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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她十分不安而恼怒地用完了茶点,然后立即回到楼上房间去了。但即使是在她的房间里,也没有一点作用,她依然手足无措。她得做点什么。她得回到小屋去;要是他不在那儿,那就罢了。

她十分沮丧而懊恼地回到家里,她非常不喜欢他说被人利用的那种话,因为从某种意义上说,确实是这样。但是他不能那么说。这样一来,她又被两重情感占据了:她对他又是怨恨,又想弥合同他的不快。

她从旁门溜了出去,愠怒地径直朝小屋走去。当她来到林中那块空地上时,她感到一种惊恐不安。但是他却在那儿,穿着衬衣,正蹲在鸡笼前,打开门让母鸡出来,周围的那些小鸡,现在长得有点难看了,但还是比那母鸡好看得多。

她朝着小径走去,他站在门口,微微地苦笑着。弗洛西举着尾巴跑过来。康妮无言地拖着沉重的脚步穿过树林,她知道他站在那儿看着她,脸上带着那种不可理喻的苦笑。

她径直朝他走了过来。

“我还没有谢谢夫人赏光沏茶呢。”他说。

“你瞧!我来了。”她说。

“谢谢你的茶。”她说。

“呵,我知道!”他一边说,一边直起身看她,脸上洋溢着一丝欢欣。

她十分想要他来触摸她,跟她说些什么,但是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在那儿客气地等着。

“你现在是要把母鸡放出来吗?”她问道。

“你要走了吗?”他温和地问道。

“是啊,它们孵小鸡孵到只剩下皮包骨了,现在,它们全都想出来找点东西吃。孵蛋的母鸡是忘我的,它们一心都扑在蛋和仔鸡身上。”

她站了身,拿起她的帽子。“我得走了。”她说。

多可怜的母鸡,多盲目的奉献!甚至对那些并非自己所生的蛋也如此地奉献!康妮怜悯地看着它们。他们两人之间,被一种不由自主的沉默笼罩着。

“呵,我嘛!”他换了一种声调,“我也很喜欢。”他说:“不用问你都应该知道。”这是真的。

“我们进小屋去吧?”他问道。

“喜欢,那你呢?”她说。

“你想要我进去吗?”她猜疑地问道。

“你喜欢我的爱抚吗?”他问道,还是那样对她笑着。

“是的,如果你愿意的话。”

他看着她,他的眼神和她的痛苦而渴望的眼神相遇了。

她沉默了。

“当你爱抚我的时候。”

“进去吧。”他说。

“我是怎么触摸你的?”他问道。

她和他进到了小屋里。当他把门关上时,屋里全黑了,于是他在灯里点起一个小火,和上次一样。

“不!不!不要在这儿!去小屋吧,你会介意吗?”

“你没穿内衣吗?”他问道。

他看着她,又笑了起来。“现在吗?”他说。

“是的!”

“我想触摸你,像你触摸我那样。”她说,“我还从来没有真正触摸过你的身体。”

“好,我也把我的脱了。”

他把脸转过去,似乎忘了她的存在。

他铺开毯子,把一条毯子放在旁边作被子用。她则把帽子脱了,松开了头发。他坐下来,把鞋和绑腿取下,接下来解开了他绒裤。

“不,不要在这儿,现在不要!”她重重地说道。但是,如果他稍微对她施一些压力,她肯定会屈服,因为她没有力量去跟他对抗。

“来,躺下来!”他穿着衬衣,站在那儿说。她默默地听从,在他身旁躺了下去,把毯子盖在两人身上。

“现在我们去楼上好吗?”他用一种压抑的声音问她。

“好了!”他说。

他用那双奇异的,黯淡的眼睛看着她。

他拉起她的衣裳,直到他看见她的乳房。他温柔地吻着它们,把她的乳头含在唇间,轻轻爱抚着。

“真的吗?”他答道,笑起来,“那好,我们扯平了,我也喜欢你的身体。”

“啊,真可爱,真是太好了!”他说着,突然把脸偎在她温暖的小腹上轻轻蹭着。

“不。”她说,“我喜欢你的身体。”

