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悟读书网 > 文学作品 > 纯真年代 > 第十二章

第十二章

“当然。”

“哦——那么——还有什么呢?这样的事情在这个国家是可以容忍的吗?我是新教徒——我们的教会并不禁止在这种情况下离婚。”

两人又都沉默了,阿切尔觉得奥兰斯基伯爵的那封信如面目可憎的幽灵一般出现在他们中间。那封信只有半页纸,写的正是他对莱特布赖先生所说的:一个气急败坏的恶棍模棱两可的指责。但其中究竟有多少事实?只有奥兰斯基伯爵的妻子说得清。

他做了一个肯定的手势。

“你给莱特布赖先生的文件我都看过了。”他终于开口道。

她似乎很诧异。“你知道我的丈夫——我和他的生活?”

“哦——还有比这些更讨厌的东西吗?”

“首先——”他迟疑道——“也许我应该了解得更多一些。”

“没有了。”

她脸上有了些生气。“这么说你会帮助我?”

她稍稍改变一下姿势,抬起一只手遮住眼睛。

“这我理解。”

“当然,你知道,”阿切尔接着说道,“如果你丈夫决定打官司——就像他威胁的那样要——”

沉默了一阵,奥兰斯卡夫人出乎意料地激动起来。“我要自由;我要彻底抹掉过去。”

“怎么样——?”

“现在我们就要看到残酷的现实了,”他暗想,意识到内心不由自主的畏惧,正是他曾批评母亲及其同龄人身上的那种畏惧。他是多么缺乏处理特殊情况的经验!那些词汇他都生疏,仿佛仅仅是出现在小说中和舞台上的。面对即将发生的一切,他就像个小男孩一般狼狈而窘迫。

“他可能说一些——一些可能不愉——可能令你厌恶的事。在大庭广众之下说了,就会流传开去,伤害到你,即使——”

她默然坐着,搁在沙发背上的一只胳膊撑着头,脸色苍白而黯淡,仿佛被袍子那艳丽的红衬得失了颜色。突然间,阿切尔觉得她是一个可怜甚至可悲的人物。

“即使——?”

“我就是来这儿谈这事的。”他又说了一遍。

“我是说:无论那些是怎样的无稽之谈。”

她的语气令他感动,他有些得意,也更有自信了。他认为她之所以对波福特说要谈正事,只是想摆脱他;能把波福特送出门算是一个胜利。

她沉默了许久,久得他无法将目光停留在她被手遮住的面孔上,而将她另一只手的形状分分明明地印入脑海——那只放在膝头的手,无名指和小指上三枚戒指的每一处细节;同时注意到其中并没有结婚戒指。

她仿佛有些意外,但立刻眼睛一亮。“你是说你能为我处理这件事?我可以跟你谈,而不用跟莱特布赖先生谈了?噢,那可轻松多了!”

“即使他将那些指责公开,我在这里又会受到什么伤害呢?”

“所以我才过来。他要我来——你知道我就在他的事务所。”

他几乎就要嚷出来:“可怜的孩子——比你在其他任何地方受到的伤害都要大得多!”但他忍住了,却回答——那口吻在他自己听来如同莱特布赖先生:“和你曾经居住的地方相比,纽约社交界是个小圈子。而且与表象不同的是,统治它的是一些——哦,非常守旧的人。”

“嗯?”

她默不作声,他继续说道:“对于结婚和离婚,我们的观念尤其守旧。我们的法律支持离婚——我们的风俗却不支持。”

他沉吟片刻,清了清喉咙。“我知道。莱特布赖先生跟我说了。”

“绝不支持?”

“我要彻底摆脱过去。”她坚决地说。

“哦——不会支持,无论女方受到多大的伤害,无论她多么无可指摘,但只要表象对她哪怕只是一点点的不利,只要她因为任何不寻常的行为而受到含沙射影的攻击——”

她的脸色沉下来,仿佛一张悲剧面具。她身子前倾,纤瘦的双手攥着膝头,目光从他身上移开,投向黑暗的远方。

她微微垂下头,他又不作声了,等待着,等待她愤怒的爆发,或至少是否认的呼喊。但是没有。

她略略挑起齐整的眉毛。“啊,别这么说。你知道我多么不喜欢与众不同!”

