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槌球俱乐部的所有成员。”杰玛说。
“我在怀疑。”他回答道。
“还有两个。”艾比补充道。
“是因为心脏病发作。”杰玛提醒他。
“不会太久,也不会以这个速度。”哈里指出。
“不只是蒂莉谢斯·霍普。阿尔-马斯里当然也是。苏珊娜·拉尼拉格很可能也是。克莉丝汀·勒克莱尔的死谁又知道是怎么回事?她的死无疑也是非常不正常。然后是你父亲。现在我甚至开始怀疑我父亲死亡的真相。”
“主教和那个陌生女人。她究竟是谁?”杰玛问。
“他们全都被杀害了?”
“我一点都不清楚。”
“和其他人原因相同,他知道得太多了。”
他们坐着,思绪陷入了悲伤与猜测的迷宫中。头顶有两只秃鹰在轻轻的海风中无精打采地盘旋,远处的草地上,一头狍正在啃着郁郁葱葱的绿草。
“为什么?”
“我们应该报警。”杰玛最后说。
“有人故意制造自杀的假象,但我觉得你是对的。他没有自杀,是被人杀害的。”
哈里将手伸进衣袋掏出手机,“我来……”他的话还没说完,手机屏幕亮了起来。
她脸颊上的眼泪不见了,已经被微风吹干,“我告诉过你,我知道我们绝对找不到他,找不到活着的他。可是,我必须知道真相。你还没有告诉我。”
“哈里?”
他退出了厨房,回到了夏日的阳光和新鲜的空气中,不知道死亡令人作呕的气味是否会从他身上消失。成年之后,即便他没有做找死的事情,死亡也一直习惯与他相伴,甚至连他在阳光明媚的日子里来到西多塞特郡深处那天也没放过他。他带着艾比和杰玛绕到小屋正面,在那里发现一个长满草的小山丘,周围环绕着雏菊,向下可以看到山坡和远处的大海。他伸手搂住艾比的肩膀,“你还好吗?”
“是我们的主教。他刚刚出现了,给我发了一条信息,想见我。”
“那是一个很好的问题。”她说中了他内心的想法,令他的耳朵热起来。“给我一点时间。”他极其不情愿地回到了厨房门口。尸臭味被新鲜空气稀释后,已经没有那么令人窒息,但嗜血的苍蝇仍成群地飞在周围。他检查了被踹坏的门背面,钥匙没有在锁中,也没有被震落到地上。所有的直觉都告诉他,他在芬德利的口袋里不会找到钥匙,这倒不是说他想去找找看,而是意味着门是从外面锁上的。他想起那个空的煤气罐。厨房里没有地方可以移动尸体,所以他非常小心地跨过他,站到煤气灶旁。他试着扭动开关,两个都是开着的。不,不是心脏病发作。不是自杀,如果门是从外面锁起来的,那就不是。
“我们不会相信巧合吧?”杰玛说。
“自杀?”她顽强地摇了摇头,“他害怕,不会自杀的。再说,自杀有必要锁门吗?”
“他必须参与,不是这条路,就是另一条。”艾比指出,“小心点,哈里。”
“艾比,原谅我,我不想问你这个问题,但我不得不问。你父亲有可能……抑郁吗?”他寻找着合适的字眼,想尽量缓和这个打击。不过,没有这个必要,她完全能够跟上节奏。
“又或者是个该死的傻瓜。”他嘀咕道。
她的问题尖锐,如同一根粗而长的鞭子抽在他身上,令他曾经一直努力压抑的各种想法蜂拥而出。在这群死去的老朋友中,约翰尼是唯一自然死亡从而保留体面的人。真的如此吗?哈里站在那里眨着眼睛,仿佛在抗击一场暴风雨。
“对不起,艾比,哈里说话有些唐突。”杰玛懊悔地说。
“像你父亲一样?”
他伸手握住艾比的手,“艾比,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我不知道该不该说,可是……”
“我不知道。也许是心脏病。”
“你不想报警,是吗?”
她抬头看向他,湿润的眼睛里露出祈求的目光,“怎么样?”
“不,不只是那样。我涉嫌一起谋杀案,现在是被保释在外。如果我在另一个谋杀现场被发现,总督察爱德华兹个人会非常高兴,可以将我埋得更深,需要议会进行一次立法才可以释放我。他会说我回到了犯罪现场。而且,我是个不可救药的白痴,我甚至在煤气开关上为他留下了我的指纹。我们的主教朋友想见我。在我们采取任何行动之前,至少先让我弄清楚他想干什么。”
“不行。”他语气坚定,也许太坚定了。
“你认为是他?”
