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肚子疼得要命。刚刚上厕所,发现大便有血。一定是痢疾了。”
“是不是吃了什么东西?”
看她那么痛苦,马上叫来医生,结果医生诊断是胃痉挛和月经赶在了一起。刚刚还在大呼小叫,一听说是这个结果,她马上就没事了:
“太太,请您把医生叫来,我好像得了痢疾。”
“原来是老朋友啊。”
有一次,她突然说肚子痛,大喊:
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一般人心里这么想也不会说出来,可阿驹是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的人。
阿驹经常胃痉挛。每次发作,她都拼命地抓榻榻米,大叫:
“不过,我喜欢看这种东西。”
“妈呀,快救救我!”
一边屏住呼吸,仔仔细细地盯着画看了又看之后说:
据说她小时候曾经威胁大人:“我从二楼跳下来,死给你们看!”大人们谁都没有当回事,不理睬她,结果她真的从二楼跳了下来,把大家吓了一跳。她总是说:“我不怕死。”“如果有人想死,自己又害怕自杀,那我就帮忙结果她,反正本人想死,这也是在帮她呢。”以阿驹的性格,这不是开玩笑,说不定真会这么做。睦子有点神经衰弱,有时候说“想死”。阿驹听了,马上说:“小姐,您那么想死的话,我随时可以让你神不知鬼不觉地死掉”,说得睦子不寒而栗。
“我觉得自己要疯了。”
阿驹想到一个主意,即便是半夜也会马上起来做。有时候她整个晚上都在厨房丁丁当当地收拾东西,让其他女佣睡不着觉。跟着睦子学会织毛线之后,动不动就织一个晚上。睦子结婚之后,为了即将出生的孩子织各种东西,阿驹也在一旁织个不停。还不等自己找到结婚对象,已经织出了一堆婴儿的帽子啦、披肩啦、袜子什么的。
阿驹来做工之前,在私立手艺高等女校师范部读书,参加了演剧社团。当时正值战争时期,实际上也没怎么学习。毕业以后在四条的藤井大丸百货工作,也参加了公司的演剧社团,为了和其他百货商店对抗,曾经努力练习标准语。也许是这个原因吧,阿驹特别擅长模仿各种各样人的声音。磊吉卖掉仲田的别墅,搬到伊豆山鸣泽那边参拜兴亚观音必经之路的半山腰上的别墅之后,有一天晚上只有阿驹和睦子两个人在家。门外有可疑的动静,好像有人说话。睦子很害怕,担心门外有人,阿驹就把大门旁边的窗子打开一个小缝,装出有四五个男男女女闲聊的声音,故意让门外听见。每个声音都不一样,而且还随机应变地想出各种话题,你一句我一句的,那口技可真是绝妙。为了发出不同的声音,阿驹一会捏住鼻子,一会又拉起脖子的皮肤,使出各种技巧。有时候像是一个声音尖锐的女声在打电话,有时候又是五六个人在走廊丁丁咚咚走路的脚步声,有时候是缓缓前行的脚步声,与其说是为了骗门外的小偷,不如说是阿驹沉浸在表演的乐趣之中了。
别人告诉她实情之后,她突然对此充满好奇心,听说有两只狗在一起,就马上赶过去看。阿驹一向如此,也就难怪她一直以为婴儿是从肚子里生出来的。她还曾经以为男人和女人只要一接吻就会怀孕,公鸡也会下蛋。赞子一开始还以为她是故作天真,后来才发现她是认真的。阿驹是这么个情况,所以结婚很晚,后来的女佣一个个都嫁出去了,只有她二十岁来到千仓家,直到三十二岁才觅得良缘,一干就是十几年。
阿驹最擅长模仿大猩猩。在磊吉和赞子面前难为情,无论如何也不肯表演,可是在睦子和其他女佣,还有附近的小孩子面前,她经常得意地卖弄她的演技。因为模仿得实在太逼真,有的小孩子都被吓哭了。阿驹的口腔很特别,可以把一整个苹果吞进嘴里,所以她才能那么自如地变换表情。据说她模仿大猩猩的时候,先把舌头伸进上唇和上颌的牙龈之间,然后把上唇尽量向下伸。接下来,就像当年美国的喜剧演员本·他宾(3)那样,眼珠左转右转。然后把双臂向左右伸展出去,再耷拉下来,两手手指全部张开,只把指尖弯曲。再在双腿之间夹一个尿布一样的东西,屈膝做出罗圈腿的样子。阿驹还擅长草裙舞。热海有一个草裙舞的名人,就是和可奈料理店的老板。磊吉夫妇曾经在宴席上看过两三次和可奈老板的表演,据说阿驹的草裙舞技在和可奈老板之上。
“好可怜啊,我们帮帮那条小狗吧。”
阿驹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够上电视,然后看电视里自己的表演。那时候,日本电视台有个节目叫“时尚教室”,节目中由美发师名和好子从报名者中选出合适的女生,给她做一个适合本人的发型上节目。幸运的是,名和好子还在神户大丸百货美发厅的时候,赞子就和她关系很好,于是,阿驹恳求赞子去和名和好子说说,让自己上电视,遗憾的是最终抽签时没有被抽中,希望落了空。那时候,富士电视台还有一个由德川梦声主持的节目“电视婚礼”。阿驹希望自己结婚的时候能够上那个节目,说我们家的先生应该认识梦声先生,能否帮我说一下。想想这个愿望很难实现,磊吉也没有答应。后来银座的松坂屋百货弄了一个设备,顾客搭乘自动扶梯时,电视屏幕上会同时播放这一画面。估计是为了电视广告而做,不过阿驹看见自己的身影出现在眼前的电视机里,非常高兴,上上下下电梯几次反复地看。
