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杰玛,相信我。我也为此高兴过。我也年轻过。”她咯咯笑了一声,然后连忙抬手捂住了嘴巴,“言归正传。如果你愿意冒险,我想,我也愿意。”
“对不起,我无意冒犯——”
“你想过再回到这里吗,哈里?”
“我猜也是。”
“没有,不过我偶尔想过在自己身上动一个小小的牙根管手术。”
“唔,不是。说起来比较复杂。”
“这样的话,需要再给你增加一点麻醉剂。”赛勒斯·哈里福尔德俯身向前,又倒了一点索维农。哈里福尔德是下议院的高级议员——他自己说这个身份是“酿好的波尔图酒里的酒垢”——也是教会委员会的成员,负责英国国教会的物业和其他资产的安全。下议院的阳台远离议院内的骚乱与更年轻的同胞们无休无止的图谋,是一个最受人青睐的藏身之地。在河的另一边,伦敦眼的转轮上彩灯在夜色中慢慢转动,而风笛的声音却从威斯敏斯特大桥的方向传来。另一侧河岸上,一辆救护车蓝色的氖气灯飞快地驰向圣托马斯教堂。自从哈里凭自己的头衔坐在这里倒酒起,似乎一切都没有改变。
“那是哈里吗?”艾比轻声问。
“不过你应该在这里,这一点你自己也清楚,”哈里福尔德一边将空瓶浸到冰中,一边接着说,“你最优秀,也最聪明,哈里,可是你却受到了不公正的对待。你可以纠正那个冤屈的。见鬼,但是我们需要你。”
“也许吧。”艾比突然吃惊地睁大了眼睛,她俯身向前,眼睛专注地盯着屏幕。在杰玛的屏幕底端的框框里,出现了她的摄像头向艾比展示的景象,一个身影正在背景中移动,一个赤裸的身体——史蒂夫。他耳中塞着耳机,正在听音乐,还一边挠着痒痒,完全没有注意到眼前的状况,径直去给自己倒咖啡。
“没有我,你好像也活下来了。”
“艾比,我认为你如果想在你父亲这件事上有所进展,你必须承担一些风险。”
“或许太好了,”哈里福尔德说着将一根拇指插入了皮带中,似乎每进行一次选举活动它就多了一个凹孔,“有些时候,我觉得自己的工作就是为了英国而吃——或者说,至少是为了英国国教会。”他哧哧地笑了起来,“你那个样子好像只要多几个英镑就能生活下去。回来吧,重新开始。”
“是的,我认为有必要。我不会再见任何一个单独前来的男人。”
“我在这儿不像以前那样觉得自在了。”
“哦,有那个必要吗?”
“我们可以帮你到上议院去。”
“哈罗,杰玛。我也是。如果——我同意见他,你会在场吗?”
“已经想那么远了?”
“嗨,艾比!”杰玛摆动一只手和她打招呼,“很高兴这样认识你。”
哈里福尔德对着老朋友哈哈大笑,令一只海鸥疑惑地沿着栏杆匆匆飞走,“是啊,我想雄心壮志应该由更加柔软的大腿来承载。”运河中间驶过一艘观光游船,它的螺旋桨搅动着河水,激起的涡流拍打着筑堤。他们看着它在潮汐中战斗,过了一会儿才又恢复谈话。“那么,你是想知道兰德尔主教的事情。你都知道些什么?”
电脑屏幕闪动了一下,杰玛看到上面出现了一个中年女人,圆脸,紫色的头发硬邦邦的,一副过大的水仙花色的眼镜后是一双深色的眼睛。她穿着T恤,上面印着一头大象。她坐在一个临时的家用办公室中,背后是一张用软木板制成的布告牌,上面密密麻麻挤满了东西。这个房间给人最深的印象就是乱,而且到处都是猫。一只长毛斑猫蹲坐在书架上,而艾比正在不安地舔着嘴唇。
“他,当然是个好牧师。”
“听着,艾比,他父亲是约翰尼·琼斯——我想,他自称的名字是马尔特拉瓦斯-琼斯。他和你父亲都是1962年进入牛津的。有没有想起什么?”
“勤勉、正直、冷静。或者说,大多数时间是这样。好吧,不说这个了,哈里。你还想知道什么?”
电脑里传来吃惊的尖叫声,也可能是苦恼的反应。
“我觉得他有些虚伪,完全是两面人,赛勒斯,你来告诉我吧。”
“你也许认为哈里更糟糕,他以前是政客。”
哈里福尔德装了一碗坚果,然后开始一颗一颗地抛入口中,脑子里却在考虑他的请求。“兰德尔主教是一个非常有争议性的人物,这不是什么大秘密。不过,你为什么会认为他很烂?我记得你说过,他是你父亲的一个朋友。”
“抱歉,但……我只是不确定。最后一个答应帮我的人原来是个巫师,在那之前,有个人希望我加入他们的祈祷会。我真的不知道。”
“是我父亲的朋友,也不能阻止我有那样的想法。”
“他多年前死于心脏病,在哈里和我在一起之前。”
“噢。”
“哦,天哪,他父亲出什么事了?”