她把手臂伸进他的衬衣,环抱着他,但是她却有些害怕,怕他那纤瘦、光滑、裸露的身体,它似乎刚强有力,她也怕他那威猛的肌肉。她畏缩了,很害怕。

“我随时供夫人利用。”他答道。

他轻声叹息,说道:“啊,真可爱!”这时,她身体里有东西在颤抖,精神上有东西在强硬地反抗:顽抗那种可怕的肉体亲近,顽抗他那种独特的匆匆占有。这一次,她并没有被自己销魂的激情征服,她躺在那儿,两手无力地放在他充满激情的身体上,无论她怎么做,她的精神似乎总进入不了状态,他臀部的冲撞在她看来有些可笑,他的小弟弟猴急着达到迸发高潮的渴望看起来挺滑稽。是的,这就是爱,这种可笑的屁股颠动,以及这可怜的、无足轻重的、湿乎乎的小弟弟的萎缩。这就是神圣的爱!毕竟,现代人对这种把戏感到藐视是对的,因为它就是一种把戏。有些诗人说得很对,创造人类的上帝肯定有种乖戾的幽默感,他造出了有理智的人,而同时却强迫他摆出这种可笑的姿势,并使他盲目地渴求这种可笑的把戏。甚至莫泊桑都觉得它是让人蒙羞的画蛇添足。世人轻蔑床笫之事,却又照做不误。

“但是我并没有利用你。”她为自己辩护道。

她那非同寻常的女性心理嘲弄地在一旁冷眼观望,虽然她一动不动地躺在那儿,但是她一时冲动,要挺起腰来,要把这男人扔出去,她要从他丑陋的钳制中、从他屁股荒唐的冲撞蹂躏中逃开去。他的身体是又鲁莽、又轻慢、又不完美的玩意儿,粗陋的笨拙中有点让人讨厌。因为一种完美的进化肯定要消除这种把戏,消除这种“功能”。

“好吧。”他最后说,“夫人您喜欢就好。如果您有了孩子,克里福德老爷会非常喜欢的。我又没吃什么亏。相反,我倒是有了很精彩的体验,真的,这体验精彩极了!”说完,他伸着腰,忍住的呵欠打了一半。“要是你利用我,那也没什么,反正我又不是第一次被人利用;再说,我还觉得这一次是我最乐意的一次,当然这事非常没有尊严。”他又伸了一个怪怪的懒腰,肌肉颤抖,古怪地咬紧牙关。

他很快完事,一动不动地躺着,退缩到沉默之中,退缩到陌生的、毫无动静的远方,远远的,比她意识的地平线还远,这时,她的心开始落泪。她觉得他像退潮一样退去,把她留在那儿,如同岸上的一块石头。他在抽退,他知道,他的精神在离开她。他知道。

两人又沉默了很久,这是一种冷冰冰的沉默。

她真的很伤心,她的双重意识和反应折磨着她,她哭了起来。他没有加以注意,或许甚至根本不知道。她哭泣来势汹汹,震撼了她自己,也震撼了他。

“难道我知道吗,真是该死!”他说。

“噢!”他说,“这一次不行,你心不在焉。”——那么,他知道啊!她哭得凶猛起来。

他大笑起来。

“但是那有什么关系?”他说,“偶尔总会出现这种情况的。”

她抬起头来,用责备的眼神看着她,说:“我不知道。”

“我……我不能爱你。”她呜咽道,突然间,她觉得自己心碎了。

“那其实是什么呢?”他非常尖刻地问道。

“不能吗?唉,不用烦恼!没有法律说你一定得这么做。顺其自然好了。”

“不,其实并不是这样。”她说。

他还是静静地躺在那儿,手放在她的胸前。然而她的双手却缩了回来。

她低下头。

他的话并没有起到太大的安慰作用。她放声哭起来。

最后,他转过头来,讥讽地说道:“那,你是不是为了怀上孩子才想要我?”

“不要这样,不要这样嘛!”他说,“甜的苦的都得尝尝,不过这次有点苦罢了。”

他看着她,然后又带着那特殊的微微的苦笑,望着窗外。他们就这样紧张地沉默着。

她辛酸地哭泣着,呜咽道:“我想爱你,但是却做不到。这才是可怕的!”

