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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追忆威廉哈令(威利伯德阿莱克西斯)(1872)

[9] 贝希特斯加登(Berchtesgaden)位于德国巴伐利亚州东南部的阿尔卑斯山脚下,距离奥地利萨尔茨堡20千米,人口约8千。贝希特斯加登于1978年建立了国家公园,其中包括湖水清澈翠绿的国王湖和德国的第二高峰瓦茨曼山。贝希特斯加登也以希特勒的“鹰巢”而闻名。

[8] 位于德国威斯巴登州,今隶属于当地自然景区。

[10] 克尼格雷茨战役或称萨多瓦会战发生于1866年7月3日,是普奥战争中重要的战役,是整场战争态势转向对普鲁士有利的一个转折点。

[7] 穆尔格河是德国的河流,位于巴登-符腾堡州,属于莱茵河的右支流,河道全长79.3公里,流域面积617平方公里,平均流量每秒18.44立方米,河畔城镇有加格瑙、拉施塔特、格尔恩斯巴、拜埃尔斯布龙和福尔巴。

[11] 1866年8月23日,奥普战争后,普鲁士和奥地利在米库洛夫签订《布拉格和约》。

[6] 无忧宫(Schloss Sanssouci),位于德国波茨坦,为勃兰登堡地区波茨坦最著名的霍亨索伦(Hohenzollern)家族宫殿。

[12] 威廉·彦森(Wilhelm Jensen,1837-1911),德国作家、诗人,他一生创作了150多部作品。

[5] 阿那克里翁(前520年-前485年),希腊著名诗人,以饮酒诗与哀歌闻名。

[13] 台奥多尔·冯塔纳(Theodor Fontane,1819-1898)是德国批判现实主义小说家、诗人。他被认为是19世纪最重要的德语作家之一。

[4] 哈令(Häring)同赫陵斯多夫(Heringsdorf)的前半部分谐音,Hering即鲱鱼。

[14] 即《新普鲁士报》,1848-1939年在柏林印刷的报刊,标志为铁十字,因此被称作“十字报”。

[3] 《韦斯特曼月报》是十九世纪的一份德国文化月刊,原标题为《韦斯特曼德国插图月报:当代公众精神生活宗谱》。

[15] 希腊中部山脉,滨临科林斯湾。希腊神话中,帕纳塞斯山是太阳神阿波罗和文艺女神们的灵地,缪斯的家乡。

[2] 《汇报》是十九世纪上半叶德国最主要的政治日报,被公认为世界级的德国报刊。

[16] 《边境报》(Grenzbote),是1933到1943年间的一份瑞士报纸。

[1] 威利伯德·阿莱克西斯(Willibald Alexis,1798-1871),原名威廉·哈令(Wilhelm Häring),德国小说家,被认为是德语文学中写实主义历史小说的奠基人。

[17] 路德维希·波尔纳,全名Karl Ludwig Börne(1786-1837),犹太裔德国作家。

1848年让我们在意大利孜孜不倦地忙碌着的总是精神充沛的威廉·哈令吃了一惊。他在《福斯报》出任的职位迅速将他推向了正确的运动道路,让他经受了暧昧的抉择以及日常事务的考验,其中有许多过失,有许多懊悔。这个决定让他的勤勉、他熟练的笔触、他丰富的知识在一份受众甚广的报纸上有了用武之地,他全心全意为之投入,带着重获自由的、从迫害中解救的思想。他在三月革命前致力的许多事情都被抛到脑后。一切或多或少,这样那样都是在为新世纪崭新的、伟大的馈赠让位。三月革命前他对君主的接近,是为了他爱国主义的倾向,为了勃兰登堡的农民,长有孤零零的冻草的土路,松鼠居住的松林,肯定还有来到世上时就已经枯萎的花朵,特别是勃兰登堡的圆锥花序类的植物(我描述的是对自然的观察,让我们与阿代尔伯特·施蒂弗特[22]一同在萨尔茨卡默古特感到欣喜,在“施而克(Schierke)和爱兰德(Elend)”之间只能带来绝望)——这种接近不会再给他带来难堪和公然的羞辱了。三月革命前我到柏林拜访过他,他每说一个字时是多么的轻啊!他的一切举动都仿佛是间谍般的窥听!他感到四下的暴风雨,还有空气中的隐秘事物,完全像瓦尔哈根一样。这种压力最终落下了,而时间带来的最美的果实便是哈令最优秀的小说:《市民最大的责任是安静》(Ruhe ist die erste Bürgerpflicht)。在这幅杰出的画卷中没有他勃兰登堡的沃尔特·司各特那种毫无头绪的冗长,没有无关人物的长段对话,场景和人物中也没有特定的戏剧意味。这里基于史实而创作的人物形象仿佛肖像一般。郝格维茨、卢切尼[23],普鲁士陨落的先驱,我们眼前的形象如此鲜活,情节如此引人入胜,以至于如今当马车悠闲惬意地驶过林登街和布吕德街是,我们仍会回想起这本小说中在历史建筑中(如果它们没有被拆除的话)上演的情节。普鲁士通过奥尔米茨[24]走上了快速的下坡路,在整幅画卷之上密布着险恶的暴风雨降至的不安预感,它必将撕碎当年冯·曼托菲尔[25]领导的普鲁士……