“这位主教身上有太多东西不符合他的身份——或者说,非常过分。他的指甲修剪得过于精致,他镶的牙齿过于昂贵。他穿的衣服是定制的,可能你都买不起。他戴的手表简单大方,而且还是瑞士造的。”
“我认为他是想和你交换信息,给你看一些照片,唤起一些回忆。”
“没错,对于一个谦逊的神职人员来说,他的衣服的确过于华丽。”又有一些坚果被他吃下去,成为他思考的燃料,“可是兰德尔之所以有争议性,部分原因是因为他获得了巨大的成功。他一路爬上神职人员那个油腻的杆子,最后登上了主教的位置。哪个成功的人脚上没有几个发炎的脚趾?不过,我个人却非常讨厌教会这种贬低成功的行为。天知道,教会可能会容忍更多这样的行为,不会嗤之以鼻。然而……”哈里福尔德叹了口气,“嫉妒不该出现在神职人员身上,哈里,但它却随处可见。人只是不愿意停下来。”他伸手拿起自己的杯子。
“他认为有联系?”艾比惊慌地提高了声音。
“那么,另外一部分呢?你刚才说,他的成功只是他获得恶名的一个原因。”
“我想,还是他自己说明具体原因比较好。你父亲和他父亲在牛津时是朋友,他们共有的几个朋友好像失踪了。”
哈里福尔德尝了一口酒,仿佛里面包含了许多秘密,然后才又开始讲述,“他早期的时候是个世故的都市人,在八十年代牵涉进许多有争议的收购案中。当时的状况有点像拓荒前的美国西部,发生了大量交火事件和阴暗的交易,还有尸体在不断被拖走。有些人认为兰德尔应该是其中一个。重大欺诈案办公室监视了他一段时间,他不止一次被逮捕,但从来没有受到过指控。现在有些人认为,是他们对他的恶评迫使他离开了金融城。”
“那他想要什么?”
“落入了上帝的掌控?”
“他想同你谈谈,不是为了那个。”
“在那个领域里,他非常有效地发挥了自己的天分。我要是有他的聪慧才智,或者拥有他的运气就好了。有些人认为他的天分是上帝赐予的。不管怎么说,房子着火的时候,自然不会在意是谁在驾驶消防车。也有一些人……对,也有一些人认为他给予上帝的支持对此有很大帮助。”
“你说你的伙伴,哈里……他想谈谈我父亲的事。我要事先声明没有报酬之类的。”
“来自内部的帮助?”
“早上好,艾比。”杰玛这样说是为了让对方安心。说完,她端着一大杯咖啡喝了一口。
“谁知道呢?他成功了。哈里,去年一百多座教堂永久关闭了。我们的养老基金已经用空,有些退休的教区牧师生活在贫困线下,你可以买一座旧教堂,把它改成储存地毯的库房、主题酒吧——甚至清真寺。所以,对所有怀疑兰德尔的人来说,有一百个人感激地跪下来。他尽职尽责,这一点毫无疑问。说起来,只要你没结婚,我相信你也能够做到。”哈里福尔德的话在夜空中回荡。
“我叫阿比吉尔,你可以叫我艾比。”
“我明白。”
“没关系。我是老师,生物钟会每天早早将我从床上叫醒。”她再次拼命地用手指梳理了一下鸟窝般红褐色的头发,它出现在屏幕上就像一个喷涌而出的喷泉。“我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吗?”她问。
“你明白吗?你明白,哈里?如果是我,我绝对做不到。我只是不愿意相信那些在黑暗的角落里浮动的流言,它们扭曲了真相,令我感到恶心。但是……”他鼓起脸颊,仿佛要攀爬一堵极高的墙壁,“在他早期所在的一个教区,有几起指控说他进行了性骚扰。”
“对不起。”女人虽然在道歉,但声音里仍然透出不确定和不相信的感觉。
“性骚扰?”
“也差点吓到我。”
“对象是年少的男孩儿,在彭里斯。”
“所以我才早早打电话来,趁着坏人们还没有起床。”
“怎么回事?”
“没关系。”
“那个时候常发生类似的事件。他们将一个受惊的孩子与一位神职人员各自所说的话进行了权衡,然后将兰德尔调到了西部。”他伸手在装坚果的碗里摸了摸,但里面已经空了。
“希望你不要介意我没有打开视频。你知道,当一则寻人启事在网上发出后,似乎所有的坏人都浮出了水面。”
“家丑不外扬。”
“对。”
“不是只有天主教有这样的做法。”哈里福尔德伸手取回瓶子,“啊,索维农没了。我们要不要再来一瓶?我嘴里的这个味道很不好,很想冲一冲。”
一个女人的声音响起,语气中有些犹豫,“我是芬德利·弗朗西斯的女儿,是你想谈一谈的。”
“不用了,谢谢,赛勒斯。”
“哈罗,我是杰玛·莱恩。”
“你大概说对了,的确过于轻率。我没有任何不利于他的证据,也许只是偏见。不过,作为一位老朋友,我建议你离他远一些。”
周末,一天懒洋洋的开始,在有了前一天晚上的经历之后理当如此,因为前一晚不但进行了一个小时的男女混合篮球赛,之后还在酒吧里度过了一段紧张的时光——杰玛受到史蒂夫的朋友,另一对情人的审问。他们又是刺探,又是追问,尤其是那个女人,趁着史蒂夫起身去洗手间的时候,向她探询她与史蒂夫的关系。他们的举动令她感到有些不自在。“只是好朋友”这样的回答根本不行,他们从史蒂夫那里了解的情况显然并非如此。因此当回到他的住所后,她对两人之间的性爱也不怎么积极。她没有睡好,又早早起床,在准备咖啡的时候听到自己的笔记本电脑在短途旅行包深处响起了音乐声。于是她在厨房的桌子上打开电脑,发现是通过Skype打来的电话,来自“findlayfrancismissing”。她迷迷糊糊地抬手抓了几下乱蓬蓬的头发,然后点下了视频键。她的脸立刻出现在电脑屏幕的底端,她马上就后悔打开了视频链接——她的头发暴露了她在前一个晚上有奸情。不过,屏幕其余的地方是空白的,来电者显然相当谨慎。
“那个,我做不到,”哈里答道,“我好像比以往更需要他。”说着,他已经开始敲击他的iPhone,请求跟主教再一次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