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我要哪门子的孩子呀？都是些女人家的小摆设注79……打扮用的。还有洗漱用品。”
波洛卓夫甚至从萨宁边上挪开了一点。
“难道你精通此道？”
“小玩意儿？你们有孩子吗？”
“精通。”
“当然是些小玩意儿。”
“那你怎么对我说，妻子的事情你都不管？”
“都买了些什么呢？”
“其他的事情不管。而这个……无所谓。可以解解闷。再说妻子信任我的鉴赏力。我还特别会砍价。”
“正是她。”
波洛卓夫说话已经有点不利索了；他已累了。
“是你妻子派你到法兰克福购物的吧？”过了一会儿萨宁问他。
“你的妻子是很有钱了？”
波洛卓夫只是眼神瞥了一下。橙子汁流到他下巴上了。
“有钱归有钱。不过多是她自己的。”
“这其中有什么可笑的吗？”
“不过，看来，你也没什么好抱怨的啦？”
萨宁气得受不了啦。
“再怎么说我是丈夫。我还不能也花点儿钱吗！而且我对她是个有用的人！她跟了我，走运！我没什么不合适她的！”
“就这样吧。你可告诉我了，你谈恋爱了，准备结婚。那你就讲讲这个不就行了。”
波洛卓夫用软绸手绢擦了擦脸，重重地吁了口气，好像是说：“饶了我吧；不要让我再讲话了。你都看到了，我说话太费力气啦。”
“怎么比较有趣？”
萨宁没再打扰他—重新陷入了沉思。
“他下个命令倒不错：‘跑快点！’”波洛卓夫忽然忿忿不平地说，“而我呢……我可惨了。我就想了：您自个儿收起您那些军衔和肩章—让它们见鬼去吧！嗯……你问妻子，对吗？什么—妻子嘛？跟大家一样的人。她可不好惹—她不喜欢别人惹她。主要的是，多讲点……能让她发笑的事情。讲讲自己的恋爱什么的……就是比较有趣的，你知道。”
威斯巴登那一家宾馆简直像宫殿一样豪华，马车就停在了宾馆门口。四处立刻铃声大作，一片忙忙碌碌的景象；身着黑色礼服、仪表堂堂的服务人员都挤到宾馆主入口迎候；制服上绣着金色饰物的看门人大手一挥打开了马车车门。
“请告诉我，伊波利特·西多雷奇，你的妻子是个怎样的人？她脾气如何？要知道我得知道这些。”
波洛卓夫像一个凯旋者般走出车厢，沿着铺着地毯、扑了香水的楼梯缓缓上楼。有一位同样打扮得有模有样的人朝他飞奔过来，这人长着一张俄罗斯人的脸，是他的贴身仆人。波洛卓夫跟他说，从今往后不管到哪里都让他跟在身边，因为，头一天晚上，在法兰克福旅馆里整整一晚都没有人给他端一杯温开水！贴身仆人现出一脸恐怖的神情，立马弯下腰，帮老爷脱下了雨套鞋。
萨宁挠了挠耳根。
“玛丽亚·尼古拉耶芙娜在家吗？”波洛卓夫问。
“少见多怪，”波洛卓夫回答，“你再过多几年，就什么都见得多了。比方说，你能想象我被推荐做勤务兵吗？而我真申请了；并且米哈伊尔·巴甫洛维奇大公爵命令我：‘你这个胖子骑兵中尉跑快点，跑快点！再跑快点！’”
“在家，老爷。在换衣服。要去拉松斯卡娅伯爵夫人家吃午饭。”
“太奇怪了。昨天，必须承认，我根本很少想起你来，就好像想中国皇帝那样少，而今天呢，我却跟你一起坐车要把我家庄园卖给你妻子，而对于你妻子的了解却少之又少。”
“啊！去这位夫人家！……等等！东西还在车厢那里，你亲自去拿，都拿过来。而你呢，德米特里·巴甫洛维奇，”波洛卓夫接着说，“给自己开间房，过三刻钟之后到这里来。我们一起用午膳。”
“到底是什么呢？”波洛卓夫又问，一边将掰下来的一瓣橙子塞进嘴里。
波洛卓夫继续慢慢往前走，而萨宁给自己订了一间普通房，梳洗好了再稍事休息后，就前往冯·波洛卓夫公爵殿下（Durchlaucht）下榻的那间豪华套房去了。
“笑什么？”萨宁跟着说，“笑我和你的这趟旅行。”
他去的时候正好赶上这位“公爵”端坐在最最豪华的客厅中间一把奢华无比的天鹅绒沙发椅上面。萨宁生性冷淡的好友这时已冲好了澡，穿上了一件非常昂贵的缎面居家长衫；头上戴了一顶紫红色菲斯卡圆形小帽。萨宁走到他跟前，端详了一会儿。波洛卓夫木偶一般坐着一动不动；甚至都没朝他这边转过来，眉毛也没抬一下，一声都不吭。这景致的确庄严！萨宁欣赏了一两分钟，正想开口，打破这神圣的沉寂—突然隔壁房间的房门打开了，门口出现了一位年轻貌美的太太，身穿一件镶着黑色绦带的白色丝绸连衣长裙，手腕和脖颈上都戴着钻石—这就是玛丽亚·尼古拉耶芙娜·波洛卓娃。她那浓密的淡褐色头发垂在头的两边—虽然头发编成了一束束，但并没有盘起来。
“你笑什么？”他一边使劲儿地用白指甲抠着橙子皮，一边问他。
注79 法语“colifichet”一词，小饰物、小摆设之意。（原注）
从法兰克福到威斯巴登，现在坐火车不到一小时车程；但那个时候，特快邮车也得花三个小时才行。马匹一路还要更换五次。波洛卓夫嘴里衔着雪茄，不知道是在打盹，还是只是随车摇晃。他很少说话；一次都没有往车外眺望：看风景不是他感兴趣的。他甚至宣称，他最烦大自然。萨宁也不说话，也无心赏景：他顾不上。他全身心都沉浸在思考和回忆之中。每个驿站波洛卓夫都把账付得清清楚楚，他对着表看时间，根据马车夫们的表现多多少少都有小费给。半路上他从食品篮拿出两个橙子，好的自己留下，另一个递给萨宁。萨宁盯着看了一眼同伴，突然哈哈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