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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没有杯子。”

“你们检查过杯子上的指纹吗?”

“凶手拿走了杯子,是吧,所以我们根本找不到指纹。难道不是那样吗,哈里?”

“毒药放在饮料中。”

“你们在桌子旁发现了什么证据?”

“你说她是被毒死的?”律师再次开口说。

“只有鸟屎和霍普督察的尸体。”

哈里难过地点了点头。

“没有监控视频?”

爱德华兹打断了他,“这是一个技术性的表达,范·布伦先生。你明白的,不是吗,哈里?”

“餐厅里没有。我们还在检查公园周围的摄像头,可是游客太多了。我感到气愤的就是这一点,哈里。几百个人看着霍普督察死掉。她就坐在人群前面,却没有人记得看到过重要的线索。”

“总督察,我必须——”

“那么,你们有什么不利于我当事人的证据?”律师逼问的声音因为愤怒而变高。

“他十二岁了,是一个优秀的短跑选手,非常有前途。现在他成了孤儿,教育、生活来源都是问题。这下全完了。”

“我们坐在这儿就是想调查清楚这个,不是吗?”

哈里脸上露出非常痛苦的表情。

“可是有件事情我不明白,”哈里插话说,“你之前说过是蛇毒。”

“她是被人谋杀的,哈里,”爱德华兹接着说,“你说是你朋友的这个女人被人谋杀了。在你约好与她见面后,然后,她就死了。这是不是太巧了?或许根本不是巧合。你愿意告诉我,你是怎么毒死她的吗?”他伸出一只手,阻止范·布伦必然要提出的反对,“一个年轻女人在光天化日之下被谋杀,而且还是一个年轻的女警察,除了工作她什么都没有做。那个档案夹里全是你当事人的指纹和名字,所以我会烦扰你的当事人,范·布伦先生,我会烦扰全伦敦的人,一定要将这个案子查清。”他打开档案夹,“她有一个小男孩儿——你知道吗,哈里?”

“不错,就是蛇毒。人工的,在实验室制成,所以取证才花费了那么多时间,他们起初检验不出来。不要让我解释那些分子之类的说法,我只知道它是以眼镜蛇的毒液为原料的。”他语带讥讽,“你去过那么多地方,是吧,哈里,在你年轻的时候?还在非洲待过一段时间。”

律师正要再次干预,但却忍住没说话,想继续听下去。

“塞拉利昂。”

爱德华兹的目光没有闪烁,他盯着哈里的面孔,眼睛里布满血丝,就像两片薄薄的石榴。他没有理睬律师,“她是被谋杀的。她身上没有被咬过的痕迹,凶手根本不可能是一条蛇。她中了毒,那个口音很重的女招待非常肯定他们在喝东西,霍普督察和谋杀她的人。柜台的收据表明,有人在中午时分买了两杯潘趣酒。当然,付的是现金。我们认为杀害她的东西就在饮料中。”

“非洲那里就有眼镜蛇。”

“我希望记录能够指出,”西奥·范·布伦急于给出第一次重击,“我的当事人一直都非常主动,积极配合警方,尽全力协助你们进行调查。你们根本没有必要逮捕他,烦扰他。”

“我在那儿的时候,阿富汗也有眼镜蛇。”

“早上好,”爱德华兹首先开口,他的声音像铁块一样冰冷,没有任何感情。这不是寒暄,只是在陈述事实。

“我在苏塞克斯的时候,大便里都有蛇。”律师语气轻蔑地说。

正如总督察爱德华兹警告的那样,他们传唤哈里再去警察局待一段时间。再次逮捕他,再次提醒他,然后将他塞进车中。同一个审讯室,同样的装修,不同的是胡伊·爱德华兹没有再装模作样。他神情严厉地走进来,手中拿着一份档案,比哈里上次看见的时候厚了许多。总督察将档案放到桌上,椅子被拉开时与地面刮擦发出很大的声响,警官打开录音机,然后大声宣布了正式的程序。审讯开始了。

“哥伦比亚也有。你可以把那个国家也列在单子上,总督察。我在那里服过役。”