阿驹对于性的问题可以说是一无所知。看见狗在交合,她以为是小狗受了欺负,会说:
阿驹还有一个毛病,就是说很复杂的梦话。有时候是骂一只狗,有时候是在梦里跳舞。值晚班的时候,夜深之后去泡澡,有时候会在浴缸里打瞌睡,打盹的时候头伸进了浴缸里,一下子吓醒。她还经常把伞、包忘在车里,女佣们都说“厨房里的伞都被阿驹忘在巴士里了”。
“男人的精液哪个药房有卖啊?”逗得护士捧腹大笑。
阿驹喜欢看外国电影,欧美电影明星的名字她都知道。她的偶像是西部片的明星本·约翰逊(4),曾经寄圣诞贺卡过去,信封让睦子帮着写的,还用日语写过信,后来真的收到本·约翰逊的回信,里面还有一张本·约翰逊的海报画,阿驹马上就把画挂了出来。
记得有一段时间,周刊杂志上曾大肆报道人工授精的问题,闹得沸沸扬扬的。当时磊吉因为高血压一直卧床,有一个护士每天照顾病人左右。一天晚上,阿驹和那个护士一起洗澡的时候,突然一本正经地问:
阿驹的父亲是一个老派、顽固的人,从不肯欠别人人情。和阿驹一样,也有与众不同之处。他毕业于美术大学的前身——京都美术专科学校图案专业,接受染色工厂的订单设计围巾、领带、包袱布的图案。按道理生活并不困难,可是他人好,有人借钱不好意思拒绝,结果总是替人背债,生活拮据。阿驹到千仓家做工的时候,这位父亲给阿驹提出的要求也和一般人不同:无论多么辛苦,都要对磊吉先生一家尽忠,如果自己逃回来,绝不可以进家门,直接去琵琶湖投水自尽。寄给女儿的信里每次都写着:“小心用火,记住锁门,当心交通事故!”每个字上面都点了点,旁边还划着红线。父亲这么严格,所以女儿偶尔请假回家,一到时间就被赶着快点出发。有一次写给阿驹的信里,一开头这样写道:
除此之外,阿驹还有很多怪毛病,各种离奇的小故事很多。
“先生家里养了很多狗吧。狗不会说话,你要体谅狗的心情,对它们好一些。”
每次赞子和鳰子都要训斥她。
因为工作太忙,阿驹早把狗的事情忘了,看了父亲的信,一下子想起来,觉得自己对不起父亲,对不起狗,立刻出门到后山找两只逃走的狗。这两只狗一个叫“阿助”,一个叫“阿觉”,经常逃到兴亚观音的山里面,长一身螨虫回来。阿驹费了好大力气,总算把两条狗领了回来,接下来又花了三个小时把螨虫一只只抓住按死。数了数,据说有五千多只螨虫。阿驹一边流着眼泪,一边把这五千只螨虫按死在石头上。问她为什么流泪,她回答说,是在生自己的气,因为自己太冷酷了,竟然让两只可怜的狗在外面待了这么久,弄得它们浑身都是螨虫。
“让你腌菜,就会把米糠酱搞臭。”
有其父,必有其女。阿驹和父亲一样,也是好人,非常正直老实。女佣们还有进进出出的其他年轻人跟她借钱,她一定想方设法帮着筹钱。结果经常事后生气,又被某某人赖账不还。
后来阿驹的这个毛病好了一些。不过刚来的时候,她连牛肉都不能碰。如果轮到自己切牛肉,她就会用毛巾堵住嘴巴和鼻子,嘴里还戴着疯狗戴的那种牙套,一只手拿着最长的切肉刀,一只手拿着长长的筷子,隔得远远地按住牛肉,这副像是要去杀敌一般的夸张打扮,总是让赞子大吃一惊,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情。阿驹还不喜欢把手伸进米糠酱里。她总是不用手,而是用饭勺或者长筷子去搅拌,所以每次让她做的话,茄子都会腌成黄色。
(1)葛饰北斋(1760—1849),江户时代的浮世绘画家。
这还算好的,吃饭时看见饭桌上有自己不喜欢的菜,或者是看见别人在吃自己讨厌的东西,阿驹也会作呕。她不喜欢吃面包吐司,而阿银又最喜欢吃,每次看见阿银吃,阿驹就会大叫“这种东西你居然吃得下去”,说完就逃进洗手间了。
(2)歌川丰国(1769—1825),江户时代的浮世绘画家。
电影里出现的是一只一米多长的爬虫类动物,具体名称并不清楚。即便不是这种大型动物,看见老鼠在厨房里窜过,或是天花板上趴着一只小虫,阿驹都会作呕。千仓夫妇喜欢猫,日本猫、波斯猫、暹罗猫都养过,收拾猫屎是女佣们的工作。阿驹一直尽量避开这个活儿,如果运气不好,碰上晚班,一晚上厨房里都会响彻着“呕、呕”的声音。
(3)Ben Turpin(1869—1940),美国喜剧演员,与卓别林合演过《卡门的闹剧》《胜利者》等。
阿驹是千仓家经常光顾的绸布店老板介绍来的,她出生在京都,不是乡下人。长脸,下巴翘着,总是自称“花王香皂”,每当播出有花王香皂赞助的节目时,就会说:“看,是我家的节目。”上文说过,她有一个奇怪的毛病。一次,和睦子两个人去热海的电影院看迪士尼的电影《沙漠的生命》时也上演了一出好戏。她和睦子的座位不在一起,当电影画面中出现了一只巨大的蜈蚣模样的动物时,影院里响起一阵作呕的声音,紧接着就有人捂着嘴巴急忙冲向了洗手间。睦子担心会是阿驹,回头一看,果然是她。
(4)Ben Johnson(1918—1996),美国演员,代表作《最后一场电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