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有个人和你找的那个人很像,”老法利喘着气,紧咬着牙齿忍受着痛苦,“他想找个地方思考,这是他的原话。”
“你确定我们不能在这儿做交易?”哈里说,“你在自己的尿上再跪一会儿,你的裤子就被糟蹋了,更别说你的手指。”他又一次猛力拉了他的手指一下。
“对。”
然而,儿子看着父亲,仍然在犹豫,然后扭头去看是否还有其他人可以求助。哈里再次扭了扭这位父亲的手指。用不了几下,那个手指就会被扭断。老法利痛得双腿一软跪到了地上。
“他说要把那个地方稍微收拾一下,那样的话需要人力。”
“打倒他,你这个没用的东西!”老法利大声吼道。
“什么地方?”
这时,门被推开,彼得站在那里看着眼前的一切,犹豫不前。
法利挣扎着想要摆脱他。哈里将重心移到那根手指上,快要把它扭断了。他的声音冷了下来,“我的麻烦是,法利先生,我已经非常不耐烦了。这样是不对的,我知道。”
也就在这时,农场主一拳向他挥来,全身的力量全都集中在这一击上了,不过他的意图未免过于明显。哈里向后仰身,躲过了这个紧握的拳头。农场主骂了一声,又挥出了另一只手,一个长勾拳,以至于在没有击中对方之后,令他自己收势不住转了个身。哈里现在处于他身后。他首先将法利的脸猛力压到墙上,圈起打着石膏的胳膊勒住了他的脖子,然后抓住他左手上的中指,将它扭拉过肩膀,用力向后折去。农场主又痛又惊地叫起来。
打破的不是法利的手指,而是他的抵抗力。他绝望地吼了一声,身体跟着无力地瘫了下去。哈里没有阻止。他呜咽着坐到了地上,差点坐到那些尿液上。
“哦,我是这样想的。”哈里说着,向他走近了一小步。
“老看守人的小屋,”彼得声音低低的,看到父亲的样子差点吓呆了,“我们不再需要看门的人——没人会到那儿去,很多年都没人去过了。”
他完事后,晃了晃,然后拉上了裤子的拉链,“那么,你觉得你可以吓住我?”
“那你最后一次看见他是在什么时候?”
“你以为你是谁,独臂强盗?”农场主冷笑着说。他的语速缓慢,声音有一点点模糊,刚刚喝下去的威士忌已经对他起了作用。
“去年九月,他一般都是那个时候到。有时,他会借用我们那辆老路虎,运载他的食物、灌满的煤气罐之类的东西。然后,他会每年付一次钱,总是在九月,秋收结束的时候。”
“我真希望你没有那样做。”
“你说的老看守人的小屋在哪里?”
“你说什么?”法利说着,转向哈里。他还在小便,尿液溅到了哈里脚边。
“在布特,沿着波顿-布拉德斯多克路走半英里,在老树林里。那里有一棵橡树,几年前被闪电击到过。过了那个断桩,就到了。”
“不要逼我撕破脸,没有必要。”
“那我就去那儿找他。”
“我已经说完了。”农场主继续方便。
“他不会在那儿的。”
“我们的事还没说完呢。”哈里平静地说。
“但愿你说的对。”
哈里停了三十秒钟,然后去追老法利。在世界的许多地方,人们称这样的设施为洗手间或者公共厕所,这两个名字在这里都用不上。它只是一个昏暗的房间,里面空荡荡的,墙上有许多刮痕,一个破旧的陶瓷小便器占了一整面墙。唯一的一个隔间在一端,上面的门歪歪斜斜,旁边是一个洗手盆,看着像是回收利用的。这里充斥着一股尿骚味,农场主正站在小便池旁边方便,而他的拇指正在一大片乱涂乱画的东西旁边增加新的涂鸦。他面无表情地看向哈里。
父亲站起身,痛苦地抓着自己的手,“我想,你真的把它弄断了。”
“可是,我认为一个处于你目前状况的家伙不会有心思去报警吧。我警告过你,不要刺探别人的事情。”他冷漠地笑了笑,然后扭头看向儿子,“你去把车开过来,我去撒尿。我想,我们现在该离开这儿了。”他走进酒吧后面,而他的儿子不想和哈里单独相处,连忙小跑着从另一个方向出去了。
“没断,这样的感觉会持续几天。相信我,如果我想弄断它,你就会知道断了究竟是什么感觉。”
“还是不要了,你没有给我提供任何东西。”
“爸爸,要我报警吗?”