“你知道的,我还记得他对我说的一些话,”哈里一边说着,一边盯着杯底回忆过去,“他总是会有一些话充满智慧,就像圣诞花礼炮,能够经受长时间的考验。‘只遗憾没有做过的事情。’这就是他说过的话。或许,那就是他死而无憾的原因——他将遗憾留给了每一个人。投机取巧的约翰尼,骗子约翰尼,愤世嫉俗的约翰尼,玩世不恭,不负责任。”他满是挖苦的语气。哈里还记得他说过的其他话:“除了你自己,绝不要爱上任何人,那样你只会失望。”哈里回忆着往事,手不知不觉间又伸向了酒瓶。

“不要炫耀你的军队经历。”爱德华兹咕哝着,瞥了一眼档案。

“我只是希望你以后不要为此感到后悔。”

“那是因为你们不应该这样猜测。”

“我不能,亚力克斯。我是他们的儿子。他们创造我的时候,我想,他们遗漏了停止开关。”

“只是核实一下。”爱德华兹在玩把戏。他的话有时听起来也许有些蠢,但却可以诱使证人做出同样的表现。嫌疑人认可你的话后脱口而出的东西会令人惊讶。

“那就接受它。”

“这太荒谬了,”范·布伦轻蔑地哼了一声,“你说过毒药是人工的,是在实验室合成的。”

“我想,你的建议是对的。”

“你和死者的关系属于什么性质?”爱德华兹急于改变路线。

“我知道你想表明自己的立场,哈里,但那样想不太好。他们两个都已经去世,任何事情你都无法改变了,最好听之任之。”

“我第一次遇见她,是几周前我在百慕大住院的时候。你不用问,我不知道百慕大是否有眼镜蛇。”

哈里没有吭声,只默默地想着亚力克斯的话。河上吹过来的微风在抚弄他的头发。

爱德华兹面对嘲讽挤出一丝笑容,“你到百慕大干什么?”

“噢,哈里,我了解她!改天我会和你见面,告诉你我对她的了解是我的荣幸。不过,不要仅仅因为她最后那几年不快乐,就责怪你的父亲。我知道他已经尽力了。”

“找苏珊娜·拉尼拉格。”

“大概因为他是我父亲,我不得不追查死人的往事。”哈里的目光看向杯子深处,仿佛想从那里找到答案,但这显然不可能。他叹了口气,“你知道的,亚力克斯。我一直想记住我们对彼此说过的最后的话。可是,我却想不起来。我想,应该是一些语气不善的话,故意冷落对方的话。我一直在想,那些话是不是关于我母亲的。她去世的时候,我还不到十岁。我从来没有真正地了解过她。”他越说越伤感。

“一个你以前在生活中从未谋面的女人,这是你说的话。”

“那你为什么还要那么费神?为什么还要继续下去?”

“正确。”

“它已经令人头疼了,不是吗?”

“但是你却跨越半个地球去见她。”

“这一切会给你带来什么后果啊?你看,警察都介入了,还有你和杰玛之间的关系。”

“是的。”

“我给你打过电话,还记得吗?那算是一种邀请。”

“而且她现在失踪了。”他像一名拳击手一样停下来看着哈里,想看看他是否会畏缩,“苏珊娜·拉尼拉格失踪了,而霍普督察死了。你是一个非常危险的人,哈里。”

“哈里,我不该干涉你。”

范·布伦伸手抓住了哈里的袖子——这样含义丰富的话不值得回答。

“他认识我父亲和苏珊娜·拉尼拉格,所以我,嗯,希望他会……”他的话听起来有些让人摸不着头脑,事实也是如此。红酒没有帮上忙。

“就像你说的,拉尼拉格小姐是你父亲一生的朋友,但是你却从来没看到过她。”爱德华兹再次开口说。

“如果你不介意,我想问问你找他什么事情?”

