,夏威夷最棒的东西是什么?”
那是诊断出诗善的心血管不太好的前后,那会儿诗善还想尽力维持健康,正在努力减少咖啡因的摄入,但总是忍不住,常常会被明惠逮到说几句。被她最强势的女儿呵斥的样子看起来又可气又可怜,还有些好笑。有一天,明惠夫妇和诗善约好在市内见一面,明惠因为有事稍微晚一点来,泰浩和诗善先到了约定的场所。
“啊?”
虽然岳母把女儿们培养得很好,但被小姨子抢走咖啡还是有些遗憾,泰浩心里反复想着。咖啡并不是小姨子和岳母之间独有的记忆,泰浩也常常和诗善一起喝咖啡。要说趣事的话,他们之间有一个更有趣的回忆。
泰浩向不知所措的前同事们简单解释了背景。
“画家黄敏夏记忆中的沈诗善”(2016年)
“那样的话,应该是油炸甜甜圈吧?”
——《那时救了我的一句话》
“肯定是油炸甜甜圈。”
偶尔我会想再见见在展览上那么满足的沈诗善老师。
两个乘务员相互点点头,一致推荐。
“女人不要在意别人的眼光,要做大事。我们退让的话,别人就更会叫我们让开。心胸开阔起来,假如有人说三道四的话,就交给专门解决这些事的人。有人是专门把解决问题当成职业的嘛。要脸皮厚,不要考虑别人,要有自己的事业。很好,很好,我就知道会很好的。”
“机长,您看到路对面拿着粉红色盒子的人了吧?就是那里。”
在展览前我还有时间画几幅大的作品,那之后我常常问自己:我是不是把自己关在太小的框里了?我是不是把自己局限在后厨的小房间里了?画的画不合心意的时候我也会问自己,如果比这个大四倍、五倍、十倍的话会不一样吗?
“莱纳德家的油炸甜甜圈最好吃了。但是要烫的时候才好吃,冷了就没那个味道了。我之前也想让别人尝尝,还打包带回了韩国,结果表面的白糖都化了,大家也没觉得多好吃。”
那轻轻的一句话触动了我内心中的某种东西。我的心是蜷缩着的。在厨房后面的小房间里,在不是工作室的工作室里,我在小小的油画布上作画,蜷缩着自己却没察觉到。因为生活太忙了,没有余力。因为我忘记自己是画家的时间更长。
“虽然味道好,但主要是口感很特别,要热乎的时候吃。”
“只是放大尺寸就会有不一样的感觉。”
只不过是甜甜圈,但其他几个人也凑过来称赞。总之泰浩感谢他们提供了珍贵的信息,约定回到首尔请大家吃好吃的。这是个如果真的遵守的话,反而会给对方添麻烦的约定。女儿们总是盯紧泰浩,怕他看不懂别人的眼色。回去的路上,泰浩想,如果遇到特别讨厌的人,应该不会叫他吧……万幸啊,自己是个在遥远的国度让人遇到也想叫一声的人,看起来自己人缘还不错。
我大吃一惊。
泰浩沿着那条路走到莱纳德家的烘焙店,吃了一口油炸甜甜圈后,就知道前同事们说的不是空话。就是这个了,要买这个回去。大家的建议很到位,如果不趁热乎吃,就没有这种特别的感觉。泰浩在这件事上竟考虑得十分周全,他买了四个来吃:出炉二十分钟的、三十分钟的、四十分钟的、一个小时的,隔开这样的时间一个一个试吃。最后他判断应该要在三十分钟内让家人们都吃上。岳母的忌日马上就要来了,那天看起来也轮不上他用汽车。即使单独再租一辆,考虑到周五傍晚的堵车的话,也不是个好选择。弟妹说过公交车开得很慢……自行车?是不是反倒骑自行车更快?为了通过健康体检而从五十岁开始骑车的泰浩在这一点上还是有自信的。
“非常美。看上去像什么东西趴着死去一般,但是非常美。不过……你想过把一样的画再放大四倍画一幅吗?”
从那天起,民宿里开始没有早饭或没有水,需要换洗的衣服和垃圾堆成一团,浴室也变得乱糟糟的。因为泰浩借了一辆自行车,握着计时器,研究从莱纳德烘焙店到民宿的最佳路线。第一天泰浩还能忍一忍,第二天就坚持不了了,去奥特莱斯买了一条骑行裤。
不画画有八年还是九年?那以后,我终于举办了个人展。如果没有那次机会的话,也许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了。我拜托沈诗善老师在画册和图录上写评论,老师在展览前来看过好几次布置的进展。她是想要看完成的过程本身吗?老师第二次还是第三次来的时候,犹豫了一会儿,对我说了这样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