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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我放下心来,再问:“没人来访吧?”

“嗯,好像在家。”

“没有人来过。”

“她在家吗?”

“怎么样?情况如何?”

一看到站在门口的房东太太,我立刻打招呼问道:

我用下巴冲着我们租住的房子扬一扬,对房东太太使了个眼色。这时我才发现,娜噢宓所在的屋子里,纸槅门关着,玻璃窗中昏暗静谧,看上去好像空无一人。

“你好,我回来了。”

“那么,是什么情况呢?……她整天都待在屋里……”

接下来,我还是去了公司,当然不可能定心做什么工作。心里难以放下的是:娜噢宓那家伙,此刻正在干些什么。她只有一件睡衣,被我孤单地扔在家里,不至于再跑到哪里去吧。之所以这样想,实在是因为我遭遇了层出不穷的种种意外,并一再受到欺骗,我的神经已变得异常敏锐,开始病态似的想象和臆测各种可能出现的情况,于是乎,娜噢宓变得更加不可思议地神通广大起来,绝非我的智慧所能企及,我怎么也无法安下心来,不知什么时候她又会搞出什么名堂来。心神不宁的我总觉得自己不在家的时候会冒出什么想不到的事件来。我匆匆忙忙地办完公司的事,急急忙忙地赶回镰仓。

哼,总算在家里憋了一天!不过,由于过于宁静,我心里反而有点扑通乱跳,不知她状况如何、表情如何。我悄悄走上廊檐,打开纸槅门。虽然已过黄昏六点,娜噢宓依然在没有亮光的屋子里侧的角落里衣着不整地仰面熟睡着。因为被蚊子蜇咬而左翻右滚睡不安稳的缘故吧,她把我的雨衣裹在腰间,可这雨衣只是盖住了下腹部那块地方,雪白的手脚从粉红色的睡衣里伸出来,就像开水焯过的包心菜茎一般白嫩。不幸的是,一到这种时候,我又被她的魅力撩动心房,不由躁动起来。我默默地打开电灯,很快换上和服,故意将壁橱门弄得吱呀作响。可是不知道她是否知道我已经回来,依然安稳地熟睡着。

说着,他戴上帽子,掩饰着热泪,道一声“再见”,自松浅饭馆前朝品川方向走去。他没乘电车,径自徒步离去。

“喂,可以醒醒了,天也黑了……”

“这一阵……得先等到我能够忘掉娜噢宓小姐的时候。……”

我无所事事地靠在桌边,装作写信的样子,三十分钟后,终于憋不下去,开始对她发声。

“那又为什么呢?”

“嗯……”她睡意朦胧,颇不情愿地回应。

“行。不过,最近一段恐怕去不了。”他有点手足无措,低着头说,像是不愿让我看到他的脸。

“嗨,还不起来吗?”在我大声吼了两三嗓后,她又“嗯……”了一声,依然没有起身的动静。

“浜田君,今后我会只请你一人来玩,你不必客气。”告别之前我对他说。

“喂,怎么回事呀!听见没有?”

我一遍又一遍地对浜田表示感谢。我俩之间要是没有年龄之别、地位之差,如果我俩是亲密的老朋友关系,没准我会牵起他的手,和他热烈地拥抱、喜极而泣的,当时我的心情的确到达了这种程度。

我站起来,用脚粗暴地摇晃她的腰部。

“娜噢宓小姐生性固执,为一点不值一提的小事与她争吵,会造成难以挽回的后果,请尽量好自为之。瞧我,这话说得太狂妄自大了……”

“啊——啊。”

“谢谢,由衷感谢你!对于你的好意,我真的感到高兴。没错,我从她十五岁起就照应她的生活,哪怕被世人笑话,我也不想放弃她!只是那丫头太倔强,我在操心怎样才能巧妙地使她和坏朋友们分手。”

她先是伸直两条纤柔的臂膀,攥紧两只红红的小拳头向外杵去,强忍下一个哈欠,从容不迫地坐起身来,偷偷瞥了我一眼,马上调转头去,不停地挠起脚背、小腿肚子和背脊上被蚊子叮咬过的地方,不知是睡得太久还是偷偷哭过,她的眼睛充血,一团糟的头发耷拉在双肩,活像一个妖怪。

“不过,不过,您可千万别抛弃娜噢宓小姐。”浜田匆忙打断我的话,“要是您不管她,娜噢宓小姐肯定会堕落的,她本身没有过错……”

“快,换上衣服,别那副模样。”

“浜田君,我听从你的劝告,打算在两三天中了结这件事。娜噢宓要是真能和熊谷断了关系,那固然好,否则,与她一起多待一天都是心情不悦的……”

