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像我这种男人不擅举债,每当账单一到,不如期支付就会觉得心里不安。一到年关更是备尝艰辛,日子难熬。有时我会责备说:“像你这么花钱,我连年关都过不去!”即便如此,她还是会顶嘴:“过不去的话,让他等等不就成了。”
娜噢宓的零花钱包括听音乐会、电车票、购教科书、杂志小说……每隔三天就得给她三五日圆。此外英语和音乐的学费二十五圆必须每月支付,我每月四百圆的收入要承担以上负担实属不易,甭说储蓄,反倒时不时要取出存款来贴补开销,单身时积攒的那点钱逐渐化为乌有,而且,钱要花起来就像流水,这三四年间已将积蓄全部用光,如今变得身无分文了。
或者说:“……我们在这儿一住就是三四年,还不让我们过年关,简直是岂有此理!说是每半年付一次,任何地方都有宽限的。让治你呀,胆小死板,这怎么行啊?”
听起来,是把我当作了乡巴佬。
娜噢宓买东西全用现金,按月分期付款的则欠账,等到我发了奖金后再缴付,但她却不愿意去说明为何要缓缴。
过去她爱像女学生那样穿着裙裤和鞋子外出,可近来去学跳舞也会打扮入时,矫揉造作地走步,还说:“别看我这样,我可是个地道的东京人,衣着打扮姑且不论,木屐穿得不正宗,怎么也会于心不安的。”
“我讨厌去解释,这是你们男人的事儿。”一到月底,她就会突然不知跑到哪儿去。
“你这样老穿木屐,我可吃不消,不能改穿鞋吗?”
所以可以说,我为娜噢宓贡献了自己所有的薪金,为了让她打扮得更美丽动人些,为了让她花钱更随心大方、不必太过吝啬,也为了让她无拘无束地成长——这本来就是我的初衷,虽然我嘴上一个劲地抱怨财务困难,实际上却一直在宽容她的奢侈。如此一来,只能在其他方面节俭,幸好我自己不花一点交际费,即便偶尔有公司方面的聚会,我也是能溜则溜,哪怕欠下人情。此外我还果断节省自己的零花钱、衣着费和饭钱,每天上下班乘坐的国营省线电车,为娜噢宓买二等列车的月票,而自己只买三等车票对付。娜噢宓嫌做饭麻烦,老叫外卖开销太大,我还会自己做饭炒菜。然而,这么一来,娜噢宓又不满意了。
我们每个月就得有这些花销,本来还想在余下的一百圆或一百五十圆中,每月存上十圆二十圆的,然而娜噢宓花钱厉害,根本存不了一分钱。她每月一定要做一件新衣裳,无论是薄毛呢还是铭仙绸,面料和衬里一起买,可是,她自己不做,请裁缝的手工钱得花上五六十圆。做好的衣物,若不满意,就塞进壁橱穿也不穿;而称心如意的就一直穿到膝盖上露出破洞。所以,她的衣橱里塞满破旧褴褛的旧衣裳。再说说她木屐的奢华:她有草屐、低齿木屐、高齿木屐、晴天用矮木屐、双带木屐、外出木屐、家内木屐……一双金额从二三圆至七八圆,几乎每十天就要买一双,累积起来实在要花不少钱的。
“一个大男人,别老窝在厨房里干活,成何体统!”
没有办法,也雇请过两三次女佣。可是来干的女佣都被这里的情况惊呆,一一离去,没一个坚持干完五天的。首先我们在这儿住时并未打算雇用人,没有安排女佣睡觉的地方。而且女佣来了之后,我们俩的眉来眼去不便进行,连偶尔的调情也觉得拘束。再说新增了干活的人手,娜噢宓越加刁蛮起来,横竖什么也不干,对女佣颐指气使、任意差遣,甚至指派女佣去餐馆订外卖,反而比过去更加方便,也更显奢侈。结果,我们觉得雇女佣实在很不经济,又妨碍我们俩日常的“嬉戏”,女佣会有所顾忌,我们也不想请对方再待下去。
“让治呀,你别一年到头穿一样的衣服,能不能打扮得体面些?我讨厌光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而你穿成那样,两人怎么一起出门?”
