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喂,如果是这样,那我干嘛买支票?为什么我要付百分之一的手续费?不就是为了安全吗?啊?”
“不管怎样,既然是在我打电话之后被用掉的,就应该是你们的问题吧?快补发给我!”
“旅行支票不能完全停用。”
“这是不可能的。”
“喂,你给我说话啊!”
“你这家伙给我注意一下措辞,多练习一下日语吧。找老板来跟我讲!我的英语比你的日语要好上一百倍!”
“……”
“喀嚓。”电话挂断了。
“搞什么?我告诉你们号码之后,不是跟你们确认过‘这样支票就不能用了吧’,你们不也说‘是的’吗?”
我又重拨了一次,打不通。面前的银行大姐看着我,眼神与其说是同情,不如说是带着几分困扰。我只好重来一次。
“之后就被使用了。”
接下来,我几乎每天都在电话里和美国运通总公司奋战,却一点进展也没有。真是欺人太甚!
“等等,我在被抢之后,马上就打电话向你们报告支票号码了,当初你们不是跟我说‘支票尚未使用’吗?”
“旅行支票安全无虞”,这话根本是唬人的!
大名鼎鼎的美国运通公司,翻译人员讲的日语却蹩脚到家。
厄运并不是到此为止。大概是旅行支票的事打击太大,我的身体突然垮了,发起不明原因的高烧,扁桃腺也肿了,咳得很厉害,接下来的每一天都躺在床上度过。
“您的支票已经使用过了。”
茫然地看着布满污渍的天花板,红帽男的幻影不断浮现:逼近我的黑色枪口,满是血丝、杀气腾腾的眼睛,污秽的皮肤——随着他向我冲过来的脚步声,这些景像在我的脑海里反复重现。
我请他们让我打通电话到总行去,从听筒的另一头传来机械化的声音。
我试着集中精神看书,眼睛却立刻从铅字上跳开,只有脑海中的红帽男盯着我的脸,每天都深陷在无力感中无法脱身。那坐在往利马的巴士上一个人热血沸腾的心情,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太蠢了吧!”
——这是告诉我“该回头了”吗?
“你的支票有使用过的迹象。”
我在被窝里想着算命阿婆还有血尿的事,当时不祥的预感果然成真了。坏事接二连三发生,要是现在勉强出发,也许下次就会送掉小命……诸如此类的妄想,我渐渐深信不疑。
“为,为什么?”
——可是……
当下我以为自己听错了,但没错,她的确是这么说。我浑身发软,差点当场崩溃。
要是我在这里停下来回日本,一定会后悔一辈子,这件事比我不祥的预感还要确实。我只能出发,只能一直往前走,一定要超越现在的困境,万一发生什么意外也无可奈何。和悔恨地度过一生比起来,还是做完自己想做的事,然后像樱花般华丽地散落比较好!本来,我就是抱定这种决心离开日本,踏上旅程的……
“你的旅行支票没办法补发。”
可是,这些话只在我脑中徒劳地盘旋,身体仍然一直没能展开行动。
那天,一直和我接洽,感觉人也不错的大姐一看到我,脸色一沉,告诉我一个可怕的消息:
只有和同房的佐野君一起聊天,我郁闷的心情才能暂时纾解。
那是来到利马的第十天,我走进美国运通利马分行。之前我已经来过好几趟,但旅行支票只补发了四百美元,被抢总额达二千九百美元。
我们两人同住这间三人房。这种便宜的民宿,通常都有所谓的“通铺”,也就是和其他人合住的大房间,当然也很便宜。三人通铺最初只有我一个人住,后来佐野君加入了。
就这样一步一步脚踏实地准备着,可接下来发生的事件,让我的心情跌到谷底。
他刚结束骑助动车纵贯中南美洲的旅程。他容易害羞,也不多话,像仓鼠一样黑白分明的眼睛,看起来非常纯朴。
顺带一提,这主意后来还出现意想不到的附加效果,我日后才知道。只要在小镇或村子休息,当地人就会过来问我:“你在卖什么?”总之,我被误认成流动小贩了。
我躲在棉被里,缩进自己的世界,却仅向他一个人敞开心胸,真是不可思议。他只是默默听别人说话,却可以让人感受到他深刻的包容、理解和温柔。
我用橡皮绳把塑料购物袋绑在前后车轮两侧的轮框上,取代自行车的置物袋,看起来真是狼狈不堪。不过这正是我的目的,看起来越贫穷,被打劫的可能性就越低吧。
他一直没有动身上路的迹象。有一次我问他何时出发,他有点迟疑地说:
这里的露营用品没什么好货色,只好拜托朋友从日本寄来。其他的日用品多半比较便宜,我在当地的市场四处搜购。
“……嗯,或许是我多管闲事,可是没有目送石田大哥出发,我是不会走的。”
刚住进这里的时候,我也曾为了重新出发而在市区的大街小巷里积极奔走。
我说不出话来,只能看着他的脸。
住进“西海民宿”已经三个礼拜了。
“啊,不过,请你不要介意,是我自己乐意这么做的。”
一阵惊悚,我怀疑自己再也无法踏上旅程。
他把我的事看作自己的事,担心我就此放弃旅程,为了“目送我”,一直住在这间民宿里。他完全没有说过“加油吧”或“转换一下心情往正面思考吧”之类的话,只是静静地听别人说话,或说些无关紧要的事,但其中就蕴含了某种“力量”。
就像落叶腐化回归尘土,我的身体就要深深陷进床里融化了……
虽然旅行支票依旧一去不复返,我却觉得已经没必要再去追究了。健康状况还是不怎么样。为了买装备,我又开始出门。
不知是霉斑还是污垢,黑色斑斑点点爬满了整片天花板,宛如乌云。看着看着,我突然陷入某种让人不快的想象。
住进“西海民宿”的第三十五天,我终于启程了。这里大约住了十位旅客,为了送我上路,都到齐了,我和他们一位接一位握手。看着佐野君的脸,我想和他说些什么。他露出微笑,黑色的眼珠微微湿润,我顿时语塞,只好报以同样的微笑。
仰躺在床铺上,我向上凝视。
就这样,我又重新出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