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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萨宁开始安慰她,还提到在她孩子们的身上她的青春得以复活,甚至试着调侃她说,她这是想要博得几句恭维话……但是她并不是开玩笑,请他“不要再说了”,于是他立即就明白,类似的苦闷,意识到老之已至的沮丧,是什么都无法安慰、也无法消弭的;唯有等待这种苦闷沮丧自己慢慢消散。他劝她跟自己玩一把特列瑟特扑克牌—除此之外他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她马上就同意,并且好像变得愉快起来。

“喔,不是!……我就是突然觉得郁闷至极。我想起了乔万尼·巴提斯塔……想起了我的青春年华……这一切都过得太快了。我老了,而我怎么也无法容忍这一点。我觉得自己也许依然故我……而衰老—就在眼前……就在眼皮子底下!”莱诺拉太太眼里噙满了泪花,“我看出来了,您看着我是这样吃惊……但是您也会慢慢变老的,我的朋友,您将尝到,这有多么苦!”

午饭前和午饭之后,萨宁都在陪她玩牌。庞塔列奥内也参加进来玩。他头上蓬起来的那一绺头发从没有这样低地垂到额头,他的下巴颏也从来没有如此深地缩到领结里!他的一举一动都透着一种聚精会神的庄重感,只要你看他一眼,就会产生这样一种想法:这个人如此执着保守的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秘密呢?

“谁惹您生气了吗?”

但是—segredezza!segredezza!注65

“哎,萨宁先生,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哭!”

那一整天他竭尽所能对萨宁表现出最大的尊敬;吃饭的时候,隆重和果断地首先为萨宁夹菜;玩扑克牌补牌的时候故意给萨宁让牌不让他输;他文不对题地宣称,俄罗斯人是世界上最宽宏大量、最勇敢、最坚韧不拔的民族!

“但您到底哭什么呢?”

“哎呀,你可真是个老戏骨啊!”萨宁暗自想。

“嘘……”她小声说道,一边用头指了指她女儿所在的房间,“请不要说这个……这么大声。”

跟莱诺拉太太意料不到的坏心情相比,更令他吃惊的却是她女儿对待他的态度。她并非有意躲着他……相反,她常常坐在离他不远的地方,注意听他说话,看着他;可就是下定决心不跟萨宁说话,一旦他想跟她攀谈时—她就悄悄站起身,悄悄走开一小会儿。过一会儿她又回来,又坐在角落某个地方—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仿佛在思索和犹豫不决……更多的是犹豫不决。莱诺拉太太最后也发现了她举止异常,还问了她一两回到底怎么啦。

“您怎么啦,莱诺拉太太?难道您哭过?”

“没什么,”杰玛回答,“我有时候就会这样,你知道的。”

“她不相信我!”他想,可他走进隔壁房间的时候,又遇到了莱诺拉太太。她的偏头痛已经好了,但是她仍处于郁郁寡欢的情绪中。她亲热地冲他一笑,但同时又警告他说,他今天跟她在一起会很无聊,因为她不便招待他。他朝她坐了过去,发现她的眼睑发红,有点肿。

“这倒是真的。”母亲同意她的说法。

杰玛走到柜台后面。

漫长的一天就这样过去了,不温不火—无喜无忧。假如杰玛的态度不同—萨宁……怎么知道呢?也许就会禁不住冒险地卖弄一下自己或者单纯地让自己陷入可能的、也许是最后诀别之前的那种忧郁之中……但是因为他连一次跟她说上话的机会都没能获得,他就只好满足于在晚餐喝咖啡的那一刻钟里在钢琴上弹几曲忧郁的和弦了。

“我那里去过一个人—我跟他谈好了—我们……我们达成了最令人满意的结果。”

埃米尔回来得很晚,并且为了躲避被问起克柳别尔先生,他一下子就溜开了。萨宁也该走了。

“您那里今天没有谁去拜访吗?”她问。

他跟杰玛告辞。不知为何他竟然想起了长诗《奥涅金》中连斯基与奥莉嘉的告别情景。他用力握住她的手,想再看一看她的脸庞—她却将脸轻轻地扭向一边,抽回了自己的手。

埃米尔跑出来迎接萨宁—他等了一个多小时—只为等到萨宁到来,并急切地咬耳朵跟他说,母亲对昨天不愉快的事情完全不知情,所以跟她甚至不要有任何暗示,还说他又被打发去商场了!但是他不要去那里,他将找个地方躲起来!等他连着一口气说完这一切,他突然扑到萨宁的肩头,一阵风似的吻了他,就跑上街去了。杰玛在糖果店迎接了萨宁;她想说点什么—却说不出。她的双唇微微颤动,而眼睛眯着,眼神四处游离不定。他则急着安慰她说,事情已经全部结束了……小事一桩。

注65 意大利语:保密!保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