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丛林之书续篇 第4节 收尸者

“穷苦大众的保护神乐意说是什么,就是什么。我是保护神的仆人,可不是跑过河面那家伙的仆人。”

“是什么?”泽鳄怒了,因为他能觉察出其余两个比他知道得要多,“还可能是什么?我可从没把话说完。是你说那是公牛的。”

“管它是什么,都是白脸造出来的,”鹤说道,“就我自己而言,我是不会躺在像这片沙洲那样离它那么近的地方。”

“确实啊——肯定就是。”胡狼不等泽鳄说完就插话。

“你不如我那么了解英国人,”泽鳄说道,“这座桥修建的时候有个英国人,他会在晚上驾一艘小船,脚在地板上蹭来蹭去,还小声说:‘他在这里吗?他是在这里吗?把我的枪拿来。’还没看见他之前就先听见他的声音,每一个声音,嘎吱嘎吱,扑哧扑哧,还有他的枪发出的咔嗒咔嗒声,他就那样在河面来来去去。我叼走了他一个工人,为他省去了烧尸所需的大量木材,所以他肯定会走下石阶,大喊着要猎杀我,把我——泽鳄石阶村的泽鳄从河里赶出来!把我赶走!孩子们,我在他的船下游了一小时又一小时,听他对着伐木开枪;当我确信他疲累了的时候,我就从他的身边冒出来,对着他的脸猛咬紧嘴巴。等桥建起,他就离开了。所有的英国人都是这样打猎的,只是他们也有被捕猎的时候。”

“那可能是什么——”泽鳄开始有点儿生气了。

“谁捕猎那些白脸人?”胡狼兴奋地狂吠。

“确实就是公牛。”胡狼也说。

“现在谁也不会了,不过我当年可是捕过的。”

“嗯,对,就是一头新品种的公牛。”泽鳄生硬地重复一遍好令自己更加确信。

“那次捕猎,我还记得一点儿。那时我还很小。”鹤说着嘴巴意味深长地咔嗒一声。

胡狼与鹤互相望着,面面相觑。如果有一件事他们比其他事更确定的话,那就是火车头可能是这世上的任何东西,就是不可能是公牛。胡狼常常从铁路沿线的芦荟丛里观察,鹤也是自打第一辆火车在印度奔驰以来就见过火车头了。但泽鳄就只能从下面仰望,那铜制的圆顶看上去真像公牛隆起的肩背。

“那时我在这里已经很有名气了。我的村庄正在第三次重建,我记得堂兄弟长吻鳄捎信来说贝拿勒斯发了大水。起先我不想去,因为我堂兄弟是吃鱼的,并不是次次都能分辨利弊;但晚上我听见人们也在说,他们说的话令我确信无疑了。”

“但那个拖着有屋顶的车厢跑过去的东西呢!那可够奇怪的吧,”鹤重复道,“那不用说,肯定是一个新品种的公牛。总有一天,那东西会在上面站不稳,和人一样摔下来。那时,老泽鳄就准备好了。”

“他们说了什么?”胡狼问。

“我是看着那桥建起来的,孩子。我看着桥墩一砖一石升起来,当人们摔下来时(他们大部分时间都走得很稳、够精妙的——但是一旦他们摔下来),我早准备好了。第一个桥墩建好以后,他们也从没想到去河里找到尸体烧掉。这样一来,我倒是省下不少麻烦。建这桥没什么奇怪的。”泽鳄说。

“他们说了很多,足以令我,泽鳄石阶村的泽鳄上岸行走。我在夜里行动,利用最细弱的小溪供给;但那时炎热季节刚刚开始,所有的河水水位都很低。我在月光下穿过灰尘仆仆的道路;走过高草;攀过山丘。我甚至爬过了岩壁,孩子们,好好想想。我还穿过了瑟海特河下游无水的地区,之后才找到一些流往恒河的小河。我已经离开我熟悉的村民和河流一个月了。真是不可思议啊!”

“这个东西难道不比三个泽鳄石阶村一样大的船只更奇妙吗?”那鹤抬头说。

“在路上都吃些什么?”胡狼说,他的心思都在小肚子上,对泽鳄的陆上之旅一点儿都不在意。

头顶的桥上传来一阵呼啸,是德里快车滑过来了,所有的车厢都闪着光,影子也沿着河面忠实地移动。叮叮当当声消失在了黑暗中;但泽鳄和胡狼对那声音已经很熟悉了,他们连头都没回一下。

“能找到什么就吃什么——表兄弟。”泽鳄拖长每个字音慢悠悠说。

“不管什么事,”泽鳄说着把左眼又闭上了,“在一艘比泽鳄石阶村大三倍的船上,什么事都可能发生。我这村子可不小呢。”

现在在印度,除非你想和他建立某种血缘联系,不然就别称别人为表兄弟,因为在一个古老的神话中,泽鳄曾和一只胡狼结了婚,胡狼因此得知自己为什么会突然被抬进了泽鳄的家族圈子。如果他们单独说起,胡狼是不会在意的,但鹤也在,他的眼睛里还闪烁着令人生厌的嘲笑目光。

那鹤竭尽所能描述了他吞下一块七磅重的冰块之后的感受,那时加尔各答还不能自己用机器制造冰块,冰都是美国用冰船从温汉姆湖运来的;但他不知道什么是冰,泽鳄和胡狼也不知道,因此这故事就没什么爆点了。

