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真是人类的说辞和人类的狡猾,”卡奥说道,“你很聪明,但小居民总会发怒的。”
“晚上是不跳的,”莫格里平静地说,“我跳了两次只是为了取乐;但是上面是个很邪恶的地方——又是矮灌木,又是通往下面的深沟,里面全是小居民。我已经在三条深沟边把大石头一块块垒了起来。跑的时候,我可以用脚把石头踢下去,小居民发了怒就会飞起来跟在我后面。”
“不会,黄昏的时候,远近所有有翅膀的动物都会休息一会儿。我就在傍晚和野狗玩耍,因为野狗在白天打猎最猛。他现在正跟着万托拉的血迹呢。”
卡奥又往上游闪去了,在峡谷中间停下来,朝上看着悬崖的轮廓。现在他看到莫格里的脑袋在星空下移动,接着空中响起嗖嗖声,一个身影敏捷利索地落了下来,先是两只脚,接下来男孩就又坐在卡奥身子绕成的圈里休息了。
“吉尔不会放过一头死牛,野狗也离不开血迹。”卡奥说。
“他们该来的时候就会来,”卡奥说道,“等着瞧吧。至于你们的人娃娃,你们从他那里得到了承诺,然后就把他留在死神面前,你们的人娃娃和我在一起,要是他还没死,你们就都没有任何过错,褪色狗!就在这里等着野狗吧,你们该庆幸人娃娃和我都站在你们这边战斗。”
“然后我就给他做一条新的血迹,用他自己的血,如果我能做到,还给他些泥巴吃吃。你就待在这里,卡奥,直到我带着野狗回来,好吗?”
“他们什么时候来?”法奥说道,“我的人娃娃在哪里?”阿凯拉说。
“是,不过要是他们在丛林里杀了你怎么办呢,或者是小居民在你还没跳下河里就杀了你怎么办呢?”
“咝!狗儿们,”他愉快地说道,“野狗们会跑到下游来。要是不害怕,你们就可以在这片浅滩上杀死他们。”
“明天到来的时候,我们就为明天而捕猎,”莫格里说着引用了一句丛林俗语,然后又说,“我死了,就唱起死亡之歌。祝捕猎顺利,卡奥!”
要是卡奥不喜欢一个熟识的动物,他会显得比丛林里任何居民都更不高兴,或许要除去巴希拉吧。他往下游游去,在岩石的对面他赶上了正在聆听夜间声响的法奥和阿凯拉。
莫格里松开抱着巨蟒脖子的胳膊,走下了峡谷,就像洪水中的伐木一样,朝着远处的河岸打水,在那里他看见河水很静,于是高兴地大笑。就像他自己说的一样,最让他高兴的事就是“拉死神的胡子”和让丛林知道他是他们的领主。从前在巴鲁的帮助之下,他经常抢劫一棵棵树上的蜂巢,他知道小居民们痛恨野大蒜的味道。所以他就找了一捆,用树皮绳捆在一起,然后就循着万托拉的血迹走,那血迹从兽穴往南伸展,约有五英里长,他扭头看一边的树林,一边看一边咯咯笑。
“去看看。那都是些腐土,裂了缝,到处是坑。要是你一只脚太笨没看见陷了下去,这场捕猎就结束了。听着,我把你留在这里,只有为了你,我才会给狼族传话,让他们知道去哪里寻找野狗。就我自己而言,我不属于任何狼族。”
“我本是小青蛙莫格里,”他自言自语,“我也说过我是狼莫格里。现在我必须变成猿猴莫格里,然后是雄鹿莫格里。最后,我将变回人类莫格里。嗬!”他的大拇指沿着十八英寸长的刀锋抹了过去。
“我还真没看。我都忘了这事。”
万托拉的足迹和黑色的血迹完全并到了一起,从一片树木长得很近的茂密树林下通过,朝东北方延伸开去,那血迹越来越淡,到了离野蜂岩不足两英里的地方。树林和野蜂岩之间是一片开阔地,那里几乎没有地方能藏得了一只狼。莫格里在树下走来走去,判断着树枝之间的距离,有时还爬到树上试着从一棵树跳到另一棵树上,直跳到开阔地,他在那里仔细研究了一个小时。然后就转过身,在他离开的地方找到万托拉的足迹,爬到树上,那树有一根树枝伸展出来离地约有八英尺高,他静静地坐着,在脚跟上磨起了刀,自顾自地唱起歌。
“你看见头顶那块石头了吗?从陆地那边伸过来的?”
离正午还有一会儿时间,阳光非常温暖,他听见疾速的脚步声,闻到令人厌恶的野狗群的气息,那些野狗正沿着万托拉的足迹凶神恶煞地跑过来。从上面看去,那只红毛野狗还不及一只狼的一半大,但莫格里知道他的腿脚和嘴巴有多有力。他看着那只一直沿着足迹嗅来嗅去的领头狗红棕色的尖脑袋,对他说了句:“祝捕猎顺利!”
