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伯特停下脚步，睁大惊恐的双眼，“哦，该死的，是你们啊，彼得，莫妮卡。”莫妮卡看见马丁想纠正他，但却没开口。阿尔伯特似乎没心思说话，只顾着走路。
“你好，阿尔伯特，”马丁说道。
“嘿，嘿，阿尔伯特，着什么急啊，很多年没见你了。”
她看到一个双手插兜的男人朝着他们的方向跑过来。是，她想起来了——想起为希特勒庆生那天，马丁从身后拿出可口可乐的时候，他们无意中看到在咖啡馆后面这家伙正在亲吻另一个男孩。他嘴里说着抱歉，差点撞上他们。
“那又怎么样？”他想越过马丁，却被马丁拦住了。
“你不记得了？汤米的朋友，你知道的…”
“别着急，阿尔伯特，别着急，说说，你怎么样？你现在在干什么？”
“谁是阿尔伯特？”
“干什么？你会在乎？”
“我的天哪，”马丁突然大叫，“是阿尔伯特。”
“是，我在乎。说呀。”
人行道上到处都是松动的石头和砖块；莫妮卡被绊倒了，马丁扶她起来。他们相顾无言，只剩亲吻，世间一切再与他们无关，路人、话语声、卡车隆隆声、卖报声都已淡去。
“要是你非要知道，我找了份工作，一份很重要的工作。”
他们相拥着往回走。依偎在他怀里，她想让世界就这样凝固，她不想再回去面对彼得。她不想满脑子都想彼得，她拼命想沉浸在马丁的气息和味道里，可是彼得的脸却始终萦绕在她的脑海中不愿离去。但那张脸却不是她想要记起的彼得的模样，而是现在独属于马丁的面容，一张由里到外不断被蚕噬的瘦削的脸。
“真的吗？很重要？那到底是干什么的？”
“不要你也离开我。”
他前后左右看了看，好像要透露什么秘密，“你非要问的话，我在军队总部运输司工作。”
“不要什么？”
马丁眼睛一亮，“运输司？这可是个有用的信息。”
他用吻截住了她的话，那么自然，那么无辜。她却退却了。这样不对，像她说过的，这样一点都不对。桌下，他握起她的手，她想要逃，逃离这两兄弟，马丁和他弟弟。可她知道，她做不到——现在做不到，永远都做不到。她靠近他，依偎着他，感受着他给的温度。他伸手搂住她，她心中暖得发颤。她想溺死在他的亲吻里，仍由世界一切喧嚣随风。这个男人，美丽的男人，属于她。是他，马丁，一直都是他，那个令人心神荡漾的男人，那个眼里燃着爱火的男人。哦，彼得，对不起，我不想失去你。她爱他们两个，她不想这样，但她此刻才知道她多么深爱着这两个男人。马丁说得对，她一直都爱着，也会一直爱下去——马丁和彼得，迷人的双胞胎，她谁也不想失去，没有他们、没有彼得、没有马丁、没有任何一个她都活不下去。她吻他。别离开我，她想，吻我，一直吻下去。“不要，马丁，不要。”
“是吗？”
他的话令她震惊，不只是因为他太放肆，还因为他的话过于准确，“不，”她低声说，“我不是的，这样不对，我…”
“是，是，当然是。”
“或许你现在还是。”
“我得走了。见到你俩都活着太好了，如今这世道你永远不知道第二天谁会遭殃。你哥哥还好吗？”
莫妮卡羞涩地笑了，“也或许是我爱着你们两个。”
马丁不由地看了一眼莫妮卡，“不太好，他中弹了。”
马丁笑了，“不，我想我懂你的意思。我想那时候我们俩都爱着你。”
“严重吗？”
“不知道。可能因为彼得更好相处。对不起，听起来真蠢。”
“现在严重了。医院里什么都没有，没人去帮忙救治他。”
“为什么？”
“我有个朋友，因为没有血浆送了命。”
莫妮卡陷入了对往事的追忆，“对，我想让彼得赢。”
“他感染得很严重，”莫妮卡说，“有性命危险了。”
“你知道，”他搅着咖啡说，“昨天你提起钢丝绳比赛的时候感觉很奇怪。你在乎谁赢吗？”
“你结婚了吗，阿尔伯特？”
“哦，这个，”她低头看看别在大衣上的玫瑰胸针，“是我姐姐的，我很喜欢它，有时候戴着。”
阿尔伯特睨了他一眼，“我真的得走了。”
马丁伸手拿过糖碗，往他的咖啡里又加了一勺糖，“那个胸针是什么？”他问道。
马丁让开了路，“好的，好，当然了。你还有重要工作。我们改天再见。”
莫妮卡看着马丁，马丁缩着肩膀盯着眼前的咖啡。她想伸手拍拍他，安慰安慰他，可又拿不定主意。他真好看，她想，他比以前更帅了，而且再也没谁和他长得一样了。
“还是别见了吧。”
越来越多的咖啡馆重新开张了，员工正在清理碎玻璃和杂物，他们抖掉桌布上的灰尘，擦洗柜台和机器，换了碎掉的灯泡。人们看到回归正常生活的一丝希望，满心感激地聚集在供应半价咖啡的咖啡馆里。莫妮卡和马丁坐在俾斯麦咖啡馆里，墙壁被烟熏黄了，低低的屋顶令人窒息。他们并排坐在靠近门口的一张小桌子旁，品着咖啡歇着脚，享受着片刻的温暖。他们后面，人们进进出出，不断有人经过他们桌旁，不断传来欢快的低语声，甚至还有笑声，伴着咖啡和烟草味在咖啡馆里飘荡。
马丁摸着下巴目送他离去。
马丁也随和地和她漫无目的地穿过街道小巷。似乎昨天的坦诚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他气焰全无。他们默默走着，似乎穿越了整个城市，都鼓不起勇气谈论公园里发生的事，也想不出其他话题。
“他怎么那么说话？”莫妮卡问道。
彼得身体衰弱得很快，不过还会有清醒说话的时间，但这样的时间却越来越难得。她尽量为他取暖，让他进食，为他擦洗，握着他的手。其他时间，她就打扫卫生，仍然四处寻找医生，排队领救济，寻找燃料。
“嗯？哦，没怎么。你别放在心上。”
莫妮卡想，真是奇妙，对一个人一生的了解怎么会在一夜之间发生改变。此前她从没想过马丁的装腔作势可能仅仅是他外表掩盖下真实内心的一层伪装。但是昨天，在公园里，她才发现那个真正的他，真正的马丁。双胞胎比她想的还要相似。彼得把亲切友好表露在外，而马丁却把它深藏在虚张声势之下——但丝毫不少。她心情好了起来，但没过多久她又无法释怀了。她知道这一系列情绪变化的原因——彼得的性格和他的长相虽然会慢慢淡去，但都可以活在哥哥的身体里，但这也意味着，通过马丁，彼得就可以被取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