只听见一台旅行小钟在她身边嘀嗒作响,一块木柴断成两截,腾起一片火星。仿佛整个房间都静默沉思着同阿切尔一起等待。

阿切尔脸红了。“你永远不会跟这儿的人一样。”他说。

“是的,”终于她喃喃道,“我家里人也是这么对我说的。”

“是的。我要丢开过去的一切,变得跟这儿的人一样。”

他皱了皱眉。“这不奇怪——”

“你要尽力不去喜欢?”

“我们家里人,”她纠正道,阿切尔听了脸一红。“因为你很快就是我的亲戚了。”她温和地说道。

“我曾经也非常喜欢,我的生活里都是这些东西。但现在我要尽力不去喜欢了。”

“希望如此。”

她低头望着长袍底下露出的缎子鞋尖。

“你同意他们的观点?”

“非常喜欢。我在巴黎或伦敦的时候,从不会错过任何一次展览。我尽力赶上潮流。”

听见这话,他站了起来,在房间里踱着步,茫然地望着那块红色旧锦缎上挂着的一幅画,然后踌躇地回到她身边。他怎么能够回答:“是的,如果你丈夫的暗示符合事实,或者如果你没有办法反驳”?

“但你喜欢这些东西?”

“说真心的?”他刚想开口,却被她打断了。

“哦,不完全是。我不知道这儿有什么艺术圈子,哪一门艺术都没有;它们更像是人烟稀少的远郊。”

他低头望着炉火。“那就说真心的——你会得到什么,能够弥补那些可能会有的——肯定会有的——恶毒攻击?”

“这么说,你认识画家?你在他们的圈子里?”她问道,眼神流露出兴趣。

“可是我的自由呢——那是无关紧要的吗?”

起先,阿切尔以为莱特布赖先生肯定已同她提过他的来意,可听到她接着说的是不相干的话,他便改变了想法。

就在此刻,他突然意识到,那封信中的指责是真的,她的确想要嫁给那个共犯。他该如何告诉她,若她当真抱着这样一个计划,法律是绝不容许的?一旦怀疑她有这样的念头,他便开始对她严厉、厌烦起来。“可你现在不是像空气一样自由吗?”他答道,“谁能碰你?莱特布赖先生告诉我说,经济问题已经解决了——”

“啊。”波福特没好气地哼了一声。她的语气不带丝毫恳求。他只得轻轻耸一耸肩,恢复了镇静,然后拉起她的手,老练地吻了吻。到门口,他又回头大声道:“我说,纽兰,如果你能说服伯爵夫人留在城里,你当然也能来一起吃晚饭。”说完,便傲慢地迈着大步走了出去。

“哦,是的。”她淡淡地说。

她平静地正视着他。“是的,因为我还要同阿切尔先生谈一会儿正事。”

“那么,是否值得去惹出无休无止的烦恼和痛苦?想想那些报纸——他们有多恶毒!那完全是愚蠢、狭隘、不公正的——但你没办法改变社会。”

“你认为现在很晚了?”

“是的。”她承认。她的声音那么微弱而凄楚,他突然为自己冷酷的想法懊悔了。

“这么重大的问题,现在这么晚了,我无法决定。”

“在此类情况下,个人几乎都要为所谓的团体利益牺牲:人人都要恪守维系家族的规则——保护孩子,如果有孩子的话。”他信口说着,将冒到嘴边的所有陈词滥调统统吐出来,竭尽全力掩盖丑陋的事实,可那事实却似乎已经因为她的沉默而暴露无遗了。既然她不愿意或不能够说出那句话来作出澄清,那么他的希望就仅仅是不让她感觉自己在试图刺探她的秘密。按照谨慎的老纽约作风,与其冒险揭开无法治愈的创伤,不如维持表面。

“为什么不是现在?”

“你知道,”他继续说道,“我的职责就是帮助你以那些最喜欢你的人的眼光来看待这些事情。明戈特、韦兰、范·德尔·吕顿,你所有的朋友和亲戚:如果我不坦诚地告诉你,他们是如何看待这些问题的,那我就是不公正的,对不对?”他滔滔不绝地说着,几乎是在恳求她了,只是因为他一心想掩盖那触目惊心的沉默。

她的语气非常亲切,却又带着一丝到此为止的意味。波福特显然感觉到了,但他不习惯遭人拒绝,站在那儿盯着她,眉间拧出一道固执的皱纹。

她缓缓地说:“是的,那会是不公正的。”

“真是妙!容我想一想,明天早晨写信告诉你,可以吗?”

