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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是的。知道他们在哪里会面吗?”

虽然我已经醉意朦胧,但仍然感到全身有电流通过,接着,不禁咕嘟咕嘟地又连喝了五六杯酒,才开口问道:“这么说,那时一起玩耍的人一个不漏?”

“是那个大久保的别墅吗?”

“河合先生,您可不要惊讶……其实阿关和中村也是!”

“就在您租赁的花匠的屋子里。”

“这个嘛,除了你和熊谷之外,难道她还有什么人吗?”

“哼……”令人窒息一般的沉默过后,我总算低声沉吟,“嗯,原来如此,真叫人吃惊。”

“那我就稍稍向您透露一点秘密吧……今年夏天您去镰仓小住时,知道娜噢宓小姐共有几个男人啊?”

“所以那一段时间,大概是花匠老婆最尴尬了。因为有熊谷面子的关系,又不能不让他们进去,但看着自己的家搞得像个魔窟,各种男人频繁出入,在邻居面前丢人现眼不说,万一让您发现岂不更糟糕,所以终日提心吊胆的。”

“没事,没事的,不要紧,你尽管说吧!现在我也纯粹出于好奇心,想知道她的秘密。”

“哈哈,这就对了。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难怪上次我向她打听娜噢宓情况时,她显得不知所措,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原来是这么回事。大森家是和你的幽会处,花匠家又是个魔窟,这些我全都一无所知,哎呀呀,我真是够惨的啊。”

“可河合先生……还是不好说。”浜田挠挠脑袋,“那实在太难听,您听后一定会很不愉快的。”

“啊,河合先生,您又提起大森家的事,我要再次向您致歉。”

“那你就说吧。”

“啊哈哈哈,你怎么这么说,所有的一切都过去了,请别在意。一想到娜噢宓这家伙居然如此巧妙地欺骗了我,反倒觉得爽快!她的骗术如此高超,真叫我佩服得五体投地呀。”

“也许您会觉得爽,但我还是难以启齿,请您原谅。反正是不堪入耳的绰号,想象一下就会明白。要不我告诉您那绰号的来由吧。”

“就像相扑比赛中被对手摔了一个大背包似的。”

“难听也没关系。我跟那女人已经完全没有关系了,你不必在意。告诉我那绰号,那样我的心情反而会痛快。”

“同感同感,说得完全正确!……这么说起来,那帮家伙全被娜噢宓玩弄于股掌之上,互相间全不知情喽?”

“不,这可不能说,太难听了。”

“哪儿呀,他们都知道。弄得不巧,还会两个人撞到一起呢!”

“不过,浜田君,我还是想问问你。”我瞅准时机,靠近浜田,“你说他们给娜噢宓起了不堪入耳的绰号,那究竟是什么绰号呢?”

“那他们会发生争执吗?”

当浜田脸色通红,长满粉刺的脸盘活像火锅里翻滚的牛肉那样发光发亮时,我也醉得差不多了,已经分不清自己的心情是悲哀还是喜悦。

“他们会心照不宣地达成默契,把娜噢宓作为大家共同享用的东西。他们为她起了个相当恶劣的绰号,背地里只用绰号称呼她。您不知道那个绰号还真是一种幸福,我则是深深地感到可耻,总想着把她拯救出来,可是,只要我一提建议,她就火冒三丈,反过来折腾我,实在无能为力。”

“啊,是嘛。那我就祝您健康!”

浜田像是回想起当时的情景,不无伤感地说道:“河合先生呀,我在松浅饭馆见到您的时候,可没对您说起这些事儿吧。”

“行啦,没关系。今晚是我拔除厄运的消灾之时,为我干一杯祝贺吧。从明天起我就戒酒,今晚就来个一醉方休吧!”

“那时你说,现在最能自由掌控娜噢宓的是熊谷……”

“嗨,空腹这样灌酒,会醉倒的。”

“没错,那时我是这么说的。这话不假,娜噢宓和熊谷都生性粗野,心气相投,关系最好。当时我对您说,我觉得熊谷是头目,坏事全是他教唆的。其他的没再多说,因为那时您还不想放弃她,祈愿能把她拉回到正道上来。”

“你呀,怎么样,来干一杯吧。”

“这局面哪里谈得上把她拉回来,反倒是被她拽着走啊……”

我俩边走边聊,逛到六乡,不久,走进川崎街上的一家牛肉店,要了咕嘟咕嘟翻滚的火锅,像松浅饭馆时那样开始斟酒对饮起来。

“一旦被娜噢宓小姐勾上,任何男人都会那样。”

“那种时候听音乐的确是个好办法。我没有那种艺术细胞,只能在公司兢兢业业地工作。——不过,现在肚子饿了,我们找个地方吃饭吧?”