“确实如此,爹爹,我早该知道的。”胡狼说。泽鳄是不会在乎被胡狼称作父亲的,泽鳄石阶村的泽鳄因此说了很多话,在这里就没必要复述了。

“他们从船里面拿出很多白色的大块,那些白块不一会儿就变成了水。有一些裂开了,掉到了岸上,剩下的他们迅速搬进了一座墙壁很厚的屋子里。但是一个船夫笑着拿起和小狗差不多大的一块朝我扔过来。我想也没想就吞了下去,那是我们所有同伴的习俗。我马上感到一阵奇冷,从嗉囊直冷到脚趾,连话也说不出来,而船夫们就冲我大笑。我从没感受过那样的寒冷。我跳来跳去,痛苦不已,惊愕连连,直到喘过气来,我就跳着大喊这个世界的虚伪;那些船夫一直笑得站都站不起来了。最令人惊奇的是,除了不可思议的寒冷之外,等我停止悲叹时,嗉囊里竟然什么都没有留下。”

“既然穷苦大众的保护神已经宣布了亲戚关系。我又怎么记得清亲戚辈分呢?再说了,我们吃的都是一样的食物。他也说过了啊。”胡狼回答。

“这倒是说得有理,”泽鳄说道,“那然后呢?”

这令事态严重了,因为胡狼所指的是泽鳄在陆上行进时每天都吃新鲜的食物,而没有把食物放在身边等到合适的时候再吃,而所有有自尊的泽鳄和大部分野兽在可能的时候都会这样做。事实上,河床沿岸地带最糟的骂人话就是“吃鲜肉的家伙”,这就几乎等于是骂一个人是吃人的人。

“是真的,”那大鸟坚持说道,“一个骗子只有在他希望别人相信他的时候才会撒谎。看过这些大船的谁也不会相信这是真的。”

“那些食物三十年前就吃了,”鹤静静地说道,“就算我们再说上个三十年,它们也不会回来了。现在跟我们说说吧,你那精彩的陆地之旅到达发大水的地方之后,发生了什么?如果我们听了胡狼的瞎吠,那整个城镇的活计都得停下来了,俗语就是这么说的。”

“他还到过德里那么远的地方,他说那里的人们都是头朝地走路。”胡狼喃喃说。泽鳄睁开左眼,紧紧盯着鹤看。

泽鳄肯定很感激鹤打断了他和胡狼的话,因为他接着又急忙接着讲:

“那也比我好得多,”鹤说道,“三岁的时候,我年轻胆大,我到了大船驶进来的河口。那些英国的大船有这个村子的三倍大。”

“凭着恒河的两岸起誓!我到了那里,看见从没见过的大水!”

“那他们就和那些人一样铁石心肠了?我早该知道的。不管是大地、天空还是河水,都不会对胡狼有慈悲心。去年雨季之后,我看见一些白脸人的帐篷,我还找到一根黄绳子吃了。那些白脸人不知道怎么正确加工皮革。那东西我吃了就想吐。”

“他们比去年的大洪水还要大吗?”胡狼说。

“哎呀,但那里有白脸啊——就是英国人,他们用船不知从哪里带来又肥又大的狗——让那些胡狼都瘦骨嶙峋。”鹤说。

“还要大!去年的洪水还不及每五年来一次的洪水大呢——几个溺水的异乡人,几只鸡,泥泞中还有一头公牛。但我想起来那年水位很低,河水顺滑而平静,就和长吻鳄之前告诉我的一样,英国人的尸体碰碰撞撞流下来。我的腰围就是那年长起来的——还有皮肉也厚实了。从阿格拉,到埃塔瓦和阿拉哈巴德旁宽阔的水面——”

“海边一个胡狼兄弟告诉我说,在南部的加尔各答,所有的胡狼都跟雨季的水獭似的那么肥。”胡狼说,光是想想,他的嘴巴就涎水直流。

“噢,那些阿拉哈巴德要塞城墙下面的旋涡啊!”鹤说道,“英国人的尸体漂过来了,就像野鸭游进了芦苇,他们转着圈转着圈——就是这样!”

“然后,以前在南部的加尔各答,”鹤继续说道,“什么东西都往街上扔,我们还挑挑拣拣。那些日子,我们吃得真讲究。但是如今呢,他们把街道上收拾得跟蛋壳外壁一样干净,于是我的同伴们就飞走了。干净是一回事,但每天打扫七次,洒水七次,连他们自己的神明都厌倦吧。”

他又走开可怕地跳了起来,而胡狼则羡慕地看着。他自然是不记得他们说起的病变那年。泽鳄继续说道:

“啊,我——捡到了——它们。”泽鳄说。

“是的,只要躺在阿拉哈巴德舒缓的河水旁边,让二十具尸体从旁边漂过,捞起一具就可以了;而且,最主要的是,英国人不像如今我的那些女人一样有珠宝、鼻环、脚链的拖累。喜欢装饰就是给脖子上了锁链,俗语就是这么说的。当时,所有河里的所有泽鳄都长肥了,但我的命运就是比他们全部都要好。消息说英国人被追捕赶到了河里,凭恒河两岸起誓!我们都相信消息属实。我到了南方,沿河而下经过蒙吉尔还有河岸的坟墓,我相信那消息是真的。”

“他们给我的好处就太少了——出手太小气了,”鹤呱呱叫道,“正如俗语所说,他们从不会在母牛角上浪费油;再说了,谁又能在马尔维斯人后面捡到麦穗啊?”

