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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拜托你了,叫我杰玛吧。”

老人的眼神暗了一下,“你必须明白,莱恩小姐——”

“约翰尼是个脾气暴躁的人,”他皱起嘴唇,小心地斟酌用词,“我不想做一个不善的人,但我不得不提醒你,杰玛,关于哈里的父亲,你可能会发现一些令你们两个都觉得不舒服的事情,甚至令人产生厌恶。”

“哈里想多了解他父亲一些,不知道你是否愿意帮助我们。”

“我明白,但哈里可能会坚持了解真相。”

“当然。有段时期,他在我的生活中相当重要。”

“噢,他父亲也是这样。”他银色的头似乎因为回忆而被压低。

她笑了,觉得和这样的人交谈相当自在。“言归正传,”她边嚼着一口芝麻菜边说,脚下徘徊的鸽子更多了,“你认识哈里的父亲。”

太阳突然不见了,一个人的影子投射到了他们所在的小径上。他站在他们面前,穿着不合时宜的长外套。他身上散发出一股尿骚味和廉价的酒气,一只脏兮兮的手向他们伸过来。“给点零钱吧,”他干裂的嘴巴冒出一句话。杰玛有些慌张,无所适从。“零钱!”流浪汉的声音里透出威胁的意味。他摇晃着将手从杰玛眼前移到了麦考勒尔面前,后者没有吭声,只是盯着对方,不过两个人的眼神有所交流。虽然杰玛看不明白,但却让流浪汉感到身后发冷。

“可是你只有一把叉子。”

“嗯,还有你!”流浪汉大声说着,眼神不善地向后跳开。他抬手用外套袖子的背面擦了擦沾满鼻涕的鼻子,冲着他们两人乱吼一通,然后转身踢开鸽子,慢吞吞地离开了。

“哦,对,”她结结巴巴的样子让他再次发现她心里并没有设防,“我愿意和你分享,不过……我只是觉得你有更好的大餐等着。”

“抱歉。”麦考勒尔轻轻地说。

“别因为我耽误你吃午饭。”他朝着放在长椅上她身旁的塑料碗扬了扬下巴,那里面盛着自制的色拉。

“和你没关系。”

杰玛笑出了声,恭喜他说对了。他好像非常有魅力,一点都不乏味。

他舒了口气,“等你到了我这个年龄,就会知道一切似乎都是你的错。”他似乎想到了其他事情,片刻之后注意力才回到杰玛身上。“我本来希望哈里会和你一起来。”

“你还说过,你是一名教师,教授年龄非常小的孩子。”

“他出国了。”

她的手指本能地触到脸上,蹭了蹭。

“别的好地方?”

“你脸上这边有一小点浅绿色的颜料。”

“百慕大。不过,他不是去度假,而是去那儿见一个人,询问他父亲的事情。是一个叫拉尼拉格的小姐。我想,你应该不会碰巧认识她吧?”

“我穿着运动服呢。”她表示反对。

“我不认识这个姓的人。不过,他回来后,我们聚聚怎么样?”

“请允许我倚老卖老,”他说到这里顿了顿,好像为了表示自己不是敷衍了事,“你是我今天上午见过的最漂亮的女人,天生丽质啊。”

“那真是太好了,麦考勒尔先生。”

“你怎么知道是我?”他在她身旁坐下来之后,她好奇地问。

“叫我亚力克斯吧。希望你们允许我找一个比公园长椅稍微舒服一点的地方见面。毕竟,我是他们家的老朋友——你马上就是他们家的人了,我们应该庆祝一下。你知道,我一直没有再见过他,自他……噢,那时候他还是一个孩子。我敢肯定,他不会记得我,可我一直在关注他。你要嫁的人非常出色。”

杰玛从她任教的小学请了一个小时的假,可以在午饭的时候出来。他们没有时间客套,所以决定在巴特西公园中一张可以俯瞰泰晤士河的长椅旁见面。她到达的时候,河水很低,可以看见岸边闪烁的泥土。一只鹭鸶栖息在导航标上,收拾自己的羽毛;而无所事事的鸽子则在她脚边不耐烦地跳来跳去。麦考勒尔很快也到了,他身材修长笔挺,步伐宽大,充满自信,尽管杰玛猜测他应该有七十多岁了。剪裁讲究、价格不菲的西装穿在他身上,非常熨帖,衬托出他精干的体形。他面色健康,乡村生活和新鲜的空气显然非常有益。他蓝色的眼睛明亮有神,头发像一层白雪,用梳子小心地分到了两边。他好像认出了她,伸出一只手表示问候。