“我可以……”
“可能性越来越小。”
“艾比,非常抱歉。”
“可是,如果是他……”艾比不敢再想下去。
哈里又回到了屋外,急迫地呼吸干净的空气。他走到两个女人面前,发现艾比正在无声地哭泣,脸颊上沾满了泪水。她知道了。
“我会当心的。我要把他约出来,必须冒这个险。我欠你和你父亲的。”
在狭窄的厨房地板上躺着一具尸体,不过已经很难辨认出是谁。他鞋底朝向的地方是第一条线索。尸臭味简直令人窒息。哈里在外面听到的嗡嗡声是一群吃饱的苍蝇发出来的。它们像一股风暴般围在尸体上方以及尸体上。他们叫他胖费恩,但尸体现在似乎已经在衣服下萎缩,流淌出的东西已经变成可怕的污迹。即使哈里知道他的面部特征,也不可能辨认出这是芬德利·弗朗西斯。老鼠也已经光顾了它。
“还有你父亲,记住。”
过了好一会儿,哈里才觉得自己能够返身面对屋里的情形。他抬头看向空中,仿佛在努力将它的光线拉回到他的生命中。然后,他上前一步便进去了。
“老主教兰德尔想今晚见我。我们回伦敦吧?”
丙烷本身没有毒性,但燃烧之后会产生一氧化碳,这一点是肯定的。轻柔,无痛,但能够致命。等到一氧化碳害死胖费恩之后,凶手已经在几英里之外了。
艾比没有马上回应。附近某个地方,一只刚刚会飞的海鸟在叫,孤独哀伤的鸣叫伴着远处海浪拍打在砂石海滩上的声音,黑沉沉的大海融入天际,蔚蓝的天空如同织成的丝绸,白云就像边上镶着英格兰式的蕾丝。地平线之外遥远的某个地方,她父亲的声音在回荡,越来越弱。她想在还有可能的时候捕捉到那些回音。“我觉得这里就是他常坐的地方,就在这里,他心情愉快的地方,”她轻声说着,“让我在这里和他待几分钟,好吗?”
几个星期后,他们没费多大劲儿就让费恩酩酊大醉,几乎人事不省。他开车回家时,在他车子前排放上一瓶酒就可以做到。他们这样的年纪,再加上费恩的体重,在那条烂道上爬行极其困难。他们走到后门时,他动了动,又被灌了些威士忌,尽管大部分都顺着衬衣流了下来,但他又安静了。他什么都不知道。最后他的腿软得无法走路时,就被拖过门槛,进入了最近装修过的小厨房。不过,里面没有19世纪大部分乡村杂物间都有的排气装置,因此非常适合这个目的。关紧窗户,点燃两个煤气灶,锁上门以防费恩醒转过来,将空的威士忌瓶子放在他身侧,造成他喝醉从而引起事故的假象。罪犯戴着手套,没有留下指纹。费恩的小书房也被翻找过,他的笔记本电脑和文件都被塞进一个包里,以防万一。
杰玛亲了亲她,然后与哈里手牵手走向在下面路上等着他们的车子。
杀掉胖费恩费了好大的劲儿。他太重了,又经常不擦洗,也没有好好照顾自己。在他们的一次聚会中,他体内的某个开关好像被突然打开了。他看起来更老了,身上也更脏了,抱怨自己被人打了,差点被打死。他控制不住地不停灌酒,舌头也管不住了,翻来覆去地将说过的话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当着侍者的面脱口说出了许多秘密,说他正在写一本书,要把一切都写进去。这样的情形不能再继续,胖费恩也不能再活下去了。
他们没有报警一点都没有关系。借助面前他手机上的应用软件,爱德华兹已经侦探到了他们的每一个举动,他们在西多塞特郡时驾车的每一次转弯,他们慢下来的地方以及他们停留的地方。他了解哈里,这个家伙很冲动,不知道什么时候该停下来,控制不住自己。爱德华兹可以肯定,哈里·琼斯做的任何事情都与案件有关,他不是在度假。不过,有一件令人困惑的事情。哈里在大海边的某个乡间小路边停了一个多小时,这位总督察不得不手动查询以及在电脑上利用网络地图,都没有指出那个地点有什么,但那里一定有什么东西将他的目标引到了地图上一个具体的位置,让他在那里停留了一段时间。
她知道他在撒谎。不是无伤大雅的小谎言,而是一个可怕的大谎言,然而他编造出来都是为了保护她。所以她待在原地握着艾比的手,没有再走过去。
爱德华兹等到哈里的沃尔沃车到达高速公路上,动身返回伦敦的时候,打电话给多塞特郡当地警察队里的一个同事。那位警官是他在布莱姆希尔的国家刑法系学习凶案侦察课程时认识的。他提出的要求不是官方的,而是私下里,不进行登记,也不需要有文字申请。“只不过是我这个老警察的鼻子痒了,德里克,”他解释说,“你可以派几个懒惰的手下,出来锻炼锻炼他们的眼睛吗?”