“我知道那个地方,”鹤说道,“从那时起,蒙吉尔就成了一座废城。现在那里人烟稀少。”

“再没有别的知识比这些更有用了,”泽鳄说道,“因为新的土地就意味着新的争吵。泽鳄是知道的。噢嗬!泽鳄可是知道的哟。河水一退,他就会爬到小溪流里去,人们还以为那里一只狗也藏不住呢,泽鳄就等在那里。最近来了个农民说他要在河水赐予他的新田地种黄瓜、种甜瓜。他光着脚踩了踩那肥沃的淤泥。不久又来了另一个农民,他说他要在这里那里种上洋葱、种上胡萝卜还有甘蔗。他们的船漂到了一起,两人碰上了,蓝色大头巾下的眼睛骨碌骨碌转着掂量对方。老泽鳄边看边听。他们称兄道弟,在新土地上标记出界线。泽鳄跟着他们匆匆从这一点到那一点,身子埋在泥浆里移动。现在他们开始争吵了!现在他们互相咒骂了!现在他们扯下了头巾!现在他们举起了棒子,最后,其中一个向后倒在泥地里,另一个就逃跑了。等他赶回来,一场纷争就拉开了序幕,他们拿来包铁皮的竹棒来一分胜负。但他们并不是来感激泽鳄的。不,他们高喊着‘谋杀者’!每边家庭都有二十来人,拿着棍棒开打。我的人类都是好样的——都是高地贾特人——也就是贝特的马尔维斯人。他们打起来可不是游戏,等打斗结束,老泽鳄就在远远的下游,村子里看不见的矮树丛背后等待。接着,人们就走了下来,我的那些虎背熊腰的贾特人——星空下八九个人一起用床板抬着死去的人。那都是些胡子花白的老人,声音和我一样低沉。他们点燃一小堆火——啊!我是多熟悉那火堆啊——他们抽着烟袋,围成一圈,一起点头,要么就是朝岸上的死者点头。他们说英国法律会将此事绳之以法,还说这个人的家庭会丢尽颜面,因为这个人肯定会在监狱的大广场上吊死。接着死者的朋友们会说:‘就吊死他吧!’于是谈话又重新开始——漫漫长夜,可以谈上一遍,两遍,二十遍。最后一个人说:‘这一架打得还算公平。让我们收些血汗钱吧,收得要比杀人者赔偿的钱要多一点儿,这样我们就不再提及此事。’接着他们就争论起血汗钱收多少,因为死者很强壮,留下许多儿子。不过天亮之前,他们还是按风俗在死者身上放了一点儿火,死者就到我这里来了,而他对此事也不会多说什么。啊哈!我的孩子们,泽鳄都知道——泽鳄都知道,我的马尔维斯贾特人都是好人啊!”

“所以我就在那上游悠闲懒散地过着,从蒙吉尔稍微往上一点儿的地方来了一船白脸——还都是活着的!我记得都是些女人,她们躺在树枝撑起的一块布下面,大声哭号。那些时日,要塞的哨兵从不会朝我们开枪。所有的枪都忙着朝别处开了。我们听见他们在内陆日日夜夜打来打去,枪声也随着风向的变化来来去去。我在船前整个竖起身子,因为此前我还从没见过活着的白脸人,尽管在其他方面我是非常了解他们的。一个赤身裸体的白脸小孩跪在船舷附近,他弯着腰,一定是想看看他的双手垂在水中的样子。看到一个小孩这么喜欢奔淌的河水,真是太好了。那天我已经吃饱了,但是肚子里还有一点儿未填满的空间。但我朝着那小孩的双手扑过去的时候,却只是为了好玩而并非捕食。那手虽清晰可见,但我靠近了却还是看不真切;而且那手是那样小,尽管我张大了嘴——这一点我敢肯定——那孩子迅速抽回了手,没有伤到。那双白白的小手肯定是从我的齿缝间擦过了。我应该咬住他的肘弯的;但,正如我所言,我扑上去只是为了玩耍,只是想看看新鲜东西而已。那些女人就在船里一个接一个大叫起来,不久我就又浮出水面去看她们。那船太重了,推不翻。都只是些女人罢了,但我却相信女人是能在湖里的浮萍上行走的,就像俗语说的那样。凭恒河两岸发誓,我说的都是真的!”

“那么,知道这些有什么用呢?”胡狼说道,“在我很小的时候,河水就改道了。”印度的河流几乎总是在改换河道,有时候,一个季节就会移动两三英里,淹没了一边岸上的田地,又在另一边岸上留出许多肥沃的淤泥。

“有一回,一个女人给我一些干鱼皮,”胡狼说道,“我曾想叼走她的孩子,但马饲料总比挨马踢要来得好吧,俗语就是这么说的。你的女人们都做了些什么呢?”

“我堂兄弟也这么说,他捕鱼的时候总会引发大骚乱,但鱼群不会爬上岸去摆脱他的尖鼻子。人却不一样。他们生活在陆上,住在房子里,在牲口中。我必须知道他们在做什么,或是他们正准备去做什么;正如俗语所说,添上尾巴,大象才完整。如果门口挂上绿树枝和铁环,那老泽鳄就会知道屋子里生了个小男孩,他总有一天要下石阶去玩。一个少女要出嫁了?老泽鳄也知道,因为他看见人们带着礼物来来回回;而少女在婚礼前夕也要下石阶来沐浴——老泽鳄就等在那儿。河水改道了,原来只有沙地的地方形成了新的土地?泽鳄也知道。”

“她拿了一把短枪朝我开火,那种枪不管以前还是之后我都没有见过。开了五枪,一枪接一枪;(泽鳄碰见的肯定是老式左轮手枪)我一直张大了嘴,头顶直冒烟。我还从没见过那样的东西。那可是开了五枪啊,就和我甩尾巴一样快啊——就像这样!”

