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鬼,你和他长得太像了。”皮萨尼说。
吃完晚饭回到公共休息室后,哈里从衣袋里取出了那张相片。他将相片放在他们围坐的咖啡桌上,用力将它中间的显眼折痕大致抚平。“这些是他的一些朋友,不知道你们是否能帮我个忙。”
哈里皱起了眉头,他已经听厌了那样的话。“其中三个人,我知道是谁,”他指着他父亲、苏珊娜·拉尼拉格和阿尔-马斯里,“不过,其余的四个人……”
“你错了,哈里,”麦考勒尔答道,“我自认为我是他的朋友,还有很多人比我跟他更亲密。”
“哦,那个肯定是克莉丝汀·勒克莱尔,”皮萨尼伸出手指戳着相片中的另一个女人打断了他,“克莉丝汀·巴萨卡,我们以前总是那样叫她。她是一个大美女,尽管已经五十多岁了。五官精致,看看她的脸颊,不会弄错的。你没见过她,哈里?”
“我觉得我父亲没有什么亲密的朋友。”哈里说。
他摇了摇头。
“事实不止如此,”麦考勒尔说,“那时我在布雷齐诺斯学院还是一个初级研究员,不仅是他们的友情打动人,他们自身也非常坚持,总是忍耐。”
“她以前是欧盟委员会中职位最高的女人,权力很大,能将一个预算提案砍掉一半。”
“相互作用的结果。”庞蒂弗拉克特高高地挑起一边眉毛说。
“现在呢?”
“六十年代来这里上学的那批人都有些与众不同的地方,”塞西尔爵士说,“我在想,是什么令他们那么特别呢?也许是因为他们拒绝遵守战后那些枯燥乏味的社会传统,支持新思想的缘故。”
“哦,已经死了。”
“我从来没有看过他的那一面。”哈里一边费劲地吃着东西,一边说。他一只胳膊固定在石膏中,还没有掌握好吃饭的艺术。
哈里的咖啡突然之间变得异常苦涩。又死了一个。“怎么死的?”
“如果没有他那样的人,这里早就像腐烂的切达干酪一样砸到我们头上来了。”庞蒂弗拉克特说,“培养年轻的学者,修缮陈旧的建筑,这都是他帮助我们做的事情。”
“飞机失事。她到苏丹进行救援任务后乘坐私人直升机返回时,遇到了奇怪的风暴。你不记得了吗?或许不记得了,那时候你还没有从政。”
“当然,还有你父亲。”麦考勒尔的语气更加温和。
“这个人一脸正义,”麦考勒尔指着最右边的那个人,“肯定也是我们这里的学生,兰德尔·维克汉姆,波顿的主教。对,给他理个发,戴上主教冠,再老个几十年,就是兰德尔。看,他小手指头上短了一截,是小时候在约克郡被一条小猎犬咬掉的。我看他祝祷的时候注意到的。”
“足够了!”哈里挥着叉子微笑着表示认同,这显然是他们一贯喜欢的话题,“我明白了。”
“你认识他?”
“对,再加上他。”
“不是特别熟悉。他偶尔在这里的大教堂讲道,喜欢学校里酿造的波尔图葡萄酒。”
“我想,几个奥运健将除外。还有研究出吸烟和癌症之间的关系的那个家伙。”庞蒂弗拉克特说。
“还是活蹦乱跳的?”
“快解体了。”塞西尔爵士最后说。
“嗯,至少还能祈祷。现在大概已经退休了。”
“还有那位经营塔塔钢铁集团的印度人。”
“我父亲——和一个主教?”哈里不相信地摇了摇头。
“坎特伯雷最后一任大主教也是这里培养出来的。”
“随时可以祈求上帝的宽恕。”麦考勒尔说话的语气表明他没有开玩笑。
塞西尔爵士倦怠地摆了摆手,“奥伯伦·沃夫,W.H.奥登,威廉·沃尔顿——可这些人,我觉得无足轻重。”
“最后一杯,杰玛?”会议结束后杰玛收拢自己的文件时,卡明斯基问她。
“还有约翰·格登,生物界的专家,前两年获得过诺贝尔奖,是吧?”麦考勒尔接着说。
“缅怀旧事?”
“当然,阿尔伯特·爱因斯坦除外。”凯瑟琳·庞蒂弗拉克特后知后觉地插话说。
“差不多。”
“那个年轻人吗?他成了英格兰银行的行长。”他难过地摇了摇头,“当然,那都是我们的错。我们太纵容了,过于坚守我们的老规矩。我们在政府任职的时候,应该将这样的地方全都清除掉。哈里,难道你不这样认为吗?毕竟,我们需要说明它存在的合理性,怎样才能做到?哦,自然可以说它历史悠久,但这个地方最近有过什么荣耀的事情吗?”他啜了一口杯中的红葡萄酒,似乎仍然不能确定。
她犹豫了一下,“好。”
“他怎么样了?”
