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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回

“小夜呢?小夜去哪儿了?”

“您叫我吗?”

小夜和往常一样,以一种谦卑的措辞镇定自若地答应着。她悄无声息地上楼来,轻轻拉开拉门坐了下来。

“是你打开抽屉,把这种东西放进来的吧!”

“是的,我想擅自用了您的铅笔,实在是失礼了,所以……”

“谁问你擅自使用铅笔的事情了,我在说擅自打开主人抽屉的事情!谁让你打开的?偷偷翻别人抽屉不觉得失礼吗?”

“实在抱歉!突然要记个东西,以免忘记,所以就……”

“我没问你这个!我在问谁让你打开抽屉的!”

“是的。”

“书桌上有铅笔的,没必要打开抽屉拿。”

“是的。”

“你这家伙真奇怪!”

不由得“家伙”这个词脱口而出。

“我每天都见到你,如果真觉得用了铅笔不好意思,见面的时候说一下就可以了,为什么一定要打开抽屉,把这种东西放进去!”

“是的。”

磊吉感觉像是被人偷偷塞了情书一样,心里别扭得很。

“我放在这里的铅笔,是每天伏案工作时用的。我每天早晨自己把铅笔削好,整整齐齐摆在这里。这个,别人可以随便用吗?难道你不知道?”

“是的。”

“笨蛋!招人烦!像你这种人不要再待在这里了!”

磊吉本来就脾气暴躁,时常对女佣们发火。不过像这次这样言辞激烈倒很少见。这次真的是打心底里生气,马上把赞子叫来,让她解雇小夜。一般这种时候,赞子都会安抚丈夫,采取息事宁人的做法,可这次不行了。

“当然生气了,不生气才怪呢。”

“话是这么说……”

赞子想说和调停,每当这种时候,磊吉都会更加生气,责备妻子没有站在自己一边。

“不用跟她说理由,她自己心里清楚。你就说主人不喜欢你,让你走。我看见她就难受。”

“那好,就按你说的让她走吧。”

“你不觉得那个女人奇怪得很吗?一定脑子有问题。”

“听你说的,是有点奇怪。”

“我越是生气,她越是装腔作势,絮絮叨叨没完没了,让人更加生气。这种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精神失常,我看她有这个潜质。”

最终按照磊吉的要求,小夜当天晚上匆忙收拾好行李,第二天一早就出去了。

这下,磊吉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了地,感觉畅快了。他也知道小夜突然消失,一定是赞子背着丈夫给她找好了下家,他也不想过多追问。之后,阿节被从京都叫来接替小夜。

阿节也是鹿儿岛泊村生人,阿初叫过来的。她和小夜几乎是同时来到下鸭家中,大概比小夜晚了三四天。说是二十四岁,去世的丈夫留下来一个三岁的儿子,现在跟着婆婆。第一眼看到的时候,觉得她人并不漂亮,相貌平平而已。阿节和小夜一起在下鸭家的同一个屋檐下生活的时间不长,也就三月份一个月,到了四月份,小夜被叫去仲田那边,两人就分开了。这次又是小夜被赶走之后,阿节才来到热海别墅。

“小夜后来怎么样了?不会又回下鸭去了吧。”

磊吉还是不放心小夜的事情,去问赞子。

“小夜去东京了。”

“是吗?东京什么地方?”

“我女校的同学原田夫人,就是原来叫田边的,你也认识。”

“在她家里做吗?”

“不是,是经她介绍,在她的朋友蒲生家做女佣。”

听赞子说,小夜向她诉苦,说自己被解雇的话,回到京都也无处可去,自己没有家,也没有亲人,晚上只能露宿街头。赞子也很为难,不能不管她。转念一想,眼下女佣抢手得很,需要女佣的人家很多,一定会找到下家。她马上想到原田夫人,原田夫人乐于助人,认识的人又多,一定可以帮小夜找到下家。赞子对原田夫人说,自己家里有这么一个女佣,和丈夫合不来,一定要把她赶出去,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因为这个女佣也没什么缺点,只不过人有点怪,做事很认真,上次热海火灾的时候,拼命抢救家里的财物,自己还要感谢她呢。原田夫人马上答应收留这个女佣,说是工作很好找,找到下家之前可以让她先住在自己家里两三天。于是,第二天一早赞子就让小夜去了青山原田夫人那里,幸运的是当天就找到了工作,没在原田家里停留,直接去了原田夫人的好友蒲生夫人在大森的家。

磊吉和妻子的这个同学原田夫人也很熟悉,不过和蒲生家没什么交往,不了解详情。赞子从原田夫人那里听说,蒲生家先生是做贸易的,现在在美国,最近一两年不会回国,蒲生夫人留在大森的家里照顾两个还在上学的孩子。后来,小夜在蒲生家做得如何,就不得而知了,而且也不想知道。

有一天,磊吉在电车里遇到原田夫人,夫人坐到磊吉旁边的座位来,把嘴凑到磊吉耳边小声说:

“正好我有件事情想和您说。就是上次那个女佣,叫什么小夜的。”

“啊?啊,是那个……”

“我明白你为什么不喜欢那个女佣。”

“她又干了什么奇怪的事情吗?”