“我知道。”

亚力克斯·麦考勒尔回复杰玛的邮件虽然有点自以为是,但相当迅速。“能够结识哈里·琼斯的未婚妻是我的荣幸,”他写道,“我明天就会带着日记本到伦敦,不过记得不是很满,写得相当随性。我很乐意与你见面……”

他笑了笑,抬手抚在她手上。“恐怕我必须要你原谅我。你的午饭吃得差不多了,我也得去吃了。哈里一回来,你就给我打个电话,好吗?”

他起身时,她的脸上露出虚弱的笑容。这个人仿佛从她的过去走来,现在威胁到她为将来做好的一切准备。他可怕的父亲也曾经是一个梦魇。告诉这个儿子她对约翰尼了解的一切?绝不能。除了那个,其他都不能说。

“当然。你人这么好,亚力克斯。”

“我保证会来。”

“我一点忙都没有帮上。”

“对不起,琼斯先生,真的对不起,”她再次开口说话时,语气愈加柔和,“我想帮你,我当然想,可是……”她摇了摇头,那几缕灰色的头发又垂落到她脸上,“现在还不是时候。我会把我知道的一切告诉你”——还有更多事情!“要不,明天这个时候你再过来,好吗?我会好好想想,同时一定吃好早餐。”一个小玩笑!她的情绪已经稳定。她瘦长的手指轻轻拢住散落下来的头发,将它们全部归于原位,“你明天会再来吧?”

“我知道你以后会帮上的。”

她也知道不可能轻易让他改变想法,一无所获地离开,因为他是他父亲的儿子,他还会回来的。无论如何,简单地打发他走毫无作用,只能激起他的逆反心理,令他起疑。拖延时间吧,苏珊娜,拖延时间!然后向别人求救。

她的手被握在他手中,暖洋洋的,他用力紧紧握着她的手。“杰玛,你愿不愿意接受一个老人的建议?根据我以往的经验,过去常常会萦绕在你心头,所以你和哈里应该着眼未来。不要浪费太多的时间去探究那些早已深埋、令人不快的时光。快乐一些,自己保重。”

她突然迸发的决绝令两个人都吓了一大跳。他的视线从她身上移开,沮丧地四下环顾整个房间。房间里一尘不染,墙壁上悬挂着昂贵的照片和油画,角柜里收藏着精致的爱尔兰水晶杯,书柜里放满了硬壳封面的小说,都是近五十年来最优秀的,哈里发现其中有一些还是收藏的热门对象。除此之外,还有一长块用杂乱的鲸骨雕刻而成的作品,其中描绘了古代海员在一个泛着光亮的雪松台子上休息的场景。这个女人的一切都是旧式的,但富有品位,价格不菲。而且,这一切都显得异常孤寂。每一个角落,每一个空闲的地方,全都放满了旧照片和纪念品,每一寸地方都是她的,然而都是她一个人的,极少向他人展示,更不用说与人共享。这说明她性格固执,做事随心所欲,因此他明白自己不可能改变她。他面对她闪烁不定的焦虑眼神时,意识到她在撒谎。

哈里像困在袋里的白貂一样在床上翻来覆去,将被子绞成了一团。在这个夜晚,他心头有很多疑惑涌动,冲着他大声喊叫,闹得他头昏脑涨,更别提睡觉了。不只是苏珊娜·拉尼拉格撒谎这件事,也不只是他的出现就足以令她害怕得昏过去这件事。还有别的事情,一直顽固不停地对他唠唠叨叨,是关于她这个人?还是关于她的房子?他自己也理不清楚究竟是哪一件事令他耳边仿佛响着牙医电钻的声音。他在北爱尔兰接受的智能训练教会了他如何观察,如何在没有时间分析的情况下记住图像和信息,事后再进行理解消化。他已经隐约抓住了事情的一丝头绪,现在还在不停地深入分析,直到汗流浃背。

“不行!”

