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丛林之书续篇 第5节 国王的驯象刺棒

“人类造这个是为了刺进海瑟子孙的脑袋,这样血就会泼溅出来。我曾在我们笼子前面乌代浦的街上看到过类似的场面。那东西尝过许多海瑟族民的鲜血。”

巴希拉半睁开眼睛——他非常困倦了——恶狠狠地眨了眨。

“但为什么他们要刺进大象的脑袋里呢?”

“我记得。人们杀生并不是为了捕食,因为他们懒,还为了取乐。醒醒,巴希拉。这个尖刺的东西是做来干什么的啊?”

“为了教大象学会人类的法则。人类没有爪子和牙齿,就造了这些东西——还有更糟的呢。”

“莫格里,你去睡觉吧。你在人类中生活过的,而且——”

“每当走近人类,甚至是靠近人类的东西都会看到更多的鲜血,”莫格里厌恶地说,他有一点儿厌烦了刺棒的重量,“要是我知道这个,我就不会拿着它了。先是梅苏阿的血沾在皮绳上,现在是海瑟的血。我再也不用这个东西了。看!”

“但这石头让刺棒拿在手里很沉啊。还是我的小亮刀比较好;还有——瞧!这红石头也不好吃。那他们为什么还要杀来杀去呢?”

刺棒亮闪闪地飞了起来,尖朝下落在三十码开外的树林里。“所以我的手和死撇清关系了,”莫格里说着摩挲着新鲜潮湿的泥土,“烂树根说死会跟随着我。他真是又老又白又疯。”

“我出生在乌代浦国王的笼子里,我骨子里对人类还是略知一二的。光是为了这块红石头,很多人一夜之间就会搏杀三回呢。”

“白与黑也好,死与生也好,我睡了,小兄弟。我不能一晚上捕猎,又嚎叫整个白天,像某些家伙似的。”

“那白眼镜蛇说的话是?”莫格里急忙问。

巴希拉到两英里外他知道的一个捕猎洞去了。莫格里则简单得多,他在一棵方便的树上,把三四根爬藤系在一起,不多会儿,就在离地五十英尺的吊床上荡来荡去睡着了。尽管他并不是非常排斥强烈的日光,莫格里还是按着朋友们的习俗,尽量少利用白日。当他醒来的时候,又已是黄昏了,树上的居民们正高声啼叫着,而他则一直梦见那些扔掉的漂亮石头。

“不了,巴希拉必须看看这个东西。祝捕猎顺利!”莫格里挥舞着那刺棒蹦蹦跳跳地走开了,还不时停下赞美一番,直到到了巴希拉主要活动的那片丛林,发现他饱餐一顿正在饮水。莫格里把他的历险从头到尾都讲了一遍,巴希拉时不时就嗅一嗅那刺棒。等莫格里讲完白眼镜蛇最后的话语时,黑豹发出赞许的咕噜声。

“最后我还想再看一眼那东西。”他说着从一根藤蔓上溜到地上;但巴希拉在他面前,莫格里听见他正在那昏暗的光下嗅着。

“我不能说。我尾巴尖都伤心了,他没有尝到你的刀子。冷巢总是充满邪恶——不管是地上还是地下。但是现在我饿了。今天早上你和我一起捕猎吗?”卡奥说。

“那根尖刺的东西在哪里?”莫格里喊道。

“这比巴希拉的眼睛还要明亮,”他欣喜地说,将那红宝石转来转去,“我要向他展示一下,但烂树根说死是什么意思呢?”

“有个人拿走了。这是他的脚印。”

他们很高兴重新看到白日的亮光;等他们回到自己的丛林里,莫格里把刺棒放在晨光里闪闪烁烁,他高兴得就像是找到一束新开的花朵可以插在自己的头发里。

“现在我们倒要看看那烂树根说得是不是真的。如果那个尖刺东西是死,那个人就会死。我们跟上去吧。”

莫格里爬过窟窿又到了走廊上,他最后一眼看见那白眼镜蛇用无力的毒牙疯狂地咬着地上躺着的神像那冷漠的金色脸庞,咝咝说:“它就是死!”

“先捕猎吧,”巴希拉说道,“肚空眼花。人都走得很慢,丛林很湿,足够保留最轻的脚印。”

“那你看着吧,那个东西会不会最后把你杀死。那是死亡!记住,那是死亡!那东西的力量足够杀死我的城里所有的人。你拿不了多长时间的,丛林人,把它从你手中夺走的人也拿不了多久。他们会为了它杀啊,杀啊,杀个没完没了!我的力量都消亡了,但那刺棒会接替我的工作。它就是死!它就是死!它就是死!”