我去房东屋里拿来包袱,放在她跟前。她一言不发,傲气地板着脸换好衣服。随后晚饭送了进来,默默吃完,其间两人谁都不说一句话。

浜田的双眼再次闪烁着泪花,话音极其动情。原来这个青年居然如此真情实意地爱着娜噢宓呀,想到这儿,我不禁既感激又内疚。倘若我不告知他我俩已经是夫妇关系,他一定会主动提出要我把娜噢宓让给他的请求吧。岂止如此,就是眼下,只要我表示放弃娜噢宓,他也会立马答应接受她的吧。我确信,从眉宇之间溢出的动容的热情看,他是有这种决心的。

在这长长的、郁闷的对视中,我一直在琢磨怎样才能让她坦白招供,怎么才能使这倔强的女人老实认错。诚然,我还记着浜田对自己的忠告:娜噢宓小姐生性固执,为一点不值一提的小事与她争吵,会造成难以挽回的后果。他的忠告或许来自自己的实践,我也常有相同的体验。总之,最主要是不可激怒她,说话时要巧妙、有艺术,别惹她不悦,不与她争吵,同时也不能让她觉得我宽容好商量。因此,以法官似的态度对她盘问是最危险的,要是从正面逼问她:你和熊谷都干了这些事吧?你和浜田也有那么一腿吧?她绝不是个会惶恐认错的女人,一定会进行反抗,死不认账地硬扛到底。如此一来,我也会心焦不安、火冒三丈。事情发展到那种地步就完了,所以,逼问方式并不可取。于是乎,我想到摒弃让她坦白交代的想法,而是自己主动把今天发生的事告诉她,这样的话,她再刚愎也无法矢口否认吧。

“您应该那样做。此外,河合先生,我知道搁置自己的错误去议论别人的做法是可笑的,可是,熊谷这个人很坏,您得多加提防。我绝不是记恨他,他和阿关、中村那帮家伙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娜噢宓本身并不坏,全是那帮家伙在唆使她……”

主意一定,我就试探着说:“今天上午十点我回大森家时,碰到了浜田。”

“娜噢宓是不好,不过我也有责任。我觉得社会上所谓的‘夫妇’关系没什么意思,主张尽量不要像普通夫妇那样生活。没想到这种想法大错特错了,今后理应改善。不,其实我已经吃够了苦头。”

她的鼻子里“嗯”了一声,有点儿吃惊,赶紧避开我的视线。

“噢,原来如此。这就是误解的起因。从外表看娜噢宓小姐,也不像是已婚的,她自己又不说,所以我们都被蒙骗了。”

“我跟他闲聊了一阵,到了吃饭的时间,请他到松浅一起吃了顿饭……”

“是的,没错。我们得到双方家长的认可,正式办理了结婚手续。不过那时她刚十六岁,因为年龄太小,将她当作‘太太’对待有点怪怪的,她本人也不乐意,所以我的确与她说定,暂时先以朋友的形式一起生活。”

娜噢宓没有应答,我一边诲尔谆谆,一边一直对她察言观色,尽量不用嘲讽的口吻。直到讲完,娜噢宓始终低着头在听,完全没有胆怯的样子,只是脸色稍稍有点儿发青而已。

“那么,现在你们结婚了吗?”

“既然浜田如实告诉了我,所以我不向你打听,一切也了如指掌,你也不必死扛着不认账。做错了就是错了,只要承认就行……怎么样?是你错了吗?你承认吗?”娜噢宓就是不回答,我所担心的逼问形式似要出现。“怎么样?小娜。”我尽量用温和的口吻说,“只要你承认错误,我就既往不咎。我也不会逼你跪着道歉。只要你保证今后不再犯同样的错误就好。怎么样,该明白了吧?会说认错吗?”

“是啊,根本就不是什么亲戚。我出生在宇都宫,是地道的东京人,娘家至今还住东京。她想去上学,但因为家庭原因没上成,我可怜她,在她十五岁时收养了她。”

于是,娜噢宓适时轻轻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不过,浜田还是有点不好意思,对他劝酒也不喝,低着头,颇为拘谨地一句一顿地说着。过了一会儿,他似乎思忖良久后问:“怎么说呢,冒昧问一句,河合先生与娜噢宓小姐不是亲戚关系吗?”过了一会儿,他像想不通似的,还轻轻叹了口气。

“那么说,你该明白了。今后别再跟熊谷他们一起玩了。”

“哦,谢谢。您那么说,我就放心了。”

“嗯。”

“谈不上原谅不原谅的。娜噢宓骗了你,你不知道我和她的关系,所以一点没有过错。我不会怪罪你的。”

“说到做到,能保证吗?”

“这么说,河合先生已经原谅我了?”

“嗯。”

“浜田君,你对我说了实话,我很高兴。来,先干一杯吧!”说着,我伸出端着酒杯的手臂。

娜噢宓就用她“嗯”的答复,使我俩体面地解决了危机,达成了和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