“没有。”她轻轻地说道,“我不喜欢那样。”

他笑了笑,半是苦涩,半是顽皮。

“你没有做任何避孕的措施吧?”他突然问道,“因为我这儿什么都没有。”

“那不可怕。”他说,“即便乃这样寻思。不过乃末法让它变得可怕。甭为爱不爱俺闹心。乃千万甭勉强。一篮子核桃中总有一两个孬的。好的孬的俺们都得尝尝。”

又是一阵沉默。他坐在那儿,望着窗外,脸上的表情半是讥讽,半是酸楚。她讨厌他这种苦笑。

他把手从她胸前拿开,不再触摸她了。现在,她没有被他触摸,反而觉得有了一种满足。她讨厌他说的土话:什么“乃”“侬”“俺们”的。要是他喜欢,他可以爬起来,直接站在她面前系上那可笑的绒裤。毕竟,迈克利斯还知道避人,背过身去系扣子。这人却如此自信,他都不觉得人们看他就像看一个小丑,一个没有教养的家伙。

“只是做个样子而已。”他说。

然而,当他默默地站起身,准备离她而去的时候,她忽然在惊慌中紧紧抱住了他。

“但并不是真为了找一个情人。”她看着他,为自己辩护。

“不!不要走!不要离开我!不要跟我生气了!抱着我!紧紧抱住我!”她盲目而疯狂地低语着,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她用不可思议的力气紧紧抱住了他。她想解脱自己,解脱自己内在的愠怒和抵抗。然而,占据着她的这种内在的抗拒,是多么强有力啊!

“不错。”他慢慢地答道,“所以你才要去威尼斯。”

他重新把她抱在怀里,拉到自己的身边。突然间,她在他的怀中变得娇小了,这样娇小。消失了,她的抗拒消失了,她开始融化在一种奇异的平和中。她在他的怀抱中融化了,她变得那么娇小,那么奇妙,使得他的情欲又无限地激昂起来。他所有的血管都沸腾着热烈而又温柔的情欲,在他的血液中奔涌,那都是因为他怀中的她,因为她的温柔,因为她摄人心魂的美丽。在那纯粹而温和的情欲中,他的双手轻轻地爱抚着她,那种奇异的爱抚让她神魂颠倒地沉醉其中,他温柔地爱抚着她腰间柔滑的曲线,深入,再深入,他滑到了她柔软而温暖的臀部,他离她身上最敏感的核心越来越近了。她觉得他仿佛一团欲火,然而却那么温柔,她觉得自己简直要融化在这火焰之中了。她情不自禁。她觉得他的小弟弟以一种默默无声的惊人力量与果断,朝她挺了起来,她听任自己去迎合他。她在一种销魂的战栗中屈服了,她的一切都为他而洞开。哦!假如他此时此刻不为她温存,那简直太残酷了,她整个人都在向他开放,她是那样情不自禁!

“我可以在威尼斯来段风流韵事啊。”她说。

那种坚挺有力、毫不妥协的挺进深入到她体内,是那么奇异、那么可怕,她不禁战栗起来。它就像一把利剑,插入她温柔地展开的身体里,也许死亡就在眼前。她在一种痛苦的骤然恐惧之中,紧紧抱住他。但是,随之而来的是一种陌生、缓慢的平和推进,那种幽暗的平和推进和一种沉重的、原始的、如太初创造世界时所用的那种精细。她的恐惧在内心隐退,她的内心敢于平和地消失,她不再有所保留。她敢于放纵一切,放纵整个全身心,敢于在洪流中消失。

“不,他肯定难以容忍我在这事上越俎代庖。——那你应该从哪里弄来这孩子呢?”

她好像就是大海,除了幽暗中的波涛汹涌,一无所有,以至于她的全部幽暗慢慢动了起来,她就是幽暗与沉默中巨浪滚滚的汪洋大海。哦,在她体内很深很深的地方,大海分流,朝四处滚动,形成滔天巨浪,汹涌而去,在她那最敏感的部位,正中心分裂开来,朝四处滚动,从温柔地插入的中心,随着插入的家伙越来越深,越来越深,触感也越来越深,她被越来越深,越来越深地揭示出来,她的巨浪越沉重地涌向岸边,将她揭示出来,可触知的无名氏的潜行就越来越近,她自己荡起的波涛也越来越远离她滚滚而去,突然,在一种温柔、颤抖的痉挛中,她的整个原生质中最敏感的地方被触动了,她知道自己被触动了,高潮来临,她消失了。她消失了,她不存在了,她出生了:一个女人。

“没有啊。没有提到你。”她说。

唉!太美了,太可爱了!在那潮汐的回落中,她体会到了性爱的全部魅力。现在她整个身体,因为温情爱意,紧紧依偎在那无名氏男人身上,盲目地依恋着那变蔫的小弟弟,它经过全力的猛烈冲击,现在是那么柔嫩、那么脆弱,它不知不觉地退缩了。当这神秘而敏感的小东西从她的体内抽退出来时,她下意识地叫出声来,那是一种纯粹的迷离,她试着把它放回去。它太美妙了!她多喜欢它啊!