他双手撑着膝盖,在新鲜的空气中弯下腰来,想换掉肺部污浊的空气。杰玛担忧地迈步准备走向他那边,但他挥手让她回去。“只是喘口气,”他一边咳嗽着吐痰,一边向她说着,但没有说实话,“在那儿等着,不要再靠近。”
“你究竟在找什么,胡伊?”
哈里不得不动手了。他又撞了一下门,这次力气更大,然后退后一步,用他身体健康的一侧撞向油漆过的门板。门动了,但仍然没有打开。他抬脚用靴子跟部对着锁踹了三次,随即听到木头断裂的声音和螺丝松动的声音。又踹了一脚,终于成功了。他最后一推,门擦着地面不情愿地慢慢开了。眼前的情景,加上他的感觉和嗅觉,让他心头一慌,脑袋有些晕眩。
“不知道。不过,这是在调查一起谋杀案。”
他抬手将后面扩建部分唯一的小窗上的灰尘抹去,然后从那里向屋内看去。窗内并排放着一些瓶子,挡住了他的视线,不过还是能看出是厨房区域。在一个木台上摆放着一个双头煤气灶,壁柜在较远的一边。他觉得自己听到了急迫的嗡嗡声,他静静地站着,耳朵贴在窗户上,竭力想听清是什么声音。声音是从屋内传出来的,或许是电冰箱。他走回后门,再次试了试锁,然后用肩膀去撞门。门发出了咔嗒的响声,不像前门那么结实。女人们在远处看着,艾比坐在一个老树桩上,杰玛在她身边来回走着,保护他们。早上的阳光照不到这里,浓密的树荫令人感觉潮湿。这是一个阴暗的地方,充满了阴暗的思想。
“抛几只苍蝇?”
看守人居住的小屋用砖建成,维多利亚风格,一层,中间是一个烟囱,两侧各有一个小房间。小屋在设计上极其简约,但有些地方可以看出来最近才修缮过:房顶上补上去的瓦片还没有风化,一扇窗户已经换过,硬邦邦的地面重新粉刷过。哈里敲门之后,觉得自己有些蠢。没有人应声。他试着转了转门把,但门是锁着的,上下都被锁住了。窗户上的灰尘非常多,基本上看不到屋内的情形。他在屋后转了一圈,那里长满了浓密的树木,挡住了小屋,但也遮住了光线,在早晨的日光中投下深深的影子。屋后一个地方扩建了一点,用的砖不同,显得有些不协调。扩建的部分有扇门,上面的油漆因为年月久了已经开始剥落。哈里再次试了试,也是锁着的。一个红色的大丙烷气钢瓶立在一侧,哈里本能地敲了敲,声音中空。一道破败的石墙早已失去修建时的功能,墙的另一边是一间外屋,上面爬满了常春藤,过去可能被用作厕所、狗窝或者关人的地方;现在,门上的铰链已经坏了,门开着,露出一堆柴火。小屋尽管新修过,但显然很久没人住过了。
“我感觉这是一个钓鱼的好天气,德里克。”
他们第二天早上找到了那个地方,距离酒吧外的拐角不足半英里。那里是乡村公路一侧的紧急停车带,空间很小,在炎热的夏季看起来只不过是随意长出草的一小片地方。从他们出发的方向看不到任何线索,但是他们停下车往回走的时候,发现蔓延的杂草下有一条小道。从他们脚下的这条路看过去,小道似乎突然到了尽头,可是当他们穿行在蕨类植物的触毛与夏日茂密的草丛之间时,却看到小道转了一个弯后,沿着一座小山坡蜿蜒而上,通向覆盖山脊的一座浓密的树林中。天色尚早,空气清新而宁静,他们前方的小路还没有人走过的痕迹,上面长满了雏菊和猪草,觅食的蜜蜂发出嗡嗡的叫声。他们爬向山坡的时候,可以看到身后广阔无垠的大海,但抬头向前方看时,只有树,其他什么都没有。然后,地面突然下降形成了一个山坳,就像山坡上的一个折痕。也就在那时,他们看到了它,栖息在树林边缘。一座小屋远离大路,隐蔽在背风处的树丛间,但是可以看到大海。小屋门外的那处山坡被羊啃过,小窗户对着看不到尽头的奇柔海滩和远处的英吉利海峡。这里就是胖费恩住的地方。哈里走在最前面,两个女人在后面,小心翼翼,还有点害怕,于是将手伸向对方相互握住。
胡伊·爱德华兹喜欢钓鱼。钓鱼令他学会了耐心,他天性并非如此。他需要保持耐心的时间再长一点点。哈里仍然是唯一的嫌疑人,也是他在调查的唯一嫌疑人。他很快就可以将这个浑蛋收入网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