我开始又扫又掸,可是越打扫垃圾越多,东西扔得到处皆是,想拾掇也无从下手。
倘若不能与她一起上街,我便没有其他任何乐趣,所以我只能去做了一套“体面的”服装,而且与她同行时也得乘坐二等车厢,也就是说,为了不损伤她的虚荣心,我就得陪着她挥霍。
刚开始同居时娜噢宓还是做点家务的,也会上厨房干活,不过大概也只坚持了一年半载而已。现在不洗衣物倒也算了,最叫人难受的是家中一天比一天脏乱差,变得污秽不堪。脱下的衣服到处乱扔,吃剩的残羹剩饭随意弃置,用过的盘碗筷碟、没有喝尽的茶杯茶碗、肮脏的贴身衣物,任何时候都能见到。地板上、桌子椅子上,没有一处不积满灰尘,而那块特地购置的印度印花布窗帘早就失去了昔日的风采,变成黑乎乎的煤灰色,曾经喜气洋洋的“小鸟笼”似的童话之家,情趣大异。一进屋,扑鼻而来的就是这房间里特有的臭味,我再也难以忍受,于是对娜噢宓说:“行了,我来打扫一下,你到院子里去吧。”
由于以上的原因,我正穷于筹措安排资金之时,又要支付舒列姆斯卡娅的四十圆的学费,若还要给娜噢宓添置跳舞的衣裳,真叫我一筹莫展。不过,娜噢宓却听不懂我的苦衷,那时正好是月底,我的兜里还有一点现金,她非逼我掏出来不可。
她还说:“要是整天老洗衣物,手指就会变粗的,怎么再弹钢琴呢?让治是怎么对我说的?你不是说我是你的宝贝吗?宝贝手指变粗后又该怎么办!”
“可现在就花掉这点钱,马上就到的年关怎么过呀?”
仅次于伙食费的是洗熨费。娜噢宓连一双袜子都不愿自己洗,脏衣服一概送进洗衣店。有时我责备几句,她动辄叫嚷:“我不是女佣!”
“怎么过,总会有办法的。”
如此铺张我的财力是难以为继的。光是订菜倒也罢了,有时她连饭也懒得烧,叫店里一起送来。于是一到月末,鸡肉店、牛肉店、鳗鱼店、点心店、水果店一起送来账单,金额高得叫人咋舌,怎么也不明白她竟然能吃掉这么多的东西。
“总会有办法,什么办法?什么办法也没有哇!”
听我这样抱怨,娜噢宓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正因为一个人吃才叫外卖的嘛。做饭多麻烦!”她故意气呼呼地仰卧在沙发上。
“那你说,我们究竟为什么要学跳舞?……好啦,既然这样,明天起我哪儿都不去了!”
“小娜,你又叫外卖了。你这样每天叫餐馆送饭菜很费钱的!一个女人每天这样干,太浪费啦!你好好想想。”
说着,她的大眼睛里噙满泪水,恨恨地瞪着我,再也不说话了。
中午我在公司就餐,娜噢宓一人在家吃,这样反而导致她放开手脚奢侈消费,晚上下班回家,经常看到厨房的一角放着外卖店的餐盒及西餐馆的容器。
“小娜,你生气了吗?……哎,小娜呀……转过身来。”那天晚上,我上床后,娜噢宓背对着我装睡。我摇着她的肩头说:“好啦,小娜。朝这边转过身来嘛……”接着,我的手温柔地搭在她身上,像为盘中鱼儿翻身那样,把她的身子拉着翻转过来,她的柔软的身体柔顺地朝向我,眼睛半睁半闭。
无聊时,这话已成了她固定的说辞。过去只喜爱西餐,近来新花样迭出,三次中有一次会说“想吃某某餐馆的浓汤”“想尝尝某某店的生鱼片”,实在有点出言不逊,不知斤两。
“怎么啦?还在生气吗?”
“哎呀,真想吃点儿美味啊!”
