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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不,茶就可以。”

“如果我给你泡茶,可不要骂我哦。肯定是飞行时差把我弄晕了,但你——”

“那你自己叫壶茶,好吗?给我点时间迅速冲个澡。天知道你们英国人对太阳做过些什么,阳光照在身上像胶水一样黏糊糊的。”

“有什么,就喝什么。”

她走进房间里隐在半堵墙后的一个隔间内。于是,他拿起电话,戳了几下上面的按键,然后想挠一挠石膏下的皮肤,那里开始发痒,如同一群火蚁在上面爬过一样。百慕大的医生说过,需要六周才能愈合。六个星期的折磨,同一个他连看都看不到的敌人斗争。

她的房间在三楼,光线明亮,装修全是大牌,非常奢华。“有点像百慕大,”她边嘲讽地说着边带他走进去。房间里摆着一张大床,大小堪比网球场,上面铺着垫子和现代派的织物,除此之外,还有许多其他家具,墙壁上到处挂着镜子,角落里放着一个人体模型。她将包放在沙发上,然后走向小酒吧冰箱,“你喜欢喝什么,哈里?”

茶到了,哈里开始喝茶。“你要糖吗?”他敲着杯子大声问。没有回答。她与他隔着一道门淋浴,根本听不到他的声音。他又问了一次,还是没有回答,所以哈里走到她消失的那个房间角落,准备更大声点继续问她。这时,他才发现那里根本没有门。洗浴的地方不仅与房间连成一体,而且是开放式的,在半堵墙后面淋浴的情景一览无余。蒂莉谢斯·霍普就是如此,只有沿着玻璃墙汩汩而下的水帘遮掩住她纤细的部位。他准备转身离开这个令人尴尬的场面,但还没有来得及抽身走开,她就从淋浴房里走出来,曼妙的身体展现在他眼前。

蒂莉谢斯·霍普摇了摇头,“走吧,哈里,我们去找一个更安静一点的地方,干脆去搜搜我的小酒吧冰箱吧。”她在账单上潦草地签了名,然后率先离开。

“我……我……”他究竟应该说些什么?“我本来想问问你是否要在茶里加糖。”

房间里挤满了人,声音也越来越大。一对夫妇走进来,在旁边相邻的沙发上不自在地坐下来,然后开始练习即将到来的客户推销细节。

“真是名副其实的英国人。”

“我非常生气,我从来都没有时间去玩槌球。”她喝干自己的啤酒,将杯子放下去,“他们究竟是如何赚钱的?”

他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对不起,我根本没有想到……”

“如果不是因为那个主教还活着在祈祷,我们可能会发现一屋子的人都已经失踪了。”

水从她的皮肤上滴落,细流沿着她的身体轮廓缓缓移动。她没有动,时间似乎停止了。

“你是一个男子汉,我一直都知道你在想什么。”

哈里如生了根一样杵在那里。他怀疑自己的下颌已经下垂,令自己出丑。一百万年的进化正被压榨成瞬间——这一刻,面对这样的活色生香,多年的传统道德观似乎失去了所有的作用。他该怎么想?在这样的情形下,男人不太可能进行透彻的分析,然而他不可能忘记特丽和他之间的婚外情,以及由此带给茱莉亚的伤害。本能逐渐占了上风,在心里生了根。蒂莉谢斯·霍普是一盘摆在面前的好菜,每一个男人都会长时间怀有的梦想。哈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准备说话的同时也采取行动,尽管他还不能确定怎样进行。

“你和我的想法相同,蒂莉谢斯·霍普。”

这时,他的手机在衣袋里嘀嘀响起。尴尬的气氛被打破。

“毕竟运气没有那么好。”

“你要接电话吗,哈里?”

哈里的视线又回到了相片上,“没有人知道我父亲在哪里挣到钱的,但他的钱也快堆成一座小山了。他是那样,她也是那样,”他再次指着阿尔-马斯里和勒克莱尔的脸,接着说,“现在他们又有了其他的共同点——富有,而且都已死掉。”

他羞怯地笑了笑,“现在不接。我需要……给自己留一会儿时间。我到隔壁安静的地方去坐。”

“哈里,那里是百慕大。谁会在意你的钱是否干净?你想要受人尊敬,就要出钱。拉尼拉格小姐买到了很多人的敬意。至少一千二百万没有白花,仍然算数。”

他们的眼神纠结在一起,充满了失望、同情、理解以及所有让她明白哈里属于另一个女人的神色。

“她怎么那样做?她的钱干净吗?”

“顺便告诉你,答案是两袋。”

“已经是过去式了。我的直觉告诉我,她的好运用完了。但是,在好运持续期间,的确非同寻常。爱尔兰人的运气——后来只是一些人的运气。她的家里不是很有钱,但她却在三十年前来到了百慕大,似乎没做过什么事,只是打打槌球,参加慈善活动,四处散钱。她用起钱来就像老虎伍兹玩耍高尔夫球一样随意。”

“什么?”

“过去?”

“糖。”

“幸运,显然非常幸运。眼力好,不仅仅是在草地上。我们的拉尼拉格小姐过去的生活好像也非常令人着迷。”

直到这一刻,哈里才脱离魔咒撤退。他回到茶水旁,撕开一袋糖,结果撒得到处都是,唯独没有放到杯子里去。蒂莉谢斯·霍普出现了,身上裹着一条亮白色毛巾布料的浴袍。她坐到一张椅子上,双脚蜷缩在身下。当他托着碟子将杯子递向她的时候,杯子不停地嗒嗒作响。

“有什么好处?”