[18] 路德维希·罗伯特,全名Ernst Friedrich Ludwig Robert(1778-1832),德国戏剧作家。

我们这位捕风捉影,只参考对话内容行事的讣告作者也糊涂了,说起了比如“卡巴尼斯”的“丰功伟绩”。不,我们勇敢的朋友诚恳地努力着,准备反对“祸疫之海”和“命运之剑”。一位名叫芬科的年轻出版商想要将《卡巴尼斯》分成六部分出版,那么最后一卷和倒数第二卷就各自只有不到100页了!这个不幸的想法将热情和吸引人的兴致用于一本写得支离破碎的书,科不会有太大益处,只有在一个人们对印上墨水的纸张具有令人惊讶的品味时才能行得通。作者对出版商不满,哈令就自己创立了一个书店。他的资金在另一个名字下运作。在这里也有各种各样的失败、担忧和纠葛。他希望人们认可他的勃兰登堡小说,这些首先是通过哈令对于故乡的强大跃动的情感而写成的,也可能是对于克莱斯特[21]饱受赞誉的《科尔哈斯》的模仿,但是只有在柏林范围内没有令他失望,柏林以外的人们没有任何兴趣。只有布莱多尔先生那些“无法表达的”东西能让人感到有趣……

[19] 政治学及社会学术语,描述一种政府自称为人民的监护者及拥有法定权力,在缺乏法律程序的前提下以行政力量控制人民及违反人民意愿,指导人民如何生活的社会。

其中的事实已经陈述过了。我们在最热忱的怀念中证明了哈令这位不幸的人,可以确定的是,如此夸大的炫耀,如此的鹰翼是难于发展的。他飞行的轨迹从来不在低空,从来都不——为了以勃兰登堡的方式说话——像麦鸡那样忽左忽右地在海边脚步交叉地踱步。还有什么能比用沃尔特·司各特之名发表处女作更大胆的呢?这种行为当时被人们当作捣蛋鬼行径而嘲笑。现在《健康人类理智批判》(Kritik des gesunden Menschenverstandes)给了我们如此多的智慧与见识,以至于当我们在回顾这样古老的文学兴趣时会瞥见受到伤害的道德——以前的《边境报》[16]大概会说“缺乏教养”——如此令人担忧的一例!然而这位年轻的前候补官员的论战倾向一直以来一会儿在这个领域摸索,一会儿又在另一个领域摸索,总是跟随各种冲动,还有艺术修养的喜好。他的天性彻底表达着过于丰富的内心。柏林戏剧舞台的历史本身表现出了一些戏剧性的升温,又很快被放弃了。《德意志报纸》就记载了一次这样的事件。因此,哈令还犹豫不决的那些时代和那些日子也不能跳过,不能忘记,当时路德维希·波尔纳[17]用上好的醋和油(做沙拉时都会这么说)制备的“哈令沙拉”,威廉·哈令和路德维希·罗伯特[18]这两位当年受到出版审查的复辟时期论战者,他们带着那位来柏林拜访的法兰克福的幽默作家——他写了一篇令人啧啧称奇的关于桑塔格的文章——穿梭于柏林的大街小巷和社交群体,经常会有通过匆忙路过的熟人的介绍而产生的对话。介绍:“皇家顾问!波尔纳!”惊奇和喜悦:“波尔纳?桑塔格?天哪!”时为七月革命之后,许多自由主义者变得明智而谨慎,只是没有了警察国家[19]的局面。当时特别有莱比锡的一家大书店,它的出版的报刊和作品集十分有影响力,至少在德国北部和中部的文学界具有说一不二的影响,它为某种方向提供了一个支点,哈令也与之关联紧密。美好文学内部的精神的蓬勃发展就在那里奋斗着,它后来特别演变成了来自大学生活的哲学评论。《新皮塔瓦尔》[20]就是那个时代诞生的,另外一位编者的名字——探长希齐格——就已经让人将它同当时的柏林圈子扯上关系了,柏林的人们坐在茶桌边上时思想活跃,而在办公室却只按照上级意愿行事。

