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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但他从来没有给过我时间。”

“那时,几乎不再有你的消息了。只要和你有关的任何事情,约翰尼都会告诉我们。”

“他给你写过信,这是他说的。你却对他不理不睬。”

“他去世之前的那年……”

“不,不,他……”可是这个还没有想好的借口在困惑的迷雾中消失了。突然,哈里意识到主教多么善于发现并利用对方的弱点,创造一些话题分散他人的注意力,从而这么多年来一直安然无恙。哈里原本希望揭开有关父亲的真相可以解决问题,将他自小潜藏在内心深处的痛苦全部释放。他以为这样能够使自己忘却父亲的鬼魂,继续自己的生活。相反,约翰尼却不断地回来缠着他。

“他一直都在尽最大的努力了解你在部队的经历。重要消息、晋升、奖章、奖励中不断出现你的名字。后来,你又从政了。”

周五晚上,没有停车限制。杰玛沿着沃尔布鲁克开了一小段路后停了下来,面对着圣史蒂芬教堂的正面,开着车窗等候着,炎热的天气令汗水沿着她的脖子后面淌落。她坐在旧沃尔沃车的方向盘后,心里暗自疑惑女人们下定决心的荒唐方式。几天前的晚上,她开着史蒂夫的车子兜风。那辆车子仍旧很新,鲜红色,装着空调,还有娱乐设施——而且,对,甚至还有点招摇,车内后视镜吊着空气清新剂,散发出的香味声称是天然松香的味道。另一方面,哈里的旧沃尔沃车却是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皮质破旧,轻微的汽油味中夹杂着浓烈的人工香味,令她想到了刚刚裂开的胡桃。当然,还有其他方面也形成了对比。他的年龄大了十几岁,她母亲肯定不赞成,也不会赞成他这个人,以及他住在她女儿家里这个事实。完全不赞成。

“可是,我们很少交谈。几乎从来没有见过面。”

“谁杀了芬德利·弗朗西斯?”哈里问。

维克汉姆从哈里的声音中听出了焦躁的情绪,心里雀跃不已。这正是他希望哈里出现的反应。他有了优势,现在,他需要进一步确定,“是的,约翰尼每年都来,从无例外。每年他都会向我们讲述你经历过的事情。”

“我不知道。”维克汉姆答道。

“那我父亲呢?”

“苏珊娜·拉尼拉格呢?”

“可怜的费恩从来没有从我们身上赚到过许多钱,那不是他的兴趣。他的写作对象都是一些有权有势的人,他总是非常热衷于讲述从他们那里发现的故事。与获取相比,他更喜欢讲述,愿上帝安息他的灵魂。”

“她死了吗?我猜应该死了。可爱却孤独的苏珊娜。”

“连芬德利·弗朗西斯也是如此?他可是个作家。”

“其余的人呢?为什么他们全都死了?”

“我们不是故意策划的。我们不过是作为朋友交换意见和经历,当我们在选定的职业道路上取得进步后,那些经历就变得更有价值。”

主教的眼睛暗淡下来,整张面孔因此好像缩小,像骷髅一样。他的声音中流露出了屈服。“我不能说,上帝有时好像睡着了。为了我自己,我希望他睡着了。”

“内幕交易。”

最后几个字说出来的时候伴随着叹气声,非常轻,哈里差点没听清楚,像是在认罪。他模糊地感觉到衣袋处传来一阵刺麻,是他的手机在振动,告诉他有新信息。他没有理睬。

“真难听。其实,开始只是年轻人的雄心壮志。我们自认为比其余的人优秀,我们每个人都带来了个人观点与技能,聚在一起比独自行动时利用得更好。一开始只不过是好玩儿,但随着岁月的流逝,大家认真起来,有些过于认真了。”

“下楼吧,哈里,到刚才我为我们两人祈祷的祭坛那儿。”

“为了勾结。”

“我不需要你的祈祷,主教,我只需要真相。告诉我,我父亲出了什么事?他真的死于心脏病吗?”

“是的。你猜得对,我们一直在聚会,每年在秋季学期开始的时候。”

“你为什么要怀疑那个?”

“艾玛姨妈团。”

“因为我开始怀疑从别人那里听来的他的每一件事。”

“你父亲和我是多年的朋友,哈里。”

总督察爱德华兹盯着追踪软件的界面,心中已经确定,不再有疑问了。图像停了,在市中心的位置上形成了一个点。一股兴奋感从心中涌出。鱼饵已经被吃下去了,线末的浮标被拉到了表面下。该动手了。

哈里不知道该说什么,所以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静静等着。

“斯汤顿?”

“当然。他为你感到非常自豪。”

“嗯,头儿?”警长在几英尺外的办公桌后应声。

“我?”哈里无法掩饰自己的惊讶,他突然换到了被动的地位。

“不管你在浪费时间干什么,都先停下来,去把车开过来。你和我,我们两个人去兜会儿风。”

“有点天真,哈里,你让我有点吃惊。你父亲绝不会有那样的想法。不会的,约翰尼不会。”他的手指在嘴唇边合成尖塔状,仿佛在祈祷,“他以前常常谈到你,你知道吧。”

维克汉姆已经从教堂钟塔的阴影里走出来,靠在低矮的栏杆上,看向壮观的天空。哈里走到他身边,确保能够听到每一个字。

“那些继承这片土地的谦恭人们结果怎么样?”