“啊嗨!哇哇!最好先别这样,等旱季下了雨才好。现在只有跑跳这种小把戏。我要让野狗都知道我,这样他们就会紧紧跟着我了。”
那畜生抬头看了看,他的同伴都在他身后止住脚步,那是好几十只红狗,全都耷拉着尾巴,长着厚厚的肩胛、薄弱的四肢和血盆大口。一般说来,野狗都是些不声不响的动物,他们即便是在自己的丛林里也没有规矩可言。莫格里身下聚集了足有两百只野狗,但他仍能看见打头阵的狗在万托拉的足迹上饥渴地嗅来嗅去,并试图把整个狗群带向前去。这绝对不行,不然他们趁天还大亮就要到达兽穴了,而莫格里想把他们拖在树下直到黄昏。
“要是他们发了狂,盲目地跟在你后面,只看着你的肩膀,那些在上面没有死绝的野狗就会在这里或下面一点儿下水,因为小居民会飞起来盖住他们。现在威冈加河缺水,也没有卡奥来接住他们,他们会往下走,如果能活着走到习欧尼兽穴旁边的浅滩,你的狼族就会用喉咙迎接他们。”
“是谁允许你们到这里来的?”莫格里说。
“我肯定他们会跟上的。嗬!嗬!我的舌头上可是有很多刺要刺进他们的皮里的。”
“所有的丛林都是我们的地盘。”一只野狗龇着白亮的牙齿回答。莫格里微笑着往下看着,然后惟妙惟肖地模仿着德坎那蹦蹦跳跳的老鼠吉凯的尖声吱吱叫,意思是要野狗明白他觉得他们并不比吉凯厉害。狗群朝树干靠拢,领头狗疯狂地大声吠叫,叫嚷着莫格里是树猿。作为回复,莫格里伸下一只裸露的腿,在领头狗脑袋上扭动他那光溜溜的脚趾。这就够了,还绰绰有余,早已把狗群刺激得狂怒了。那些脚趾缝长着毛的家伙很不愿别人提醒他们这一点。领头狗跳起来,莫格里就收回了脚,甜美地喊:“狗儿,红狗!滚回德坎去吃蜥蜴吧。滚回你们兄弟吉凯身边吧,狗儿,红狗!每只脚趾缝都长着毛呢!”他再次扭动脚趾。
“说了这么多。现在快看看,野狗是不是跟在你后面了——”
“趁我们把你饿死之前,赶紧下来吧,没毛的猿猴!”狗群大叫大嚷,而这正是莫格里想要的效果。他顺着树枝躺下,脸颊贴着树皮,右臂闲着,他就在那里告诉狗群他对他们以及他们行为方式、习俗、伴侣、狗崽的看法。世界上任何语言都不如丛林居民表达轻蔑的语言那么充满深仇大恨,那么尖刻。当你开始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你就会明白为什么必须这样做。正如莫格里告诉卡奥的那样,他的舌头下有很多小刺,他慢慢地、谨慎地把野狗从沉默不言逼得怒吼,从怒吼到号叫,又从号叫变成流着涎水嘶哑地狂吠。他们试图回应莫格里的嘲讽,但这个小娃娃都敢回应发了怒的卡奥。莫格里的右手一直勾在腰侧,准备好行动,他的双脚缠住树枝。那棕红色的领头狗在空中跳了许多次,但莫格里不敢冒险打他。最后,那狗发了狂,一反自然跳离地面七八英尺高。接着莫格里的手就像树蛇的头一样射了出去,紧紧抓住他的后颈,那狗下坠的重量震得树枝晃动起来,几乎把莫格里扭到地上去了。但他一直没有松手,他一点一点把野狗往树枝上拉,那野狗像只溺死的胡狼一样垂在空中。莫格里伸出左手去够他的刀,砍掉了他红色的毛茸茸的尾巴,又把那狗扔回地上。这正是他想要的。这些狗群不会再追着万托拉的足迹前进了,除非他们咬死莫格里或者莫格里烧掉他们。莫格里看见他们哆嗦着胯部围成圈子,那意思是说他们要停在这里,所以他就爬上了一个更高的枝丫,脊背舒舒服服地靠在上面,睡起了觉。
“这简直就是在拉死神的胡子,但是——卡奥,你确实是丛林里最聪明的。”
三四个小时之后,他睡醒了,开始清点起狗群。所有的野狗都在那里,一声不吭,嗓子发干,眼神凶狠。太阳开始下沉了。半小时之后,岩间小居民们就要结束他们的劳作了,如你所知,野狗在傍晚时打不好仗。
“至少当时没有死,尽管谁也没有等他坠下来时用强壮的身子接住他,在水里生还,就像某个又老又肥、耳聋的黄扁头会等着一个小人儿一样——是啊,尽管所有的德坎野狗都跟在他身后。你在想什么?”卡奥的脑袋紧紧靠着莫格里的耳朵,男孩很快就回答了他。
“我不喜欢你们如此忠心地看守,”莫格里彬彬有礼地说着在树枝上站起身,“不过我会记住这一点的。你们都是忠诚的野狗,但在我看来,作为一个族群,你们数量太多了。因此,我不会把尾巴还给那吃蜥蜴的大家伙了。你是不是很不高兴啊,红毛狗?”
“雄鹿活下来了?”莫格里慢慢重复一遍。
“我要亲自把你的肚子撕烂!”领头狗在树脚下又抓又刨地大叫。
“因为他是最先跳下来的,他急于逃命,在小居民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就跳了下来,等小居民聚集起来准备杀死猎物的时候他已经在河里了。兽群跟在后面,在那些小居民的重量之下全都死了。”
“不要,但是想想看,德坎的聪明老鼠。那里将有很多只没尾巴的小红毛狗了,对的,只剩下红尾巴桩子,沙子滚烫时就刺痛。滚回去吧,红毛狗,去喊一喊说这是一只猿猴干的。你们不肯走?那就来吧,跟我来,我会把你们变得非常聪明的!”
“怎么会?”