“那些鱼都很好吃啊。”鹤说着嘴巴咔嗒咔嗒发出声音。

胡狼对这故事越来越着迷了,那巨大的尾巴像镰刀一样甩过来时,他迅速后退。

“可不是靠聪明,孩子,只要善于思考。生活中适时动脑就像吃饭少不了盐,正如船夫们所言,而我总是在深入思考。我的堂兄弟长吻鳄爱吃鱼,他告诉我自己追赶鱼群有多艰难,鱼和鱼又有多大的不同,他必须了解他们全部,不管是共同点还是区别。我说那才是聪明;但是,换个角度说,我的堂兄弟长吻鳄就生活在鱼群之中。但我的猎物人类却从不会结伴游动,像雷瓦鱼一样把嘴露在水面上;也不会像莫霍鱼和小查布他鱼一样一直浮在水面上,翻起肚皮;也不会像巴楚阿鱼和奇耳瓦鱼一样,洪水过后就聚到浅滩上去。”

“第五枪还没射,”泽鳄说,他似乎并不想让他的听众们震惊,“还不等第五枪开火,我就沉了下去,然后又不失时机浮出水面听见一个船夫对所有白脸女人说我很可能是死了。一枚子弹擦过了我颈骨之下的位置。我不知道它是不是还在那里,因为我无法回头啊。好好瞧瞧,孩子。这证明我的故事都是真的。”

“啊,真是高明的捕猎啊!但这又需要何等聪明和伟大的判断力啊!”胡狼说。

“我?”胡狼说道,“我一个吃旧鞋子的家伙,一个啃骨头的家伙竟敢怀疑整条河都羡慕的保护神的话?如果我低贱的脑子里胆敢有一丝这样的想法,那我的尾巴就让那些瞎眼小狗咬掉。穷苦大众的保护神都屈尊来告诉我——他的仆人——他这辈子曾被一个女人打伤过。这还不够吗?我要把这故事讲给我所有的孩子们听,无须证据。”

“他们从那里和更往下的地方下了水。我没再继续往前,一天送给我三个——都是吃得很胖的船夫,而且除了最后的那个(当时我也不是很留意他),谁也没有叫一声提醒岸上的人。”

“有时礼数太多比无礼好不了多少,因为正如俗语所说,凝乳会噎住客人。我可不想你的哪个孩子知道泽鳄石阶村的泽鳄唯一的伤疤得之于一个女人。如果他们和自己的父亲一样连吃个肉都那么艰难,那他们还有更多别的事要去考虑呢。”

“那他们是那样做的吗?”胡狼说,他有一点儿敬畏了。这样程度的捕猎令他印象深刻。

“早就忘光啦!这故事从没说起过!哪有什么白脸女人啊!什么船啊!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

“那想要砍掉我尾巴的船夫的船就搁浅在下游浅滩。他当时正在船头睡觉,半梦半醒之间跳到齐腰深的水里——不对,水最多不过他膝盖——想把船推开。他的空船继续前进,河水拍打,船又撞上了浅滩。我跟在后面,因为我知道人们会出来把船拖上岸去。”

胡狼摇着尾巴以证明他已经把所有的事情都从记忆里抹去了,一阵风似的坐了下来。

“哎呀,我怎么忘了。一条沟渠把他们分开了,后来水干了又连成一片了。”鹤说,他为自己的好记性而深感骄傲。

“确实如此,发生了好多事,”泽鳄说,这是当晚他第二次想要打败他的朋友们(但这倒并非心怀恶意。吃与被吃是河岸附近的公平法则,当泽鳄进食结束之后,胡狼就会过来分享他的那份战利品了),“我离开了那条船,往上游去了,但当我到达阿拉的回流水流时,那里却没有英国人尸体了。河水空了一阵子。接着过来一两具尸体,穿着红外套,都不是英国人,不过都是一个种族,全是印度人。接着是五六具尸体并排漂了过来,后来在从阿拉经过阿格拉到北部的路途,所有的村子似乎都淹在了水里。尸体从小溪里一具接一具漂了出来,就像雨季流出来的伐木一样。河水上涨,他们也随之从躺着的河滩上一起漂起来;汹涌的洪水拖着尸体穿过农田和丛林。在往北行进的整个晚上,我都能听见枪声,到了白天,则听见人们鞋子踩过浅滩的声音,还有笨重的马车轮子压过水底沙子的声音;每一道水波都冲来了更多的尸体。最后,就连我也怕了起来,因为我说过:‘如果连人类都这样了,那泽鳄石阶村的泽鳄又怎么逃得掉呢?’还有船,没有挂帆,开足马力一直跟在我后面向上游行进,就像运棉船有时也会燃烧起来,但从来不会沉没。”

“有两条浅滩,”泽鳄说道,“上游一条,下游一条。”

“啊!”鹤说道,“那样的船都是从南部的加尔各答来的。他们都又高又黑,他们会在身后打水形成一道尾巴,而且他们——”

“我们可不跟这里的胡狼们一样,”鹤说道,“是大旱那年令运石船沉掉的那片浅滩吗——很长的那片,三次洪水都安然无恙的那片?”