哈里白白浪费了时间。他叹了口气,然后伸手去抓桌上的那堆钱,可老法利比他快了一步,他那双骨节突出、指甲盖脏兮兮的大手已经啪的一声压在了那堆零钱上。“这个就算是我的咨询费了,好吗?”
“为什么不报警?”哈里插话说,“我们可以在你农场后面等他们。我在想,你是怎么赚别人的钱的——没有建筑许可就建假日出租屋?倾倒了一点不合法的石棉,或者挖一个大坑填塞旧轮胎,这样的事情没少做吧?如果你报警,我就把这些事情说出去。”
老法利倾身俯在桌子上方,靠近哈里,以免自己的话让对方误解。他的眼底闪过一丝轻蔑。“你是个麻烦,哈里·琼斯先生,我也不记得有人邀请了你。所以,你何不悄悄回到你那个石头盖成的家去,让我们安生点。”
法利愤恨地咒骂了他一声,但眼睛始终垂着。
彼得的脸痛苦地扭曲着,仿佛真的被人打了耳光,往后缩了缩。
“零钱就留着吧,你需要用它把自己收拾干净。”哈里说完,从彼得身边挤过去,消失在门外。
“闭嘴,你这个小白痴!”父亲厉声喝道。
他们在倾斜的楼梯上端告别。女人们的房间在右边,哈里的在左边远些的地方。艾比伸出双臂抱住哈里,“谢谢你。”她在他的双颊上亲了亲,然后在他耳边低声说。
“但他说,我们不——”
“为了什么?”
“麻烦不等待别人的邀请。”
“为了你是一位非常特别的男人,为了你照顾那个可爱的小鹿。”她坚强地笑了笑,“为了明天发生的一切。”
彼得不自在地在椅子上动了动。“我们不希望惹上麻烦。”他低声说道。
他和法利父子之间发生的事情,他只告诉了她们一部分,说他们给了他一些有用的线索,他们明天早上可以根据线索去寻找。他不想让她们抱太大的希望,他非常担心他们可能发现的结果。
“你为什么认为他藏起来了?有人非常不喜欢他。”
“也为了你照顾我们。”艾比低声说完,用力地抱了抱他,然后转身向自己的房间走去。
“为什么是那样?”
然后轮到杰玛了。她仰起下巴亲吻他的嘴唇,老旧的榆树木地板在她踮起脚的时候发出了嘎吱声。她没有说话,只是看了他一眼,神色古怪。然后,她也走了。
“因为我认为他发生了不测。”
哈里躺在凹凸不平的床上,被一声响动吵醒。房间里黑漆漆的,只有从外面射进来的星光,但不是只有他一个人。他又听到了声音,是地板下的隔栅发出的嘎吱声。房门慢慢地开了,先是一条缝,然后越来越宽,一道暗淡的光线射在了房间的地板上。他看到杰玛的轮廓,绝不会弄错。她踮着脚尖慢慢走进来,将门在身后关上,再次挡住了光线,然后摸索着找到了床边。她伸手去摸他的手。
“为什么?”
“我今天看到了你新的一面,哈里,”她声音非常低,他简直不敢呼吸,生怕听不清楚,“我早已习惯追随你,努力和你保持同步,失败的时候就会非常痛苦。可是今天下午,在那条小路上,你停下来,去处理那头小鹿。”
“听着,芬德利·弗朗西斯来了这里,要你找一个安静的地方,他可以每年躲起来两个月,进行他的工作,看他在伦敦的女儿,不会有人问问题,最重要的是,他不用回答。我猜想你和他做了一个交易,用的是现金,就像你在这一带常常做的那样。而且,我非常肯定他会非常慷慨。他付钱给你,要你保密。你不情愿,我理解——那样做才是正人君子——不过,我向你保证此刻弗朗西斯最想做的事情就是想和我谈谈。”
“总要有人去做。”
对方还是没有说话。
“我不用再跑着追你,这样爱你更轻松一些。”
彼得又拿回了更多的威士忌,还有找回来的零钱,那堆钱又变多了。哈里又从钱包里拿出一张纸币,并让法利清楚地看到这是最后一张,然后把它和其余的纸币放在了一起。“也等到下一轮用。”
他在黑暗中点了点头。这样的话,他以前听到过几次?