“……”
说来也并非不可思议,起初娜噢宓只需一份牛排就心满意足了,可渐渐的嘴巴变得日益刁钻,一日三餐,每次都说“想吃这个”“想吃那个”,其奢华的要求与年龄全然不符。对于购买食材自己做饭又嫌麻烦,基本上都到附近的饭馆订菜。
“哎,我说……别再生气了,总会有办法的……”
那时候,我每月的收入已经难以满足娜噢宓奢侈的生活了,我在用钱方面历来精打细算,独身时每个月都定下零用钱的金额,多余的钱哪怕不多也会存进银行,所以与娜噢宓成家的时候还相当优裕。而且,虽然我与娜噢宓堕入情爱生活,但公司的工作方面却丝毫不敢懈怠,依然是一位勤勤恳恳的模范职员,上司对我越来越信任,月薪在不断增加,加上每半年一次的奖金,平均一个月可得四百圆,要是两人过日子理应相当宽松,但为何还是不够花呢。细算起来,每月的生活费保守估计也要二百五十圆以上,有时得花三百圆。其中房租需要三十五圆——过去的二十圆四年间上涨了十五圆。在扣除水电煤的费用和西服洗衣等各种杂费后,剩下的二百圆左右,多则二百三四十圆,都怎么花的呢?大部分都用来吃掉了。
“……”
“去跳交谊舞得下决心做一件亮丽的服装,这些衣服都凸显不出来。好了,做一套吧,反正今后经常会出去的,没一件像样的衣裳可不行。”
“喂,睁开眼来,眼睛……”
说完,她马上脱下衣服扔到一旁,像对待纸屑一样用脚把衣服踢开,衣服皱成一团,又拿起下一件穿上,但总是这件不满意,那件也不合适。我料她会说:“让治,给我做一件新的吧!”
说着,我把她睫毛微微颤动的眼睑拨开,贝肉似的从眼睛里露出的眼珠直视着我,全无睡意。
“这件吗?穿这件感觉怪怪的吧。”她在镜子前不停地转圈,“好怪,不行!我不喜欢这种式样。”
“用我的那些钱给你买,行了吧……”
“哎,那件就可以啊。”最后,我感到厌倦,敷衍了事地回答。
“用掉后你怎么办呀?”
“我说让治呀,穿什么衣服好呢?”跳舞之前的四五天起,她就闹开了,把所有的衣物拖出来,一件一件地审视。
“怎么办?想方设法呗。”
最后我们说定一起去跳。接着又久久地商讨“穿什么衣服去”。
“你打算怎么办?”
“是啊,他一次也没有学过,可是不管那儿他都去,和谁都跳,近来已经跳得很不错了,比让治跳得好多了!所以脸皮不厚是不行的。……去吧,我陪你跳。……好啦,求求你,一起去吧。……好孩子,好孩子,让治真是个好孩子!”
“给老家说明情况,让他们寄点钱来。”
“阿熊就是上次曼陀林俱乐部的男孩吗?”
“他们会寄来吗?”
“那好,我就一个人去。……我去邀阿浜或阿熊他们一起跳。”
“嗨,当然会寄来。迄今为止我没向家里开过一次口,老妈一定知道我们成家后会有许多开销的。”
“你说得对,可我的脸皮没那么厚啊……”
“是吗,不过,这么做是否会对不住妈妈?”
“那可不行,让治!”娜噢宓对我瞪着眼睛,“别说这种不争气的话。交谊舞再怎么自己练也不会长进的,只有厚着脸皮和大伙儿一起跳才会进步。”
娜噢宓一副过意不去的口气,但实际上我隐隐约约地察觉她心里早有“问乡下要点钱”的念头,由我嘴里讲出来,真是正中下怀。
经过相当一段的练习,我们觉得跳舞技能学得差不多了。那一年的冬天,我们第一次到银座一家名叫黄金国的咖啡馆去跳舞。当时东京的舞厅并不多,除了帝国饭店和花月园之外,一些咖啡馆也开出此项业务。不过,帝国饭店和花月园都以外国人为主,听说对舞者的服装、礼仪颇为讲究,所以觉得先去黄金国比较合适。这是娜噢宓听到传闻后提出“务必去跳一次”的,而我呢,还不具备在公众场合跳舞的胆量。
“不会的,这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丑事,不过我过去的观念是不愿意那么做,所以才从未要过钱。”
“所以我让你什么也别想,先去跳了试试看。”娜噢宓并不知道我内心的秘密,笑着说道。
“那你为什么要改变自己的观念?”