他用猴民的方式移动到了下一棵树上,接着又下一棵再下一棵,狗群急切地昂着头跟在后面。他时不时假装摔倒了,而狗群急切地想要咬死猎物,就一只绊倒在另一只身上。那景象非常奇特——男孩带着刀,当刀从高处的树枝间露出来时就在西沉的太阳光中闪闪发光,而全身红毛、一声不吭的野狗跟在下面挤成一团。当跳到最后一棵树上时,莫格里拿出大蒜,仔细地涂满全身,那些野狗就轻蔑地吼叫起来。“讲狼语的猿猴,你想遮住自己的气味吗?”他们说道,“我们会死死跟着你的。”
“天不亮,他们是不会醒的,”卡奥说道,“现在我来告诉你。很多个雨季之前,一只雄鹿被从南方追赶到了这里,他不了解丛林,一个兽群追上了他的足迹。雄鹿被恐惧蒙蔽了双眼,从上面跳了下来,那兽群追得发了狂,看不清道路,也只凭印象奔跑着。太阳当时还很高,小居民们数量众多,发了怒。兽群数量也很多,他们跳进了威冈加河,但还没沾到水就都死了。那些没有跳下来站在上面岩石上的也死了。但是雄鹿却活了下来。”
“来拿你的尾巴,”莫格里顺着前进的路途将那尾巴抛到了后面。狗群本能地朝尾巴冲去,“现在跟上吧——跟到死。”
“他们越过了界线,他们不懂法则,”莫格里讷讷地说,“于是这些小居民就杀死了他们。趁他们还没醒,我们走吧。”
他从树上溜了下来,不等野狗看清他要干什么,就一阵风似的光着脚朝野蜂岩冲去。
“这是他们这一季杀死的猎物,”他说道,“瞧!”岸上躺着一只小鹿和一只水牛的白骨。莫格里看出狼和胡狼都没有碰过那些骨头,他们很自然地躺在那里。
野狗低沉地嚎了一声,然后就开始了漫长缓慢的长跑,那种跑法最后能让任何奔跑的动物都精疲力竭。莫格里知道狗群的速度比狼族慢,不然他根本不会冒险在狗群的视线里跑上两英里。狗群笃定这男孩最终是他们的猎物,而男孩则确信他掌握了他们,随自己高兴任意玩耍。他所有的麻烦就在于要让他们足够狂热地跟在他后面以免他们太早转向。他利索、平稳、轻快地奔跑着;而那无尾的领头狗就跟在他后面不到五码远的地方;狗群的队伍拖了大概有四分之一英里,捕猎的怒火令他们疯狂,蒙蔽了他们的目光。于是莫格里用耳朵来保持距离,储存着最后冲过野蜂岩的力气。
卡奥又往上游移动,来到峡谷尽头处的一片沙洲上。
小居民们黄昏很早的时候就睡了,因为已经过了晚开花的季节了。但脚步声一落在中空的地面上,莫格里就听见一声响声,就像是整个大地都在嗡嗡作响。接着他以这辈子从未有过的速度奔跑起来,将那三堆石块一脚踢下那黑魆魆散发着甜蜜味道的深沟。他听见一声咆哮,就像是大海在山洞里咆哮一样。他眼角余光瞥见身后空中变黑了。远远的下面威冈加的河水中露出了那扁扁的钻石形状的脑袋。他使出全身力气跳了出去,那无尾的野狗在半空中咬住了他的肩膀,接着他的双脚先安全落在水中,他喘不过气,但是却得意扬扬。他一口也没被蜇住,因为他在小居民中的那几秒里,他身上的大蒜气味阻止了他们。等他浮起来时,卡奥的身子稳稳扶住了他,而那些东西正从悬崖边缘跳落下来——一大团野蜂就像铅锤一样坠落下来。但不等任何一团东西碰到水面,野蜂就向上飞走了,野狗的身子于是就打着旋儿冲往了下游。他们听见头顶上短促的狂吼淹没在碎浪一样的轰鸣声中——那是岩间小居民振翅发出的轰鸣。一些野狗还掉进了与地下洞穴连在一起的深沟里,他们在那里翻滚的蜂巢间喘不过气,拼命挣扎,乱扑乱咬,最终,他们的尸体从河面某个空洞里钻了出来,身下是波浪般起伏的野蜂群,那些尸体滚到了黑色的垃圾堆上去了。有一些野狗跳得不远落进悬崖上的树丛里,野蜂就遮盖了他们的形状;但更多的野狗因为蜇咬发了狂,冲进了河里,而正如卡奥说的那样,威冈加河现在正缺水。
自打丛林形成开始,威冈加峡谷的这些饱经风雨满是裂缝的岩石就为岩石中的小居民——忙碌凶猛的印度黑野蜂——所用了;莫格里也非常清楚,所有的路径在距离峡谷还有半英里的地方都会转向。几百年来,小居民们在一条又一条的岩石裂缝中筑巢聚集,把白色的花岗岩上都涂满了陈旧的蜂蜜,把他们的蜂巢在岩洞的里面建得又高又深,那里不管是人是兽,是火是水都够不到。峡谷两边长长的岩壁上悬满了黑黑的闪闪发光的天鹅绒帘幕,莫格里看着就缩起身子,因为那是数不清的野蜂聚在一起在睡觉。岩石表面还镶嵌着其他团团块块,一些花彩,还有些类似烂树干的东西,建在峡谷无风处的过去的蜂巢和新巢,大块的像海绵一样腐烂的垃圾滚落下来,卡在岩石表面附着的树枝和藤蔓之间。莫格里听了听,不止一次听见装满蜂蜜的蜂巢从黑暗峡谷某处沙沙滚落的声音;然后是愤怒的翅膀发出的嗡嗡声,浪费掉的蜂蜜沉闷地滴答、滴答、滴答滴落下来,直到在空中某个岩石尖角溢满了,就顺着树枝缓缓流下来。在河的一岸有一块小小的不足五英尺宽的沙滩,那里堆着高高的数不清有多少年的垃圾。有死掉的蜜蜂、雄蜂、废弃物、旧蜂巢,还有飞来抢掠蜂蜜的蛾翅,都掉在一起形成一堆堆平滑肥沃的黑土。仅是那刺鼻的气味就足以吓退任何没有翅膀的生物,让他们知道这些小居民是谁。
卡奥很快搂住莫格里,直到他呼吸平复过来。
“不,看仔细了,因为他们还在睡觉。这里跟我只有你手臂那么长时还是一样。”
“我们不能待在这里,”他说道,“小居民们确实飞起来了。走!”
“他们,”莫格里小声说道,“这里是死亡之地。我们走吧。”
莫格里尽可能地往深处游,潜在水下,他手握着刀,往下游游去。
“他们都睡了,”卡奥说道,“海瑟不会躲避带条纹的家伙。但海瑟和带条纹的家伙却都会躲避野狗,据说野狗不会躲避任何东西。而岩石中的小居民又会为谁而躲闪呢?告诉我,丛林主人,谁是丛林主人。”
“慢点儿,慢点儿,”卡奥说道,“一副牙口咬不死一百只,除非是眼镜蛇的牙,而且看到小居民飞起来,很多野狗都会迅速进入水里。”
“这里是死亡之地啊,”男孩说道,“我们来这里干什么?”
“那我的刀就能派上更大用场了。呸!小居民是怎么跟上来的!”莫格里又潜下去。河面包着一层野蜂,发出低沉的嗡嗡声,叮咬着他们能找到的所有东西。
莫格里左臂环住卡奥的脖子,右臂紧紧垂在身旁,伸直了脚。接着卡奥就迎着水流游去,这只有他能做得到,溅起的水波竖起来,在莫格里脖子周围形成浪花,他的脚在巨蟒摆动的身下的旋涡里摆动。和平岩往上一两英里的地方,威冈加河变窄收缩进一个八十到一百英尺高的花岗岩峡谷里,水流就像磨坊水车的水一样从各种奇形怪状可怖的岩石中间和上方流过。但莫格里一点儿也不怕这水,世上很少有什么水能让他感到一丝一毫的恐惧。他看着两边的峡谷,心神不宁地嗅着,因为空气中一种酸酸甜甜的味道,很像是热天一个巨大的蚂蚁窝的气味。他本能地缩在水下,只不时抬起头来换气,卡奥将身子在一块淹在水下的岩石上缠了两圈停在那里,将莫格里放在盘着的圈中,而水流则继续奔涌。
“别出声就什么事都没了,”卡奥说——没有什么能蜇透他的鳞屑——“你有整个晚上来捕猎。听听他们的号叫吧!”