炉火渐渐萎下去;一盏灯发出声响,仿佛在吸引人的注意。奥兰斯卡夫人站起身,把灯拧一拧,又回到炉火边,但并没有重新坐下。

“不管怎么说,是很无聊;纽约都快无聊死了,”波福特抱怨道,“可我刚想为你找点乐子,你却弃我而去了。得了,再好好想想!星期天是你最后的机会,因为坎帕尼尼下星期就要去巴尔的摩和费城了。我订下一个包间,还准备了一架施坦威钢琴,他们将整晚为我演唱。”

她站在那儿,仿佛在暗示两人之间已经无话可说了,于是阿切尔也站起身。

“我的确认为,”她继续对着两位男士说道,“出乎意料(20)才能增添乐趣。每天见同一些人恐怕是个错误。”

“很好;我将照你的意思去做。”她突然说道。他只觉得热血涌上额头;她这突如其来的放弃己见令他大吃一惊,他笨拙地抓起她的手。

她说出“我丈夫”这几个字,似乎其中完全没有不祥之意,那口气仿佛是在叹息自己失去了婚姻生活的乐趣。阿切尔疑惑地看着她:她为了打破婚姻而不惜冒着身败名裂的风险,却又如此轻松地提到自己的婚姻,不知这究竟是举重若轻还是装模作样。

“我——我真的想帮助你。”他说。

“画家?纽约还有画家?”波福特反问道,那口气仿佛在说,既然他没有买过他们的画,那么他们就算不得画家。而奥兰斯卡夫人却郑重地对阿切尔微笑着,说道:“那太好了。不过我想说的是戏剧艺术家、歌唱家、演员、音乐家。我丈夫家里总是能见到许多。”

“你的确在帮助我。晚安,我的表弟。”

“什么样的艺术家?我认识一两个画家,人都很好,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带他们来见你。”阿切尔冒昧地说道。

他鞠躬,嘴唇触到她的手,那双手冰冷而毫无生气。她将手抽回。他转身走到门边,在前厅昏暗的煤气灯下找到自己的大衣和帽子,然后冲进了茫茫冬夜,方才那些无法说清的意思这时候却从心底滔滔涌起。

“啊——真叫我动心!除了那天晚上在斯图瑟夫人家,我到这儿之后还没见过一位艺术家呢!”

(1)Edwin Booth(1833—1893):美国莎剧演员。

她用怀疑的眼神看看银行家,又看看阿切尔。

(2)见第46页注①。

“奶奶当然会那么说。而我要说的是,你将非常遗憾地错过我星期天在戴尔莫尼科(17)为你安排的牡蛎晚宴,席间还有坎帕尼尼(18)、斯卡尔奇(19)以及许多有趣人物。”

(3)William Winter(1836—1917):美国作家、戏剧评论家。

“但我觉得她为人很好。她亲自过来邀请我的。奶奶说我一定要去。”

(4)George Rignold(1839—1912):英国莎剧演员。

“冷的不是那栋房子,而是那位夫人。”波福特答道,同时向阿切尔敷衍地点了点头。

(5)Washington Irving(1783—1859):美国作家。

“为什么?那房子很冷?”她说着,一边向阿切尔伸出左手,那神秘的姿态仿佛是等着他去吻它。

(6)Fitz-Greene Halleck(1790—1867):美国诗人。

“太好了!在斯库特克利夫待上整整三天!”阿切尔进屋的时候,波福特正以嘲讽的口吻大声说道,“你最好把所有的裘皮衣服都带上,外加一个热水袋。”