“你没有提到我吧,这应该肯定吧?”他说。

现在,她才了解到了那小巧的、蓓蕾似的小东西,它是那样缄默、温柔,她禁不住又发出惊讶而深切的小声叫唤,她的女人心在为强有力的小弟弟的这种温柔、脆弱而呼唤。

他沉默了很长时间,然后再次凝望着她的面容。

“太棒了!”她呻吟道,“真是棒极了!”但他什么也没说,他安静地躺在她身上,温柔地吻着她的身体。她带着一种极乐呻吟,作为一种献祭品和一个新生事物。

“呵,他是不会介意的,只要孩子看起来像是他的,他倒是会真的喜欢呢。”

现在,她内心中对他的不可思议的赞叹开始被唤醒了。一个男人!在她身上产生的这种奇异的男性力量!她的双手在他身上游走,仍然有点害怕。害怕他身上曾让她感到陌生、敌意,甚至有些格格不入的东西,一个男人。而现在,她触摸着他,这是神的儿子和人类的女儿在一起。他摸上去多美,质地多么纯粹啊!多么可爱,多么可爱、强健,然而又多么纯粹、多么精巧!敏感的身体却有这样一种宁静!威猛和精巧肉体的这样一种纯粹的宁静!多美!多美啊!她的双手怯生生地在他的后背往下爱抚着,一直到那柔软的、小小的、浑圆的臀部。美!真美!一股骤然燃起的新意识火焰在她浑身激荡。这怎么可能呢,对这种美,她以前竟只知道反感?触摸这温暖生动的臀部,有着一种难以言表的美!这生命中的生命,这真正温暖、威猛的美妙。他两腿之间沉甸甸的奇怪球体!多么神秘啊!多么奇异而神秘的重量,捏在手里是那么柔软,沉重!这是根,一切美妙事物之根,一切完美的原初之根。

“真的吗?”他终于说道:“他怎么说?”

她紧紧抱着他,用一种近乎敬畏和畏惧的声音好奇地惊叹起来。他也把她搂得紧紧的,但什么也没说,他是什么也不会说的。她挨过去,离他更近一些,更近一些,只想靠近他那感官奇迹。在他全然不可思议的宁静中,她再次感到他的小弟弟在慢慢地、有力地挺起:又一股力量。她的心在一种敬畏中熔化了。

现在他真正在望着她,带着刨根问底的热切眼神。

这一次,他进入她身体时,十分温柔,极具魅力,那是全然的温柔和美艳,没有哪种意识能够抓住这种感受。她整个自我都在无意识地、活生生地、原生质一般地颤抖。她无法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她无法记得那曾是什么。只知道世上再没有什么能比这个更迷人。只知道这个。然后,她完全宁静了,全然不知道她有多长时间没有了意识。他宁静地和她在一起,沉浸在深不可测的沉默中。关于这,他们绝不会说起。

她想问:那么是什么问题?但她终究没有问出来。她只是用一种低哑的声音说道:“我告诉了克里福德,我也许会怀上孩子。”

当她重新恢复了意识之后,她紧紧贴在他的胸前,喃喃地说:“我的爱人!我的爱人啊!”而他则默默地搂着她,她蜷缩在他胸膛上,是那么完美。

“忘记?”他说,“你知道没有人会忘记的。那不是记性的问题。”

但他仍沉浸在那深不可测的沉默中,像捧着花儿一样把她搂在怀里,那么宁静而奇异。“你在哪儿?”她向他耳语道,“你在哪儿?跟我说句话!跟我说说话嘛!”

“我走了你不会忘记我吧,会吗?”她问道。他又抬起头,凝视着她。

他温柔地吻着她,喃喃地说:“啊,我的小人儿!”