“不,不要游。我走得快。到我背上来,小兄弟。”
有将近一半的野狗看见他们的同伴冲入了陷阱之中,他们突然转向一边从峡谷下降成陡峭河岸的地方跳入水中。他们愤怒地狂吼着,威胁着那令他们蒙羞的“树猿”,叫声中还夹杂着那些受到小居民惩罚的同伴的号叫。所有的野狗知道,待在岸上是个死。狗群快速掠过河面,下到和平湖深深的旋涡里去,但就连那里也有愤怒的小居民追了上来,逼得他们又钻进水里。莫格里还听见那无尾领头狗的声音,他命令手下坚持住,将习欧尼所有的狼都赶尽杀绝。但莫格里没有把时间都浪费在倾听上。
他像一支笔直的箭,向威冈加河主河道转过身,从淹没了和平岩的池塘上游不远处扎进水里,莫格里则跟在他旁边。
“有什么东西在我们背后的黑暗中捕杀!”一只野狗狂吼道,“这里的水都弄脏了!”
“嘘!我又是卡奥了。我知道不过过了一小会儿。现在我们去河边,我来让你见识一下怎么对抗野狗。”
莫格里像一只水獭一样潜水向前,在挣扎的野狗还没来得及张嘴之前就把他拖入水中,随着狗尸“扑通”一声浮上来,周围围绕着一个暗暗的圆圈。野狗们想掉头,但水流阻挡了他们,小居民蜇着他们的脑袋和耳朵,而在越来越浓的黑暗中,他们听见习欧尼狼族叫声越来越大,越来越低沉。莫格里又潜下水中,又一只野狗被拉了下去,死尸浮出水面,狗群后部爆发了喧嚣;有些叫喊着最后上岸去,另一些则呼唤着他们的头领带他们回德坎去,还有一些则命令莫格里快现身受死。
“月亮才刚落,”莫格里说道,“我不懂——”
“他们是带着两个肚子和几个嗓子来打架的啊,”卡奥说道,“其余的狗都在那边下游和你的兄弟们打在一起,小居民们回去睡了。他们追了我们这么远。现在我也要掉头了,因为我和任何一只狼都不是一族。祝捕猎顺利,小兄弟,记住野狗咬人无声。”
“我见识过所有死亡的季节,”卡奥后来说道,“那些大树,那些老象,还有苔藓长出之前光秃秃的尖角岩石。你还活着吗,小人娃?”
一只狼用三条腿沿着河岸跑过来,他跳上跳下,脑袋扭在一旁贴着地面,拱着背,猛地往空中一跃,就好像是在和自己的狼崽玩耍一样。那是族外兽万托拉,他一句话也没说,只是继续在野狗旁边玩那可怕的游戏。野狗们在河里泡了很久了,游得筋疲力尽,皮毛湿透了非常沉,毛茸茸的尾巴像海绵一样垂在身后,他们又累又哆嗦,因此也只是一声不吭地看着与他们并肩移动的那对亮闪闪的眼睛。
然后他感觉卡奥的脊背在他身下变得越来越大,越来越宽,因为那巨蟒鼓起了身子,“嗖”的一声,就像是利剑从钢鞘中出鞘。
“这可不是什么顺利的捕猎啊。”一只狗喘着粗气说。
很长一段时间,莫格里仰躺在蜷着的蛇身中,而卡奥则脑袋一动不动躺在地上,回想着自打从蛇蛋出世以来所有见到和知道的所有事情。卡奥眼里的光芒熄灭了,看起来就像是陈旧的猫眼石,脑袋僵直着,时不时左右摇晃,就像正在睡梦中捕猎一样。莫格里也静静地打起了瞌睡,因为他知道在捕猎前没有什么能比得上睡觉了,他已经训练得不管白天黑夜任何时间都能入睡。
“祝捕猎顺利!”莫格里说着大胆地在那畜生的旁边浮起来,把长刀从他肩后刺进去,用力地把他推开以免他垂死时咬上一口。
“那也发生过的。即将发生的事不过是遗忘年月的事又重新发生了。别作声,听我数数我经过的岁月。”
“你在那里吗,人娃娃?”万托拉隔着河面问。
“但这次捕猎却是全新的,”莫格里说道,“以前还从没有野狗踏进我们的丛林。”
“去问那些死狗吧,族外兽,”莫格里回答道,“没有谁来下游吗?我给这些狗的嘴里塞满了泥土;白天我耍了他们,领头狗连尾巴都丢了,不过这里还给你留了几只。我要把他们赶去哪儿?”
“我见过几百个雨季了。海瑟还没长出乳白色的象牙之前,我在灰土里留下的足迹就很宽了。凭我的第一枚蛇蛋起誓,我比很多树的年纪还大,丛林里发生的一切我都经历过。”
“我等着,”万托拉说道,“前面还有漫漫长夜。”
“啊呀呀!如果我们会死,那就死好了。这将是最震撼的一场捕猎了。但我的胃还很嫩,经过的雨季也不多。我不聪明,也不强壮。你有什么更好的计划吗,卡奥?”