“是被传讯,不是被指控。你不用问,我告诉你,那事不是我干的。不管是被传讯还是被指控,我都不可能跑这么远来编故事吧?我只想弄清楚弗朗西斯先生在哪里。”
“有时,你好像将世界上所有关注的事情都拉到了身后,乱糟糟的。一个女人面对那些不容易。”
“你是这个家伙?”农场主看完后问他。
“对不起。”
农场主的目光更加凶恶。哈里环顾整个酒吧,看到附近一张桌子上被丢弃的一份《每日快报》。他自己的照片在一个惊人的报道上方与他对视,他将报纸推到法利手边。
“但是今天下午,面对那头可怜的小鹿,我很高兴是你,而不是其他任何人。”
“警察?或者税务和海关总署来你后院挖掘?又或者是某个来自议会的人来看看你为每一座小棚或者马厩的安排是否得到了批准,税务员来看看你账目上的漏洞是否比你的家畜栅栏还多?”
他不知道她想说什么,于是仍旧沉默着没有开口。
“我怎么知道你会不会?你可能是任何人。刺探者……”
“哈里,我想让你给我一些空间,是因为有些事情我需要弄清楚。是我自己的问题。”
“你在这一带拥有很多土地,所以你当然会关注他人。我用半品脱啤酒和你打赌,再压上五十英镑,”他又掏出一张五十英镑的纸币,放在那堆钱上,“无论是打地洞,窃窃私语,还是大吼大叫,所有的事情你都会看到。这里是你的地盘,法利先生。所以你这么保护它,我并不感到惊讶。我并不想在这里闹事。”
“弄清楚了吗,杰玛?”
农场主看着他,“不要太关注别人。”
“我觉得弄清楚了。不过,哈里,我自己一个人找不到那些问题的答案。”有些话她没有明说,但她颤抖的声音说明了一切。
“你一定见过他。他常来这儿喝酒。这可不是世界上人最多的酒吧。”
“我没有以为你每天晚上都待在家里做编织,杰玛。”
“我没有说过我有事。”
“我没有织东西。”
“我明白。无论你和芬德利先生之间有什么事情,在我这里都会保密的。”
“我知道。”
“我们不太喜欢陌生人将鼻子伸进这附近的私事里来。”农场主低声说。
“你……不介意?”
这位儿子没有动,就像一条牧羊狗在等候指示。然后,他父亲几不可见地略微点了点头,他便再次消失了。
“我当然介意,尤其是在看到你和史蒂夫高兴地手牵手走出电影院的时候。”
“法利先生,我已经为打扰你道过一次歉了。在我们那里,一次就够了,”哈里直接地回应了他的话,但没有提高嗓门,“不过,既然你已经把自己的酒喝完了,我想至少可以再给你来一杯。”他又从钱包里掏出一张五十英镑的纸币,放到了那堆零钱上。在这期间,他的目光始终没有从对方身上移开,“彼得,你愿意再给你父亲拿杯酒吗?”
“你跟踪我?”
“我的平静也是如此。”
“没有,我只是路过,巧合。”
“这件事非常重要。”哈里紧逼着说。
“可是我不认为,我们相信——”
老头法利端起自己的杯子,审视着里面的液体,好像得到的分量不足似的。他的视线越过杯沿看向哈里,带着挑衅,令人感到不舒服。然后,他一口喝干了杯中的威士忌。
“你知道,每当我用那个词的时候,就感觉像是吞下了不新鲜的鱼内脏。的确是那样,一切不过是巧合,看到你和旧情人。你还记得你曾经告诉过我,你以前和他出去只为了一件事吗?”