对话稍微停顿了一会儿。

但她没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她不知道他在哪儿。他在沉默中让她感到似乎他不在那里。

“噢,可怜的家伙!”他同情地说道。

“你爱我吗?”她低声说道。

“是的!他讨厌他现在这种样子去旅行。”

“是啊,侬晓得的!”他说。

“他留在这儿?”他问道。

“但是,你要告诉我!”她恳求道。

“一个月左右吧。”她答道,“克里福德不去。”

“啊!是的!侬没感觉到吗?”他说得很含糊,但是温柔而肯定。她把他搂得更紧了。他比她爱得更加平静得多,而她则要求他对她做出保证。

“威尼斯!和克里福德老爷一块儿吗?你要去多久?”

“你是爱我的!”她轻声说道,语气中带着一种执拗。他的双手轻柔地抚摸着她,就像抚摸一朵花儿,没有那种情欲的震颤,只是带着微妙的亲近。而她则仍被一种不安的迫切需求纠缠,想要紧抓住爱不放手。

“威尼斯。”

“告诉我你会永远爱我。”她恳求道。

“是吗?去哪儿?”

“是的!”他心不在焉地说道。而她感到她的这个问题把他从她身边赶走了。

“下个月我会暂时离开一小会儿。”她说。

“我们是不是该起来了?”他终于说话了。

“胆汁啊!”他说,“难道你不知道那是什么吗?”她默不作声,感到有些失望。但他并没有注意她。

“不!”她说。

“可是什么胆汁?”她说。

但是她觉得他已经分心了,他正听着外边的动静。

“就是的。”他笑着说,“我消化不了我的胆汁。”

“快天黑了。”他说。她在他声音里听出了环境的压力。她吻了吻他;带着一个女人对放弃自己欢乐时光感到的悲伤。

“但是你为什么脾气这么坏呢?”她问道,“你是说你总是脾气很坏吗?”

他站起来把灯光调亮了些,然后开始穿衣服,很快他就穿着好了。他站在她的上方,一边扣着裤子,一边用乌黑的大眼睛俯望着她,他的脸上微微有些发红,头发乱蓬蓬的,在那微弱的光线中,显得怪温暖的,他是那么沉静而美妙,太完美了,她永远无法告诉他,他在她眼中是多么完美。她想紧紧地偎依着他,抱着他,他的完美有着一种温暖的、近乎沉睡的距离,这使她想大声呼喊,紧紧搂住他,占有他。但她无法永远占有他。她赤裸的腰身温柔而优美地蜷曲在毯子上。他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但他觉得她是那么美,那么温柔,尤其是他进入她的身体后,才感到她是那么奇妙,她的美妙超过了一切。

他微笑地看着她,又幽默起来。

“我爱侬,我能进到乃里面去。”他说。

“我?如果你是说我能自己养活自己,我想我肯定能做到,我可以靠抚恤金过日子。我可以做到的!但是我得工作,否则我会闷死。也就是说,我得干点事情使我不至于闲着。我脾气不好,所以没法自己干事。所以得是为别人做事,不然,我的坏脾气一发作,不出一月,我就不干了。所以总的说起来,我在这儿还是干得很舒心的,尤其是最近……”

“你喜欢我吗?”她问道,心都为之悸动。

“你能不能真正独立起来呢?”她问道。

“我能进到乃里面去,弥合我心中的一切伤痕。我爱侬,乃向我敞开。我爱侬,我像这样进到乃里面。”

“讨厌当猎场守护人?不!只要我能够安安静静地生活,我不会讨厌当猎场守护人的。但是想到要去警署和各种其他地方浪费时间,等着一帮子傻瓜来听我陈述……咳,天哪,我真是要疯了……”他带点幽默微笑着。

他俯下身子,吻着她柔软的腰窝,把面颊贴在上面轻轻蹭着,然后他为她盖上毯子。

“你是不是很讨厌当猎场守护人?”她问道。

“你永远都不会离开我吧?”她说。

他这时说的英语很标准,很准确,但声音里含着怒气。

“甭问这样的事情。”他说。

“不高兴?不,是烦恼!我得去取传票,因为我捉了两个偷猎者。哦,我不喜欢见人。”

“可是你确实相信我爱你吧?”她说。

他迅速转过他蓝色的双眼,凝视着她。

“乃刚才爱我,比乃想象得还要爱。不过一旦乃细想起来,谁知道会发生啥事情!”

“你今天不高兴?”她问他。

“不,不要说这种话!——你不是真的认为我在利用你吧,你真的这样想吗?”