[20] 1842-1890年间在莱比锡出版的60卷本犯罪故事集。由希齐格和哈令担任主编。

六年前,就在克尼格雷茨[10]和米库洛夫[11]的事情发生后不久,《德意志报纸》发表了一篇题为《威利伯德·阿莱克西斯和当代的“普鲁士”诗歌》的文章。作者威廉·彦森[12]是我们年轻一代最有才华的小说家之一。他本人出生在德国北部的勃兰登堡,出生在大公的封地,他以为能以自己动人的言辞拉近德国南北之间的距离。据说自家发生的争端也必须在自家解决。“倘若有一位诗人,或是一位当代的人,想要消除德国南部对北部,对普鲁士,尤其是对人们习惯视作这一民族的核心和特征的事物,对勃兰登堡女爵和她都城的敌意,那么这个人就是威利伯德·阿莱克西斯。”这位德国北部的年轻子民敦促德国南部接受这种和解的方法,去读“G·W·阿莱克西斯先生的作品”。他补充道,施仁博格、以西结、冯塔纳[13](这些人的名字多年以来将“十字报”[14]的声名带上了帕纳塞斯山[15])便同那位斡旋者一起加入了精神和解的主导者的行列,针对一位尚在世的作家发言的章节也许是最热烈的言语,为这种和解带来了祭品,它实际上想将读者席卷而去,因为新鲜的尊敬的精神在同样的时代一字一句地建立了一些主张,这些主张令人震惊,发人深思,时而难以忍受,却更经常显得很恰当,并因此最终将读者卷入了威利伯德·阿莱克西斯小说中宏伟的漩涡……

[21] 克莱斯特(Heinrich von Kleist,1777-1811),德国作家、戏剧家、诗人。《科尔哈斯》指的是他的短篇小说《米夏埃尔·科尔哈斯》

这样的生平即使太过详细当然也无妨。这位已经离世的杰出人物写的“勃兰登堡小说”实际上并没有书商们所形容的那么高明,他们拥有这些书,并且乐意看到它们“入驻每个德国茅屋”。这本书富有各种各样的优点,但是它们并不能给出强有力的、独特的见解。它构思巧妙,但只是通过各种各样的细节才慢慢展开的文化研究(几乎夸大到了幻想的地步),有关勃兰登堡的权利,她如何将一位羞怯的少女成为一位至今都被低估的女王。这份厕所读物可谓十分成熟。倘若人们现在没有义正词严地喊出:还是不要把野蓟认作无花果树,把荆棘认作葡萄吧!还是不要那种把美好的事物戴到脑袋上的古老法则吧!我们国庆日的代表团曾经游行到波茨坦,并且目瞪口呆地回来,那边树木高大,流水雄伟,甚至就在离柏林最近的地方也可以找到某些“地区”的蛛丝马迹,从那时起人们就认为勃兰登堡那些可以看透的排成行列的松柏林——被风吹散的风化沙石和散发香味的植被——风景极富诗意了。当时的人们还会争抢地皮,大量购入这些长着松柏林的沙地,并且乐意邀请德国到那里建造小屋,也就是别墅,当时实际上人们在争议是否不该售卖穆尔格河[7]和尼禄山谷[8],还有艾森纳赫或贝希特斯加登[9]周围沙沙作响的森林——也反对哈令的勃兰登堡小说中那种过度夸大的诗意。严肃地说,通过称颂和渲染那位勃兰登堡女爵的拮据、困难和不足的,人们对世界犯了过错,这世界从那时以来就被认为是美丽的,勃兰登堡小说家哈令的灵魂时常受到它魔力的感染,仿佛它并没有强烈吸引他迁往南方,迫使他做出如下的表白:“就像尼泊尔一样!”他的《维也纳图景》(Wiener Bilder)切实地将头脑从冥思苦想的情绪中解放了出来,这种情绪让人想在柏林附近的潘科(Pankow)和顺豪森(Schönhausen)(是啊,是啊,顺豪森的橡树和回忆是美的,那个公园要是能再多照看一下就好了!)近距离感受宏大的自然精神。我们提到的那本新近写成的书,记述了德国的南部,蓝色的多瑙河,白雪覆盖的阿尔卑斯,还有它的人民和风俗。