“原以为学不会的,跳起来还觉得挺愉快的。按照那个医生的说法,跳舞还是很好的健身运动。”
“因为刚才看到你的泪水,心生怜悯啊。”
一说起这个话题,我总觉得有点对不起娜噢宓。
“是吗?”娜噢宓的胸脯如波涛起伏,脸上浮现出羞涩的微笑,“我真的哭了吗?”
“你不是说过自己学不会的吗?”
“刚才你不是满眼噙着泪水,赌气说哪儿也不去了吗?你呀,总是个长不大的磨人精、大娃娃……”
“为什么?”
“我的小爸爸呀,可爱的小爸爸!”
“真没想到让治跳得这么起劲,我还以为你很快就会厌烦的……”
娜噢宓突然紧紧搂住我的脖子,用她的朱唇像邮局盖邮戳那样在我的额头、鼻子、眼睑、耳背,在我脸上的所有地方密密匝匝地猛亲一气,而我呢,就像无数瓣沾满玉露的湿漉漉、沉甸甸的山茶花瓣温柔地飘落下来,令人充满快意,我觉得自己的头颅沉浸在花瓣的梦幻般的芳香之中,其乐陶陶。
我这等生来笨拙的男人原本与热烈欢快的交谊舞氛围是格格不入的,虽说是为了娜噢宓而来,可为什么之后会乐此不疲,一学就是一两个月呢?——在此我斗胆自白,这一切都因为舒列姆斯卡娅夫人的存在。每个周一和周五的下午,被拥在夫人的怀里跳舞,那短短的一小时,不知不觉之中已成为我最大的乐趣。来到夫人跟前,我竟然将娜噢宓忘得一干二净。这一小时宛如芳醇浓烈的美酒,只能令我沉醉。
“你怎么啦,小娜!像疯了一般。”
我总是贪婪地嗅着这种香气,沉醉于恍惚之中。
“啊,我是疯了!……今夜我要爱你爱到疯狂。……你还会嫌我麻烦吗?”
“啊,原来这就是来自夫人玉体的香味呀。”
“怎么会嫌你麻烦呢?我太高兴了,高兴得要发疯了。为了你,我作任何牺牲都在所不辞。……哎,你怎么啦?又哭了?”
后来我听到那些曼陀林俱乐部的学生讲她的坏话。西方人有狐臭者甚多,夫人看来也不例外,为了掩盖,她一直注意喷洒香水。但是我绝不讨厌这种香水和狐臭混杂的酸甜气味,反而觉得其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蛊惑力,它令我想起大洋彼岸未曾谋面的遥远国度以及世间最最精巧的异国花园。
“谢谢,我的小爸爸。我在感谢小爸爸,所以会自然而然地流泪。……你明白吗?我不该哭吗?不该哭的话,请帮我擦去眼泪。”
“那女人的狐臭很厉害,相当难闻哟!”
娜噢宓从怀里掏出纸巾,自己不擦,而是放在我的手心里,眼睛久久地注视着我,在让我擦泪之前,她的泪水又涌现出来,在眼睫毛周边打转转。嗬,这是一双何等润洁晶莹、美丽动人的眼睛啊!心想能否将这美丽的泪珠原封不动地凝结起来加以收藏,我想替她擦去泪珠,每次眼皮张弛之时,她的泪珠被揉成各种形状,有时像凹面的镜片、有时像凸面的镜片,最后竟扑簌簌地崩落下来,在我一度为她擦净的脸颊上留下一道道光亮的泪痕。于是,我再次将她的脸擦净,抚摸着她那濡湿的眼睛,随后,将纸巾按在她轻轻抽泣的鼻孔上。
不仅如此,夫人的身上还散发出一种甜蜜的气味。
“来。擤一擤鼻子!”