他们虽很快捕食完毕,但当他们吃喝完毕回到脚印上时已是将近三个小时过去了。丛林居民都知道什么东西都无法补偿迅速进食。

“杀生的事说得太多了。我们现在就要走了。我要拿走这个有刺尖的东西,烂树根,因为我已经打败了你。”

“你觉得尖刺会在那个人手里转动然后杀死他吗?”莫格里问道,“烂树根说它就是死。”

“我真丢脸。杀死我吧!”白眼镜蛇咝咝道。

“等我们找到,就会看到了,”巴希拉说着低头小跑,“只有一串脚印,”他是说只有一个人,“那东西的重量已经把他的脚跟深深压在地里。”

“国王的珍宝需要一个新守卫了,”他悲伤地说道,“烂树根,你已无法尽职了。来回跑跑,做做游戏吧,烂树根!”

“嗨!这就像夏天的闪电一样清晰啊。”莫格里答道,他们看到斑驳的月光下出现了一些急速混乱的脚印,跟在那两只赤脚的脚印之后。

“他已是烂树根了。”莫格里说着推开卡奥,他捡起刺棒,让白眼镜蛇恢复自由。

“现在,他跑得很快了,”莫格里说道,“脚趾分得开开的,”他们继续越过潮湿的地面,“现在,他为什么在这里换方向了?”

“不,”他拔出刀说道,“除非是为了食物,我不会再杀生了。但是看看你,卡奥!”他抓住那蛇兜帽后面的位置,用刀刃逼他张开嘴,露出上颚恐怖的毒牙,只是那毒牙在牙龈上黑黑的,都退化了。这白眼镜蛇老得已经分泌不出毒液了,蛇上了年纪都这样。

“等等!”巴希拉说着竭尽全力一跃跳到前面去了。当脚印消失时,首先要做的就是朝前跳,不要在地面留下你自己混乱的脚印。巴希拉落地后回过头面朝莫格里喊道,“这里又来了一行脚印和他碰到一起了。这脚印小一些,这是第二行脚印,脚趾是向内的。”

“杀!”莫格里伸手取刀时,卡奥说。

莫格里于是跑过来看了看,“这是贡德猎人的脚印,”他说,“看!他在这里的草地上拉过弓。所以第一行脚印迅速转向边上去了。大脚印躲小脚印。”

“这白家伙已经和很多人打过交道了。但他并不了解我,”他小声说道,“他要求来大战一场。那就来吧。”莫格里一直站在那里,手中握着刺棒尖头朝下。他把刺棒迅速挥出去,刺棒正好掉在大蛇兜帽后面,把他钉在了地上。只一瞬功夫,卡奥整个身体重量都压在那翻滚的身子上,那蛇从头到尾都瘫了。那双红眼睛燃得要冒出火来,剩下的六英寸舌头猛烈地左右出击。

“是这样,”巴希拉说道,“现在,为了避免脚印彼此重叠,我们把原来的脚印弄模糊掉吧,我们各自追踪一个脚印。我追大脚印,小兄弟,你追小脚印,就是贡德人的脚印。”

莫格里静静地把手放在卡奥的头顶。

巴希拉跳回原来的脚印上,留下莫格里弯腰查看那些奇怪的小脚印,那些都是丛林里那个小个子的野蛮人留下的。

“珍宝还在这里。这就够了。稍等一下啊,岩间巨蟒,看那男孩奔跑吧。这里有足够的空间可大战一场。活着真好。来回奔跑一会儿吧,男孩,开战吧!”

“现在,”巴希拉说着沿着脚印一步一步走,“我跟的这个大脚印在这里转向了。现在我躲在一块石头旁边,站着不敢再走了。报告你的脚印,小兄弟。”

“你这黑暗中的白虫子,我告诉过你了,这里没有国王了,也没有城市了!我们周围都是丛林!”卡奥喊道。

“现在,我跟的小脚印到了岩石这里,”莫格里说着在脚印上跑起来,“现在,我坐在石头下面,靠在右手上,把弓放在脚趾之间。我等了很久,因为这里的脚印很深。”

“我刚才都没说杀掉他啊。至于你们走不走,墙上有个窟窿呢。现在,静下来,你这杀猴子的肥家伙!我只要碰一下你的脖子,丛林就再也不会见到你了。没有一个人来了这里还能活着出去的。我可是国王城珍宝的守护者!”