(7)指美国诗人德雷克(Joseph Rodman Drake,1795—1820)。

女士晚上接待客人通常穿的是所谓“晚宴便装”:鲸骨紧身衣,领口微开,装饰蕾丝褶裥,窄袖缀荷叶边,刚好露出腕上的伊特鲁里亚式金镯或丝绒腕带。但奥兰斯卡夫人却另辟蹊径,穿一身红色丝绒长袍,光亮的黑色大毛领环绕脖颈并连到胸前。阿切尔记得上一次去巴黎的时候,见过画家卡罗勒斯·杜兰(16)一幅引起沙龙画展轰动的肖像画,画中的女子便穿了这样一身别具一格的紧身长袍,大毛领拥着下巴。客厅里生了火却穿着皮毛,颈部遮掩,手臂却裸露着——这一切都显得有些任性和挑逗,但效果的确赏心悦目。

(8)Robert Browning(1812—1889):英国诗人。

银行家倚着壁炉台站着。壁炉台上垂着一块旧刺绣,上面压着一盏黄铜枝形烛台,烛台中点着黄色的教堂蜡烛。他挺起胸膛,肩膀抵着壁炉台,重心落在一只穿漆皮鞋的大脚上。阿切尔进去的时候,他正微笑着低头看着女主人,她正坐在与烟囱垂直的一张沙发上。沙发后面,堆满鲜花的桌子形成一道屏风,阿切尔认出那些兰花和杜鹃是来自波福特温室的馈赠。奥兰斯卡夫人斜倚在花前,一手扶着额,宽袖口垂到肘部,露出一段手臂。

(9)William Morris(1834—1896):英国艺术家、设计师、诗人、社会主义运动发起者。

阿切尔非常生气,险些在名片上留几个字就走;但随后他想起自己给奥兰斯卡夫人写便笺时,由于过分谨慎而没有说明希望单独见她。因此,如果她已向其他客人敞开大门,他也只能责备自己;于是当他走进客厅时,决心非要让波福特自觉碍事而先行告辞不可。

(10)Century:创立于1847年的著名文学艺术俱乐部,因最初限定会员人数为100人而得名。

娜丝塔西娅打开门,脸上带着神秘的微笑。前厅长椅上放着一件貂皮衬里的大衣,一顶折叠式深色真丝高礼帽,内衬绣着金字“J.B.”(15),以及一条白色丝巾——这些贵重物品无疑都为裘力斯·波福特所有。

(11)指1860年代到1870年代聚集于纽约联合广场一带的高雅艺术俱乐部。

她自己对此并无忧虑,她的客厅里(通常被认为是“不宜”有书的地方)就随处放了不少书,尽管主要是小说,但一些陌生名字——保罗·布尔热(12)、于斯曼(13)和龚古尔兄弟(14)——却引起了阿切尔的兴趣。他思索着这些事情,不知不觉间已来到她门前,再次意识到她以某种奇特的方式改变了他的价值观,意识到自己必须进入一个与所熟悉的极其不同的情形,如果他要在她目前的困境中发挥作用。

(12)Paul Bourget(1852—1935):法国小说家、文学评论家。

之所以想到这些,是因为他试图想象奥兰斯卡伯爵夫人曾经生活过、忍受过、或许还曾经品尝过神秘愉悦的那个上流社会。他记得她曾提到祖母明戈特夫人和韦兰夫妇反对她住在尽是些“写东西的人”的“波希米亚”地区,对此她觉得好笑。令她家人厌恶的并非是危险,而是贫穷;但她并未领会两者的不同,还以为他们认为文学有失体面。

(13)Huysmans(1848—1907):荷裔法国小说家。

纽兰·阿切尔从记事起就注意到了这些,并且视之为他那个世界的组成部分。他知道在有些地方的上流社会,画家、诗人、小说家、科学家,甚至名演员都会像王公一样受到追捧;他曾想象自己置身于气氛融洽的客厅,亲闻梅里美(《与一位不知名少女的通信集》令他爱不释手)、萨克雷、勃朗宁(8)或威廉·莫里斯(9)的侃侃而谈。大多数“写东西的人”、音乐家和画家阿切尔都认识,他常在“百人团”(10)和一些成立不久的小型音乐与戏剧俱乐部(11)里见到他们。在那里,他们让他喜欢,可在布兰克家,他们却让他厌烦,因为他们同一些大惊小怪的俗气女人混在一起,被当作珍奇的战利品似的传看。甚至当他与内德·温塞特激动地交谈之后,总是觉得,如果说他的世界很狭窄,那么他们的也不广阔,而扩展两者的唯一方法就是找到一种使他们能够自然融合的状态。