“有我的村庄三个大。我们的船都很矮,是白色的;会在两边击起水花,也没有他们说的那么大。那些大船让我非常害怕,于是我就离开河水决定回到我的河里去,我白天躲起来,夜里赶路,也找不到能帮我忙的小溪流了。我又回到了我的村子,也没指望能看到村子里的人。但他们却在田间地头耕地、播种、收割,往来穿梭,就跟他们的牲口一样安静。”

“毛太多——太多毛了,而且那山羊很可能在水中被发现,因为他身上有个十字形的钩子。但我还是接受了,非常光荣地爬下了石阶。后来,命运又把那想拿斧子砍断我尾巴的船夫送到我手中。他的船在一片你们不会记得的旧滩上搁浅了。”

“河里还有好吃的吗?”胡狼说。

“真好啊——山羊多好啊!”胡狼说。

“比我想象的多多了。甚至我——我是不吃泥巴的——连我都累着了,我记得那些沉默的尸体一直漂下来,我都有点儿吓着了。我听我村子里的人说所有的英国人都死了;但那些随着水流脸朝下漂下来的却不是英国人,我的村民也看见了。然后他们就说最好是什么都别说,交税和耕地就够了。过了很久,河水又干净了,漂下来的尸体完全被洪水淹没了,我看得清清楚楚;尽管那时找吃的没那么容易了,我还是打心眼里高兴。这里那里有点儿杀戮倒并不是坏事——但就像俗语所说,泽鳄有时也会满足。”

“说得没错,但命运拯救了我。那时我还没有完全成年——是四次饥荒之前的事了(那些日子,威冈加河两岸的河水涨得多满啊)。是啊,当时我还年轻,凡事欠考虑,当洪水泛滥时,还有谁能同我一样高兴呢?那时就是稍微大一点儿的水就能让我高兴万分。村子被洪水深深淹没了,我游上石阶,到了内陆,游到了已是一片泥泞的稻田里。我还记得那天晚上我找到了一副手镯(是一副玻璃手镯,令我相当疑惑)。对,就是玻璃手镯;而且,如果我记得没错的话,还有一只鞋。我本该把一双鞋都扔掉的,但我很饿。之后我就学得聪明了。是的,我吃吃东西,休息一下;但等我准备重返河里的时候,洪水退了,于是我就在主街的泥泞里穿行。除了我还有谁呢?所有的人都出来了,祭祀、女人们还有孩子,我和善地看着他们。泥巴地可不是战斗的好地方。一个船夫说:‘拿斧子来砍死他,他就是浅滩上的泽鳄。’‘并不尽然吧,’那个婆罗门说道,‘瞧,他把洪水从我们跟前赶走了!他是村子的守护神。’然后他们就朝我身上扔了许多花,有个人大喜,牵了一头山羊过街来了。”

“棒极了!真是太棒了!”胡狼说道,“光是听到这么多可口食物,我都变肥了。那如果准我问的话,穷苦大众的保护神之后又干了些什么呢?”

“有一次我听说就连穷苦大众的守护神也曾犯过错呢。”胡狼不怀好意地说。

“我对自己说——凭恒河两岸起誓!我用一句誓言锁住了嘴巴——我说我再也不去晃荡了。所以我就在石阶边住了下来,离我的村民们很近,年复一年看护着他们;他们也非常爱我,不管什么时候看到我的脑袋浮出水面,都会朝上面抛掷金盏花花环。是的,我的命运对我很仁慈,河流也很好,尊敬我这个可怜虚弱的家伙,只是——”

“我们必须先学些东西,然后才能存活下来,”泽鄂说,“有这样一句话我得说:小胡狼是很常见的,孩子,但像我这样的泽鳄却并不普通。但面对这一切,我并不骄傲,因为骄傲就意味着毁灭;但要注意,这是命运,水里游的、地上走的跑的,谁也别多说。我是很安于命运的。有了好运气,有了敏锐的目光,再有个上岸前先思考这条小溪或回水有没有水口逃生的好习惯,能干的事多着呢。”

“没有谁从嘴巴到尾巴都是快乐的,”鹤怜悯地说道,“泽鳄石阶村的泽鳄还需要什么呢?”

胡狼害怕了,尽管他已经足有三岁大了,但是你不可能憎恨长着一张一码长的鸟嘴的鸟类的侮辱吧,况且他还有掷标枪那样的力量。鹤是个最臭名昭著的懦夫,可胡狼却比他还要糟。

“那个我没能得到的白孩子,”泽鳄深深叹了口气说道,“他当时还很小,但我一直没忘记。现在我也老了,但我死之前还想再尝试一件新东西。他们确实是一群动作迟钝、聒噪愚蠢的人,要去捕猎他们也是轻而易举的,但我还记着过去那些在贝拿勒斯上游的日子,如果那孩子还活着,他应该也还记得。他可能会在某条河的河堤上上下下,讲述着自己双手曾经擦过了泽鳄石阶村泽鳄的牙缝,但还是传奇般地活了下来。我的命运非常仁慈,但他——那船舷上的白小孩却不时在梦中折磨着我。”他打着哈欠合上了嘴巴,“现在我要停下来想一会儿了。别说话,我的孩子们,要尊敬上了年纪的老者。”

那鹤有一种非常令人不快的怪癖。不知什么时候,他就会受到心绪不宁的严重袭击,双腿痉挛,尽管他比任何其他受到极大尊敬的鹤都更能坚持得住,他还是飞开去,像踩着跛脚的高跷一样跳起战舞,他半奓开翅膀,秃头上下摇晃;而出于他自己才最了解的原因,他非常注重选择时机,用最难听的尖叫来发动最猛的攻击。尖叫到最后,他又立正了,那样子比以前还要正直十倍。

他笨拙地转过身,慢吞吞爬到沙洲顶上,而胡狼和鹤则退回到沙洲离铁路桥最近的地方,站在一棵树下。

他说:‘我记不清了!’”