他竖着自己的手指,命令下达得十分清晰,于是狗儿跑出去守望了。

“怎么?”

“弗洛西!”他叫起那狗儿,它正睡在楼梯边一块小垫上,“去,去外边看看!”

“为了生孩子——”

他把手伸过去,打开了桌子下的抽屉。康妮在靠门边的桌子旁坐着,阳光照在她的身上。

“如今世上,任何人都可以生孩子。”他一边说,一边坐了下来束紧着他的绑腿。

“就算那样也不要紧的。”她说,“我只是过来喝杯茶而已。你有勺子吗?”

“噢,不!”她叫道,“你不是真的这样想吧?”

“不会,除非是千分之一的可能性,不过谁知道呢。”

“呃,行了。”他皱起眉头望着她说,“刚才才是最妙的。”

“那未免有点可惜。”她答道,“没有人来吧,你觉得会有人来吗?”

她静静地躺在那儿。他轻轻打开了门。外面的天空像水晶一样闪耀着深蓝的色彩,天边是一片宝石绿。他出去把鸡都关好了,轻轻对狗儿说了几句话。她躺在那儿,对生命的奇迹、生存的奇迹惊奇不已。

“也许我们最好还是把门关上。”他说。

当他回来时,她还躺在那儿,像个吉卜赛女人那样神采奕奕。他在她身旁一张小凳上坐下来。

“我不要牛奶。”他说着,接着似乎听见了什么声响,十分敏锐地向门口望着。

“乃走之前,哪天晚上一定来农舍,好不?”他扬起眉毛看着她说,双手在两膝间晃荡。

她斟好茶,然后举起牛奶罐。

“好不?”她学着他的土话说了一遍,逗他玩。

但是他沮丧。

他笑了。

“弗林特夫妇给我的。他们装好了牛奶就把瓶子放在畜牧场边。你知道的,就是那天我遇见你的那个地方。”

“是啊,好不?”他又说一遍。

“你这牛奶是哪儿来的?”当她回到桌边时,她问他。

“好啊。”她模仿着他的土腔说道。

“那好……如果你愿意的话。”他一边说,一边慢慢地嚼着面包和奶酪。她去了后面的洗碗间,那儿有个水泵。左边有个门,无疑这就是餐具间了。她打开门,看到这个所谓的餐具间,她几乎笑出声来:这只是一长条刷白了的壁橱,但里边装了一小桶啤酒,一些器皿和一点儿食品。她从一个黄色的罐子里取了点牛奶。

“中!”他说。

“我帮你把盘子收了吧?”她向他问道。他看着她,微微带着讥刺地笑起来。

“中!”她重复道。

“如果你喜欢加糖的话,糖在橱柜里,还有一小罐奶油。牛奶在餐具间的一个罐子里。”

“跟俺睡觉。”他说,“一定的呵,乃啥时候过来?”

“喝杯茶吧?”她说。

“我啥时候?”她说。

她把两杯茶放在桌上,这是仅有的两个茶杯。

“不。”他说,“乃学得不像。那你什么时候来?”

他又吃起来,相当慢,不大情愿的样子,她觉得他很沮丧。她默默地沏了茶,把壶放在炉架上,她知道人们通常是这么做的。他推开盘子,然后走到屋后边去了,接着她听见插销的声响,一会儿他回来了,拿着一盘子奶酪和黄油。

“兴许礼拜天。”她说。

“这儿真可爱。”她说,“这么美丽而沉静,一切都这么生机勃勃而静谧!”

“兴许礼拜天!好啊!”

她走到门边,把水倾倒在小径上。这儿多可爱啊,这么清静,这才是一片真正的林地!橡树上正长出土黄色的小叶;花园里的红雏菊仿佛红绒纽扣。她看了一眼门槛上那块空心的大石板,现在从这门槛上迈过的脚着实不多。

他朝她很快笑了笑。

“倒出去吧。”他看见了她迟疑的样子,说,“那水挺干净的。”

“不,乃学得不像。”他抗议道。

她取出黑色的茶壶,并从壁炉架上取下一听茶叶。然后用热水把茶壶冲了冲,但是她待在那儿,不知把水倒在哪里好。

“为啥不像?”她说。

“那好,茶壶就在那边。”——他指着一个褐色的小角柜,“茶杯和茶叶在你头顶的壁炉架上。”