然后,他明白了。分析的结果对他震动很大,以至于他在床上坐了起来,仿佛有一颗手榴弹破窗而入。那位老姑娘在她充满记忆的房子里摆放了许多相片,有亲戚的,或许还有那些在她生活中留下清晰痕迹的好朋友的。在哈里耳旁不断啸叫的就是其中一张相片,镶在银色相框内,挤在书柜顶部的一堆东西中间。相片中的人是苏珊娜·拉尼拉格,那时的她头发还没有变白,五官也没有因为失望而皱在一起,脸上的微笑不仅意味着心情愉快,而且表明她对前途充满期望。她坐在餐桌边,旁边还有六个人,四个男人,还有两个年轻女人,全都穿着正式的晚礼服。哈里猜测,这应该是一个学生舞会。照片是黑白的,有些不平滑。或许,他此刻想看到的情形根本不可能存在,它延误了他的理解,令他绞尽脑汁,因为坐在餐桌旁的男人中间有一个就是哈里本人。不,不是哈里,那根本是无稽之谈:因为他是在几年后才出生的。然而,如果不是哈里,却与他长相如此相似……哈里因此惊讶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拉尼拉格小姐,我这么远来拜访您。麻烦您告诉我吧。”

是他父亲,约翰尼。

到了这个地步,她原本表现出来的一丝绝望反倒成真。“别说了!我们必须停止。我觉得……”她无望地抬起一只手,在眼前摆了摆,随着每一次呼吸脸越来越红,“我需要休息。”

哈里没有等到芳香的咖啡和咔嗒作响的早餐饭碗送上来。他三步并作两步冲下旅馆的楼梯,急速推开所有的门,从惊讶不已的前台接待人员身边跑了过去。没多久,他就加大油门从皮茨湾路的那些高档场所飞驰而过,远远超出了当地的时速限制。几个散步晨练的人厌恶地摇了摇头,哈里弓身俯在车把上,最大限度地提高速度。几分钟后,他就来到了海岸旁边的路上,向东方驰去。太阳在不停地与他嬉戏,当他在北岸路上转小弯或者是爬上高处时,阳光就会跳离水面,射进他的眼中。他垂着头,海风迎面扑来,令他流出了眼泪。他到达了通向汉灵顿湾的十字路口,这里距离苏珊娜·拉尼拉格的房子只有几百码。就在此时,几辆车从他前面穿过,他只好停车,抬起眼朝两面看了看,然后目光移向前方,眼前的情景令他挫败而恐惧地大叫出声。在他前方的空中,他看到一团团烟雾在晴朗的晨空中不断盘旋上升。

“关于我父亲,您还记得其他的吗?任何事都可以。任何回忆,哪怕只是不起眼的。你肯定还记得一些。”他追问道。

哈里的机动脚踏两用车车轮在撒了沙粒的沥青路面上滑动着,最终停住,他将它丢在地上的时候,房子的正面已经消失在一道烟雾与火舌之后。前门全都着火了,正往下掉落燃烧的碎片,地面上的草也跟着起了火。低一点的窗户已经看不见了,烟雾聚在一楼的窗户后面,从屋檐下渗漏出来。一群邻居围在街上,十分恐慌,却无能为力。肯尼也在那里,腋窝下夹着足球。哈里跑到房子后面,在那里发现一个游泳池,再过去是另一个院子。看到房子侧面的车库已经冒出大量刺鼻的烟雾,他也慌起来。一声爆炸之后,桔黄色的火舌喷出了窗口——他怀疑是一罐汽油,如果里面有车的话,这么快爆炸的不会是其他东西。