“我也是,”巴希拉说着躲在岩石后,“我等着,把尖刺的一端放在石头上。它滑了一下,因为石头上有擦痕。报告你的脚印,小兄弟。”

“那就别说什么要杀掉他。我怎么有脸返回丛林说是我把他引到死路上来的?”卡奥说。

“一根、两根小树枝和一根大树枝在这里折断了,”莫格里低声说道,“现在,我该怎么说呢?啊!又清楚了。我这个小脚印走开了,弄出很多踩踏声,好让大脚听见。”他从岩石旁边走开,在树林里一步一步挪动,他的声音在远处响起,他走到一个小瀑布旁边了,“我——走得很远——这里——瀑布——的声音——盖住了——我的——声音;我——就在——这里——等待。报告你的脚印,巴希拉,你的大脚印!”

“当然是我了,”老眼镜蛇咬着舌头说道,“我很久没见过人了,况且这个人还会说我们的语言。”

黑豹往各个方向跳跃好查看大脚印是如何从岩石后走开的。然后他说:

卡奥两眼放光往前冲去:“是谁让我把人带来的啊?”他咝咝道。

“我从岩石后面跪着爬出来了,拖着那个尖刺的东西。谁也没看见,我就跑了。我的大脚印跑得很快。脚印很清楚。各自追踪各自的脚印。我跑了!”

“在这里只有一种语言。那就是我的语言!”

巴希拉沿着清晰的脚印狂奔,莫格里则追着冈德人的脚步。丛林里一时之间只有静寂。

“但是我要这些所谓的珍宝有什么用呢?如果你让我带走这个刺棒,那这次捕猎真是收获丰富。要是不给,那也是场很棒的捕猎。我不和毒民打架,而且我也学过你们族群的语言。”

“你在哪里,小脚印?”巴希拉喊道。莫格里的声音在右边不到五十码的地方回应。

“很多年前,他们来这里想带走宝物。我在黑暗里冲他们说话,他们就静静躺下了。”

“唔!”黑豹深深咳嗽一声,“这两个脚印并肩在跑啊,离得越来越近了!”

“看你脚边!那是什么?”莫格里捡起一个白色光滑的东西,“是人的头骨吗?”他小声说道,“这里还有两个。”

他们又全速跑了半英里,一直保持着同样的距离,莫格里的头不像巴希拉离地那么近,他喊道:“他们碰到一起了。大战一场——瞧!小脚印站在这里,一只膝盖抵着石头——那边正是大脚印!”

“但我现在就要走了。这里又暗又冷,我想把这个有刺尖的东西带回到丛林里去。”

在他们前面不到十码的地方,一具尸体横躺在一堆碎石上,是本地区的一个村民,一支长长的装饰着小羽毛的冈德箭从胸口射到后背。

白眼镜蛇摇晃着身子,邪恶地笑了,“我当然可以给你,”他说道,“这里所有的东西我都可以给你——只要你走得了。”

“烂树根又老又疯吗,小兄弟?”巴希拉柔声说,“最终,这里死了一个。”

“我不明白,”莫格里说道,“这些东西又硬又冰,也根本不好吃啊。但是这个,”他举起那根刺棒,“我想带走,我想在太阳下看看。你说它们都是你的吧?你能不能给我,我给你带青蛙吃?”

“继续跟着。但那个饮象血的东西——那根红眼刺棒去哪儿了?”

“为了看一眼,是不是死也值了?”他说道,“我是不是给了你一个大大的恩赐?”

“可能是小脚印拿走了。现在又只有一行脚印了。”

白眼镜蛇一直在他身后跟得紧紧的。

那个脚印是一个体重很轻的人留下的,他一直跑得很快,左肩负重,绕着长长的、低矮的枯草前进,那里留下的脚印对于眼尖的追踪者来说,就像烙在火红的铁上一样清晰。

但莫格里自然是不知道这些东西的价值了。那些刀具引起了他一点儿兴趣,但是拿起来又不如他自己的那把那么相称,于是他就丢下了。最后在象轿前面他找到一个东西着实令他着迷,那东西半埋在钱币里,是一个三英尺长的驯象刺棒,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小小的船钩。刺棒的顶上有一块圆形的闪闪发光的红宝石,有一把八英寸长的柄,下面有些紧密排列的粗糙的绿松石,这样抓上去就很牢实。再下面是一圈玉石花朵,叶子是绿宝石的,花朵是由一些嵌在绿宝石中的红宝石组成。手柄的其余部分是一根纯象牙杆,而刺棒的刺——也就是钉子和钩子——都是镶金的钢片,上面还有捕象的图案,那些图案吸引了莫格里,他看出那些图案和他的朋友沉默的海瑟有关。

