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德华兹根本没有找到那辆沃尔沃车。当斯汤顿警长将车子从古老的家禽街大道驶入沃尔布鲁克时,他们发现前方乱哄哄的。一群路人聚集在教堂的钟塔脚下。他们走近后,看到一个女人转过脸开始大叫,一个男人正弯腰在排水沟旁呕吐。其余的人在拍照,他们手机上的摄像头闪烁着发出耀眼的光,令人感到惊惶。一个清晰的紫色斑点匍匐在人行道上。
兰德尔·维克汉姆坠落时发出了害怕的尖叫声,在墙壁之间回荡,直到他摔在人行道上的那一刻。
“在这儿停下来,斯汤顿,我需要仔细看一看。”原本的几个围观者现在已经挤成了一群人。他推搡着挤过人群,然后看到了吸引他们的东西。几乎同时,他看到哈里快要从教堂上方坠落。
然后,他张开了手。
“真是七月的圣诞节。”他在大声求援之前低声对自己说。
“我想,”哈里慢慢地轻声说,“我们让你的上帝来解决吧,好吗?”
杰玛听到尖叫声,看到那具身体从塔上摔落,只是一瞬间,几乎只有一个影子,速度太快,根本分辨不出它的形状。她听到了他摔到人行道时发出的声音。起初,她以为是哈里,吓得想要大叫,却发不出声音来,最后才看清那个人身上穿着紫色的教士长袍。然后,当人群开始在尸体周围聚集时,她心头升起了异样的恐惧。又一具尸体。哈里说过,用比较华丽的话来讲,巧合只适合那些愚蠢的人。他绝不会从这样的人身下挖掘出自己的路。
“以上帝的名义。”主教祈求道。
她没有问自己,哈里是否有责任。她内心的一个自己不愿意接受这个想法,但另外一个自己却承认这完全有可能。哈里杀过人。可是,无论教堂内发生了什么,哈里都会需要帮助——现在,她是唯一能够提供帮助的人。她必须找到他。然而,她刚刚踏出车子就看到他从黑暗中蹒跚着走了出来,身体奇怪地扭着,非常痛苦,一边紧紧抓着自己的肩膀,一边径直走入一个正等着的警察的怀抱中。
恐惧已经令兰德尔·维克汉姆失去了所有的感觉。他不再挣扎,只是无助地悬在空中,所有的意志力都指向了哈里。他们相互盯着对方的眼睛,猜测彼此的想法和恐惧。
“指挥中心,我是查令十字街警察局的爱德华兹总督察。在市区的沃尔布鲁克请求支援。我们在街上发现一起可疑的死亡案件。”爱德华兹对着无线对讲机大声说道。
哈里胳膊上的每个肌腱和每个肌肉群,每一处关节的每一个角落都在尖叫。随着主教的挣扎,石膏正在滑落,逐渐脱离石栏杆。维克汉姆绝望地向上伸手抓着,他的指甲从哈里的胳膊上继续滑下的时候留下了可怕的刮痕。最后,他的手指终于滑到了哈里的表带旁边。哈里自己也快抓不住了,主教的法衣料子太精细,太光滑。一颗扣子裂开了,接着又裂了一颗;主教猛地一拉,又掉下恐怖的几英寸。
“你需要什么支援,总督察?”
“我求你了,哈里。”主教呜咽着说。
“整个团队,亲爱的,”他说,“你可以请那些从斯诺希尔来的游手好闲之人暂时放下他们的台球杆和三明治,赶到这儿来,就像参加啤酒厂开放日那样。这里已经聚集了不少人。哦,我告诉你了吗?我已经抓住了肇事的家伙。”
“救救我!看在上帝的分上,救救我!”主教大喊着。他的手指正从哈里的胳膊上滑落,双脚在稀薄的空气中疯狂地乱踢。他的一只鞋子呈螺旋状落到了下面的街道上,似乎用了很长时间。
“不要慌,这时候绝不能慌。”杰玛低声对自己说,“思考!”
肩关节已经脱臼,他仿佛正在接受某个中世纪的拷问。他弯下脖子,看到维克汉姆恐惧地扭曲了面孔。
尸体躺着的位置周围聚集的人越来越多。杰玛在人群外一处阴影里坐着。又有一些警察坐着小汽车和面包车到达,车上闪烁的深蓝色灯光和周围拥挤的旁观者,将这个场景变成了夜市,也让她的脑子里变成了一团糨糊。思考,杰玛!思考!
主教的冲力令哈里的身体翻转,两个人一起从久经风雨的石栏杆上摔落。正在这时,哈里断臂上的石膏卡在了栏杆顶上,像一个钩锚。他自己的体重和正在坠落的主教的体重,突然之间全都拉扯在哈里的肩膀上。他能够感觉到肩膀内的撕扯,胳膊的肘关节处也立刻感觉到火辣辣的疼痛。哈里痛苦地大喊起来。如果没有了硬邦邦的石膏,他会被迫摔落,可是他仍然悬在夜色中,忍受痛苦的折磨。在他下面,他能够感觉到主教在抓向自己的另一条胳膊,但他的手指已经因为年老而变得无力;只因哈里本能地一抓,他才没有继续落下去。
她知道的一切,或者以为自己知道的一切,全都令人感到困惑,就像在街上被踢开的万花筒掉进了排水沟后,所有的镜片重新排列一个令人迷惑的新顺序。那张照片非常关键,但它没有讲出整个故事,她也是在驾车经过那些嬉闹的游客时才开始意识到那一点。拍摄了这张照片的人是谁?
他没有受伤的手在黑暗中拼命乱抓,想抓住什么东西,但只触到主教的教士长袍。他的手指伸向长袍试图拯救自己,但太晚了。他只来得及将维克汉姆一起拉了下去。
她眼睁睁地看着哈里被带走,内心非常痛苦。增援的警察正在命令人群后退。一辆救护车也加入了战团,慢慢向前移动,在那个可怕的位置停了下来。两名身着连帽套装的取证警官正弯腰工作。思考,女人!可是她无法思考,她的脑子和情感全都非常混乱。然而,当挫败的眼泪越聚越多,要求她屈服于它们的时候,她想到了一个能够帮忙的人,一个可能明白这面变黑的镜子中的影像,而且能够弄清楚这些镜片怎样掉落的人。
哈里还没有完全转过身,主教就撞到了他身上。维克汉姆扑向哈里,年老身体的重量全都压在了他身上。突然遭遇这样的撞击,哈里失去平衡,只觉得自己的身体越过栏杆就要摔下去。没有时间害怕,只能凭直觉反应。和他动荡的生活中濒临死亡的其他时刻一样,时间好像变慢了,每一次摩擦都在扩大,让他知道自己正在摔落。他的感官全都在翻滚,在大声呼喊他拯救自己,但他做不到。他向下看的时候,只能看到人行道,在下面一百英尺处,他即将死在那里。
她再次拿出电话,按下按钮,等候对方接听。电话被接通之后,她简短地说明了情况,然后重新发动这辆可以信赖的沃尔沃的发动机,心怀感激地启动车子,将嘈杂的沃尔布鲁克抛在了车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