习欧尼狼族的号叫越来越近了:“为了狼族,为了整个狼族,迎战!”河道的转弯把野狗们冲上沙子和兽穴对面的浅滩。
“野狗是不会掉头的,他们的嗓子也很热,”卡奥说道,“等这场捕猎结束,再没有什么小人儿和狼崽了,留下的只有一堆堆枯骨。”
那时野狗才看清自己犯了错。他们本该在半英里之前的上游就上岸,从干燥的地面冲向狼群的。现在已经太晚了。河岸上一行行冒火的眼睛,除了自日落起就没停歇过的恐怖狼嚎外,丛林里俱无声息。看上去就像是万托拉奉承他们要他们上岸一样。“掉头,抓住!”领头狗说。整个狗群都扑上了岸,摇摇晃晃蹚过浅滩,直到威冈加河水表面一片灰白,水花四溅,水波从一岸荡向另一岸,就像船头的波浪一样。野狗们随着波浪挤在一起,冲上河岸,莫格里也跟着那急流,又刺又砍。
“他们必定要从威冈加河游过,我想带着刀在浅滩迎战他们,狼族也会跟在我后面;我们就这样扎扎刺刺,可能会让他们掉头往下游去,或者让他们嗓子冷静下来。”
接着,漫长的打斗开始了,沿着那红色潮湿的沙滩,在缠成一团的树根之上或之间,双方都竭尽全力,有时单打独斗,有时分散应战,或缩拢战线,或扩大阵地,在灌木丛中来回穿越,在草丛中钻进钻出。但即便是这时,野狗仍是以二敌一。但他们遭遇的是为整个狼族而战的狼群,不仅是狼族中那些高矮不一、胸膛厚实、白牙尖利的猎手,还有眼神焦灼的拉西尼——也就是兽穴中的母狼们,正如俗语所说——他们是为后代而战,这里那里还有一些一岁的小狼,他们初生的毛皮还是毛茸茸的,也在母狼身边拉扯。你要了解狼喜欢扑向对手的喉咙或是咬住侧身,而野狗则喜欢咬住肚子。因此当野狗挣扎着爬出水面,不得不抬起头时,狼族的胜算较大。但在干燥的陆地,狼族就遭了殃,但不管是在水中还是在岸上,莫格里的长刀来来去去一直没停过。四兄弟担心地来到他的身旁。灰兄弟伏在男孩两膝位置,保护着他的肚子,另外的几只就保护着他的脊背和两侧,或是在野狗叫喊着猛地跳起来将整个身子稳稳压在刀刃上撞过来时保护他。剩下的场面,则完全是一团混乱——一群紧紧咬在一起、摇摇晃晃的野兽沿着河岸从右边转到左边,又从左边转到右边,还慢慢地一圈圈往中间靠拢。那里有一堆上下起伏的东西,像是旋涡里的水泡,还会像水泡一样爆破,四五只咬得血肉模糊的狗被抛上去,每一只又都挣扎着想要回到中央;也有一只狼被两三只野狗压倒,费力地拖着他们往前去,当即就沉了下去;也有一只一岁的狼崽被四周的压力举了起来,尽管他早已死去,但他的母亲却愤怒得发了狂,来回翻滚着、撕咬着继续搏杀;在最密集的野兽中间,或许有一只狼和一只野狗,他们忘了周围的一切,只想着怎么朝第一个可以抓住的东西冲过去,直到被一群狂怒的斗士卷走。莫格里又一次经过阿凯拉身边,他的两侧各有一只野狗,而他掉光了牙的大嘴还紧咬着第三只野狗的腰骨,还看见了法奥,他的牙齿咬着一只野狗的喉咙,他拖着那不甘心的野兽往前,直到那些一岁大的小狼能结果了他的性命。但大部分的混战只是黑暗中盲目的骚乱。莫格里的周围、背后和上方,到处都是攻击、跌倒、号叫声、呻吟声还有撕咬——撕咬——撕咬。随着黑夜的结束,那快速、令人眩晕的厮打更加剧烈了。野狗们畏畏缩缩,不敢进攻那些更强壮的狼,但是又不敢逃跑。莫格里觉得马上就要结束了,就满足于只攻击那些跛脚狗了。一岁的小狼们胆子变大了,时不时也有了喘气的时间,还可以给朋友传个话,刀子一闪有时就能把一只狗掀翻。
“那就这样吧,”卡奥说道,“我不许什么诺言;不过野狗来的时候,你准备做什么呢?”
“肉就挨着骨头了!”灰兄弟大喊。他身上有几十处伤口,鲜血直流。
“想清楚了,扁头蛇,免得你把自己也打进死结了。我并不需要你付出承诺,因为我很了解——”
“但是骨头还没碎,”莫格里说道,“啊哇哇!我们在丛林中就是这样干的!”那血红的刀刃像火焰一样沿着一只野狗的身侧划过,野狗的四肢被靠在身上的狼挡住了。
“嘘!这可改变了所有的路线啊。我还想带你和我一起去北方的沼泽呢,但是诺言就是诺言,哪怕是一个小小的、光溜溜的、连毛都没有的小人儿许下的诺言。现在我卡奥要说——”
“是我的猎物!”那只狼皱着鼻子哼了一声,“把他留给我。”
“这是我许下的诺言。树林听见了,河流听见了。野狗不走,我绝不会收回自己的承诺。”
“你的肚子还饿吗,族外兽?”莫格里说。万托拉伤得很严重,但还是紧紧咬着一只野狗,那野狗无法掉头够到他。
“自由狼族,”卡奥嗤之以鼻,“我看是自由盗贼吧!你为了纪念那些死去的狼,就给自己打了个死结吗?这可不是什么有利的捕猎。”
“凭赎买我的公牛起誓,”莫格里苦笑说,“这是那无尾的家伙!”那确实是那只棕红色的大领头狗。
“去年掉落的坚果今年会化成黑土,”莫格里说道,“我确实是人,但今天晚上我说过自己是狼。我要河流和树林都记住,我属于自由狼族,卡奥,直到野狗离去。”
“杀死幼崽和母狼可不明智啊,”莫格里像哲学家似的继续说着从眼睛上拂去血水,“除非也杀了那只族外兽,而我想让万托拉杀了你。”
“你要参加这次捕猎吗?记住你是个人啊,记住狼族把你赶出来了。就让那些狼去对付野狗吧。你是个人。”
一只野狗跳过来援助他的头领,但不等他的牙齿咬到万托拉的身子,莫格里的长刀就刺进了他的喉咙,灰兄弟就带走了剩下的东西。
“我还没有见着。我匆匆忙忙赶来找你,你比海瑟年长。但是,哦,卡奥啊,”莫格里高兴地扭动起来,“这将是一场大猎啊。我们没几个能见着明天的月亮了。”
“因此我们在丛林里就是这样干的。”莫格里说。
“我也许很聪明,”卡奥最后说道,“但我肯定是个聋子。不然我也听见那号叫了。食草动物们都很不安,我也没有惊讶。这些野狗数量有多少?”