夫人的手臂绕到我的后背,说一句“Walk with me!”,开始教我学走舞步。我十分小心地避免自己黑乎乎的脸碰到她的肌肤。她那细腻光滑的肌肤,对我而言,只要远远眺望观赏就心满意足了,连握一下她的手都会觉得不好意思,何况现在被她拥在只隔有一件柔软薄衣的胸前,我很不自在,就像犯了什么禁忌似的,很不自在,担忧自己的呼吸有臭味儿,汗涔涔、油腻腻的手会给她带去不快,即便偶尔她有一根头发掉下来,也会让我打个寒战。
她“嗤——”地擤着鼻子,我一次又一次地为她擦净鼻涕。
前面已经提到,娜噢宓和我并排站立时,她比我矮上一寸,夫人在西方人中算是小个子,但仍比我高,也许是她穿着高跟鞋的缘故,和她一起跳舞时,我的脑袋正好够着她袒露的胸部。
翌日,娜噢宓问我要了二百元,独自去了三越百货店。我在公司午休时,首次给母亲写了一封要钱的信。
即便是娜噢宓的手,也柔美有光泽,手指纤长,不可谓不优雅。但夫人的“玉手”给我的印象不像娜噢宓的那样纤细娇嫩,手掌厚实丰腴,手指亦纤纤细长,却没有柔弱单薄的感觉,是一只既“肥”又“美”的手。她手上戴着的戒指大如眼球,闪闪辉耀,要是戴在日本人手上准会令人讨嫌,但在夫人手上就显得纤丽娇柔,平添奢华高雅的情趣。另外,与娜噢宓最大的不同在于肤色的白皙,她雪白的肌肤下青紫色的血管就像大理石上的斑纹,通透绝伦。以往我总爱赏玩娜噢宓的纤手,常常予以赞扬:“你的手真漂亮,活像洋人那样白净。”现在看来,二者相比,还是令人遗憾地感到有所区别。娜噢宓的白净并不清澈,与夫人相较还会有紫黑的感觉。另有一点引起我注意的是夫人的指甲,她的十指指甲宛如集在一起的相同的贝壳,发出樱红色的闪亮光泽。而且,或许是西方的流行,指甲顶端都剪成了尖尖的三角形。
……近来城里物价奇高,与两三年前大不相同,令人惊异。虽不敢奢华铺张,然每月依旧捉襟见肘,都市生活颇难为继……
——然而,话虽这么说,能接近白色人种的妇女,对我来说不仅是一种喜悦,还是一种荣光。说真的,我恨自己不擅交际,缺乏语言才华,以为这一辈子兴许都不会再有与洋女人接触的机会而断念。偶尔去观摩洋女人演的歌剧和电影,熟悉演员们的脸蛋,内心做梦一般憧憬着她们的美貌秀色。没想到学跳舞居然让我有了接近洋女人的机会——何况还是一位伯爵夫人。哈里逊那样的老太婆另当别论,我有与西方妇女握手的“荣幸”是有生以来的第一次。当舒列姆斯卡娅将她那“白皙玉手”向我伸出的时候,我不由心头一阵激跳,一时间犹豫要不要与她握手。
我记得信中是这样写的。一想到自己居然狗胆包天,对母亲如此巧舌如簧地编造谎言,不禁深感惶恐。然而,母亲对我相当信任,对儿子心爱的媳妇娜噢宓也充满慈爱之心,这从两三天后收到的回信中便可一目了然。同时她在我要求的汇款里还多加了一百圆,并嘱咐说:“给娜噢宓买些衣物。”
想必各位读者已经知晓,本人虽是土头土脑的乡下人,但兴趣却喜好时髦,凡事均模仿西方。如果我拥有充足的金钱,可以随心所欲地行事,或许我会去西方国家生活,娶个西方女人为妻。然而,我的境遇不允许我那么做,所以只能在日本人中间找个有几分洋人长相的娜噢宓做老婆。此外,即便很有钱,我在男子汉的风度方面也缺乏自信。我是个身高才五尺[1]二寸的小个子,肤色黑黢黢的,牙齿七歪八扭,若是娶个人高马大的洋人当老婆,实在有点过于缺少自知之明。日本人还是找个日本老婆,娜噢宓这样的姑娘对我而言真是再合适不过的了,想到这一点,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1]日本计量单位中的一尺约为30.3厘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