一直到脚印跑进峡谷里一堆篝火灰烬上,谁都没有说话。

白眼镜蛇说得对。这些珍宝的价值无法用金钱来比价,那都是经历数百年的战争、掠夺、贸易和征税才筛选出来的宝物。光是钱币就已经无法计数了,还有数不清的宝石;而那些金银的净重可能就有两三百吨重了。当今印度本土的统治者们,不管多么穷,都会不断累积财物;尽管在漫长的历史上,曾有某个开明的王子用四五十牛车的银子来换取政府的债券,但绝大多数统治者都保藏着他们的财物,紧紧守护宝物的信息。

“又来了!”巴希拉说着又查看起来,就像他在石头那里时一样。

他把那些金片丢在地上,往前走。地下室的地上埋了几乎五六英尺深的金币和银币,很久以前,这些钱币本来盛放在麻布口袋里,就像退潮时的沙包一样放在这里,但如今钱币都从口袋里散落出来。这些珍宝就像船只遇难后一样,或躺在沙滩上,或埋在沙里,或从沙里戳出来,其中有宝石做的象轿,上面雕着银饰,包着金箔,还镶嵌着红宝石和绿松石。还有王后乘坐的轿子,银子和珐琅做的架子,还搭配着翡翠的支柱和琥珀的帘扣;有金烛台,支架上悬挂着穿透的绿松石微微颤动;还有被人遗忘的神明雕像,五英尺高,银子镶嵌着宝石做眼睛;有甲胄,钢片嵌金,边缘还装饰着腐败发黑的小珍珠;还有盔甲,顶上装饰着鸽血红的红宝石;有涂漆的盾牌,玳瑁壳和犀牛皮的盾牌,赤金带装饰,边缘还镶嵌着绿松石;有一捆捆钻石柄的宝剑、匕首和猎刀;有祭祀用的金碗和长柄勺,一种从不见日光的活动祭坛;有玉石杯子和手镯;有焚香炉、梳子、香水瓶、指甲花瓶、眼影瓶,上面都雕着金纹;有鼻环、臂环、发带、指环、腰带不计其数;还有七指宽的皮带,切割成方形的钻石和红宝石,三重铁带的木箱,木头已腐朽成粉末,露出里面一堆堆未经切割的星形蓝宝石、猫眼石、红宝石、钻石、绿松石和石榴石。

冈德人干瘪的尸体躺在那里,脚还伸在灰烬里,巴希拉诧异地看着莫格里。

“噢嗬!”他说道,“这像是人类村子里他们玩的东西嘛,不过这个是黄色的,他们的那些都是棕色的。”

“是用竹子杀死的,”男孩看了一眼之后说,“我在人类中放牧水牛时用过那样的东西。眼镜蛇之祖——我真后悔我嘲笑他——很了解人类,我本该也这么了解的。我是不是说人类因为懒而杀生?”

他眯缝着眼睛环视地下室,然后从地上拿起一把闪闪发光的东西。

“确实如此,他们为了一些红石头、蓝石头就杀生,”巴希拉回答道,“记住,在乌代浦的时候,我关在国王的笼子里。”

“丛林里说要给莫格里好处的都不是好家伙,”男孩咬牙道,“但我也知道,黑暗改变了一切。我会看的,如果这样能令你高兴。”

“一个、两个、三个、四个脚印,”莫格里说着在灰烬上弯下腰,“是四个穿钉鞋的人的脚印。他们跑得没有冈德人快。现在,樵夫又对他们耍了什么诡计?瞧,他们五个人在一起说话,站了起来,然后就杀了他。巴希拉,我们回去吧。我肚子吃得很饱,又像是一只金莺的巢在树枝头上上下摇晃。”

“凭太阳神和月亮神起誓,这男孩肯定是疯了!”眼镜蛇嘶嘶道,“在你闭眼之前,我给你这个恩赐。你看着,看看那些以前从没有人看过的东西!”

“让猎物溜掉可不算打了好猎。跟上!”黑豹说道,“那八只穿钉鞋的脚没有走远。”

“还是摸不着头绪,”莫格里冷静地说道,“是哪只胡狼打了这么深的地洞,咬了这条大白蛇吗?他肯定是发疯了。眼镜蛇之祖,我看这里没什么好拿的。”

整整一个小时,他们沿着四个钉鞋留下的宽阔脚印,谁也没有说什么。

“人类有两三次找到了这里,”白兜帽的眼镜蛇恶狠狠地回答道,“但他们从不开口,直到我碰到他们在黑暗中摸索,然后他们就喊了一会儿。但你们两个,一个人、一条蛇,却说假话,还想让我相信城市没了,不需要我的守护了。这些年来,人们很少有变化。而我更是从没有变过!直到石头重新举起,婆罗门唱着我熟悉的歌谣走下来,喂我热乎乎的牛奶,把我重新带到阳光下去,我——我——我才是国王珍宝的守护者,其余都不是!你们说城市死了,这里都是树根?那就弯下腰吧,想要什么拿什么。世上再也没有这等的珍宝了。说蛇语的人,如果你能活着从你进来的地方走出去,那些小王就是你的仆人!”