“我对你父亲的死一无所知,哈里,”主教说,“我只能告诉你,他活着的时候是怎样的。大部分人一生中都会有过与自己的良心作斗争的时候,可是约翰尼……”维克汉姆朝着周围的塔林挥了挥手,“你谈到了上帝与贪婪之间的空当,但约翰尼对在哪边安营扎寨从未有过任何疑虑。他不像其余的艾玛姨妈们。我们聚在一起分享信息的时候,不仅是分享我们知道的,还要分享对我们每个人都重要的。作为朋友,我们一直都是这样做的,可是约翰尼变了。他似乎只想利用我们,抓住摆在桌子上的每一个盘子。费恩指责了他几句,他们因此吵了起来。约翰尼伤了我们的心,我们可是他的朋友啊。”

“我想说的是,”主教暴躁地说,“这些就是生活,身体与灵魂。有时,当我们处理得当就会十分和谐,有时候却会卡住彼此的咽喉,但这两者我们始终都需要。两千年前,沃尔布鲁克的岸边都是屠宰场。在它们旁边,罗马士兵建造了一座供奉蜜特拉神的寺庙。为什么?好让他们在向神灵致敬的时候,可以用温热的牛血沐浴。当然,现在都没有了,屠宰场,寺庙,但在某种意义上几乎没有什么改变。在那些旧址上,我们有了耶和华塔与贪欲之神塔。仍然是肩并肩,有时手牵手。”

哈里有些不好意思,双手难为情地在粗糙的石栏杆上来回动了动。

“也祝你有这样的好运。”

“我们其余的人都在以各自的方式相互给予,也经常给那些圈外的人提供帮助。我为教会和其他许多组织做过的事情令我感到自豪,但约翰尼——他只索取。没有留下任何有价值的东西。你居然带着你浅薄的道德意识来这儿,你的生活是建立在你父亲从他人那里索取来的财富之上。你怎么敢?”这些话娓娓道来,但充满了谴责。

“你和你父亲太像了,”维克汉姆一点都不觉得哈里的话好笑,“总会有一句话比其他任何人都睿智。他的话会让天使的翅膀都掉下来——如果他遇到过。”

主教向后退了一两步,好像有些排斥哈里站在他身边。这样一来,只剩下哈里靠在栏杆上,粗重地呼吸着,因为困惑与内疚在他心中翻滚。上帝啊,好痛。他现在才知道,自己一直想在父亲身上发现一些值得敬佩的东西,一些能够让他重温的爱的火花,但是那一切全都成了泡影。他居然这么蠢。他已经揭下了棺材的盖子,摇醒了死者,现在他父亲的灵魂已经回来折磨他了。

“上帝与贪婪。贪婪似乎要赢。”

远在下方无法触及的街道上是普通人的世界。周五晚上的警笛声哀怨地飘荡在空中,在哈里看来,这是他父亲嘲笑的声音。该死,约翰尼,你究竟藏在哪一个角落里。

主教挥动一条胳膊,“从这里可以看见一切,整个文明机器,”他开口说道,“商业大厦和灵魂教堂。”

就在他陷入痛苦的那个时刻,他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哈里转过身,但已经太晚了。

“我想给你看样东西,哈里,”维克汉姆说,“跟我来。”牧师在前面带路,从祭坛所在的台子的灯光下离开,走到一个昏暗的角落里,那里有一扇镶钉的橡木门。哈里猜想那块橡木也许是从一个比雷恩还要久远的时代打捞来的。穿过那扇门之后,来到一段圆形楼梯,狭窄、黑暗、紧凑,梯面看样子已有几个世纪的磨损。两个人在上楼梯的时候都非常小心。楼梯上的灰尘越来越多,还有鸽子活动过的痕迹和古老的石工碎屑。他们到达从木梁上悬垂下来的钟的高度时,主教停下来歇了口气,然后继续往上爬。等到他们来到一扇门前的时候,哈里已经记不清爬了多少级台阶了,主教吃力地将门拉开,直到它发出刮擦声。主教抬腿迈出去,来到了钟塔狭窄的顶部。这座古老的教堂内空气凉爽,此刻夏季夜晚的湿气弥漫在他们周围。有一会儿,哈里好像被四周密集的建筑洒下来的灯光催眠了。在这些建筑中,大部分是商业性的,有许多是银行,但他可以看到远处圣保罗大教堂的炮塔,还有它们之间夜色中正义女神铜像的轮廓,它盘旋在老贝利上方。他面前的屋顶边缘是一道老旧的石栏杆。栏杆较低,和后面的楼梯一样,是为了小孩儿的安全而建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