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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可以带上塔尔塔利亚吗?”埃米尔问。

“我谁也用不着,”她说,“我要睡觉。我甚至都想庞塔列奥内也跟着你们去,可那样就没人做生意了。”

“当然可以。”

第二天萨宁还躺在床上,一身节日盛装、手持一根轻便拐杖、浑身涂抹得香喷喷的埃米尔已经冲进了他的房间通知他说,克柳别尔先生坐着四轮马车马上就到,说预报的天气也非常好,说他们一切准备妥当,但妈妈的头痛犯了去不成。他开始催促萨宁,让萨宁一分钟也不能耽误……果不其然:克柳别尔先生到了的时候,萨宁还在梳洗。他敲了下门,进到房间,弯腰致意,表示恭候他多久都行—并坐了下来,将礼帽优雅地支在膝盖上。仪表堂堂的商店职员穿戴考究,也不知道往身上倒了多少香水:他每次移动身体,都会伴随一股浓烈的香气扑鼻而来。他乘坐一辆宽敞的、人们常称之为兰朵注47的四座敞篷马车来,马车套着两匹虽不算漂亮却强壮有力的高头大马。一刻钟之后,萨宁、克柳别尔和埃米尔一行已经坐着这辆马车隆而重之地抵达了糖果店的台阶跟前。莱诺拉太太坚决拒绝参加郊游;杰玛想留下来陪母亲,但是她的这位母亲如常人所说,撵走了杰玛。

塔尔塔利亚立即欢快地使劲儿挤到马车赶车人的座位坐下,一边舔着自己的身子:看得出来,做这些它早已轻车熟路。杰玛戴了一顶系着咖啡色帽带的大檐边草帽;草帽从前面向下压得很低,可以将整张脸的阳光遮挡住。阴影的边线正好落在她的双唇上:那透着少女般柔媚的红唇,仿佛多瓣玫瑰花的花瓣儿,而隐隐露出的牙齿—如孩童的牙齿般洁白无瑕。杰玛在后排跟萨宁同坐;克柳别尔和埃米尔坐在对面。莱诺拉太太淡淡的身影在窗口一闪,杰玛朝她挥了一下手绢,马车就出发了。

经过对“新人”的徒然寻找之后,我们的文学作品近来开始引导青年人不惜一切地成为新鲜的人……就像弗伦斯堡注46运到圣彼得堡的那些牡蛎一样新鲜的那种人……萨宁跟他们不同。假如一定要打个比方的话,他更像是长在我们肥沃黑土果园里的一棵枝繁叶茂、刚开始分蘖的小苹果树—或者,更恰当的比喻则是:一匹“老爷们”的养马场里受到精心喂养、毛色发亮、四条腿粗壮有力、性情温顺的三岁马驹……后来,当生活结结实实地摧残过他,他身上年轻人的、稍有点儿夸张的小肥肉突然消失之后,遇到过萨宁的那些人,则完完全全将他看成是另外的一个人了。

注46 德国最北端的城市之一,海军基地。

首先,他人长得真的非常、非常不错。身材挺拔匀称,脸部不是轮廓分明的那种,倒也讨人喜欢,眼睛是温柔的浅蓝色,一头金发,皮肤白里透红;而主要的是:他那纯朴开朗、容易相信人、坦诚、乍看起来有点笨拙的表情,在过去让人一看就知道他是来自循规蹈矩的贵族家庭的孩子、“富家”子弟、自由自在的半荒原地区哺育长大的贵族少爷。他步履沉稳迟疑,说话略有一点“四是”不分,只要看他一眼,他就露出童稚般的笑容……最后,容光焕发,健康—还有性情温和,温和,还是温和—这就是您面前活生生的萨宁。其次,他也不笨,还明白不少事理。尽管国外旅行劳顿,他看上去依然精力充沛:那个时代最精英的那一部分年轻人心头笼罩的忧心忡忡的情绪,在他的身上几乎看不到。

注47 出自法语“Landau”,一种可以两乘或四乘的四人座敞篷马车。

然而,也该介绍一下萨宁本人的情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