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外,海顿还向卡西迪展示卡膛时该如何使用清理栓。卡西迪想知道的是,在大批敌人冲向刺网时,海顿这位枪械狂人会选择如何应对。但他什么都没说,只是乖乖地听着对方的教导。面对如此沉默、顺从、不爱说话的“学徒”,海顿根本没有理由讲得太过详细。
机枪架在拖车上,枪身蒙着防水布。海顿让卡西迪爬上拖车,在枪管的外面涂了层油,自己则看了看枪管内部,确保里面没有沾到油或者被任何东西堵塞,然后把机枪拆开,不停地对卡西迪强调着保险、枪栓等各个部件的重要性。接着,海顿给这些零部件上了油,又涂了些石墨——这些都是他在断断续续的训练过程中学会的——随后又看了看连接杆,确保长度合适,最终又把机枪组装起来。组装完毕后,海顿让卡西迪提些建议,让他也有机会展示一下自己刚刚学到的内容。然而卡西迪最熟悉的,仅仅是机枪部件的名称而已,比如复进装置、机针、保险、阻铁、枪管、升降杆、侧拉杆以及其他重要部件。卡西迪对于这些零件的兴趣,并不像海顿那样强烈,不过在填装弹链时,他表现出很高的效率,因为这是他的主要职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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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顿本打算认真演习一次,因为他相信,自己最终会在十分愤怒的情况下使用这支枪——这一点卡西迪也感觉到了。对于一心只想着回家照顾两位“老朋友”的卡西迪而言,这种感觉让他十分不安。从前两人在谈论机枪的构造时,海顿的讲解可谓事无巨细。在靶场练习的时候,海顿向卡西迪演示,他把滚烫的热水倒进枪筒里,清洗了一番。然后他又指手画脚地介绍,冷却系统需要四升水,以及如何注入与倒出。
午夜时分,青木命令众人按时关灯,以防引起守备队的怀疑。作为三人组的一员,他认为自己有责任去四周巡查一番,先去娱乐大厅,再去厨房和食堂。然而令他吃惊的是,许多战俘仍然在各个囚室间走来走去,相互道别。看到众人如此粗心大意,他微微觉得有些失望。为了避免守备队起疑,猜测到他们的意图,青木命令所有人立即回到各自的囚室。
卡西迪学习过如何使用机枪,但比起战俘营的机枪,他使用过的那挺型号很老。在两挺机枪被安置在拖车上,运到上校指定的地点之前,萨特一直十分自信,认为海顿和卡西迪足以胜任机枪手的工作。之前,两人曾在战俘营东南侧的临时靶场练习过一阵子,萨特在一旁亲自观察过。在他看来,两人早已具备机枪手应有的素质。当时萨特反复强调,目标接近时,把握好射击角度十分重要。这让卡西迪觉得自己受了侮辱。后来,萨特又给海顿提了些建议——枪口要对着前方阵地扫射,维克斯机枪打得很准,子弹从不会射偏,既然敌人已经倒下,便没有必要盯着原来的位置反复射击。
借着月光和探照灯的灯光,他来到娱乐大厅——这里是表演戏剧、弹奏乐曲的地方,更是樱花用来展示天赋的舞台。舞台附近的地板上躺着一具尸体,这名水兵剖开了自己的肚子,五脏六腑淌了一地。按照原定计划,他们会在行动开始后烧毁这间屋子,角落里早就堆满了草垫。这名水兵之所以选择提前结束生命,就是为了让随之而来的大火将他的尸体烧成灰烬。这样看来,真的要动手了——他对自己说,仿佛之前并不相信一般。水兵的自杀,躺在那里的样子,顿时唤起了一种激烈而崇高的情感。青木被深深地震撼,心底涌起一阵恐惧。然而令他感到安慰的是,在这位年轻的先行者的触动下,他和其他所有人都会勇往直前,不再犹豫。