现在天亮了,阳光炎热,巴希拉说:“我闻到烟味了。”

“这里已经没有城市了。看上面。那里大树的树根已经把石头都挣裂了。树是不会在有人的地方生长的。”卡奥强调。

“人类总是更关注吃,而不是奔跑,”莫格里答道,他在矮灌木中跑进跑出,察看这片新丛林。巴希拉在他左边一点儿的地方,喉咙里发出难以形容的声音。

“自打我到这里以来,石头举起了五次,放下去的珍宝越来越多,并且从没拿出去过。再也没有什么比这些更富有了——这可是一百位国王的宝物。可是自从石头上一次移动以来,已经过去很久了,我想我的城市是不是已经遗忘了这里?”

“这里有一个还在吃东西就丧命了。”他说。灌木丛下躺着一具尸体,像一捆色彩艳丽的布料一样,周围撒了一地面粉。

“唔!”莫格里自叹道,“我已经和一个婆罗门交过手了,在人类的村子里,所以我知道是怎么回事。邪恶很快就要降临此地了。”

“又是用竹子杀死的,”莫格里说道,“瞧!那白粉末就是人类吃的东西。他给他们弄食物的时候,他们就把他杀死了,留给鸢鹰吉尔当猎物。”

“我是国王珍宝的守卫。库兰·拉贾在我头上建造了这石建筑,那时候我的皮还是暗的,谁来盗窃,我就会咬死他们。后来他们把珍宝放在石头下面,我听见我的婆罗门主人唱起了歌。”

“这是第三个了。”巴希拉说。

“他们都叫我莫格里,”莫格里回答道,“我来自丛林。我属于狼族,这位卡奥是我的兄弟。眼镜蛇之祖,你又是谁呢?”

“我要带着新生的大青蛙去见眼镜蛇之祖,把他喂得肥肥的,”莫格里自言自语,“饮象血的就是死亡——但我还是不明白!”

“那他是谁?”白兜帽的眼镜蛇说道,“坐在我面前的这位,不怕我,不知道国王的名字,却又从人类的嘴唇吐出我们的语言。这个带刀讲蛇语的是谁?”

“跟上!”巴希拉说。

“我也是。他年纪很老了,是眼镜蛇的祖先,这里只有丛林,好像打从一开始就是这样。”

他们走了不到半英里远就听见乌鸦在一棵柽柳上唱死亡之歌,树下躺着三具尸体。一堆几乎熄灭的火在圈子中央冒烟,上面的铁板上盛着一块烧得黑漆漆的死面面包。靠近火堆的地方,那根镶嵌着红宝石和绿松石的刺棒正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一点儿头绪都没有,”莫格里扭头对卡奥说道,“我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事情发展得还真快;一切再次终结,”巴希拉说道,“这些人又是怎么死的呢,莫格里?哪个人身上都没有痕迹。”

“这座城市——这座城门有国王的塔楼守卫,这座伟大的森林之城——永远也不会消失的。这城市在我父亲的父亲还没从蛋里孵出来之前就建好了,直到我儿子的儿子变得和我一样白的时候他也会存在下去的!耶嘎苏礼的儿子维耶嘉的儿子钱德拉比嘉的儿子萨罗姆德希在巴帕·拉沃尔年代建起了这城市。你们是谁的牲口?”

丛林居民必须像医生了解有毒植物和浆果一样尽可能多地学习经验。莫格里嗅着火堆里升起来的烟,掐了一小块黑面包,尝了一口,又吐了出来。

“我来告诉你,”卡奥柔声对眼镜蛇说,“四个月前,你的城市就已经不复存在了。”

“死亡之果啊,”他咳嗽道,“最先死的那个人一定是在食物里做了手脚,但这些人杀死了他,之前他们还杀死了冈德人。”

“城市怎么样了?”白兜帽的眼镜蛇没有回应那寒暄就问道,“这座伟大的、筑有城墙的城市,这座拥有一百头大象和两千匹马和不计其数牲口的城市怎么样了?这城市的王可是二十个国王中的王中王啊?我在这里耳朵也聋了,很久没有听到打仗的锣声了。”

