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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路德维希蒂克及其在柏林的舞台实验(1843)

若是回顾蒂克的文学生涯,人们就会本能地皱起眉头。人们看到了什么?一个活跃的、忙碌的、跃跃欲试的精神,不知如何运用他的才能,至少不知如何以写作活泼诙谐的文章以外的方式运用他的才能。戏剧好像是他的下一个职业。他倒是乐意成为演员,并且想要在这个施罗德(Schröder)劝他不要涉足的领域中做出伟大的建树。他揶揄那位无法演出的喜剧演员伊夫兰德[6],却丝毫没有寻找替代演员的迹象。他和同伴施莱格尔向荒唐的方向进发,而他们后来必须承认,他们已经很久没有搞出蒂克后来在戏剧理论文章中必须阐明的那种无能的浪漫主义产物一样的破坏了。《伊翁》、《阿拉科斯》、《屋大维》等等并没有为被取笑了的方向给出任何补救,出于绝望,人们又将目光投向了卡尔德隆、莎士比亚、歌德,而人们反过来又过度赞扬这些,以至于在旧文学和新文学之中在形式上产生了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将古典文学的概念僵化成了一种无比宏大的、值得极高崇敬的事物。蒂克在人生中的每个阶段都在抨击新的文学,对于旧文学却只会兴高采烈地颂扬,蒂克毋庸置疑拥有丰富的素材,毋庸置疑拥有舞台经验,却写不出任何一部剧作。写不出悲剧,写不出喜剧,只字不提表演艺术,这些浪漫主义的小团体尚未轻率地、尚未以那种对于生产而言最危险的方式带来恶名。这么多笑话,这么多戏剧经验,却写不出一部喜剧!意识到自己的无能,这位志向远大的人一定受着折磨,并且对于他的时代如此不满,因此他才更愿意投身古典的舞台,为了不受同时代相关的非议 ……

蒂克整个文学生涯的基本特征就是轻浮。一切机巧、一切将自己作为组织机构运转的、一切空幻并想成为实际的,一切胡思乱想并且装作迫不得已的样子的,我都称之为轻浮。蒂克的出发点从来都没有脱离纯文艺的准则,从来都没有达到适用于一切艺术的伦理准则。他从来都没有认为有任何事物比形式更加崇高;内容于他而言是种负担,削弱了严肃性,只有在可能在玩笑中颠覆神明的时候,万能的上帝才会被欣然接纳。有什么不能作为他的艺术素材的?是啊,他一贯是讽刺的,但是讽刺是有限度的。讽刺应当止于偏见。我们用偏见这个词指代的不是那种学术上的死板迂腐或者艺术上的飞扬跋扈,我们指的是那种从意志到行为,从手段到目的,从开端到终结的偏见。在你的小说、你家庭生活的夏夜之梦中讽刺吧,在精灵和侏儒之中讽刺吧,它们在你才华的绿色林区中让你着迷,任你利用——然而在严肃的神圣领域闭上你的臭嘴吧:历史、道德、国家教育、评论还有舞台,还其本来面貌,让舞台作为更崇高的道德的承载者和喉舌吧:这些观念中至少不容讽刺作为管理者插手。

[1] 路德维希·蒂克(Ludwig Tieck)(1773年5月31日- 1853年4月28日)是德国诗人,翻译家,编辑,小说家,作家和评论家,18世纪末和19世纪初的浪漫主义运动的元勋之一。

我听说,这种古典幽灵的朗诵也完全不能达到此类实际用途。那么这种东西的意义就仅限于其自身,仅仅是文艺历史学家的纯粹实验,满足艺术美食家的胃口。那么人们就必须由衷为这种冒牌货感到惋惜了,他们把这由灯光照亮的,关在房间里的,由现代音乐伴奏的悲剧当作古代世界的希腊悲剧。要是把跑马场的屋顶揭开,把木地板和草坪掀开让跳舞的合唱团站上去,给出一些看起来跟罗马和西西里的古代剧场遗迹大概差不多的东西,我们就会带成群结队的中学生去看你们的古典戏剧啦!将要作为索福克勒斯的《安提戈涅》 和欧里庇得斯的《美狄亚》展现给我们的并不是它们本身,并不是你们清白的才学,并不是你们对于昔日的无害的欣赏。不,你们拿狸猫换太子,带着显然的论战倾向。你们向公众捏造出了一种从未存在过的艺术流派,为了你们的虚荣,为了你们对不幸比你们更年轻的现代的厌恶!为了绕开“时代的偶像”,你们捏造冒牌的神灵,从未存在过的神灵,灯光下的英雄、神像、依赖提台词的人帮助的俄狄浦斯、站在升降台上表演的克瑞翁[5]、懂得对位法的合唱队!你们从一开始就是谎言、不男不女、像陶土管子里吹出来的空幻的肥皂泡!你们这样背叛你们的时代,这样欺骗艺术,应当感到羞耻!