万托拉一言不发,只是嘴巴紧紧地咬住那狗背上的骨头,慢慢失去活力。那野狗战栗着,头垂下去,躺着一动不动,万托拉也在他身上垂下了头。
卡奥和往常一样,在莫格里的重量之下把自己变成了一种柔软的吊床。男孩在黑暗中伸出手,抱住卡奥那电缆一样柔软的脖子,直到卡奥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然后把晚上丛林里发生的事都告诉了他。
“哈!血债偿清了,”莫格里说道,“唱那歌吧,万托拉。”
“现在,这同一个人又对同一只扁头蛇讲起了温柔动听的话,说他聪明强壮又漂亮,于是这只扁头老蛇信以为真就和那个扔石头的人和解了,那么——你现在舒服了?巴希拉能给你提供一个这么舒服的休息场所吗?”
“他不能再捕猎了,”灰兄弟说道,“阿凯拉也是,要沉默很久了。”
“啊,还把鹿群赶得到处乱跑,那是莫格里正在捕猎呢,只是这同一只扁头蛇耳太聋听不见他的口哨声,让鹿跑了。”莫格里坐在那色彩斑斓的蛇身中间沉着回答。
“骨头咬碎了!”法奥那的儿子法奥大声吼道,“他们逃了!杀啊,赶尽杀绝,噢,自由狼族的猎手们!”
“这条路是通往哪里的?”卡奥的声音温和了些,“不到一个月之前,一个带刀的人冲我的脑袋扔石头,还叫我是小树猫,就因为我躺在旷野睡觉。”
野狗们一只接一只从黑暗的、满是血迹的沙滩上溜回河里,溜回茂密的丛林里,到了上游或是下游去了,莫格里看见路上空荡荡的。
“是我的错,”莫格里爬起来,“我确实是在找你,扁头蛇,但每次见你,你都又多长了我胳膊那么长、那么粗。丛林里再没有像你这么聪明、年长、强壮的了,你真是最美的。”
“血债!血债!”莫格里高喊道,“血债血偿!他们杀了独狼!一只野狗也不能逃走!”
“咔!”卡奥生气地说道,“这是丛林的方式吗?又跺又踩,扰乱了一晚上的捕猎——当捕猎是这么顺利的时候。”
他手握长刀扑到河里,拦堵任何敢钻到河里的野狗。这时,从堆在一起的九条死狗的尸体下露出了阿凯拉的脑袋和四肢,莫格里跪在那独狼的身边。
莫格里快速离开走进了黑暗中,激动得要发狂,连哪里落脚都看不真切了,其结果自然是他绊倒在卡奥盘着的巨大身子上,那大蛇正躺着守望河边鹿群踏过的小路。
“我说过这不会是我最后一战吧?”阿凯拉喘着气,“真是一场大猎啊。你怎么样,小兄弟?”
“你确实是族外兽,”莫格里大喊回应,“等野狗都死了,我们再来说。祝大家都捕猎顺利!”
“我还活着,杀了很多野狗。”
“真是送死啊!”万托拉半抬起身子喊道,“那个没有毛的家伙能怎么抵挡红狗啊?就连带条纹的家伙都,记住啊——”
“就算这样,我还是要死了,我要——我要死在你的身边,小兄弟。”
狼族低沉轰鸣的回应在黑夜里听来就像是一棵大树倒了下来。“迎战!”他们大吼。“和他们在一起,”莫格里对四兄弟说,“我们需要每一只狼。法奥和阿凯拉必须准备好迎战。我去清点那些野狗的数目。”
莫格里把那伤疤累累的脑袋放在自己膝头,手臂环住那咬得稀烂的脖子。
“听听这个族外兽说的!”莫格里大笑,“自由狼族们,我们必须到北方去,到河坝上刨些蜥蜴啊、老鼠啊吃,以免万一碰到野狗就糟了。野狗会将我们猎场的猎物赶尽杀绝,而我们却躲藏在北方,直到野狗高兴了把我们的猎场还给我们为止。不过是一只狗——还是只狗崽——红毛,黄肚子,没有兽穴,每个脚趾缝都长着毛!他在垃圾堆清点自己的六到八只小崽,就好像他是跳跃的小老鼠吉凯一样。我们当然必须离开,自由狼族们,我们还要乞求北方的兽民允许我们吃些死牲口肉!你们知道那句谚语:‘北方是害虫,南方是虱子,我们是丛林。’你们选吧,噢,选吧。这会是场大猎!为了狼族——为了整个狼族——为了兽穴和褥草;为了在猎场和外面捕猎;为了追赶母鹿的妻子和山洞里的小幼崽;迎战!迎战!迎战!”
“希尔汗称霸的日子已经过去好久了,那个人娃娃当时还光溜溜地在灰尘中打滚呢。”
“你不了解野狗,你只是个会讲狼语的人,”万托拉说道,“我只希望能在他们将我撕成碎片之前偿清血债。他们走得很慢,一边走一边赶尽杀绝,但两天之后,我就能恢复一点儿力量,我会转头讨还血债。但你们这些自由狼族,我要说的是你们先去北方吃点儿东西,等野狗走开吧。这次捕猎中可没有肉吃。”
“不,不对,我是一只狼。我和自由狼族同属一族,”莫格里哭喊道,“我不想当人!”
“啊呜!啊呜!”莫格里轻轻说道,“我杀过一只带条纹的猿猴,我深信如果希尔汗嗅到三个山头以外野狗的气息,他肯定会抛下自己的妻子当他们的食物的。现在你听好:我的父亲是一只狼,我的母亲也是一只狼,还有过一只灰狼(不是很聪明:他现在毛发都白了)是我的父亲和母亲。所以我——”他提高声音,“我要说等野狗来了,如果野狗来了的话,莫格里和自由狼族是一族,对付那场捕猎;我还要说,凭赎买我的公牛起誓——凭从前巴希拉赎买我的那头公牛起誓,这些你们狼族都不记得了——我要说,如果我忘了,树林和河流会听见我的话并记住;我要说我的刀就是狼族的牙齿——而且我觉得这一点儿都不钝。这就是我要许下的承诺。”
“你是人,小兄弟,是我看着长大的狼崽。你是一个人,不然狼族早从野狗面前逃走了。我的命是你的,而今天你又救了整个狼族,就像我曾经救了你一样。你忘了吗?现在所有的债都还清了。回你自己的族民中去吧。我再对你说一遍,我最爱的小家伙,这场捕猎结束了。回你自己的族民中去吧。”
“那可是会死的,”阿凯拉说道,“你从没见过野狗,那些红杀手。就连那些带条纹的家伙——”
“我永远也不会走。我要独自在丛林中捕猎。我说过的。”
“啊,”莫格里小声严肃地说道,“狼族在下面打斗的时候,难道我必须要去沼泽捉小鱼,睡在树上?难道我必须寻求猴民的帮助来砸坚果?”