“那女人真有不可思议的魔力呀。”

“哎,这样可以转换心情。我失恋的时候,觉得应想方设法忘掉过去,于是拼命地听音乐。”

“那的确是一种魔力,我意识到这一点,就明白不该与她接近,否则自身就会面临危险。”

“不,没事儿。托你的福,我大彻大悟了,再也不会作践自己,明天开始要变成一个新人,也打算去公司上班。”

娜噢宓呀娜噢宓,这名字在我俩的交谈中一遍又一遍地被重复着,它被当作我俩下酒的美味佳肴吞咽下去,这顺溜的发音,是比牛肉更加好吃的食物,使我们用舌头去品味,和着唾液吸吮,并让它滞留在嘴唇之上。

“那当然啦。您还是别这样折磨自己,搞坏了身体可划不来。”

“不过,被这种女人骗一次也不赖呀。”我感慨万千地表示。

“从前天起,我就只喝酒,几乎没吃饭,现在觉得肚子很饿。”

“您说得对!多亏了她,我才尝到了初恋的滋味,虽然只是做了个短暂的美梦。想到这一点,我还得感谢她才对。”

“其实还没有。您呢?”

“可是,眼下她又会如何,这女人会是怎样的结局呢?”

“浜田君,你吃过午饭了吗?”默默地走了一阵,我问他。

“我觉得她会不断地堕落下去。熊谷说,‘她在马卡涅尔家也不可能久住,两三天后又会跑去别处。她的行李还存在我家,或许还会去我家取的’。娜噢宓小姐难道没有自己的家吗?”

走出稻田,只见晚秋的天空晴朗气爽,仿佛在安慰着我似的。阵阵凉风劲吹,刮得我哭泣后肿胀的眼圈刺疼。远处的铁轨线上,我忌讳的省线电车在原野中隆隆地驶去。

“她家是浅草卖酒的……我可怜她的穷困,但从未对人说过。”

“可你还年轻,并不碍事。我呢,已经三十好几的人了,还上此大当,实在太不像话。要不是你提醒,我说不定还傻乎乎地蒙在鼓里呢……”

“噢,原来如此。真是出身决定她的秉性啊。”

“不过,我自己也有过可笑的经历,所以,没有笑话您的资格。只是自己冷静下来后,觉得十分同情您。”

“娜噢宓说,她家原本是旗本[1]武士,自己出生时家里在下二番町有着气派的大宅第。祖母为她取名‘奈绪美’,她说当时祖母是位十分时髦的人,明治时代还到鹿鸣馆[2]跳过交际舞,她的话不知有多少的可信度。说到底,还是家境卑微、教养不行,对此我深有体会。”

“嗯。在你看来,我这个人挺可笑的吧?”

“听您这么一说就更令人恐惧了,娜噢宓小姐天生具备淫荡的血统,所以必定会呈现那种命运,尽管有您善意的收养和培育……”

“没关系,您不必客气,这种事迟早是会发生的。”

我们在餐馆一谈就是三个小时,离开时已经七点多了,却依然沿着川崎的街道边走边聊个没完。

“今天给你添了这么大的麻烦。”我若无其事地说着,走到他的前面,拐进小巷子,打算过水稻田中的铁路道口。

“浜田君,你是坐国营省线电车回家吗?”

于是,浜田一百八十度转身,向车站方向走去。可仔细一想,那个方向说不定更不保险。倘若娜噢宓再去曙楼,搞不好此刻正和熊谷结伴前往;也无法排除她正和那个洋鬼子乘坐东京到横滨的京滨线来往,所以国营省线车站都是去不得的。

“走路实在太远了……”

“好的,往那边最保险。”

“也是。我就坐京滨线,那帮家伙若是在横滨,我觉得搭乘国铁不保险。”

“哦,那是不行!咱们怎么走?从这边走可直达海岸边,朝川崎方向走吧?”

“那我也坐京滨线吧。不过,像娜噢宓小姐那样到处乱窜,总有在哪儿撞上的可能。”

“刚才提到的曙楼就在那个方向。”

“如此一来,就不敢轻易外出了。”

“哎,怎么回事?”

“她肯定会频频出入舞厅,因此银座那一带最最危险。”

“那就往这边走吧。”他朝池上方向走去,我忽然心生厌恶,原地站定。“别往那边去,挺晦气的。”

“大森也不可靠,靠近横滨、花月园,还有那个曙楼……我或许会退租那个房子,另行租房呢。眼下,在冷静下来之前,我可不愿见到他们。”

“这种时候,还是去郊外散步为好。”浜田提议,我表示赞同。

我陪着浜田一起乘坐京滨线电车,在大森与他告别。

我这两天既没漱口,也未刮胡子,在浜田的鼓动下,我说:“那请你等一下。”刮须洗漱后,心情轻松振作起来,二点半时,与浜田一起出了门。

[1]旗本为江户时代俸禄在1万石以下、5千石以上的直属将军的武士,有拜谒将军的资格。

“怎么样,河合先生。别老这样窝在家里,出去走走散散心吧?”

[2]明治十六年(1883)建于东京内幸町的西式二层洋房的交际场所,以经常举行假面舞会闻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