哈里暗自叹了口气,这个老浑蛋不好对付。他儿子端着酒回来了,一杯是老头儿法利的威士忌,半品脱啤酒给他自己和哈里。他看向照片,视线逗留在上面,但他父亲看了他一眼,他立刻移开了目光。他把一大堆找回的零钱堆在哈里旁边。哈里将零钱推到两人之间的中间地带,仿佛在等待进行进一步的交易。
这次轮到她不说话了。
“和你说的一样,如果你找的人喜欢一个人独处。这不是犯罪。”
“我看到你们的时候,快要疯了。不过,我那时喝醉了。虽然醉了,但我却开始认真思考。我要你和另一个男人分享我们的床。我想,我能够理解你想报复的心情。”
“他是我父亲的一个朋友。我和他的女儿一起来的,已经有好多个月没人看见过他了。”
“不是那样的。”
“这个人和你是什么关系?”
“无论事实如何,只要它结束了,我都能够承受。”
“当然。他来这里是为了工作,进行写作。”
“心软的哈里。”
“隐私就是要保密的。”
“不,是非常现实的哈里。我想要你,杰玛,我们所有人都必须为自己想要的东西付出代价。”
“我听说你可能给他提供过帮助,一些非正式的帮助。他是一个非常重视隐私的人。”
“你想要我付出什么代价,哈里?”
法利一面看着照片,一面吮吸着一颗牙齿,仿佛在寻找食物残渣,根本没有其他反应。
“帮我完成我正在做的事情。”
“我正在找一个名叫芬德利·弗朗西斯的男人。”哈里说着,将他的手机推到黏糊糊的清漆桌面的另一边,上面显示着那张照片。
“直到揭开棺材?”
哈里将纸币递过去,然后拉近一张凳子,与他们之间仅隔一张低矮的桌子。彼得拿着所有的空杯离开了。
“描述得相当生动。”
这位农场主狐疑地看着纸币,伸出舌头绕着嘴唇舔了一圈,“既然你请客,我就来一大杯威士忌吧,”他用浓厚的多塞特郡口音低声说着,喝下剩余的半品脱苦啤酒,然后看着哈里胳膊上的石膏,“彼得在这儿,他会把酒拿过来,我们不用再多要吧?”
“感觉就是这样。”
“首先,我向你表示歉意,在你休息的时候我这样做有些不礼貌。嗯,我可以请两位喝一杯吗?就让我略表歉意吧。”哈里从钱包里用来应急的那部分钱中抽出一张崭新的五十英镑纸币,垂下诱饵,期待地等在旁边。
“它对我来说太重要了,不能不做下去;对我们两个人来说太重要,不能不一起做下去。我觉得我们正在靠近,离终点不远了。之后,我们就可以回到你我的真实世界。”
那双苍老的眼睛中充满了警惕的神色,同时又夹杂着怀疑,缓慢地锁定了它们的目标,仿佛在瞄准。
“我们没有必要等下去,哈里。”她俯身向前,寻找他的双唇。
哈里不顾法利吓人的眼神,还是冒险上前,“法利先生吗?我叫琼斯,哈里·琼斯。希望你能帮帮我。”
“艾比会怎么想?”
杰森·法利坐在酒吧里的长椅上,跟他坐在一起的是一个较为年轻的人,显然是他儿子。他们全都背靠着墙。老法利身上穿着一件褪色的棉衬衫,袖子紧紧卷着,露出了风吹日晒的小臂,上面或许还掩藏了大量污垢。他周身的一切看起来全都破破烂烂的,从硬邦邦的头发到灰白的胡楂,从软瘪瘪的衣领到工作服口袋。他的眼睛也给人相似的感觉,即便相对于他五十岁的年纪,那双眼睛也显得过于苍老。他直直地看向前面,好斗的眼神令任何形式的打扰都望而却步。坐在他身侧的儿子垂着眼睛,仿佛害怕一抬眼就会看到什么东西。
她还在亲他,脸上仍然浮出了笑意,“哦,我知道艾比是怎么想的。她对我说,如果我在早餐前回去,她会杀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