“为我们下辈子的相遇干杯,哈里,”她说着将杯子端到唇边致意,“祝你和你的爱人这辈子好运。”她的眼神满是真诚。然后,她仰头发出一声大笑,如同复活节的早上教堂里连绵不绝的钟声。

“哈里,你真是一个笨蛋。不过,你说得对,她是百慕大萨默塞特槌球的一名热爱者。”

哈里重新找回了自尊,但已经破烂不堪。他接着告诉她关于他父亲的钱的一些情况。

“这张照片是在牛津青年槌球俱乐部吃晚饭时拍摄的。”

“内幕交易?”她问。

“你这样说,我可不高兴了。”

“我不确定。或许根本没有证据,只是一些流言。”

“别这样,说正经的。我们的拉尼拉格小姐,她拥有打槌球的天赋。”

“还有有用的朋友。”

“我已经见识过你的观察力了,哈里。”她挑衅地说。

“在百慕大、布鲁塞尔、中东。”

“我觉得自己比较擅长观察这样的事情。”

“一路到牛津。”

她瞥了他一眼,眼睛中满是怒火,“你怎么知道?该死,你对我隐瞒,哈里?”

“也许有值得杀死的目的?”

“她打槌球。”

“在这个案件中,包括那三个人的一群人都在相片中。”

“我已经调查了一点拉尼拉格小姐的背景。”蒂莉谢斯·霍普说。

“那个主教?”

手指在手机屏幕上一触,照片就传给了蒂莉谢斯·霍普。他们两个都弯腰看着那张照片,寻找灵感。

“你把最可能的排除之后,就只有可能性低的……”

“给我传过来吧,哈里。”

他突然看了自己的手表一眼,“糟糕,我要迟到了。”

“一个是主教,其余两个不知道。”

“燃情约会?”

“其余三个呢?”

“应该是。杰——是她的名字,杰玛——因为生我的气出去了。我必须回去看看她有没有回来。我的男人直觉告诉我,如果让她等着,可不是明智的举动。”

“我家老爷子的朋友好像都有失踪这个不幸的习惯,”哈里说着掏出自己的iPhone,调出那张年轻人聚餐的照片。他的手指从那排笑脸上滑过。“我父亲死了,苏珊娜·拉尼拉格失踪了,那个人在一次汽车爆炸中被杀,而她却在飞机失事中丧命。七个人中有四个不见了。即使对于七十多岁的人来说,这个概率也太可怕了。”

他站起身,她也跟着站了起来,“哈里,我们还没有说完。我还需要知道百慕大发生的更多情况。”

“我可不是你要找的人,哈里。我是空着手来的。拉尼拉格小姐就像雨中的出租车,已经消失无处可寻了,所以我才来这里。明天早上与市局的人碰个头,看看他们是否能够从希思罗找到她的蛛丝马迹。不过,据我们所知,自从她到达之后,没花过一分钱,也没有打过一个电话。”

“明天吧。”

“看到你太好了,”他说着,放下杯子,“真的很高兴,蒂莉谢斯·霍普。我会听到一些好消息吧?”

“我们今天的事情还没有结束,不能就这么放着,也不能连一杯茶也不喝完。”她说着像福音布道的牧师一样伸出一条胳膊圈住了他的肩膀,另一条胳膊勾在他腰上,将他友好地拉近,“我会给你打电话的,在我去过市局后。”

她插科打诨,逗得哈里郁闷的情绪慢慢散去。他们走向休息室,那里摆满了色彩丰富的木制家具,上面接合处呈巨大的蝴蝶状。进去之后,他们在一个安静的角落里坐到沙发上,点了啤酒。

他走到门边时,她碰了碰他的胳膊,再次令他停下了脚步。“哈里,如果情况和你想的那样,尸首就会遍地都是。你要毁掉他们的老巢,肯定会有人不喜欢你的。别充英雄好汉,一定要小心。”

她转过身,“哈里!和巴勃罗认识一下。巴勃罗可是我遇到过的最聪明、最利索的前台。巴勃罗。”她转身看向脸上闪烁着笑意有着一口洁白牙齿的年轻人,“这是哈里,是一名好警察,也是遭到袭击的受害者,还是犯罪嫌疑人,身兼多职,厉害着呢。”

“小心?像修女那样,从现在起只洗冷水澡。”

“嗨,蒂莉谢斯·霍普。”

“一定要安全,哈里。明天见。”

哈里走进旅馆大门时,发现蒂莉谢斯·霍普已经等在登记入住的大堂里,与一个身穿明亮色彩马甲的接待员闲聊。她俯在前台上,腰部露出剪裁得体的长裤,显得非常突出。对于一个像她这样三十五六岁的女人来说,这样的乐趣并不是年轻时可以随意获取的好运气。她显然非常专注,哈里只好出声提醒她。

电梯门打开后,哈里跨入大堂,再次瞥了一眼自己的手表。如他向杰玛保证的那样,在八点之前赶回去没有问题。他快步跑下台阶,来到了街上。他没有回头,没有看到角落里有一个用《伦敦晚报》遮住自己的人。这个人看着哈里消失在远处,然后他伸手拿出了手机。

索霍酒店是一个非常不错的地方,建在伦敦人口最多最有创造力的一个街区中心,临着一座旧的多层停车场遗址,离奇而多彩,周围还有一些意大利餐馆和迪恩街的各种形式的广告。卡尔·马克思创作《资本论》的时候,曾经在这个被称为伦敦最糟糕因此最廉价的街区住过。这个地方历史悠久,在他住过的房子下面现在是一家餐馆,上面安放着一个米其林星星和一个配套的价格标签。哈里走在人来人往的街上,为了躲开人行道上高高兴兴回家的人群,被逼到排水沟边上。牛津清晨那些令人心生暖意的乐趣现在已被遗忘——这是伦敦中心的傍晚,闷热难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