“也没有,去蒲生家之后也没什么事情。”

“那是……”

“上次您太太和我说了之后,我不是领着她去蒲生夫人家里了嘛。我们从青山乘地铁到新桥,再从那里乘电车去大森。我和她一起乘电车的时候……”

“哦。”

“我和她是第一次见面,可是她却自来熟似的凑到我身边,小声对我说:‘太太您知道这首和歌吗?——此世忧相会,父母均不见。’诗句说得很流利!”

“哦。”

“我没有听说过这句诗,就问她:这是谁写的。她告诉我,这是千仓先生的和歌,接着又抑扬顿挫地念给我听。”

磊吉觉得很奇怪,这首和歌的确是自己所作,只不过那是战争期间,也就是说是四五年前的事了,磊吉并不擅长写诗,所以并没有发表。也许在战争期间写的杂文当中,出于必要引用过这首和歌,可小夜是什么时候看到的呢?

“那个女人知道这首和歌啊。”

“除了这个,她好像还知道您很多事情,包括那些无聊的八卦新闻之类。她说自己是千仓先生的粉丝,一直非常尊敬先生。她对您家里的事情很感兴趣,不停地问我,您和太太结婚几年啦?鳰子夫人夫妇关系和睦吗?睦子小姐是夫人带来的孩子吧。她问个不停,我都敷衍过去了。您为什么不喜欢她,这下我懂了。”

“是嘛,还有这种事情呢。在我们家的时候,还不至于这么夸张。不过看得出她有这个倾向,像是她说出来的话。以后可不要给您添什么麻烦啊。”

磊吉遇见原田夫人之后,小夜好像在大森那边一直干得还可以,没再传来什么消息。

七月下旬,磊吉夫妇在箱根的旅馆逗留了十天左右,傍晚在餐厅吃饭的时候,说是热海来了电话,赞子去接。

赞子接完电话,回到桌边告诉磊吉。

“麻烦了,阿节说要回老家。”

“为什么要回去?”

“说是老家的母亲生病了,让她赶紧回去。”

“是阿节打的电话吗?”

“是阿梅。说是帮阿节带孩子的婆婆病了,没办法照顾孩子,让阿节马上回去。我说我们提前两三天回去,让她等我们回去再走,可阿节说非常担心,等不了了,今晚就坐快车回去。”

“本人为什么不直接打电话呢?”

“说是事情突然,自己不好意思说。”

磊吉不喜欢小夜,但却喜欢阿节,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什么。最开始是让她写字的时候,看她写得很好,一点不像是只有小学毕业的一个乡下姑娘的字迹,阿节的聪慧让磊吉感动。虽然也没有和她通信,但是偶尔看到她写的信封、扔掉的纸条,不禁屡屡为她的一手好字惊叹。写得这么一手好字,一定头脑敏捷,磊吉彻底对阿节刮目相看了,就连她普普通通的相貌也看着越来越有神采,越来越显得伶俐。

“虽然着急,可是这个月的工钱还要给她,作为饯行,回家的路费也要给她带上啊。”

“我也这么说。可她说因为自己的事情回去,不能再要路费。这个月的工钱可以以后寄给她。”

“是嘛,那也没办法。阿节走了,真是可惜啊。等她婆婆病好了,让她一定再回来。算了,我自己来打电话吧,跟阿节道个别。”

磊吉替阿节担心,在电话里不停地询问:坐几点的火车,婆婆的病情如何,行李都拿走,还是以后给她寄过去。可是电话里阿节吞吞吐吐,不像以往爽快的样子,低声嘟嘟囔囔的,没说两句就把电话挂断了。

“有点奇怪啊,不像平时的阿节,声音那么小,听不清楚说了什么。”

“也许因为婆婆生病,有点慌了,心神不定?”

赞子这么说,第二天早晨还是不放心地打电话给阿梅。

“昨晚后来阿节走了吗?”

阿梅迟疑了一会儿,回答道:

“实在对不起先生和夫人。阿节是走了,不过不是回鹿儿岛,而是去了东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