“确实是场精彩的捕猎啊!杀戮跟得这么紧。”巴希拉说。

“祝捕猎顺利!”莫格里说着用刀行了礼,那刀他从没离过手。

丛林把曼陀罗称作“死亡之果”,它是印度最见效的毒药。

“难道我什么都不是吗?”一个声音从地下室中央传来;莫格里看见一个白色的什么东西在移动,一点儿一点儿站了起来,原来是一条他从没见过的巨大的眼镜蛇——那家伙有近八十英尺长,因为在黑暗中而白得像旧象牙。就连他舒展的兜帽上精妙的花纹也褪成了浅黄色。他的眼睛像两颗红宝石,总之令人十分惊讶。

“现在呢?”黑豹说道,“你我也要为那根红眼杀手彼此捕杀吗?”

“真是个安全的洞穴啊,”莫格里说着起身站稳,“就是太远了,不能天天来。现在我们什么都看不见啊!”

“它会说话吗?”莫格里小声说道,“我把它扔掉是不是做错了?它在我们俩之间不会起什么冲突,因为我们又不要人类想要的东西。要是把它留在这里,它肯定会继续一个接一个地杀人,就跟疾风过坚果落一样快。我不爱人类,但就算这样我也不想让他们一夜之间就死六个。”

莫格里游到了岸上,在草地里翻滚擦干身子,他们俩就一起出发去了冷巢,那是一个废弃的城市,你也许曾听说过。那时莫格里一点儿也不害怕猴子了,猴民们反倒是非常害怕他。但猴民们正在丛林活动,因此冷巢在月光下空荡荡的,俱无声息。卡奥引路到了平台上皇后凉亭的废墟处,滑过垃圾,向下钻进一半堵住的楼梯,那楼梯从凉亭中央通往地下。莫格里用蛇族语言呼叫:“我们是同一血脉,你和我。”然后手脚并用跟在卡奥后面。他们沿着一条倾斜并拐了几道弯的走廊爬了很久,最后到达一个大树树根位置,那树根往头顶长了三十英尺,把墙上的一块硬石都挤了出来。他们就从那缺口爬过去,发现自己站在一个地下室里,那半球形的屋顶也被树根挤碎了,几缕光线照进黑暗之中。

“那又算得上什么?他们只是人而已。他们互相屠杀,还以此为大乐,”巴希拉说道,“那第一个小个子的人捕猎就很顺利嘛!”

“啊!就像一头狼会站在他带回巢穴的肉上一样。我们去吧。”

“他们还是小崽子呢,只有小崽子才会因为咬水里的月亮而淹死。是我的错,”莫格里说着就像是洞察了一切事情,“我再也不会把怪东西带进丛林里了——就算他们和花一样美也不带。这个,”他小心翼翼地握着刺棒,“就回到眼镜蛇之父那里去吧。但我们得先睡一觉了,我们可不能睡在这些死尸边上。我们还要把它埋起来,免得它又跑掉杀死另外六个人。到那棵树下给我挖个坑吧。”

“那些都是些死东西。他说他是那所有东西的看守者。”

“但是,小兄弟啊,”巴希拉说着移步到了树下,“我跟你说不是这个饮象血的东西的错。麻烦是人自己惹的。”

“我们就去那儿。我从没见过白兜帽的眼镜蛇,我也想看看别的那些东西。他把他们杀死了吗?”

“都一样,”莫格里说道,“把坑挖得深一点儿。等我睡醒,我要把它挖起来带回去。”

“那不是猎物。那是——那是——我不能说那是什么。”

两夜之后,白眼镜蛇正因为受掠而羞愧,他独自坐在地下室的黑暗中哀痛万分,一根镶嵌着绿松石的刺棒飞过墙上的窟窿,“砰”的一声撞在地上的金币堆中。

“那肯定是新猎物。但毒民不肯告诉我们猎物什么时候行动。他们真是太不友好了。”

“眼镜蛇之祖,”莫格里说(他小心地伏在墙的另一端),“到你的族中找一个年轻成熟的帮助你来看守国王的珍宝吧,这样就没有人能活着走出来了。”

“慢——慢。黄蛇吞日就是因为匆忙才被杀死的。我和那白兜帽的眼镜蛇在地下说着话,然后我说起了你,说你是个人。白兜帽眼镜蛇实在是和丛林一样老了,说:‘我很久没见过人了。让他来吧,他该看看所有这些东西,光是为了一小部分,很多人死也甘愿。’”