“那真是愉快又大有油水的生活啊,”他咧着嘴笑,抬头用探寻的目光看着高耸在他上面的鹤,“你听到了吧,他一次都没有告诉过我河岸上是不是还留有一口吃的。而我却几百次告诉他有好东西正顺着河水翻滚而下。俗语说得真是对,‘一旦得知消息,整个世界都忘了胡狼和理发匠!’现在他要睡了!啊拉!”

‘现在,如此恐怖的洪水,’

“一只胡狼怎么能和泽鳄一起捕猎呢?”鹤冷静地说道,“大贼和小贼,要说谁能得到不义之财,那还不简单啊。”

雨水降于九月;

胡狼转过头,不耐烦地抱怨着,然后就在树下蜷起身子,他突然抖动起来,抬头透过摇摇曳曳的树枝看见大桥几乎就在他头顶上了。

“胡狼生于八月;

“现在又怎么了?”鹤心神不宁地张开翅膀说。

“嗬!嗬!嗬!”鹤轰叫着。

“我们等着看吧。风从我们这边吹到他们那边去了,但他们却不是在寻找我们——那里有两个人。”

“我已守护村子很久了——很久很久——几乎快一辈子了,而我的回报却是被咬、被打。”胡狼说。

“人,是吗?我的地位会保护我。所有的印度人都知道我的神圣。”鹤可是第一等的食腐动物,想去哪儿都行,因此这只鹤从来不会畏畏缩缩。

“说得对,但他们还没有开始制造承载我的垃圾堆。我曾五次看见河水退出村庄,在街道下面又造出新的土地。我曾五次看见村庄在河岸上重建起来,我还能看见五次这样的重建。我不是专门捕鱼的、不守信用的长吻鳄,我虽如俗语所说,今天在卡西,明天在普拉雅格,但却永远都是浅滩真正的守护者。村庄以我的名字命名,孩子,这并不是毫无来由的,就像俗话说的,谁要能长久守候,最终必有回报。”

“除了用旧鞋,拿别的东西扇我都不值得,”胡狼说着又听了一番,“听那脚步声!”他继续说道,“那可不是乡下人赤脚走路的声音,那是白脸人穿着鞋子走路的声音。再听!那是铁碰铁的声音!是枪!朋友,那些动作迟钝、愚蠢的英国人要来找泽鳄算账了。”

“在垃圾堆上面,金盏花花环又有什么好处呢?”胡狼抓着跳蚤说道,一只眼睛谨慎地盯着他那穷苦大众的保护神。

“那快提醒他啊。不多会儿之前,某个不喜欢挨饿的胡狼还叫他是穷苦大众的守护神呢!”

“错了——那是个错误。是糖果商的妻子。她的视力一年复一年地逐渐下降,辨不清伐木和我——我石阶泽鄂。我看见她投花环时搞错了,因为我当时正躺在石阶下面,她如果再走一级台阶,我就会向她显示一点儿区别的。但她的本意是好的,我们必须考虑到她进贡的精神。”

“让我的表兄弟自己保护自己的那层皮吧。他曾一遍又一遍跟我说白脸人没什么好怕的。这些一定就是白脸人了。泽鳄石阶村没有一个村民敢跟在他后面。瞧,我就说那是支枪吧!现在,运气好的话,我们不等天亮就能吃饱肚子了。他除了睡,听觉就不太行,而且——这次来的可不是女人了!”

金盏花花环在整个印度都是敬畏的象征。

有一会儿,枪筒在月光下闪着光反射到了桥梁上。泽鳄正和自己的影子一样静悄悄地躺在沙洲上,前腿稍微伸开,头就趴在两腿之间,泽鳄都是那样打鼾的。

“但是我敢肯定,今天中午我才看见有金盏花花环漂在石阶旁边呢。”鹤说。

桥上一个声音小声说:“这样开枪真是奇怪——几乎是往正下面打——但倒是和在屋子里一样安全。最好是打脖子后面。天哪!这个畜生!如果被射死了,村民们肯定要疯。他可是这片区域的守护神!”

“不,不,不是忘恩负义!”泽鳄说,“他们不会为他者着想,就是这。但当躺在渡口下面时,我注意到新桥下面的石阶对老人和小孩来说都很难爬。其实,老人不值得考虑,但我很难过——我真的很难过——一想到那些胖孩子啊。不过,不过一会儿,我还是想当新鲜劲过去,我们还是会看见人们裸露着棕色的腿脚,和以前一样勇敢地啪嗒啪嗒走过浅滩。那时,老泽鄂又会重新受到尊敬了。”

“可别在乎那些,”另一个声音答道,“建桥时,他可是吃了我十五个最好的苦力,是时候跟他了结了。我坐船跟了他几个星期了。我的双筒枪一开火,你就拿着马梯尼枪准备好。”

“尽管如此,还是想想他们对这位杰出主人忘恩负义的态度吧。”胡狼变得温柔了。

“那就当心他踢你。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漂亮话可比肚子里吃进一个空锡罐还要糟呢。但我们刚才所听见的话真是至理名言啊。”鹤落下一只脚说。

“那就看他了。我开枪了!”