“没错。”

“太不凑巧了。”

“多奇怪啊。你看,她移居到百慕大后经常回英国来。”他翻了翻手里的文件,“事实上,她每年十月份都会回来,和山谷中的雨水一样有规律,直到……”他粗壮的食指划过一连串日期,“直到2001年。在那之后就没有那么频繁,没有那么有规律了,不过,偶尔还是会回来。你却说从来没有见过她,一次都没有。”

“我想,说不定什么时候我会撞见他在高桌大肆发表自己的看法。不过,最快也要等到十月份秋季学期开始的时候。”

“如果我见过她,或者了解她很多事,我就没有必要让你帮我找她了,不是吗?”

“令人遗憾。”

这句话如同一个警告,范·布伦身子动了动,既惊恐又好奇,可是这位总督察先生只是看着哈里,红通通的眼睛里不信任的神色昭然若揭。“是,没错。你给我打电话,要我调查拉尼拉格小姐的行踪,声称自己不知道她出了什么事。我认为你不过是在卑鄙地试图掩盖你的行为,抛下烟幕弹罢了。我好像记得对你说过,去死吧。”

“兰德尔·维克汉姆和我不过是点头之交,仅止于此。事实上,我们多年前有过争吵。关于该死的阿拉伯人。不过是公共休息室常见的玩笑,你知道这些事情是怎么一回事。他想靠《圣经》炸死他们。我认为那是一个愚不可及的想法,他就生气了。嗯,你知道,高桌和战场差不多,总有伤亡。那之后,我们遇见的时候宁愿避开,躲到公共休息室里壁炉的两边。”

“既然要记录,我要指出你实际说的话比这个更来劲,是另外一个更专业的表达。不管怎么说,霍普督察几天后就正式提出了请求。我不过是提前做了。”

“噢,我以为你和他……”哈里掩饰不住语气中的失望。

“在那之后,我的当事人一直在努力协助你们的调查。”范·布伦补充说。

“我不确定能帮上你,哈里。我不清楚他还是不是主教了。他们七十岁的时候必须退休,不是吗?他肯定也要遵守这个规定吧?”

“我甚至还向你提供了一张拉尼拉格小姐和我父亲的照片,我认为它也许有用,可是你却不感兴趣。”

“不,只是主教的问题,波顿的主教。我想和他聊一聊,看看他是否有什么看法。你能帮帮我吗?”

“那是一次非正式的对话,我印象中的和你说的大大不同。”爱德华兹避重就轻地说。

“哈里,拜托,告诉我,我怎么样才能帮你?任何事情都可以。我在法律界有些好朋友,或者如果是钱——”

“我仍然愿意给你一份,”哈里说得非常坦然,想要充分利用他的优势,“不过,你已经把我的电话拿走了。”

“杰玛和你的想法一样。”

“那是在你要被捕的时候。”

“可是哈里,这太令人震惊了。”

“没关系,”范·布伦说着,他觉得总督察没有他听起来那样自信,“哈里也给我传了一份,在我手机上。我们一直都乐意帮忙,总督察。”他将手伸进衣袋中拿出手机,点了几下后,照片就出现了。他将手机推到桌子对面,总督察和那名警官低头仔细看了看。

“他们一度认为是我干的。我想,他们现在还是这么想的。”

“苏珊娜·拉尼拉格在中间,我父亲坐在她右边,”哈里解释说,“他们是牛津大学的青年槌球俱乐部的成员,名叫艾玛姨妈团。”

“天呐!”

“这个没用,”爱德华兹咕哝道,“你跟我说过,它有五十年的历史了。”

“有一位百慕大的警官来这儿调查拉尼拉格的失踪案,却不知道怎么搞的,被人谋杀了。”

“说到那个,我也没办法,”哈里答道,“不过,事实上那张照片中至少还有两个人不是寿终正寝的,死得非常惨。打槌球的人不应该是那样的。”

听到这个消息,麦考勒尔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你闯了红灯之类的?”