“啊哈!它又回来了。我说过这东西就是死。你怎么可能还活着呢?”老眼镜蛇说话含糊不清,充满疼爱地缠在刺棒手柄上。

“我们去看看,”莫格里说道,“我现在记起来我曾经是个人呢。”

“凭赎买我的公牛起誓,我也不知道!那东西一晚捕杀了六次。别再让它出去了。”

“不是猎物,那些东西能折断我所有的牙齿;但是那眼镜蛇说人类——他说起来就像是很了解人类一样——人类只要看到那些东西,就会喘不上气来。”

小猎手之歌

“新的猎物?打猎顺利吗?”莫格里迅速转过身来。

在孔雀摩尔振翅之前,在猴民叫喊之前,

“是的,最后我碰到一条白兜帽的眼镜蛇,他说的东西我都不知道,还展示了许多我以前从没见过的东西。”

在鸢鹰吉尔俯冲下来之前,

“在地下?”

丛林里悄悄掠过一个影子、一声叹息,

“那东西不是住在地洞,是逃命套进去的,”卡奥抖着舌头回答道,“他逃进地洞钻了很远。我跟着他,最后杀死了他,睡着了。醒来后,我向前走。”

他是恐惧,噢,小猎手,他是恐惧!

“但是冷巢的居民不住在地洞里啊。”莫格里知道卡奥说的是猴民。

林间空地一个守候的影子轻轻跑来,

卡奥在水里慢慢翻滚,就像轮船行驶在明亮的海面上。“是四个月之前的事了,”他说道,“我在冷巢捕猎,那地方你应该还没忘吧。我捕猎的东西尖叫一声穿过水槽逃到那间我为了救你而击碎的屋子里,然后钻进地里去了。”

那私语在远近扩散;

“难道你和毒民们有很多交情吗?我和他们互不干扰。他们的前齿就带着死亡,这太不好了——还因为他们如此之小。那这个跟你说话的又是哪一条眼镜蛇?”

你额上有汗,因为他正经过你身旁,

“是另一条眼镜蛇。”

他是恐惧,噢,小猎手,他是恐惧!

“听着,眼镜蛇说过——”卡奥说,“什么眼镜蛇,他刚才什么也没说就走了啊。他在捕猎呢。”

在月亮爬上群山之前,

“我还能希望别的什么?我有了丛林,还有丛林居民的支持!难道日升和日落之间还有别的什么地方?”

在岩石照亮之前,

“你就没有别的欲望吗?”大蛇问。

往下的路径潮湿阴郁,

“倒不是全部,”莫格里笑着说道,“如果每个月都有一只新的强壮的希尔汗来供我猎杀就好了。现在,我可以用我的双手捕杀他,而无须水牛的帮助了。我还希望太阳能在雨季中照耀,夏季由雨水来代替太阳;我虽然从来没有空手而归,但我希望自己曾猎杀过一头山羊;我虽从没猎杀过山羊,但却希望猎杀过公牛;我也没有猎杀过公牛,我希望自己曾猎杀过蓝牛羚。但我们大家都是这样想的吧,我们全部。”

从你身后传来沉重的鼻息,

“嘘!”卡奥说着就好像突然记起了什么事情,“所以说丛林给了你一切你渴望的东西咯,小兄弟?”

穿过了夜空,

一条眼镜蛇急急忙忙从一块岩石上溜下来饮水,冲他们喊了一句“祝捕猎顺利”,然后又走开了。

那是恐惧,噢,小猎手,那是恐惧!

“真是太棒了,”后来莫格里睡眼惺忪地说,“现在,这个点儿,就我记得的,人类正躺在泥笼子的硬木块上,把所有情节的风都挡在外面,还在他们昏昏沉沉的脑袋上盖一块脏兮兮的布,鼻子还冒出恶心的歌谣。丛林里可是要好得多。”

你跪下拉弓,呼啸的箭射出,

“祝捕猎顺利!”最后卡奥咕哝说;而莫格里则和往常一样被撞出六码远,喘着粗气,笑个不停。他手上都是草,站了起来,跟着聪明的卡奥去了他喜爱的洗澡的地方——那是一个幽深、漆黑的池塘,四周环绕着岩石,有趣的是还有一些树桩沉在水底。莫格里按照丛林的风俗溜进水里,一点儿声音都没出就潜到水塘对岸;钻出水面也是毫无声息,接着他仰躺着,头枕手臂,看着月亮从岩石上升起来,用脚趾击碎了水中的月影。卡奥钻石形的脑袋像剃刀一样划过池塘,钻出水面停在莫格里的肩头歇息。他们静静躺着,舒舒服服地泡在凉爽的水里。

长矛投向空荡的密林;