[22] 施蒂弗特(Adalbert Stifter,1805年10月23日-1868年1月28日)是一位奥地利作家,作品多描写波希米亚森林。

我们年轻的一代轻易满足于凭借外部记录了解这位年代较早的神秘人物的生平。他生于1797年6月23日,修习法律,是群众的学徒和迷惑者,模仿沃尔特·司各特(Walter Scott)——他最后作品的集子叫做“勃兰登堡小说”——这大概就是核心了。然而对于那些研究文学中的存在与变化、混乱与迷途、追求与寻得的研究者来说,这些细节远远不够提供足够的线索。到此为止,关于哈令,人们读到的仅仅是一些总结概述,一个匆匆而过的时代的简短生平,这个时代急于完成虔诚的祭礼,总想着赶快返回自身。

[23] 全名Girolamo Lucchesini(1751-1825),普鲁士外交家。

“从痛苦中解放了”?当然!但是还得再修改一下。心系德国北部境况的哈令的全部思念升华成了一种对田园诗歌般“乡村”生活的向往。他在青年时代寻求将他内在的一种冲动——可供他驱使的世俗的素材来源,用来作观察之用,甚或在我们当今新的大城市的基本思想的意义中理解它们——同对大自然的热爱统一起来。几乎像是对他名字[4]的讽刺一般,他在古老的橡树下,波罗的海边赫陵斯多夫的渔民小屋里寻求一种怡人的诗意海边度假地。后来他放弃了那里的地产,一并放弃了那里仅仅相对而言的美丽,迁往了阿恩施塔特,当时他的意识还完全清醒,还有一些想要在那里实现的文学计划,阿恩施塔特——我并不了解这座著名的城市——毫无疑问是一个使人着迷的城市,已经引来了一些诗人。那里的人们讲述着哈令美丽的房产,讨论着他对自然本身的热爱,虽然他的精神力量已然消退了。当玫瑰盛开的时候,可爱的年轻少女——他夫人的亲戚们——采集花瓣依然凋零的枯萎花朵,扔向轮椅上的那个人。阿那克里翁[5]大概也想同年青人做这种游戏吧,我们的受难者也开怀而笑。正如他始终都带着照片上那种德谟克利特式的表情,死亡也从一个他最最不愿离开的世界召唤着他。他的离世绝不是无忧宫[6]里头戴王冠的敌对者的那种死法,后者曾经在此刻,如此需要建立在相识者善意和信任的基础上-传达一部他的“勃兰登堡小说”,或者在进一步接近时——说出了一番中伤的话:“他最好学学别人找到更好的政治立场。”腓特烈·威廉四世也和哈令博士一样注定瘸腿。然而当这个人从那位富于计划和思想聪颖的王位继承人曾经散步、绘画、学习的无忧宫的树下经过,却对世界无动于衷的时候,给予世人的却是一幅悲戚图景。哈令坐在他的轮椅里让人推着,路过他的花丛,照料花儿。

[24] 1850年11月29日有普鲁士与奥地利签订奥尔米茨条约,基于奥尔米茨(今捷克奥洛穆克(Olomouc))会议的结果。这事件被称为奥尔米茨之耻,因为普鲁士被迫向奥地利称臣。

《汇报》[2]这次比其它的宣传喉舌慢了半拍,它刊出的悼文并非仅如同一位哀悼者的坟前吊唁,而是更直接针对逝者本人,因此人们也想要仔细看一看,好更清晰地了解逝者的形象。本篇悼文中说这位精神和肉体均已瘫痪了快十五年的不幸之人的死将他“从痛苦中解放了”,这就已然不那么确切了。被解放的应该是那位较晚才结婚的夫人充满爱意的奉献,她出生在英格兰,对他的悉心照料无人能及。这一场值得赞叹的爱情祭礼的受事者本身却几乎不能完全感受到自己的痛苦。几小时、几天、几年对于这位坐在轮椅中的可怜人来说都以同样的速度流逝。他以为自己的思想还完全保持着清醒,而仅仅是无法将其说出而已。《韦斯特曼月报》[3]中的一张照片上,身处不幸之中的哈令从外表上看像是一位大笑的德谟克利特,仿佛在世界另一边自得其乐。实际上这张照片同这位高贵死者神志清醒时期的样子截然相反,神志清醒时他的面容通常表现得忧心忡忡,带着长期以来小心翼翼的焦虑繁忙的神态,还有对于幽暗世事的不安期待。

[25] 全名Edwin Freiherr von Manteuffel(1809-1885),德国军事将领,以普法战争中的胜利闻名。

去年十二月,德国媒体一致争先恐后报道了威廉·哈令在图林根州阿恩施塔特逝世的消息,他的笔名是威利伯德·阿莱克西斯。他至臻化境的诗人天赋、高贵的人性、信念坚定的性格和凄凉的悲剧命运,值得我们像各类报刊那样专门撰写悼文纪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