“夏季过去是雨季,雨季过后是春天。回去吧,趁着还没赶你走。”
阿凯拉对野狗也有所了解,他平静地对莫格里说:“死在一个狼群里比没有头领和孤身一人要强。这将是一场大猎,而且——也是我最后一次捕猎了。但是,因为人类会活着,你还有很多个日日夜夜要过,小兄弟。去北方躺下来吧,要是野狗过后,还有活着的动物,他就会给你带来战斗的消息。”
“谁要赶我走?”
万托拉的话意思是说德坎的那些红色野狗正行动着去猎杀,狼族都很了解,就连老虎都要把新捕获的猎物献给野狗。他们直冲过丛林,不管碰到什么都会扑倒撕个粉碎。尽管他们体形没有狼大,狡猾程度也不及狼的一半,但他们很强壮,数量也很多。比方说,野狗没聚到一百只的话,是不会称自己为一个族群的;而说实在的,四十只狼就是一个很大的族群了。莫格里曾在德坎丘陵地带边缘的高草丛中闲逛过,他见过那些无畏的野狗在小洼地和草丛中睡觉、玩闹和抓挠,那里就是他们的兽穴。他鄙视他们、憎恨他们,因为他们的气味和自由狼族不一样,因为他们不在山洞中生活,最主要的是,因为他们脚趾缝里有毛,而莫格里和他的朋友们脚趾都很干净。但他也知道,海瑟曾告诉过他,野狗捕猎群是多么的可怕。就连海瑟也要从他们的路线上让开,直到他们被杀死了,或是猎物少了,他们才会前进。
“莫格里会赶莫格里走。回你自己的族民中去吧。回人类中去。”
“不,没有。都是些红猎手:他们族群里都是成年狗,都在德坎吃蜥蜴吃得又沉又壮。”
“什么时候莫格里赶莫格里走了,我才走。”莫格里回答说。
“我们需要这样的嘴巴,”他说道,“那些野狗有崽子吗?”
“无须多言了,”阿凯拉说道,“小兄弟,你能扶我站起来吗?我也是自由狼族的头领啊。”
法奥听见他的牙齿咬着一根臀骨咔嚓作响,于是赞许地咕噜着。
莫格里非常小心温柔地把那些死尸移到一边,然后扶着阿凯拉站了起来,双臂抱着他,那独狼深吸了一口气,唱起了狼族头领死前要唱的死亡之歌。他唱着唱着恢复了力量,声音越来越高,响彻了遥远的河对岸,直到唱到最后一句“祝打猎顺利”,阿凯拉抖了一下,立刻脱离了莫格里,他往空中一跃,背朝后落了下来死在他最后也是最可怕的猎物身上。
“这不会白费的,”他赶走了最初那阵饥饿感后低声下气地说道,“给我一点儿力气吧,自由狼族们,我也会捕杀。我的巢穴都空了,但新月的时候还是满的呢,血债都还没偿呢。”
莫格里脑袋耷拉在膝盖上坐着,不再关心周围的任何事,而那些残余的野狗正被毫不怜惜的母狼撞倒压在身下。那哭喊慢慢平息了,狼群一瘸一拐地回来了,他们伤口发紧,盘点着损失。狼族中十五个成员,还有六只母狼死了,躺在河边,剩下的狼没有一只没受伤。莫格里从头到尾坐着,直等到清冷的黎明到来,法奥湿湿的红鼻子伸到他的手上,莫格里抽回手指了指阿凯拉瘦削的遗体。
“吃吧。”阿凯拉说着从莫格里带给他的肉上抬起头,那族外兽就扑了上去。
“祝捕猎顺利!”法奥说,就好像阿凯拉仍活着一样,接着他隔着自己咬伤的肩膀对其他狼说:“号叫吧,野狗们!有只狼今晚死了!”
他伸出血肉模糊的前腿,上面都是黑色的血痂。他身侧下面被凶残咬过,喉咙也破了,声音焦急。
这些野狗曾吹嘘所有的丛林都是他们的地盘,没有动物能活着抵挡他们,但在这两百只打斗的野狗中,没有一只带着这句话返回德坎。
“我不知道。其中有三个不想再杀了,但最后他们像追赶公鹿一样赶起了我,他们撞击我的三条腿。看啊,自由狼族们!”
吉尔的歌
“有多少只?”莫格里很快地问,狼群喉咙里都发出了低沉的号叫声。
这首歌是大战结束之后,鸢鹰一只接一只落在河床上时吉尔唱的。吉尔和谁都是好朋友,但内心深处他其实属于冷血的类型,因为他知道长远看来,丛林里所有动物几乎都是他的食物。
“是野狗,是德坎的野狗——红毛狗,杀手!他们从南方到北方来,说德坎空了,还一路捕杀。当这轮月亮还是新月的时候,我还有四个家属——我的妻子和三个狼崽。她会教狼崽们到草原上捕杀,躲起来追赶公鹿,我们狂野的动物都这么做。午夜时,我还听见他们在一起,一路说着话跟踪猎物。但晚风吹起时,我发现他们都硬邦邦地倒在草地上——四个啊,自由狼族们,新月时还有四个啊。接着我顺着他们的鲜血找到了野狗。”
那些趁着夜色出发的都是我的同伴
“是什么动静?”法奥说,号叫起后整个丛林都会问这个问题。
(为了吉尔!看看你们,为了吉尔!)
“祝捕猎顺利!我是万托拉。”这就是回答了。他的意思是说他是一只独行狼,养活他自己和某个单独山洞里的妻子和狼崽,就和南方的很多狼一样。万托拉的意思就是族外兽的意思——也就是远离任何族群之外。他喘着气,狼群能看见他随着心跳身子前后晃动。
现在我来吹响口哨告诉他们战斗的结局。
“祝捕猎顺利!你的头领是谁?”法奥郑重地说。
(吉尔!先锋吉尔!)