在会议召集人海莉因为过敏一边吸着鼻子、一边安排日程时,史蒂夫一直表现得幽默而有见地。他不需要别人为他难过。而且,他似乎状态较好,紧靠着她的大腿,他的身体因为橄榄球和壁球运动依旧结实有力。她记得他全身上下都非常结实好看。当然,这些并没有影响她的决定,对于她几乎没注意到他们最后一杯酒已经变成一杯接一杯的情况也根本没有影响。她感到身心放松,相当愉快。太高兴了!他的眼睛中溢满了音乐和顽皮,还是往日的史蒂夫。
塞西尔爵士慎重地嗅了嗅红酒。“你父亲更会品,哈里,”他说,“他在这里上学的时候,这里的地窖非常有名。我们找来原料,放下去,然后等候酿成的时间。时间变得无聊起来——直到我们发现一名学生在校外高价大量出售我们酿制的葡萄酒。我们当然鼓励做生意,但是有限制条件。”
“你正在约会的男人怎么样?”他问。
吃饭的人大约有二十个,全都穿着学袍,沿着狭窄的石阶向上爬去,最后一步跨上一个在哈里看来似乎像是一家大剧院的舞台上。他们就要吃饭的地方,高桌放在一个凸起平台上,俯瞰着一个都铎风格的大厅,高高的屋顶用黑色橡木搭成,装饰华丽的旧式窗户在夕阳的照射下泛着光,大厅中央有三排桌子,因为长期使用磨得发亮。叽叽喳喳的大学生已经就位。这个场景仿佛来自霍格华兹,连塞西尔爵士也承认这并不纯粹是巧合,因为这里是布景师寻找灵感的地方。霍格华兹古老的墙壁上曾经挂满了伟人的肖像,君主、首相和皇家总督以及主教的肖像。这个地方尽管富丽堂皇,但也曾经经历过黑暗的时期。被蒙蔽的查理一世被迫逃离伦敦之后,在这里召集了他的议会。不久之后,克伦威尔的军队获得胜利,为了表示他们的轻蔑,将这里变成了马厩。然而,古老的习俗仍然流传下来。饭前,他们用拉丁语进行了一段冗长的谢恩祷告。
“记住,是订婚的男人。”
她的脸不由自主地变红了。她低下头假装研究面前的文件,心中暗自希望他没有注意到,尽管明白他已经注意到了。
“哦,是那样。对不起,可是你没有戴戒指。”
他哈哈大笑,“噢,杰玛,”他摇了摇头,“不管怎么说,我不会还需要用一个文件去记录你的一切。”
“没戴。”
“不要开玩笑了!”她惊恐地大声说。
“我希望他知道自己有多幸运。叫什么名字?”
“当然。”
“哈里。”
“我一直很忙,你知道夏季这一学期是什么样子。”听起来有些悲惨,他们两个都清楚。她伸手拿起啤酒,是她最喜欢的牌子。“你还记得。”
“信得过吗?”
“不知道什么,不知道我也是统筹委员会的一员?如果你知道了,会回我的电话吗?”
“下一个问题。”
杰玛震惊地抬起头,一瓶用莱檬果塞口的墨西哥啤酒放在了她面前,史蒂夫·卡明斯基悄悄在她旁边的位置上坐下来。“史蒂夫,我不知道……”
“那他是哪里人?”
“嗨,杰玛。”一个声音招呼道。
“他不愿意提自己的家族,我自己觉得。”
这几个人坐在伦敦南区一家酒吧的清漆桌旁。他们都是来自周围学校的教师,聚在这里是为了组成一个统筹委员会,在年度校际水浪节的安排上达成一致意见。这个活动过去曾经叫游泳比赛,后来某个心思敏锐的人觉得那个名字听起来过于直白,不好听。
“哎哟,非同一般啊?”
“那么,我想我们还是先开始吧。”会议召集人海莉打开自己的文件袋无奈地说。
“我们在恋爱,笨蛋。”
“他一向都要晚半个小时。”
“啊,我明白了。”他确实已经清楚了。他故意伸出手去摸她的手,“你是一个特别的女人,杰玛,应该得到最好的。我希望你得到了。”
“劳里呢?”
她的手在他的手掌下越来越暖,她没有挪开手,即使他的手握住了她的双手,她也没有移开,已经开始做出反应的不只是她的双手。
“她留了信儿,要晚半个小时。”
“还有,杰玛,如果你想再考虑一下……”
“特曼娜要来吗?”
她不假思索地跳起来,匆忙之中撞翻了自己的啤酒。她没有请求原谅,也没有说再见,只是跑向门口。她的脑子有些混乱,但不是因为饮酒的缘故。她知道他接下来会说什么。缅怀过去——这正是她内心感到恐慌的原因,因为那一刻她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