(14)Edmond de Goncourt(1822—1896),Jules de Goncourt(1830—1870):法国小说家、文学评论家。

也许只有老凯瑟琳·明戈特才能跨越这道鸿沟,因其向来不抱道德偏见,且和新贵一样无视所有微妙差异;但她既不读书也不看画,虽然喜欢音乐,却仅仅因为音乐让她想起当年征服杜伊勒里宫的岁月里观看的意大利即兴喜剧。同她一样敢作敢为的波福特或许也能促成两个阶层的融合,但他那栋富丽堂皇的宅第和那班穿丝袜的男仆却成了非正式社交的障碍。而且他同明戈特老夫人一样对文学艺术一窍不通,在他看来,那些“写东西的家伙”不过是拿了钱给有钱人寻开心的;而财力足以影响他观点的那些富豪也都不曾对此表示质疑。

(15)“J.B.”为裘力斯·波福特(Julius Beaufort)的姓名首字母缩写。

“在我小时候,”阿切尔夫人曾说,“巴特利街到运河街的每个人我们都认识;而只有我们认识的人才有马车。当时要判断一个人的身份非常容易,而现在谁都说不准了,我宁可连试都不要试了。”

(16)Carolus Duran(1837—1917):法国画家。

阿切尔夫人及其圈子都不敢与这些人接触。他们古怪,不可捉摸,他们的经历与思想背景有不为人知的东西。阿切尔家族非常重视文学和艺术,因此阿切尔夫人总是极力告诉她的孩子们,当年的社交界拥有华盛顿·欧文(5)、费兹-格林·哈勒克(6)以及写了《犯罪的小仙女》的诗人(7),是多么文雅而令人愉快。那一代的知名作家都是“绅士”;而后继的那些无名之辈或许仍有绅士的情怀,但是他们的出身、外表、头发以及与舞台和歌剧的密切关系,使得传统的纽约标准无法适用于他们了。

(17)Delmonico's:创于1831年的纽约著名餐厅。

其他人也做过类似尝试,比如一家姓布兰克的——一个热情健谈的母亲和三个学舌的邋遢女儿。在她们家能见到埃德温·布斯(1)、帕蒂(2)、威廉·温特(3)和新进的莎剧演员乔治·瑞格诺德(4),还有不少杂志编辑和音乐及文学评论家。

(18)Italo Campanini(1845—1896):意大利男高音歌唱家。

在构成阿切尔夫人世界的那座溜滑的小金字塔之外,是未经勘测的区域,那里居住着画家、音乐家和“写东西的人”。这些散沙从未表现出一丁点融入上流社会结构的愿望。尽管他们据说行为古怪,但基本上是正派的,只是不愿与人来往。梅朵拉·曼森风头正健的时期曾办过一个“文学沙龙”,不过因为少有文人问津,很快就无疾而终了。

(19)Sofia Scalchi(1850—1922):意大利女低音歌唱家。

老派纽约人七点钟晚餐,晚餐后走访的习惯虽然受到阿切尔这代人的嘲笑,但依然流行。当年轻人从威弗利街出发沿第五大道漫步,长街空无一人,只有瑞吉·契佛斯家门前停着几辆马车(他家正在为公爵举行晚宴),偶尔有裹着厚大衣和大围巾的年长绅士,登上棕色砂岩台阶,消失在点着煤气灯的前厅。当阿切尔穿过华盛顿广场时,正看见杜·拉克老先生去拜访表亲达格内特夫妇;在西十街街口,他看见事务所的斯基沃思先生显然是要去探望拉宁小姐。沿第五大道继续往北,波福特出现在自家门前,在炫目的灯光中投下黑影,他走下台阶钻进轻便马车,朝着某个神秘,甚至可能难以启齿的方向驶去。这天晚上没有歌剧上演,也没有谁家在举行晚会,因此波福特的外出显然是要避人耳目的。阿切尔联想到列克星敦大道上的一幢小楼,最近挂起了缎带窗帘,摆出了花箱,新漆的门前常能看见范妮·瑞茵小姐的浅黄色马车等在那儿。

(20)原文为法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