“我已经老了。”她哀戚地说。

他先是捶了捶后门,然后又用力拍了拍面向院子的法式窗户,两个地方都是锁着的。他用肩膀使劲儿撞了三下,才有一把锁被撞开,而他自己在惯性的作用下,扑倒在满是玻璃碎片和木屑的厨房地面上。他爬起来,大声喊着“拉尼拉格小姐”,没有人应声,只有火焰中像炮火一样发出的噼啪响声。房子后部的状况相对较好,但当他终于走到楼梯旁边的时候,却看到楼梯顶端等待着他的只有燃烧的扶手和令人窒息的烟雾。他又一次大声喊叫着她的名字,但毫无回应。他在厨房里找到一件家常服,将它放到水龙头下面浸湿,又将两条湿的厨房毛巾缠到双手上,然后用浸湿的家常服蒙住脑袋和肩膀,水不断从他身上滴下来。准备妥当之后,他站在楼梯底端,心中仍然还是害怕。上帝啊,他已经四十多岁了,年轻时代的冲动无知早已消失,他清楚地知道自己能够期盼的是什么。

他急切地俯身向前,但在拉尼拉格小姐看来,他就像一条泽鳄,准备突然袭击。

他从厨房返回后,看到楼上的火焰蔓延到更多的地方。“噢,可恶!”他生气地骂道。他一直希望找到一些更能鼓舞人心的事情作为自己的墓志铭,作为雕刻在墓碑上的最后话语,但在他上一次陷入火海的时候,他亲眼看到一个朋友被烧死。他还在梦中看到过这个朋友的脸。他讨厌火,但他还是硬着头皮跑上了楼梯。

“拜托您,只要您知道的都告诉我,好吗?名字,还有长相等。船上还有个年轻女人,是吧?船是从哪里出发,要到哪儿去?您能告诉我吗?”

每上一级楼梯,感受到的热量就越大。他知道这场火即将上升到爆炸的温度,会吞噬遇到的一切。他听到前室的窗户传来了爆裂声,火焰接触到更多的氧气。他的时间不多了。他跪下来,匍匐前进。

“那都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她没有在他首先查看的两间卧室里,也没有在浴室里。第三间卧室已经改成了书房,顶棚已经烧起,照亮了所有的书架顶部,由于掉落了大量灰烬,地毯也已经在慢慢被引燃。就在他还看着的这一小会儿,它突然之间就冒出了火焰。只剩下前面的一间卧室,可是那里的火势非常猛烈。弥漫的烟雾撕裂着他的喉咙,蒙住了他的眼睛,冲他大吼大叫,想要将他逼回去,但他还是缩在湿布下向前爬去,来到那间卧室门口。烟雾从门下的缝隙挤出来,冲向了他。他抬手摸索寻找门把。即使手上缠着湿毛巾,他还是感到热度渗了进来,手指被烤得发疼。门内响起了一连串爆裂声,如同步枪在连续发射。他知道自己将要面临的是什么,但他宁愿不知道那些。

“我的意思是,谁让您搭船的?还有谁在船上?”

他仰面躺着,盖着脸,然后伸脚踹门。一次,两次,门猛地开了。火焰燃烧的声音和威胁扑过来,填满了他头顶上方的空间,就像一列飞驰而过的特快车。接着,它消失了片刻。他无法大声呼唤她——他已经喘不过气来,不敢再深呼吸。他感觉迷迷糊糊的,神志已经被恐惧淹没。他用尽最后的力气艰难地进了卧室。

“你说什么?”

房间里每一处都是火,窗户已经不见了,窗帘在大火卷入的风中来回翻卷,烧起来如同罗马烟火筒。他手下的地毯也在燃烧熔化。房间最里面是一张床,铜制的两端,上面的罩子像火葬用的柴堆。不过,她没在床上。床已经收拾好了。整个房子空无一人。

“搭谁的船?”

拉尼拉格小姐的家是用木材建成,遇火即燃,毫无抵抗力。这条火龙已经控制了整座房子,它呻吟着,扭动着,喷出一团团火焰。一部分屋顶垮塌下来,房间里顿时激起一团团火星,如同一群群异常炽热的萤火虫在飞。哈里不得不在能退出去的时候离开。他爬到房子后部,心中充斥着阴霾,周围聚集的热量试图逼他就范。接受往往比挣扎容易,但哈里体内拥有倔强的基因。内心原始的怒气促使他不断前进,最后来到了房子后面的一扇窗户下。他使出体内最后一丝力气打开窗户,爬到窗台上,扑向草坪。他扑通一声落到了地面上,痛苦地大喊一声,然后却非常欣喜——痛,说明他仍旧活着。他仰面躺在草坪上,大口地喘着气,喉咙作呕,想要除掉肺部黏糊糊的感觉。在困惑的迷雾中,感官迟钝,但他仍然听到了消防车的警报声。有人来到了他身旁,想要帮助他。哈里挣扎着站起身,朝四周看了看,深深地呼吸了一下干净的空气。然后,他再次冲回房内。