“不对,其实是有很大区别的,”泽鳄柔声答道,“有些人瘦得像船篙,有些人又肥得像胡——狗。我从不会无缘无故责骂人类。有各种各样的人,但经年累月,一件又一件事向我证明他们都是很好的。男人、女人,还有孩子们——我在他们身上没有发现缺点。另外,要记住,孩子,谁要是指责这世界,就也会被这世界指责。”

一声小加农炮似的轰隆声响起(那种最大型的猎象枪几乎和大炮无异),接着是两道火舌,然后是马梯尼枪刺耳的噼啪声,那长长的子弹对鳄鱼的皮肉完全不起作用。但那爆炸的子弹发挥了效用。其中一颗正好打在泽鳄的脖子后面,就在脊椎左边一手宽的位置,另一颗则在稍低一点儿的地方,也就是尾巴的前端开了花。在百分之九十九的情况下,一只受了致命伤的鳄鱼仍能爬进深水逃走;但泽鳄石阶村的泽鳄却简直被打成了三半。他连头都没动一下,就一命呜呼了,跟胡狼似的平躺在地上。

“啊,真丢脸!”虎狼说,“您的心灵是如此高尚!但在我看来,人都是一个德行。”

“雷声和闪电!闪电和雷声!”那可怜的小野兽说道,“那东西最后把桥上的马车拖下来了吗?”

“我的孩子,我什么都没听到,”泽鄂闭着一只眼睛说道,“水流进我的耳朵里,我饿得浑身无力。自从铁路建起后,村里的人们都不再爱我了,真伤透了我的心啊。”

“不过就是支枪而已,”鹤说道,尽管他尾巴上的羽毛也在颤抖,“不过是支枪而已。他肯定是死了。白脸人们来了。”

那老泽鳄喘着粗气扑上岸边咕哝着:“尊敬上了年纪的老者和弱者!”三角形的头顶上沉重的角质眼皮下两只小眼睛一直像燃烧的炭火,肥肿的桶状身躯沿着撑起的四肢向前推进。接着他停了下来,尽管胡狼对他的生活方式很熟悉,他已经看过成百次了,但每次看到泽鳄模仿伐木漂到沙洲上来的时候,还是不免感到惊讶模仿得简直一模一样。泽鳄甚至会煞费苦心地以搁浅的伐木一样的角度躺在水里,还会考虑随时间和地点而发生的季节性水流变化。这一切都是出于习惯,当然了,因为泽鳄上岸只是为了取乐,但鳄鱼的肚子是永远吃不饱的,如果胡狼被这种表象所蒙蔽的话,那他是不可能活下来对此大加思考的。

那两个英国人急忙走下桥,穿过了沙洲,他们站在那里感叹着那条泽鳄那么长。接着一个本地人拿斧子砍掉了那大脑袋,四个人把他拖过了沙洲口。

胡狼说的话就是要让泽鳄听见的,因为他知道阿谀奉承是取得食物的最好方法,而泽鳄也清楚胡狼说的话就是为了食物,胡狼知道泽鳄清楚这一点,然后泽鳄也清楚胡狼知道他了解这一点,所以他们在一起都很满足。

“有一次,我把手伸进了一只泽鳄的嘴里,”一个英国人说道,他弯下腰(桥就是他造的),“那时我五岁——乘船往下去蒙吉尔。他们都叫我兵变小孩。我贫穷的母亲也在那条船上,她经常告诉我自己是怎么拿父亲的旧枪冲那野兽头部开了火。”

“见到您真是太荣幸了,穷苦大众的保护神!”他奉承道,每说一个字都往后退一步,“我们听见一阵动听的声音,所以赶来,希望能进行愉快的谈话。根据我无来由的推测,等在这里就能和您说上话。希望刚才说的话不会被偷听。”

“好吧,那你已经向那鳄鱼首领复仇了——虽然打枪让你流了鼻血。嘿,船夫!把那脑袋拖到河堤上来,我们煮了他把头盖骨弄出来。那头皮太吓人就不要了。现在都上床睡觉吧。这一整夜熬得很值吧,对不对?”

这时传来一阵轻轻的摩擦声,就好像是一艘船刚刚碰到浅水区了。胡狼迅速转身,面对(正面面对总是最好的)他刚才一直在谈论的家伙。是一只二十四英尺长的鳄鱼,仿佛穿着三层铆钉的锅炉板,还装着饰钉,镶着龙骨和冠饰,黄色的上齿尖正好悬在下颌漂亮的齿槽上。那就是短鼻子的石阶泽鳄,他比村子里所有人年纪都要大,村子的名字就是从他那儿来的。他是铁路桥前浅滩上的魔鬼,杀人,吃人,却也是当地人的神物。他下巴没在水湾里躺下,用尾巴固定方位,只激起一丝几乎看不见的波纹,但胡狼却很清楚那条尾巴只要在水里一击,河水的冲力就能将泽鳄送上岸来。

说来也怪,胡狼和鹤不等这些人走开三分钟也发表了同样的评论。

“既然他从不缺食物,那结果——”

细浪之歌

“胡狼说他是灰色,那他一定是黑得不行了!”鹤咕哝道。他还看不出将发生什么事。

曾经有一道细浪冲到了岸上,

“是的,河里谁都嫉妒,”胡狼重复了一遍,提高了嗓门,“我可不怀疑,就连他都发现了,自打桥建成以来,可口的食物就变得更加稀缺。但换个角度说,尽管我不会当着他高贵的面说,但他是如此的聪明,如此的善良——我,哎呀,我不该——”

在金色燃烧的落日中,

“你这个撒谎精,专拍马屁,所有的胡狼都是从一个蛋里孵出来的。”鹤并不是要专门说给谁听,当他遇到麻烦时,为了保全自己,他也是一个相当高明的说谎家。

拍打少女的嫩手,

“哎呀!当今世界是很冷酷。”胡狼悲叹道,他转个不停的眼睛捕捉到河上最微小的涟漪,于是赶紧接着说,“生活对我们都很难,我丝毫不怀疑,就连我们最优秀的主人,石阶的骄傲,河里都羡慕的——”

又回到浅浅的河滩。

“是有,”鹤说着斜眼看看嘴旁满满的嗉囊,“那个小东西,既然现在世上慈善之心已死,还是可以吃一顿的。”

优雅的脚步,温柔的胸脯,

“他们可是非常忙的,”胡狼说道,“好吧,我过一段时间才能去村里捡残羹剩饭了。那么说,那只鞋里真有一只瞎眼小狗?”