他笑起来。她试着说方言真有点令人捧腹。

“我自己来弄好了。”她说着站了起来。他看上去很忧郁,她觉得她打扰他了。

“来,起来吧,乃逮走了!”他说。

“你要吃点什么吗?”他问她,“要喝杯茶吗?壶里的水是开的。”说着他从椅子上欠身要站起来。

“我得吗?”她说。

但他仍然没有动。

“是俺逮!”他纠正她道。

“你先吃。”她说。

“为什么我说‘得’,你老说‘逮’?”她抗议道,“这不公平。”

“我得到尤瑟维特去。”他说,一边在桌旁坐了下来,但并不吃东西。

“俺没有!”他往前倾着身子,温柔地抚摩她的面孔。

她在靠近门边的一把木椅上坐下来,浸润在阳光中。

“不过那小妹妹真是妙,不是吗?世上最好的小妹妹。在你高兴、愿意的时候。”

“你吃饭吃得挺晚的哪。”她说,“继续吃吧!”

“什么是小妹妹?”她问道。

桌子上摆着他的盘子,里面是些土豆和吃剩的羊排;还有小篮子里的面包、盐和一只盛着啤酒的蓝杯子。桌上铺着一块白色漆布,他站在阴影中。

“您不知道吗?小妹妹!是乃下面的那个;就是我进到乃里面去的那个地方;也是乃让我在侬里面的那个地方;就是那地方,实在的。”

阳光照进家徒四壁的屋子,屋子里弥漫着一股羊排的味道,羊排是用火跟前的金属挡板做成的,因为挡板还架在炉围子上,旁边是白色的炉台,黑色的土豆炖锅搁在一张纸上。炉火红红的,但是并不旺,通风的炉门关上了。开水壶在咝咝作响。

“实在的。”她逗着玩。“小妹妹!那么就像是操差不多。”

“请进!”

“不,不!操只是你做的事情。动物操来操去。但是,小妹妹比那强多了。那是乃自己,明白吗?乃可比动物强得多,不是吗?乃就是在操的时候也比那些动物强得多!小妹妹!哦,我的小人儿,那是乃的美!”

“我可以进来吗?”她说。

他的双眼如此深沉、如此温柔地看着她,有种不可言喻的温暖和让人无法承受的美丽,她站了起来,在他两眼间吻着。

他站了起来,走到门边,用红手帕揩着嘴,同时还在一边咀嚼着食物。

“是这样的吗?”她说,“你真的爱我吗?”

门是大开着的!说明他在家。阳光倾泻在红砖台阶上,真美!当她经过那条小径时,就从窗子里看见了他,他穿着衬衣,正坐在桌边吃东西。狗儿轻轻地哼着,慢慢地摇着尾巴。

他吻着她,没有回答。

农舍立在树林的边缘,沐浴在阳光中。小园子里,靠近大开着的屋门,野水仙正一簇簇地生长着,红雏菊都快长到路边来了。弗洛西轻吠着,跑上前来。

“乃得走了,让我来给侬掸掸灰。”他说。

猎场守护人并不在小屋里。一切都很平静,棕色的野山鸡在那儿活蹦乱跳。康妮继续向着他的农舍走去,她想找到他。

他的手掠过她身体的优美曲线,那么坚定,没有任何欲望,只有一种温柔、亲切的知性。

吃过午饭,康妮径直去了树林。那真是让人愉快的一天。早开的蒲公英像一个个小太阳,新开的雏菊白得耀眼。榛树丛中,由半张开的叶子和最后一些灰色的垂直柔荑花序,形成了花边的样子。黄色的金凤花现在大片密集地盛开,紧紧簇拥着,闪耀着耀眼的金黄色。这就是那种初夏的黄色,那种强有力的黄色。而报春花长得很宽大,白白的颜色,无拘无束,抱成团的报春花不再害羞。风信子繁盛而葱郁的叶子组成了一片海洋,向上举着白玉米般的一串串蓓蕾。马径上,勿忘我草蓬松地繁生着,耧斗菜绽开了它们紫色的花苞,一堆矮树丛下,还有些蓝色的鸟蛋壳。处处都是蓓蕾,处处都是生命的跳跃!

当她在黄昏中跑回家时,世界似乎成了一个梦,园林里的树木,如同在潮汐中抛了锚的帆船颠簸荡漾着,连通往大宅的斜坡也高扬着生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