游戏通常这样结束——卡奥的头笔直强劲地将男孩一次次撞翻在地。莫格里永远也学不会如何阻挡这种闪电般的攻击,正如卡奥所说,任何尝试都是白费力气。

但你的手松弛又虚弱,鲜血流下了

“我来带你去。”莫格里说着弯下腰,笑着举起卡奥大身子的中间部分,那里也是卡奥最粗的部分,就像一个人举起一个两英尺粗的水管一样,卡奥静静躺着,很高兴地吹着气。然后他们晚间常做的游戏就开始了——男孩正是力气最大的时候,而卡奥也刚换了一身新皮,他们彼此靠着站起来摔跤——那是一场眼力和力量的较量。当然,如果卡奥由着性子的话,他可以压碎一打莫格里,力量消耗还不到十分之一。自从莫格里强壮到能承受一些小的粗暴动作之后,卡奥就教他这个游戏了,他的四肢变得比谁都要柔软灵活。有时莫格里整个身子直到喉咙几乎都被卡奥缠住,但他还能挣扎着空出一只手来掐住卡奥的喉部。那时卡奥就会软绵绵地松开,莫格里双脚迅速移动,紧紧握住卡奥那正往后摸索石块和树桩的大尾巴。他们头抵头摇来晃去,等待着各自的机会,直到这对漂亮的雕像似的身体化成黄黑蛇身的旋转和男孩胳膊大腿的挣扎。“好了!看招!仔细了!”卡奥说着用头佯攻,莫格里虽然手快也闪躲不及,“瞧!我碰到了你这里,小兄弟!这里,还有这里!你的手麻了吗?又碰到这里了!”

你的脸颊,

“还需要水呢。新皮在第一次洗澡之前,颜色是不会完全显现的。我们去洗澡吧。”

那是恐惧,噢,小猎手,那是恐惧!

莫格里用手上下抚摸着卡奥那巨大背上的花纹和线条。“乌龟有硬壳,但是颜色不及你艳丽,”他仔细比较,“和我名字一样的青蛙呢,颜色倒是更艳丽,但没有你这么硬。看上去真漂亮啊——就像百合花花瓣上的斑点一样。”

热云聚集着暴风雨,

“我洗澡,我也会脱皮。我的新皮看着怎么样啊?”

松树劈断倒下,

“那时我就会去洗澡啊,平头蛇;但说真的,天气酷热时,我倒是希望我也能不受痛苦就脱了皮,然后没皮地跑来跑去。”

炫目轰鸣的暴风雨鞭打转向;

“啊,但我没有脚啊,”卡奥说道,“而且我们所有的蛇都是这样的,我没觉得有什么好奇怪的。难道你的皮肤就从没有觉得变老和变粗糙吗?”

雷声中响起一个

“就连眼睛的鳞片也那么完美,”莫格里小声说着,还一边玩弄着旧皮,“看到自己的头皮躺在自己的脚下,真是太奇怪了。”

压倒一切的声音,

那天下午,莫格里坐在卡奥盘起的巨圈中,拨弄着岩石之间一圈一圈扭曲破碎的旧皮,那些都是卡奥刚脱下来的。卡奥很有礼貌地缠绕在莫格里宽阔的光膀子下,因此男孩看上去活像是躺在一个活动的扶手椅上。

那是恐惧,噢,小猎手,那是恐惧!

岩间巨蟒卡奥自打出生起大概已经是第两百次脱皮了。莫格里从没忘记他的命是那晚卡奥从冷巢救回来的,这些你们应该还记得吧,莫格里于是去恭贺卡奥脱皮。脱皮总是令蛇脾气暴躁、情绪低迷,这种状态一直要持续到新皮闪闪发亮,看起来十分漂亮时才会好转。卡奥再也没有取笑过莫格里,他和其他丛林居民一样接纳了他,把他当成丛林主人,并把他这个尺寸的巨蟒自然而然就能听到的消息都讲给他听。而卡奥如果对于丛林中部——他们就是这么叫的——也就是紧贴地面或是地面之下的砾石堆、地洞子、树洞里的生活不了解的话,那些可能已经写在他小小的鳞片上了。

现在洪水拦住了,却仍深沉;

——丛林俗语

现在无根的卵石跳起来了,

猿的手和人的眼。

现在闪电照亮了最细小的叶子脉络,

他们是胡狼的嘴巴,鸢鹰的肚子,

但你的喉咙干涸了、闭上了,

露起后,就没吃饱过。

你的心击打着胸膛,

有四样东西永远不得满足,

捶响一个声音:恐惧,噢,小猎手——这是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