“我只不过是和他同船的人,”她歉疚地摊开双手,“我对他去世时的情况知道得很少,连他为什么在船上都不知道。对不起,琼斯先生,我想我可能帮不上什么。我只是顺便搭船的。”

底楼的地板上此刻全部跳跃着火焰,但哈里目标明确。他躲闪着跳过燃烧的木头,虽然困难但终于到了起居室,就是他前一天和老妇人交谈的地方。他看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谁知却被拉尼拉格小姐之前坐过的那张椅子绊倒,摔了个四仰八叉,可他仍然不忘自己的目标,起身后一把抓起那张照片,然后从如同烟囱般吐着烟的厨房门离开。

和你母亲一样了解!她内心有个声音在凄厉地大叫。她惶恐的心开始慢慢落地。这个问题是陷阱吗?不过,他眼神淡定,表情坦荡,应该真的只是关心。

现在草坪上的人多了起来,都是消防员,他们正在控制局面,而不是大火,因为为时已晚。

“谢谢,您人真好。我想问问,您对我父亲非常了解吗?”

“你受伤了吗,先生?”一位消防警问哈里。他戴着头盔,声音有些发闷,黑色的皮肤,身形高大,膀大腰圆,伸手冷淡地将哈里拉到了距离大火较远的地方。

“啊,对,当然认识。你说他是你父亲。真是令人难过,琼斯先生,节哀。”

“我没事。”哈里说话的声音仿佛换了一个人。

上帝啊,他知道——但是知道多少?她心里再次恐慌起来,几乎要失去意识。她希望自己坚持住,不要让大家失望。

哈里开始作呕,但肺部却由此舒服了一些。消防警扶他在拉尼拉格小姐的房屋边缘上一棵蓝花楹木旁坐下,另一位消防警递给他一个氧气面罩,哈里将它扣在脸上,直到清新的气体逐渐将困惑的迷雾驱除。

“约翰尼·马尔特拉瓦斯-琼斯。我猜他在希腊去世的时候,你也在游艇上,在2001年的时候。”

“你叫什么名字?”消防警问他。

“哦,真的吗?”她问。

“哈里,我的名字叫哈里。”他一边说着,一边仍旧咳嗽。

“我叫哈里·琼斯。我想你认识我父亲。”

“哦,哈里,这个问题非常重要。里面还有其他人吗?”

“对不起。你说你叫什么?”她说着,喝掉杯中的水,在扶手椅上坐直了身体,想要恢复镇定自如的样子,尽管她的手还在颤抖。

哈里摇了摇头,“没有。我四处全都仔细看过了。”

他眼窝很深,前额宽大,嘴角果断地撇向下方,长成这个样子还能是谁?她心中暗想。而且,他和他父亲一样内心强大,年轻的他更是一举一动洋溢着这种力量。

“太好了。”

“我叫哈里·琼斯。”他大声说。

“对。”

“没有,没有,”她一边否认,一边将额前几缕灰白的头发拢到后面,“这不是你的错。到了我这个年纪,偶尔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可能是早餐没吃好。”她的声音里带着爱尔兰式轻快的节奏,话语如同海浪一样冲出来拍打着克里海岸的砂岩。她就是在克里长大的。

“你确定没人?拉尼拉格小姐呢,她在屋里吗?”

“十分抱歉吓到了你,拉尼拉格小姐。”他向后退开,和她拉开了一点距离。

“不在,”哈里这时已经非常清醒,“这位女士失踪了。”

苏珊娜·拉尼拉格恢复了意识,但脑子还不够清醒。哈里将她扶回了起居室,然后给她拿来一杯水。“来,喝一口。”他蹲在她身侧,劝她说。她睁开眼睛定定地看着他,眼周仍然痛苦地肿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