与此同时,埃蒙·卡西迪和另外两名机枪手也睡着了。艾博凯尔那道“整夜把守机枪”的命令迟迟没有传到营房,他们早已回到宿舍,酣然入睡。
随后,他又在厨房里发现了两具尸体——都是吊死在梁木上。一个是老兵,一个是新兵,因为之前受过伤、不适合冲锋,因而选择了自尽。他们像所有人一样,对投票的结果,对大众的呼声坚信不疑。其中一个人是青木认识的——他的脸上布满皱纹,两手的手掌摊开着,仿佛在跟谁争论一个十分明显的事实。另外一位朋友年纪不大,上吊的姿势十分恐怖,脸上仍然带着沉思的表情。青木回到自己的房间。他不会大吵大嚷地宣布这个消息,只会轻声轻语地告诉所有人。
然而,本该严阵以待的海顿此时还在睡梦中,尽管他平日里滴酒不沾,也从没去过镇子里。梦里,他正向众人展示引信弹簧的基本原理,但那些没有责任心的士兵却不停地嘲笑着、奚落着他。像往常一样,谁都没有把他当回事。当初,他用电筒向家人发出莫尔斯电码时,就连亲生姐姐都误解了他的意思。
青木离开后半个小时,“服装设计师”田村一瘸一拐地走进娱乐大厅。他跟樱花道了别,樱花也理解他的状况。他不希望自尽时樱花在场看着,尽管眼前的舞台曾是她的天下。一看到她,田村就会想起往日的种种。接着,他看到青木刚才看到的那个水兵,在遗体旁默哀了片刻,一股浓重的血腥气冲入他的鼻孔。
下士海顿早已接到指令,关键位置的机枪A由他来操控。这个消息让海顿兴奋不已,这正好是展示才能的绝好机会。他一定会竭尽所能,利用好这台机枪,牢牢地守住从主路到C区囚室之间的这块阵地,如果有人冲到刺网跟前,刺网沿线也属于他的火力控制范围。一旦开火,他的机枪就会与位于南侧的机枪B形成火力交叉,所有敌人都会被这张火力网笼罩。因此,接到这个任务时,海顿的神情比任何一名守备队士兵都凝重。他需要这种庄严的使命感。
随后,他像往常一样,笨手笨脚地爬上舞台,生怕动作过猛牵动伤口——右侧肺部的下方曾被一颗子弹打穿。他走到舞台的侧边,表演用的服装有的挂在架子上,有的已经叠好,放在散发着石脑油味道的茶具柜里。舞台后方的桌子上摆着一摞木雕面具和一摞礼帽——这些都是田村亲手做的。他在衣架前徘徊良久,望着自己辛辛苦苦制作的服装,不知该选哪一件。他取下来几件衣服,摆在地上,仿佛要出售一般。反复思考之后,他觉得自己不能选择樱花在舞台上穿过的那些漂亮衣服。最终,他选中一套武士服——裤子上印着战车的车轮,为了凸显武士的精悍,裤腿设计得很紧。此外,他还选中了一件斯巴达风格的条纹汗衫、一件印着船帆的外套。他不过是个跑龙套的小角色,这身介乎贵族和平民之间的服装最为适合。外套上的船帆正好象征着告别。
巡查岗哨的过程中,艾博凯尔看到了那两挺机枪——枪身上罩着的防水布已经冻得发硬。要不要派人来把守呢?如果这样做会激怒日本战俘的话,又何必多此一举呢?狱墙周围和主路中间都设有岗哨,头顶两座塔楼遥相呼应,全副武装的士兵正好对着下方的战俘营,这些足以起到震慑作用。如果派人把守机枪,战俘一怒之下冲击刺网,恐怕哨兵还来不及撤退,就倒在机枪手的枪口下了。没错儿,一定要警告机枪手,绝不能误伤自己人。不能因为这些想法是讨厌的萨特提出的,就不予理会。他让勤务兵传令下去:揭开遮在机枪上的布,让机枪手各自就位。
他又看了看其他服装——《助六由缘江户樱》中那个舞女的长裙,还有樱花在吟唱民谣时穿过的晚礼服。他把这些衣服一件一件地铺开,仿佛要展示给鬼魂看,然后又满心崇敬地挂回原处。最终,他走到舞台后方,爬上一个早已不用的箱子,把布条搓成的绳子绕过木梁,系成了一个套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