除了威冈加河水在黑暗中汩汩流淌的声音之外,他们什么也听不见,轻柔的夜风吹拂过树梢,直到河面突然传来一声狼嚎。那不是本族的狼,因为本族的狼都聚在议会岩了。那声音变成了一声长长的绝望的呼喊:“野狗!”他说道,“野狗!野狗!野狗!”他们听见疲累的脚步踏在岩石上,接着一只枯瘦的狼扑进了圈子里躺在莫格里脚下大口喘气,他两侧都是血红的印痕,右前爪废了,下巴上都是白沫。
他们从头顶传来消息,猎物刚杀死,
那声音又响起来了,半是呜咽半是嬉笑,就好似是胡狼也有人类那般柔软的嘴唇。接着莫格里深吸一口气,跑去议会岩,一路超越那些急匆匆赶路的狼族。法奥和阿凯拉都在议会岩,而他们身下,其他的狼都绷紧了神经。狼妈妈和狼崽们慢慢地跑回了他们的兽穴,因为号叫声起时,弱者可不能待在外面。
我又把消息传给脚下的他们,雄鹿在平原上。
“这可不是领头的家伙在叫,”灰兄弟答道,“这是某种大捕杀。你听!”
这里是所有足迹的终点——他们再也不会说话!
“还没有条纹的家伙敢在这里捕猎。”他说。
他们高喊着捕猎,他们飞快地追赶,
一个傍晚,他悠闲地小跑着穿过山脉去给阿凯拉送他捕杀的半只雄鹿,四兄弟跟在他身后慢跑,他们不时打闹取乐。莫格里听见一阵喊叫,那叫声自打希尔汗称霸的可怕岁月结束以来,他就再也没有听过了。那种叫声丛林里称之为嚎,是当胡狼跟在老虎后面捕猎或者正进行大捕杀时会发出的可怕尖叫。要是你能想象仇恨、欢欣、恐惧和绝望掺杂在一起,中间还夹杂着一种恶意瞥视,你就对嚎有了些概念了,那叫声起起落落,摇曳着颤抖着远远穿过威冈加。四兄弟顿时停了下来,毛发倒竖,呜呜怒嗥。莫格里伸手去够他的刀,他检查了一下,血脉喷张,眉头紧锁。
(为了吉尔!看看你们,为了吉尔!)
这件事莫格里并没有考虑过,因为正如他所说的一样,他曾吃过苦果,而且他也知道苦果挂在哪棵树上。但是当法奥纳的儿子法奥(在狼族还是阿凯拉统领时,法奥纳的父亲就是专管跟踪的灰狼)通过搏斗取得了狼族首领的位置,根据丛林法则,古老的呼唤和歌谣又一次在星空下响起来了,莫格里也来到议会岩追寻往日的回忆。当他说话的时候,狼族都等着直到他说完,他坐在法奥头上的那块岩石上,阿凯拉坐在他的身边。那些日子捕猎顺利,睡眠也安稳。没有陌生者敢闯入属于莫格里手下狼族的这片丛林里,而别的丛林居民也正是这样称呼狼族的,小狼们长得又肥又壮,很多狼崽被带来让大家过目。莫格里总要出席这种过目仪式,他还记得那天晚上一只黑豹将这个光溜溜的棕色小娃娃买进了狼族,还有那长长的号子,“看吧,看清楚了,噢,狼族成员们。”那让他的心都鼓动起来。剩下的时候,他都和四兄弟一起待在丛林里远远的地方,品尝、触摸、观察和感觉新东西。
他们逼得黑鹿团团转,趁他经过时将其扑倒,
但我们可以一次讲一个故事。狼爸爸和狼妈妈都死了,莫格里滚来一块大石挡住山洞口,为他们唱了死亡之歌;巴鲁老了,身体也变坚硬了,就连胆硬如刚、肌肉结实如钢铁的巴希拉在捕猎时身影也没有以前那么敏捷了。阿凯拉年纪很大了,毛皮也从灰色变成了奶白色;他的肋骨都戳出来了,走起路来就像木头般僵硬,都是莫格里来帮他捕猎了。但习欧尼解散的狼族的小狼们却长大了,数量也增加了,他们的数量达到了四十只,群狼无首,却都是嗓音洪亮、腿脚灵便的五岁狼。阿凯拉告诉他们应该自己组织起来,遵守丛林法则,跟随一个头领,这样才算是自由狼族。
(吉尔!先锋吉尔!)
丛林扩展到村庄之后,莫格里人生中最快乐的时光就开始了。他很明白自己替丛林讨了账;整个丛林都是他的朋友,并且还有点儿怕他。他从这里的居民逛到那里的居民那里,有时带着四兄弟,有时不带,他所做的事、所见所闻能讲出许多许多故事,每一个故事都和这个故事一样长。他是如何遇上曼德拉疯象的,那疯象杀了二十二头拉着十一辆运送银币到国库的公牛,光亮的卢比都撒落在了尘土里;他是如何与北方沼泽的鳄鱼加卡拉搏斗了一整夜,在那畜生的后背上砍断了他的剥皮刀;他是如何从一个被野猪杀死的人的脖子上得到一把更长的新刀的,然后又如何追赶那野猪并将之杀死以作为得到那把刀的代价的;他是如何在一次大饥荒中困在鹿群中,那疯狂奔跑的鹿群几乎将他踩死;他是如何将沉默的海瑟从底部按有尖桩的陷阱救出来的,第二天,他自己坠入一个非常狡猾设置的捕豹陷阱,海瑟又是如何在他头顶将木桩击成碎片的;他是如何在沼泽中帮野水牛挤奶的,他是如何——这些我都不会告诉你。
他们落在气味后面,他们跑在前面,
大声喊吧!噢,大声喊吧!
他们躲开尖角,他们被压倒。
我们遇见了,我们打斗。
这里是所有足迹的终点,他们再也不能追踪了。
为了日间在洞口安睡!
这些都是我的同伴。他们都死了,真可惜!
为了这骚乱的夜晚!
(为了吉尔!看看你们,为了吉尔!)
为了伙伴的呼叫,小鹿走投无路团团乱转,
现在我来抚慰他们,他们也曾有过骄傲的时刻。
为了穿越迷雾,猎物乱窜!
(吉尔!先锋吉尔!)
为了黎明的气息,晨露还没消散!
腹部粉碎,眼睛深陷,嘴巴张开,浑身血红,
范围大点儿,看得远点儿,大猎一场,巧妙设计!
他们孤孤单单地躺着,一动不动,瘦骨嶙峋,死亡已经降临。
为了迅速奔跑的夜晚,
这里是所有足迹的终点,这里让我们吃个饱。
为了我们明亮如白昼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