“五十年,”爱德华兹固执地重复道,“根据那个算一算,他们差不多有七十岁了。死了也不意外。”

“考虑到我父亲和苏珊娜·拉尼拉格,情况有点令人烦恼。我甚至还弄得自己被捕了。”

哈里知道再就这个话题谈下去没有任何意义。总督察只对蒂莉谢斯·霍普、哈里和公园里发生的这起谋杀案感兴趣,不愿意费神去研究历史久远的谜题。然而,坐在爱德华兹旁边的警长却将手机拉到自己面前,好让它离自己更近点。他将照片放大,舔着嘴唇专注地看着,“长官,这张照片可能没有那么简单。”

“真为你感到难过。”

“你究竟什么意思?”爱德华兹厉声喝道。

“我觉得我们之间比以前好些了。休了假,讲了真心话。”

“那个人,”警长指着说,“左边那个。他在这上面很年轻,不过肯定是他,不是的话罚我一周的薪水。”

“当然了,哈里,”这个声音现在已经变得熟悉,“情况怎么样了?杰玛怎么样了?”

“谁?”

“哈罗,亚力克斯。你说过我可以打电话给你。”

“芬德利·弗朗西斯,写名人传记的那个人——就是写写那些不起眼的皇室子弟之类的,内容挺色情的。几年前还被告上过法庭,偶尔还被堵在黑漆漆的小巷里遭人殴打。”

船屋四十六英尺长,用古旧的松木嵌板建成,里面有书架、窄床和斯巴达式的厨具,主舱中间放着一个旧的酒精炉,带有议会生活标记的文件堆在每一个能想到的地方。船屋朝南,正对着太阳。他推开所有的窗户和舱口盖,让微风吹进来。他找到了红酒,一箱有些年份的圣朱利安,只有安格斯才敢说它不好,不过它急需有人将它从炎热中拯救出来,以免变成料酒。若有若无的雪茄香味飘浮在空气中,墙上的牡鹿标本盯着他。他在壁橱里找到了干净的床单,这是格伦马丁告诉他的。之后,他又填满了冰箱,将所有的文件整理好,有序地堆放在一起。做完这些,他走到船首的日光甲板上,俯瞰着河水,开始喝第一瓶红酒。瓶塞碎裂了,但他却耐心地将它掏了出来。他旁边放着一个大花盆,在春天的时候已经被鸭子一家霸占,做了它们的窝。苏格兰雌雷鸟在河面上不时掠过,除此之外还飞着鸬鹚,它们正在寻找幼鳗。他的iPhone放在身边,他一直看着它,不知道杰玛是否会打电话过来,但同时心中却纠结自己是否应该期盼。光线已经开始暗淡,水声也慢慢变成了退潮后轻轻的低喃声。然而,没有电话,他也知道她不会打来。他叹了口气,他明白自己不应该打扰她,可是他还是拿起了电话。

“你不可能这么确定,”爱德华兹毫不在意地表示反对,“连进行面部识别的那些家伙都比对不出来。”

“我会给保安人员打个电话,告诉他们你要来。有备用钥匙——看我这记忆,想起来了,它在一个花盆里,左边第三个。”

“对,不过……我读了他写的一些书,比如政治家之类的传记。作者们总是在书的封面上用他们还很年轻时的照片。所以,我确定那就是他。”

“钥匙和红酒就足够了。”

“你的阅读习惯和我们的讯问有什么关系?”

“不过,出了什么事,哈里,是女人的问题吗?”这位苏格兰人叹了口气,“别再这样了。我愿意把我的妹妹借给你,你是我朋友。不过,她有个不好的习惯,只要是和她上过床的男人,她就想和他结婚。”

“你问得对,那正是我读了他的一些书的原因。他也失踪了。她女儿在去年圣诞节报的案。”

“你真是我的好朋友,安格斯。”

“我想,我们的谈话差不多了。”爱德华兹咬牙切齿地说着,砰地合上了案件档案。

找一个临时的住处对哈里这样的男人根本构不成挑战。他在军队以及政界多年的经历给他带来了一大堆朋友。这个时候刚好是初夏,议会刚刚进入休停期,政客们在伦敦的“基地”现在有许多地方都空着。他只打了几通电话就找到了一个地方,而且这个地方非同一般——是一座停靠在切尔西河上的船屋,距离切恩路不远。船主是一位世袭爵位的苏格兰人,格伦马丁勋爵。“放心住,老兄。但那儿没有佣人,冰箱里没有牛奶,红酒也非常不好,但是在十月份之前它是你的,如果你想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