少女过了河,高兴地歇息。

“说得很对。那么,为了搞清楚,等狗在别处忙活的时候,我就去照看一下那只小狗吧。”

“女孩,等一等,”细流说,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胡狼说道,他非常精通谚语,都是晚上在村子的火堆边听人类说起而学来的。

“等一等啊,因为我要死了!”

“我听说,”鹤说道,那声音听上去就像一条钝锯子在锯一块厚木板,“我听说就在那只鞋里有个刚出生的小狗。”

“心上人叫我过去,

“啊!”他说着爬上沙洲,悲哀地摆着头,“但愿村子里的狗都被红疥癣毁掉!我身上的每只跳蚤都咬了三口,就因为我看着——就只看了一下,你听着——看着牛棚里的一只旧鞋。我总不能吃泥巴吧?”他在左耳下面搔着。

冷淡了他我觉得不好意思,

他在种族里是最低贱的——倒不是说最好的胡狼有多高贵,只是这一只尤其低贱,他几乎半是一个要饭的,还半是个罪犯——是村子垃圾堆上的清洁工,有时胆小如鼠,有时又胆大非常,总是处于饥饿状态,满肚子坏心眼,却从没给自己带来任何好处。

原来是条鱼在打转,

一只长满疥癣的小胡狼一直在低矮的断崖上饥饿地吠叫,这时也竖起耳朵翘起尾巴穿过浅滩到了鹤的身边。

还大胆地翻起身子。”

那只鹤半转过头,稍稍倾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直挺挺地降落在桥下的沙洲上。这时你才能看出他原来是多么的凶残。他的后背相当宽阔,站起来时几乎有六英尺高,完全就像一个秃头的牧师。正面却大不一样,他红鼻头一样的头部和脖子上一根羽毛也没有,下巴下面的脖颈上还有一个疙疙瘩瘩十分可怕的囊袋,能把他那鹤嘴锄般的鸟嘴叼来的东西全部装下。他的腿又长又细,瘦骨嶙峋,但动起来却很优美,他理顺烟灰色的尾羽,骄傲地看着两条腿,有时还会瞅一眼滑顺的肩背,挺直身子“立正”。

优雅的脚步,温柔的心,

“尊敬上了年纪的老者!河里的婆罗门,尊敬上了年纪的老者!”

等待着渡船载满。

一只笨拙的鹤飞在后面,慢慢挥舞着翅膀就好像每扑扇一次就要停下来了似的。

“等一等啊,等一等!”细流说,

夜幕很快降临在低处每年都要被河水淹没的扁豆地、稻田和棉田里,笼罩住弯曲河道边缘的芦苇丛和后面草木杂生的丛林。鹦鹉和乌鸦一边饮水,一边叽叽喳喳、大喊大叫,他们飞回内陆的巢穴,沿途飞过正好出来的狐蝠。一群群水鸟啼叫着飞回苇田里的栖身处,有枪头黑背的野天鹅、短颈野鸭、赤颈鸭、绿头鸭、翘鼻麻鸭和麻鹬,这里那里还分散着火烈鸟。

“女孩,等一等,因为我要死了!”

一个船夫坐在船舷上转过身来,他举起一只手,说了一句什么话,显然不是在祈福,船队在暮色中吱吱嘎嘎作响。印度的这条河很宽,看上去不像是小河,而更像是一串湖泊连在一起。河面平滑如镜,中央河道倒映着砂红色的天空,但在低矮的河岸附近和正下方,拍溅的河水形成黄色和暗紫色的斑块。雨季里,许多小河奔涌进这条河里,但现在它们干涸的河口都远远悬在水面以上。在河的左岸,几乎正对着铁路桥的下方,有一个村子,里面都是泥墙、砖房、茅顶、木棚,村子里的主要街道上满是回圈的牛群,那街直通往河边,尽头有一个生砖砌成的埠头,人们想要洗什么东西的话,就可以从台阶一级一级走到河里。那就是泽鄂村的石阶。

“心上人唤我了,我要加紧,

“噢,河上的婆罗门,尊敬年老体衰者!”

高傲的女人永远没人娶!”

在宽广的河面上,什么也看不见,只有一小队扬着风帆,装着木栅栏的驳船,上面装载着建筑石料,正从铁路桥下驶过,朝下游行去。他们笨拙地转着舵,以避免水流冲刷桥墩形成的沙洲,当他们三条船并排通过以后,那可怖的声音又开始叫喊:

细流细流围住她的腰肢,

“尊敬上了年纪的老者!噢,河里的同伴们,尊敬上了年纪的老者!”

波浪卷起旋涡清清楚楚。

那是一个很浑厚的声音,一个让你战栗、模糊不清的声音,就像是一个柔软的东西裂成两半。那声音颤抖着,低沉沙哑,呜呜咽咽。

愚蠢的心,忠诚的手,

“要尊敬上了年纪的老者!”

少女的小脚碰不到陆地。

——丛林法则

细流奔驰向远方,

你就能和加卡拉结束战斗——因为他四条腿扛着肚子。

细流细流,红色奔驰的细流!

当你对塔巴奎叫着“我的兄弟”的时候,当你叫胡狼来吃肉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