[2] 索福克勒斯(约前496年-约前405年),古希腊剧作家,古希腊悲剧的代表人物之一,和埃斯库罗斯、欧里庇得斯并称古希腊三大悲剧诗人。他的戏剧作品如今只有七部完整地流传下来,其中以《俄底浦斯王》最为出名。《安提戈涅》是他在公元前442年的一部作品,被公认为是戏剧史上最伟大的作品之一。该剧在剧情上是忒拜三部曲中的最后一部,但是最早写就的。剧中描写了俄狄浦斯的女儿安提戈涅不顾国王克瑞翁的禁令,将自己的兄长,反叛城邦的波吕尼刻斯安葬,而被处死,而一意孤行的国王也遭致妻离子散的命运。

路德维希·蒂克用以向我们的时代展示他彻底的蔑视的途径,是一种半吊子的实验,建立在沙子上,不论如何也不会对艺术和文学有半点用处。《安提戈涅》会给我们带来更好的爱人吗?《美狄亚》会给我们带来更好的悲剧母亲吗?在一个表演艺术刚刚能够展现自然的真实以及直接的灵感的时代,我们需要说抑扬格的男女诗人们吗?为了启发对更高级的表演艺术的感悟,我们需要这种帮助吗?——它以不合比例的音乐支撑着,通过朗诵戏剧只能达到暧昧不明的效果。古代悲剧的世界观于基督教而言值得赞美吗?于现代诗人而言值得学习吗?——他要展现的命运与那盲目的、绝望的、呆板的古代的命运全然不同。诗人、演员和公众通过这种空穴来风的东西能够变得更完善、更圆满、更高贵吗?

[3] 欧里庇得斯(前480年—前406年),古希腊剧作家,一生共创作了九十多部作品,保留至今的有十八部。《美狄亚》是他的代表作之一。美狄亚的父亲是科尔喀斯国王埃厄忒斯。美狄亚被爱神之箭射中,与率领阿尔戈英雄前来寻找金羊毛的伊阿宋一见钟情,帮助伊阿宋盗取羊毛并杀害了自己的亲弟弟阿布绪尔托斯。不料对方后来移情别恋,美狄亚由爱生恨,将自己亲生的两名稚子杀害以泄愤,最后酿成了悲剧。

蒂克无视我们的时代。他喜欢在这种对于他所处时代的恶意中取悦自己,随心所欲,在德勒斯顿读书的夜晚,在无忧宫的橡树下,凭借他的影响力,剥夺了现代的生动的权力、生存的权力。诚然,他乐意在私人剧院里将从埃斯库罗斯到郝尔拜[4]的所有戏剧按照他的版本排演出来,仅有一个民族,仅有一个时代以及和其权利相适的舞台应当在时代面前保留,成为业余爱好者的牺牲品和对同时代的文学史性的抗议。冯·屈斯特纳先生倘若软弱到了自愿——或是为了票房考虑——成全这种同他的编剧理论相去甚远的妄想,那就不妙了。他的影响力要是如此微小,以至于他不情愿地成为了对他说出的愿望的驯顺的仆从,那就更不妙了。

[4] 路维·郝尔拜(Ludvig Holberg,1684-1754),作家,散文家,哲学家,历史学家和剧作家,出生在挪威卑尔根,生存于丹麦-挪威时期,之后生活在丹麦。路维·郝尔拜被认为是现代丹麦和挪威文学的创始人。

然而美学的、生动的、生活在时代中并且为时代而生的评论却无法苟同于这种喜悦,相反,它必须带着公正的反感看待这种伪艺术的行为。它必须直言不讳,从表面上复兴古老时代荒废的余烬所浪费的精力,对于现代而言是一种不负责任的贬损。是啊,不仅仅是一种贬损,而且是一种对现代的侮辱。

[5] 克瑞翁,古希腊神话君主之一。以底比斯摄政伊俄卡斯忒之兄为主要代表人物。俄狄浦斯凭此得位。曾令于七雄攻城之后不得将波吕尼克斯给予埋葬,并以违反相关命令为由将安提戈涅处死。其事迹见于古希腊剧作家索福克勒斯之相关记述,晚年为入侵底比斯之先王后裔杀死。

千真万确,继索福克勒斯的《安提戈涅》[2]之后,欧里庇得斯的《美狄亚》[3]有幸要在柏林皇家宫廷剧院上演,并被确认为下一场演出。人们相当一致地认为尊敬的朝廷议员蒂克是此事的始作俑者。门德尔松已经准备好为合唱队配乐了。语文学家门已经准备好了深奥的论文,好用来填满柏林报纸的缝隙。

[6] 伊夫兰德(August Wilhelm Iffland,1759-1814),德国演员,剧作家。